霜扣儿自选诗歌20首 霜扣儿Suang Kouer



简介

霜扣儿自选诗歌20首

 

 

又一个暮晚

 

 

拿不掉眉头的暗光

就放在皱纹上

这一年字迹如烟,字迹比沉默遥远

 

又一个暮晚了。冬日如浑厚的嗓音

挑不出昨夜梦的线条

串连新的呼唤或乱麻里的叹息

此时胸口如闭

世界是我冻住的双唇

 

伤感是倏然的,又不肯走

铺在月色前面的这些事

渐成了人形

在枕边等雪声——这多么幼稚

留在光阴里的耳朵多么幼稚

明白又不及时回头的人

不被好梦所容

 

又一个暮晚了。从烟里掉出的时光

又一次拂过墙壁的脸庞

又一个暮晚了。摘线头的人

坐在自己的身影里

她顺着我的名字,落在地上

 

 

与夜等深

 

 

相忆的人拿什么当做金缕

夜的门槛横成紫色

 

坐在门槛上的人把什么看作哨声

为浓郁打开一个洞

 

想要得到洞口的人把什么看作通途

一步当一万步

回不到当初

 

能记起的都要被忘记

不能忘的都要扔在身体里

下弦月勾起的人影趟着水波纹

他的脚越来越轻

他的声音越来越浅,他将成为一个句号

住回另一个人的额头

 

合作过的一生落发为萍草

 

再说下去就要弯腰了

沿山脚而行的风丢了声音

没有枯叶找到行人

在冰粒的坎上,有个声音说

 

谁不回家谁就是自己的天涯

 

夜晚被落木放倒

被我们倚靠了一生的人间,空落落的

 

 

当我离开

 

 

麻雀披雪,野山化为微岚

不再回忆银色的雪和斜出的梅花

沟渠与明月没有界限

大地与天空没有区别

 

关上心声

无所谓青樟,也无所谓菊花

在车水马龙的烟雾里撤下自己的颜色

在马铃的余音里消除奔波

人生的酒淡如溪水

醉过的桑麻旧如老歌

当我离开,灯光成为远者的心

不复淹没温度的长河

 

一切都静而如死

唱过的雨滴尽数回归茶盏

画过的残雪隐入焦墨

栏杆不再成为木马,我以放弃作为顿悟

为彩漆剥下霓虹

 

当我离开,春天还会在你们的世界到来

新生的道路仍然走在海水

与火焰之中

我没有用完的笑容或泪水

是与我相似的女子

——当我离开

破败而遥远的美仍会被轮回主宰

当我走完白茫茫的大地,仍有风树

站在这首诗中

 

如灵魂站在苦难外,苦苦招呼着幸福

 

 

没有一次岁末不是魂灭

 

 

灰色这么多

灰色在冻结的湖畔堆积

一片,两片,后来升做炊烟

 

沿袭陈旧视线,是飞还是落

在高山上或在平原上

在风中或是风中的旅途上

我与它是寂寥的两端

叹息是消磨里最脆弱的结果

还未腐朽

意气已被我说破

 

没有一次岁末不是一次魂灭

时光越来越低于理想

我抓不住的话题飞如碎语

我是其中的一句

以留白之意,祭奠不能到达的山河

 

最后的灰色会扩成深夜

风将梦吹得更远

旅人划出的虚线连上我的发际线

微白的一根,牵着我的身体

 

作为零星的痛感

继续被不出意料的结果消磨

 

 

恒河

 

 

野兔追不上大雪。在山湾儿村的田野

田鼠也躲不开冬天

暗黄的麦秸使时光古老

姥姥的烟袋锅顺着我的记忆,为星火所逝

 

四十年是什么概念?我说出低矮的房门

回声簌簌,又如冷噤

木质的山湾儿被雾化,又僵硬

缩如我的童年

穿梭故乡的田垅,那有个小小的心灵

借老去的喜鹊之巢

悬浮起城市以外的黄昏

 

我曾走到篱笆下,捏散流莹

二十年的时间都化做草房上的炊烟

后来消失于姥姥深红的棺木

微乎其微,没了一生

 

