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译诗||鲍里斯•雷日伊诗选（新译15首）
Original 晴朗李寒 晴朗文艺书店 2023-01-10 19:16
鲍里斯•雷日伊诗选
（15首）
晴朗李寒 译
序言：末日尊严
2012年12月，受诗人林莽先生邀请在北京798参加“打开窗户——新诗探索40年”活动。当时有一个传言说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活动间隙，诗人们闲坐喝茶聊天，路也问我，假如真的世界末日到来，你会做什么？我说，我会坐在家里校译阿赫玛托娃诗集（那时阿娃全集还没有译完）。她说，她要去南极看企鹅。我不知道那胖乎乎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多好玩啊！
八年过去，此刻是2020年，肺炎疫魔猖獗，封城，隔离，捐赠，救援……到处乱成了一锅粥，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吧？一天天地蜷缩在家中，按部就班地做饭吃饭，收拾家务，陪孩子玩耍，待孩子睡熟后，我开始翻译俄罗斯诗人雷日伊的诗歌。他活了26岁，但获得的赞誉很多，评论界甚至称他为“苏联最后一位诗人”，苏联解体后的“新生代第一诗人”。总之是一位承前启后者。2004年时，我曾翻译了他的二三十首诗歌，发表在了杂志上。这次，趁着窝居家中，开始从他的诗集《当你手无寸铁，此地难以生存》中选译。这是2017年去俄罗斯参加莫斯科诗歌双年展买回来的。
越是世事纷乱时，我的内心反倒越是冷静、平和，越容易进入创作的状态。我知道，焦虑，恐惧，愤怒，诅咒，绝望，是没有用的。当你看透了事物的实质，你便不会再被这样的情绪控制。这样的末日情绪只能让我们像困兽一般乱冲乱撞，提前自取灭亡。倒不如有尊严一些，从容一些，淡定一些，优雅一些，像沉陷的泰坦尼克号上的三位音乐家，在被冰冷的海水淹没之前，为人们奏响一曲挽歌。美好的自会恒久，邪恶的必然会被历史清算。
必须坚信这一点儿！
2020.01.26-27
诗人简介
：鲍里斯·鲍里索维奇·雷日伊Борис Борисович Рыжий（1974－2001）俄罗斯诗人，1974年9月8日生于俄罗斯车里雅宾斯克市。他的父亲是一名矿业工程师，当地矿业学院的教授，曾任党内高级领导职务。母亲是一名流行病医生。有两个姐姐。1980年，全家搬迁至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现称叶卡捷琳堡），1981年至1991年在工业区就读。1989年成为市青年拳击赛冠军。1992年，与同学伊琳娜·科尼亚泽娃结婚，1993年他们的儿子阿尔焦姆出生。1998年，雷日伊从乌拉尔矿业学院地球物理学和地球生态学专业毕业。2000年，毕业于俄罗斯科学院乌拉尔分院地球物理学院研究生班。曾在北乌拉尔山区的地质队工作，其间发表有18篇关于俄罗斯和乌拉尔地壳构造和地震研究方面的论文。
1994年，雷日伊的诗歌处女作发表于《乌拉尔》杂志，随后几年间出版了诗集《爱情》、《一切都是这样……》，诗歌作品多刊发于《星》、《乌拉尔》、《旗》等杂志，入选1997－2003年乌拉尔诗选。1999年获得“反布克”奖的“未名者”奖项。2000年，诗集《一切都是这样……》获得圣彼得堡“北方的巴尔米拉”图书奖。2000年6月受邀参加了在荷兰鹿特丹举行的“2000－国际诗歌节”。
2001年5月6日，雷日伊自缢身亡，年仅26岁。
诗人去世后，“普希金基金会”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在寒风中》。
鲍里斯·雷日伊一生创作了大约1300多首诗歌，其中公开发表的只有250首，时值今日，他的诗歌作品由其遗孀伊琳娜·科尼亚泽娃整理后陆续发表。
几年前，在对莫斯科文学院大学生进行问卷调查，谁是他们最喜欢的当代诗人时，这些未来的诗人中有四分之三的人回答是鲍里斯·雷日伊。
目前，他的作品已被译成英文、荷兰文、意大利文、德文、中文。
那是一个平常的冬日……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那是一个平常的冬日，
比餐橱里的玻璃器皿还普通，
灯光闪亮，灯下是笼罩的
阴影。（那时候但丁
下到了地狱，乌鸦与爱伦•波
嘎嘎交谈，马雅可夫斯基
飞上了天空……），人群的后面
是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驼背的
剪影，仿佛伏到枕头上的
美梦，延续着甜蜜的懒散，
楼道口敞开，台阶的秃顶
扎进起伏不平的雪堆中……——
我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如此沉着冷静……将来会怎样？
我咀嚼着石头似的雪，
那是一百年前落到我的掌中。
1992年
2020.01.26初译
