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现代诗三十课之三:美国精神和反抗暴政的歌唱者——斯蒂芬·文森特·贝尼特
Original 远洋 译 欣赏现代诗 2022-10-29 05:35 Posted on 广东
祈 祷
远洋 译
美国的缪斯啊,许多人试图
去理解她健朗而迥异的心灵,
但他们的艺术只使它变得更渺小,
因为你如同你的土地多种多样。
像纵深的山脉,像开花的蓝色河流,
像白雪覆盖下干旱的沙漠,
像纳瓦霍人箭袋的形状一样本土化,
也像航海的兴起一样本土化。
敏捷的雨燕,从未被捕获也未被征服,
七枝头角的麋鹿在山溪旁,
那是五十个猎人追逐过的,
但他们的子弹从来赶不上梦想。
在伟大猎手失败的地方,我为你不朽的猎物
留下遗憾和致命的陷阱。
你是水牛的鬼魂,野马的鬼魂
你的鞍袋里装着银圆,
来自彩哨镇[1]的骑马的牛仔,
印第安玉米地里印第安人的箭,
你是修剪过的天鹅绒草坪
在萨罗普羊生长的马萨诸塞州草原,
缅因州的灰色岩石——战火描绘的黎明
在众神花园的上空破晓,
大草原的大篷车朝着矿山爬行,
廉价的汽车,在站门旁泊停。
出自石头之口,滞留的烟雾
它们朦胧的羽毛,被摩天大楼提升上天
你是那高高的石头和它傲慢的烟气,
你是南方荒废的花园。
在荒凉的新英格兰农场,冬天白雪
盖平他们的屋顶,看起来孤零零,
而在庄稼地深处,像所有盲目的大地
夜风在她的睡梦中发出叹息声。
一个朋友,一个敌人,一个神圣的女巫
她的药袋里装着两个被束缚的海洋。
他们想给你配一首英文歌
并将你的演讲剪辑成英语故事,
然而,从一开始,歌词就出了错,
猫鹊啄得夜莺逃离。
患思乡病的人们碰得鼻青脸肿
因为南腔北调变得愚不可及
泰晤士河和所有国王的河流
流进密西西比便被吞噬。
他们对英格兰寄予执着的信心。
但裂缝的灰尘绝不是英国灰尘。
每一个被放逐的继子
和所有被抛弃的、坚忍不拔的人,
被运往海外去偷取一块陆地,
他们既没有衬衫也没有荣誉。
拉皮条的贵族,屁股当脸的弑君者
来自风车广场的苹果脸青年,
像傲慢的钉子一样顽固的清教徒,
克莱尔郡的小偷和凡尔赛的浪荡汉,
黑袍牧师徒劳地伤透了心,也不能让
上帝和法兰西,或上帝和西班牙与你同在。
这些穿着你的鹿皮装的青年是你的情人。
每个人那么自豪地与梦想结婚
他从不知道它能否变成现实
他曾跟一个云中女孩交媾。
然而此刻看见你更艰难困苦
除了由轮子组成一个
轮子的庞然大物,涂抹不人道的汗水
闪耀着勺舀钢水的热量之光
这一切都是你,每一个是部分的你,
无一虚假,也无一完全真实。
怎样才能看见真实的你,
怎样才能从那颗隐藏的恒星中
吸取、提炼、储存精英之精英
并使它像一把利剑一刺穿心。
尽管我们追逐你,你必定逃去
我们追赶自己的影子
在魔术师的斗篷里,它才能被逮住
却像一块画上的石头一样平淡无奇。
绝不是飞翔的海鸥,奔跑的牡鹿,
纯粹的灵丹妙药,美国的事物。
然而,当心情激动的时刻
比欢乐或忧伤更炽烈,
当每一个已知地点都是永恒的地点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片不朽的叶子,
我想我看见的你,不是一个整体,
但在形形色色的外表和力量中,
像太阳射下的光芒,永远一样,
像不同的时刻,又永远不同。
然而,透过你服装的每次改变,
赤裸的身体,把心灵深处震撼。
一整天雪落在东部城镇,
随着它轻柔、微不足道、小小的、没完没了的叹息,
无数雪花把高空带下
直到我能把手放进雪白天空里。
我舌尖上尝到天堂的冰冷滋味,
漫步在千变万化的光中
就像年轻的众神居住在这里。
落一整天了。雪堆积的晚上
是苍白光晕投下的蓝色影子吗
那时我看见你,雪的幻象,雪的鸟儿。
我曾在城市街道上,在干涸而拥挤的火炉里,
看见你,听见你的声音,
当炎热的月亮在天空中生长,
疲软的空气在高温下死气沉沉。
我看见你升起,红得像铁锈色植物,
光使你晕眩,无意义的声响使你疯狂,
庞大的金属颤抖着,应和着电动锤
敲打钢铁基础的颂歌高唱。