这是多么陈旧的花朵,从山湾儿村的冬天出发的

为我的青春送葬的父老乡亲

不久将与姥姥为邻

另一些与我的青春结伴的人

就要老迈于流年

 

现在我心意还乡,隐匿于言词的闪电

一开口就会爆裂吧——逝水哗哗地,洞穿了我

 

 

两个世界

 

 

风停雪住之后,街道再次露出僵硬

在时间肩膀上排序旅行的人类

又开始了新的一程

 

飘窗里坐着刚起身的清晨

寂寥的气息占据着描述者的面庞

仿佛爬在空山的浅雾,无力袭击,也不易放弃

 

遥远的火车退进老旧的漆皮

到达终点的人划开了出发时的梦

痕迹如屑,每一块回声

都叩响着补丁——后来者继续收拾背包

向已知的结局匆匆而行

 

飘窗把一个平面隔成两个世界

就像一个墓碑

一边导引着生死之间的流水

一边拦截重逢

 

年复一年,这些场景使看客衰老

还原出尘埃上的薄云

又消然洒落成,旷野上等人归来的命运

 

 

无限事

 

 

从剩酒的边缘,找到你

遗落于岁月裙角的滋味与气息

勇气溢于昨夜之梦——梦中那句问候

又纷乱如碎石

 

微凉而真实地剌痛。辽阔雪意与一枝梅

竖起心外的牵挂与没有始终的细节

每一眼都有伤怀的解读

而空白,它交集天空

把过往一切移动

 

回眸的人被喻为一只小舟飘荡于尘埃

因无际而无法厮守

 

叠加的烟蒂低于意象的积雪

浅薄的红被燃烧

短暂的热迅即飘渺

思虑之事灭于天地之间

新的一天,仍是容颜已旧

 

饮下一杯凉水吧。冻洁情绪的虚线

为弯曲之心扣上一个

言犹未尽的圆

 

一年终了,薄暮排出长岸

浮动的氛围成为包裹,仿佛砝码

被扔进硕大的火炉

 

余下命运,在灰烬里闪着火星儿

 

 

荒蒲之诗

 

 

每当我想到遥远与苍凉

都会被岁月挂在月亮上

 

穿过繁华的脸谱,我的戏台就暗了

仿佛一个把波涛浪赶回胸膛的人

再不能见到海洋

 

汹涌人海有多少盲目者

在他人的尖叫中等待日出

后来与我一样,生如夏花,落如弥障

 

无言的时候

天上的云霞卷了边,接不住内心烟尘

做旧的等候长出斑驳火车,又阖目泯灭

 

没有喜极而泣的情节

薄暮中的积雪沉如硬壳,走出回声的人

把自己落在荒野

 

 

这一年

 

 

从荆棘上摘下刺

软化在夜半的酒里

 

从弯路上撤回的眼神,陷在无言里

 

红过深秋的果子

空余时过境迁的甜蜜

动荡过月色的说辞,远离了最后一句

 

小路伸入野渡

野菊花衰落在离人窗下

听过的歌子按例进入流水

流水随旅人去了远方

之前的美景在内心长出异乡

等过的名字贴在纸上

 

这一年我写下的字

在句号里,关上得失的抽屉

现在我是雪的尽头

对这一年慢慢摊开手

现在我是告别

我说的再见,白茫茫的

 

 

岁月无言

 

 

风过原野。碎屑是被漏下的麻雀

攀上山湾儿村的版图

故乡的声音就这样赶到冬天

 

逆风而起的记忆瞬间成活

在我回头的中年傍晚

冰粒闪动小眼睛

点破记忆封面

被照亮的地方多么狭小

 

更远处,叶子的筋骨摇着枯树

多像留守于家门的老人

等着短暂的未来为他阖上眼睛

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脚印越来越沉

心上的门朝向暗处

他用垂落的双手,垂下乡音

 

中年铺开苍阔的大地

我要怎么击打心灵

为磕磕绊绊的根茬扣上祈祷的节奏

随野风涌回当年的山湾儿村

那里日子宽敞,烛光清淡

我睡在童年的花纸上

梦里的我尚为虚构

尚没有捆着今日的旧思,匍匐前行

 