注释：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俄罗斯城市，现称叶卡捷琳堡。
……站在深夜厨房的阳台上……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站在深夜厨房的阳台上，
站在没处理的空酒瓶中间抽烟，
你看见天空触手可及，
你知道，你的一生不会虚度。
在这忧伤的群星下面的尘世。
因此——你可能会意外地
与家人，与情人，与朋友告别，
告别那些曾经的，现有的，将来的一切。
1994
2020.01.26夜初译
你在中午醒来，打开窗子……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你在中午醒来，打开窗子——
阳光明媚的五月二十九日：
上帝啊，空中是黄金的尘埃。
退休老干部们敲击着多米诺骨牌。
哦，电视里正播放着狗屎玩意。
傻妞儿拉娅站在板棚旁，
我早早醒来的伙伴，放肆地大笑着，
教给她骂人的污言秽语。
但是一点十五分要放映电影，
院子会瞬间空寂，只剩下傻妞儿拉娅
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天空。
几乎瞬间就沉入记忆的深底
以为这就是天堂的模样。
蔚蓝的天空漫无边际。
1998年
2020.01.27初译
我太冷，读者啊，我怕黑……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我太冷，读者啊，我怕黑，
可是这里曾经更黑，更冷，
你不必客气，要知道我和你本为一体，
我也清楚——你的处境比我还要艰难，
还要繁重，读者啊，所以——对不起，
我会宽恕你无端的指责，
指责我，没有把这一页揉成一团，
没有撕碎，没有焚毁，没有丢弃。
1999年
2020.01.27初译
我们回忆起一切，那些记住和忘怀的……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我们回忆起一切，那些记住和忘怀的，
那些童年之神馈赠给我们的一切。
我们喜欢居住的那座小城
迷失在了云烟里。
如果我们向后转动胶片，
你也许还会看到
我的坟墓之上
一朵朵枯死的黄花在怒放。
我死在了那里，却像活着一样
听得见小鸟喧噪，霞光
照耀着一树树鲜红的野樱桃。
而随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多么徒劳。
2000年
2020.01.27初译
我虚构了一座小城，让人们前来定居……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我虚构了一座小城，让人们前来定居，
我亲手施放了白云，在小城的上空，
因为有人生活，它的运行状况不佳，
遵照某些设想，生命似乎都不会太长。
如果演奏者不卖力，音乐就打盹儿，
如果电工哥们不骂娘，电灯就不亮。
站在镜子前的美女，眼瞅着越来越难看。
小城的运行有些不乐观。
我错了，诸位，没考虑周全，但生活在继续，
一切都完蛋了， 那些被我命名的，
走在秋日的林荫道上，风在拼命打着呼哨，
我的背后，落叶飞旋。
2000-2001年
2020.01.28初译
我们读着勃洛克直到黎明……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我们读着勃洛克*直到黎明。
我们的交谈，刻薄，无情。
雪花飞落进小窗，
从大海般幽蓝的天空。
这一个脸上有疤，是雷日伊•鲍里亚*
那一个，名叫多兹莫洛夫•奥列格——
一位文学家，好色之徒，杰利维格*
貌似聪明，游手好闲。
另一位呢——冒失鬼，喜欢惹事生非，
色狼，酒鬼，让人讨厌。
勃洛克简直是个奇迹，哥们，
他多么可爱，多么纯粹，我的天。
我们说话，喝酒，吃东西。
等一下，我们究竟是谁？
或许，可以找来俩妞儿？
穿着连衣裙，整洁漂亮，
百看不厌的大美女，
两个莫斯科女郎，操你妈逼。
临死前我会回想起这一天，
两个诗人站在
敞开的窗口前：
早晨，青春，倦怠。
整个巨大的国家
正连同黎明一起醒来。
1997年
2020.01.28初译
注释：
1.勃洛克（1880-1921）俄国著名诗人，象征主义诗歌流派的代表人物。
2.鲍里亚，是鲍里斯•雷日伊的昵称。
3.杰利维格，安东•安东诺维奇•杰利维格男爵(1798-1831)，俄国诗人，记者，批评家。
我对沙皇之死不屑一顾，同样地……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我对沙皇之死不屑一顾，同样地
我对他家人的死亡也表示唾弃。
我需要的是“大写的我”，这样说可能太过分，
可我不会绕弯子，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唾弃，太空的无边无际，
虽然我也承认：我们的百年不过一瞬！
我需要“大写的你”，我需要的是你，作为一个人，
我需要的是大地上鲜活的“大写的你们”。
也许，后代子孙不会理解我，
那又如何？我已经在路上，