风过原野,岁月无言

旧道上的旅人们坐进我的句号

混合成的长夜,漫卷而寥落

 

 

孤灯

 

 

诗歌太浅了,无法放置我的意愿

在宫殿与尘埃之间

古老的灯光早已灭掉。古老的我

也将从时光的背影里消失

 

墙头的荒草短下身高

它逝于风的族谱——生灭轮回里

主宰者都是无形的

 

相同的晨钟,不同时刻的日出

这一生要推拿多少次惊喜与惊恐

才被淹进平淡无奇的源头

 

雪落个不停。有人走上亭子

去看远方风景。有人从远方归来

惯常的画面,没有些微颤动

 

一年又尽。旧事坐如雪冢

新事飘如烟岚。沉默的心背离熔点

多少铁质之忆因恒久而孤独

 

只有雪知道,覆盖是暂时的

有一天大地流出眼泪

人间会露出伤怀的骨头

 

 

 

百年之后

 

 

粗瓷大缸破了一角

它怀里的晚荷,残缺得无从照料

 

从石门穿过去的阴影

淡淡的,破开季节之声——而冬春何异

在这无声漫卷的,偏僻的时辰

 

浮一层绿苔的水,照不清所过时日

也这很好——反正根源成絮

不能给谛听的人留下更长的结局

 

檐头漏雨,月光碎着

几条通向过往的路空空如也

会唱歌的柳枝哑成笔画

插在记忆那头——音符的心灵早已衰老

 

到那时,天下依旧青草依依,斜阳慢去

天下门环无须被提起

我心中诸事只剩最后一声

 

令人悸动的沉静

必是先被暴雨,压制住了狂风

 

 

暮归

 

 

雪迟迟不来,北方的冬天

没有什么能铺满原野

 

伫立的一排白桦,以冷空气为枝桠

等了很多天,也没有伸入

意外的拥抱或离别

 

散落的牛羊,被诗情

虚拟成老气的花朵,尚未被大地注册

就被暮色涂改

 

偶尔掠过的鸦影,使空间更静

它冲破的炊烟使生活这个词

那么隐约

 

通过这样的画面看人生

我总说不好,归来与云游有什么不同

 

 

世上只有一场大雪

 

 

大雪落魄。冬天的脸上,大雪比我的故乡浓重

我堆起,埋没,我从季节的枝条上被打掉

 

不能测量天的高度

这时候我想不出白马从哪里来

大道从南到北,从西到东

处处缰绳,处处边塞,大雪的光是刀光

切下的时间是白的

我被消耗,世上只有一场大雪

每一个细节都是通道——我混进故乡

背离的爱

无法移动的爱

这场大雪在僵硬中舞蹈,我呆的越久

就越不会哭

我已经不会哭了,我的故乡

还在大雪的远处

 

我想到离别的当年,想到

人世骨血的奇异与残酷

在冬天的脸上,我设想自己是一只无比卑微的蚂蚁

摸索命运的岐途

我渴望我的爱是一粒坚强的微光

一枚不太高的月亮

她以象形之意抱起我

听到我说

我爱!我爱啊

——可是我回不去了

 

 

故乡吟

 

 

每遇秋天,我就更加矮小

密林停顿在诗歌中

我想要的光线犹豫在脚面

故乡,我想念你时

时间恍如流星

 

风很迟缓,风已吹过我的半生

我抱着枕头

仿佛轻飘的热爱

胸腔是深的,我埋头下去

每个角落都有暖流

我希望乍现焰火,点燃你的夜空

 

闭上眼睛,泊船一样的心里

我试着拨开灰色的空气

各次离别依依

处处挥手遗址

故乡,回忆如此脆弱,我眼巴巴拾捡

每次匍匐都是碾压美景良辰

 

怎么挽回。离开之爱又被泪水翻开

意境没有局限

任意角度都能把你我涌出

故乡,你接收我的颤栗

你已全部得到了

——我悄然的恐惧与他乡不被喜爱的穹庐

或山岩,或海洋,或灯下独自蜿蜒羊肠

故乡,当我欲望消瘦

我又在纸飞机里飞来飞去

我在想你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

 