我正用诗句撕破你们的耳膜，
我就要钻进你们充血的大脑！
1992年2月
2020.01.29初译
篝 火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突然刮起的风从地图上吹落了
庞大的国家，就像把桌布，吹落到地板上。
夏日的大都市——犹如一团篝火，
燃烧着熊熊烈焰——五光十色的衣裳，
还有太阳。那些一身黑衣的乞丐
坐在人行道上。
看上去像一堆焦炭。一个小女孩
头上扎着蝴蝶结——她
在渐渐变成鲜红色。我
在空空的口袋里摸索什么——也许是钱，
打算给乞丐，也许，是给天空的证明，
证明我不是纵火犯。
……而我的弱小又不能胜任消防员。
1993年11月
2020.01.29初译
灯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灯啊，我头顶上的灯，
请你们随意模仿一下黎明。
生命如此飞快流逝——刚说了“我的上帝”，
却来不及说“救救我”。
如同河流带走面影，
时代会带走我，而灵魂
会留下。怎么办？——我看不见终点。
我预料到结局。呼吸
在这样的夜晚，混合了血腥的夜晚，
我说：灯啊，灯，
我不能透露，我的虚弱与疾病。
我能拿自己如何？——
也许我会死去，像最后一名战士，
因为对他人之血的恐惧。
1993年12月
请给我算一卦，吉普赛女郎，用你的铜钱……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请给我算一卦，吉普赛女郎，用你的铜钱，
告诉我，我会因何而死。
吉普赛女郎回答，你就要死了，
像你这种人不该活在世上。
儿子形同陌路，妻子会属于别人，
朋友将变成仇敌。
什么会杀死你，年轻人？是罪过。
对自己的过错要千万小心。
对谁有罪？你就因谁而生。
她笑着，凝视着我的眼睛。
此刻从集市上传来盗贼的黑话，
天空渐渐变得澄明。
2001年
2020.01.30初译
我要从荷兰给你带回乐高……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我要从荷兰给你带回乐高，
我们用它建造一座城堡。
时光可以归还，爱，
也能重回人间，没什么大不了，
还没到终点。
我永远地离开了，但也等同于归来——
我和你一起走向黄金海岸。
或者我们租一间普通的别墅度夏，
这要盘算一下，看看我们有多少钱。
我们去那里居住，一直懒散到下雪天。
喏，假如我们毫无结果，——
儿子，我会从荷兰给你寄回乐高，
你就用它自己建造一座城堡。
2001年
2020.01.31初译
与上帝的对话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上帝，这是五月二号的我。
——这些蠢货是谁？
——这是我的朋友们。
河岸上是伏特加和羊肉串，白云和美人鱼。
——哎，请别把他们撕成碎块儿。请别把他们撕成碎片儿，就把他们当成垃圾，让他们死后下地狱，但是请不要剥夺这少有的春天的爱情，听见我说了吗，主啊！
——那这些傻逼是谁？
——他们是跟我一起的！
2001年
2020.01.31初译
嗜酒狂劲儿过去了，而世界并未改变……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嗜酒狂劲儿过去了，而世界并未改变，
音乐到来之后，语言终止。
一个旋律与另一个旋律糅合在一起。
（非常傲慢的诗句。）
……哦，也许，完全用不着语言
对于那些家伙——哪些？———比如说：驴……
我站在深蓝色的云彩下面，
愚钝地用双手把它们分送出去，
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音乐的旋律。
1999年
2010.01.31初译
黑色的拱门里，萨克斯手……
诗/鲍里斯•雷日伊
译/晴朗李寒
黑色的拱门里，萨克斯手
坐在旅行袋上整晚都在吹奏。
躺在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睡着了
他的身上盖着一张报纸。
我也想成为一名音乐家
假如我死不了的话，
我会身穿白衬衫，扎着蓝色蝴蝶结，
站在深夜的风中演奏。
为了让喝得酒瓶见底的醉鬼
在露天的睡梦中都发出微笑，——
睡吧，对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只有音乐在身边围绕。
1997年6月，圣彼得堡
2020.02.01初译
诗人生活照和部分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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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李寒简介
诗人，译者，生于1970年10月，河北河间人，现居石家庄，与妻子经营晴朗文艺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