我多么忧伤。你的存在使我生来忧伤

我不知道死在哪里,才能得到遗忘

和被遗忘

 

 

旧梦依稀

 

 

也唯有这样的题目,也唯有这种寂寞。在此时

更加想到驿站,风灯,流水推歌而去的

略黄的莲蓬

什么名字的鸟听过月上柳梢的啼叫

弯弯转转一条小路,分不出尽头与肩头

 

那么倾斜而来的发丝又怎么形容

人影接近皮影是通常的结局

所设的隐身可见都是怎样的残酷态度

一千盒火柴卖出了一个怕冷的小女孩

一千个怕冷的女人买不回一个童话的改写

这种事情发生风雨后,总有一段钟声被臆想敲动

而现实

心经在禅台完好

碎花在窗外修行

 

故乡如此之远。情歌如此之轻。我离开青春的根源

渐渐忘记了操琴的人

不可深究了——此诗

担着三分戏说,二处闲愁,一个无心有形的女人啊

是何地何人的旧梦

固守,执迷,又依稀,只是仿佛

 

 

走在秋天的女人

 

 

秋风吹凉月光

青春的梦就远了

 

跳跃的星子,欢乐的汗滴

归于擅长飞奔的年纪

被行走的街道,踯躅的我的脚

连接来路与归处的十字路口

被阳光打开,被阳光钉死

我的背影

横竖都是岁月之轴

 

钟声隐约,远山的旧庙短了半截香火

熟透的果园,我半世容颜

第一个看到霜寒的人

请我一起采摘

目及之处的甜蜜与腐朽

 

秋风吹凉了月光

我的心里有你画不出的斑驳

那缓慢隐没的唇红

请你轻声,叫它苍白之痛

 

 

古道边

 

 

就这样了,水不流了

落花小于蝴蝶

 

一截羊肠代替了宽阔的路途

红巾褪色,篱门外全是空山的呼唤

搭边歇脚的路人们那么陌生

似乎梦里也不曾相逢

 

打过的马匹,如今踩踏着哪里

我问一声古道

仿佛观者问一场旧戏

腔调幽幽

听不清有多少喜乐哀愁

 

一个人要走多远,才视昨天为陈年

一个陈年要落下多少灰尘

才可重现最初的容颜

 

酒罢了

你就明白

古道是一种致命的遗漏

而怀远,怀旧,只是可怜了无辜的暮雪千山

 

几行鸿爪抓破了寂静

它在深冬送给我象形的古道

令我以雪净面

颤抖着参禅

 

 

在北方

 

 

   

从格子窗望出去,旷野空空

偶尔掉下枯枝的某棵老树

不能说出失离的疼痛,道路没有阴影

需要闪转的岁月没有藏身之处

 

在北方,气候的关节容易酸痛

北方人一生都离不开躲在体内的冷

雪有数不尽的羽翼

使沧海一度被遗言般的结局覆盖

 

从格子窗望出去,山峰混沌

落日缓慢融化于西方的雪岚

拨动我心弦的是斜飞的一缕炊烟

寒冷使它想升得更高,而孤独

催促它的形体在稀薄处消散

 

而后天黑了,地白了

天地在彼此的身体里涌向四面八方

是的,这涌动不叫荡漾,叫埋葬

 

 

忽想起

 

 

人到中年,没有特别开心的事

也没有特别不心开的事

 

越来越多的日子都发生在皮里肉外

疼也不觉得难捱

经验告诉我们,没有愈合不了的伤口

也没有因不舍而多留一天的命

 

不疼也不觉得有福气

窗外流风如烟,多少静默

使发生与逝去是同一个意思

 

爬过的坎,令人因筋疲力尽而痛哭失声

现在想来哑然失笑

面对堆积的岁月,这算什么呀

 

尝过的糖,令人因天降祥瑞而感动不已

现在想来难发一语

面对漫长的回忆,它能救什么呀

 

看过的山水,与问候过的花香

终将在嘈杂的案板上模糊

 

谁来谁走,能在定好的程序上多加一笔

谁生谁灭,能使守恒的空间倾斜

 

人到中年,万事容易

飞翔与下降在平缓的感知中,悄然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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