巨大的力量,丑陋得近乎傻子,
但作为一件好工具却很美丽。
这些,和那个刮风的日子的记忆,
在那光秃秃的山丘上,越过最后的铁丝网,
所有橙色罂粟花盛开在一条路上,
仿佛一口气就会吹得它们冒出火光。
我永远珍藏,像海狮的长牙
被受伤的水手带回陆地,
但当他触摸它时,闻到麝香,
整个海洋在他手中是空的。
那么,从一百个幻象里,我创造一个幻象,
从黑暗里建造我嘲讽的太阳。
如果这一任务在那些人眼中是徒劳的
另一种魔法将其区分开来,
透过智者的冰晶体就会看见
没有国家,只有艺术的国家,
他们的话是公正的。但当桦皮舟的叫喊
随着猎人发出的声音一起震荡,
虽然来复枪等待在湖边,
麋鹿还是跃过森林之墙。
艺术没有国家——但人类的天空
像永恒的金子缓慢消失。
这个肉体不是被外国谷物养育
而是吃宾夕法尼亚和肯塔基的小麦,
它已浸透加利福尼亚的雨,
终于适应新英格兰的雨夹雪
以五年努力,凭一张外国人证明
和一轮千变万化的外国月亮,
重建那座蓝色的美国屋顶
在半被遗忘的战歌上。
无常的叫喊,发自闹鬼的土地,
影子军队和影子的声息。
在你的长屋[2]里有一间阁楼
堆满死亡史诗和生锈的机器,
在那里,偶尔,随便瞅瞅,
来把沉睡的尘埃搅起。
既不自豪也不怜悯,对意外获得的
那么多礼物,报之以漠不关心,
散发着过去气味的、泛黄的绸缎,
以及所有幸运的海盗带来的掠夺品。
我仅仅带来一杯银色空气,
然而,你漫不经心地,在那里收下它。
收下这对于胸怀来说太自大的梦,
收下这本应无畏地行走的词语
如同暴风雨越过山峰,
还像乞丐在严寒里诉苦。
残废的傲慢,笨拙的技能,
拼凑的色彩,出自最初的衰退,
所有耗损在意志里的火焰
连同渴望中如此贫瘠的狂喜。
全都收下它们——如果你选择触摸它们
用一缕短暂而微弱的美国之光,
即使尘土也无法玷污它们,
即使最坏时也将在夜晚闪亮。
否则——散落在路边的枯骨
仍会指引巨人们找到黄金猎物。
【译注】
[1]彩哨镇:帕因特德·波斯特镇(Painted Post)。纽约斯托本县境内的村镇。
[2]长屋:北美易洛魁人和其他印第安部落的长形议事厅。
约翰·布朗[1]的遗体躺在墓里腐烂
远洋 译
约翰·布朗的遗体躺在墓里腐烂。
覆盖着它,那血染的旗上有赞颂他的歌曲。
太阳变得苍白,风和鸟儿流泪,
雪用纯羊毛覆盖
新英格兰乌云
降下灰色的宽恕,它缓慢的、散发紫丁香芬芳的大雨,
直到一切化作乌有
那里曾认识一个主人或一个奴隶
或缅怀着一个错误的象征,
在和平的田野上投下钢铁。
约翰·布朗死了,他不会再来,
一个流浪的鬼行者,携带着鬼枪。
让坚硬的金属
在密封的尘土里锈蚀
而燃烧的煤
曾是狂怒的灵魂
仍然像钢铁呻吟,
受大地的膏抹,
变得比石头还冷
然而青草和野草的白根
从歌唱的骨骼吮吸最后的空洞野火。
把南方和这个男人一起埋葬,
埋葬过去的南方
埋葬这个有甜蜜嘴巴的歌手,
埋葬这把带着部落男子气概的大刀,
埋葬这非机械的、种植者的自豪,
礼貌和苦涩的骄傲,
这能骑擅射的骑手,
像炽热的星星下快活的马人。
埋葬皮鞭,埋葬打上烙印的棍棒,
埋葬不公的事情
一些人被驯服成仁慈,变得明智,
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虎饿死,
或让它在仁慈喂养畜生的地方吃。
埋葬小提琴音乐和舞蹈,
埋葬虚假浪漫的、病态的木兰
和所有尚未成熟的
骑士精神。
用这些东西,埋葬我们从未有过的
紫色美国梦,
探寻温暖海洋的热带帝国,
对贵族统治的最后袭击
不是基于美元或公民立法提案程序,
也不是为了任何值得为之流血的血,
而是基于某种准则,一种出生方式,
一种知道如何生活的方式,
大地上的田园生活
反抗机械,反抗蒸汽时代,
哈密顿量的极端值反抗富兰克林平均数,
大地的天才
反抗金属之手,
那巨大的、驱使奴隶的吼叫,
在黑暗中竭力划桨,
镀金的船头雕像,
戴着脚镣的船员们,
属于少数人的香料,
死了的激情,
我们从不知晓的盛世浮华,
也把它埋葬。
埋葬这无形的命运,
这经过试验坏掉的制度,
在约翰·布朗身旁,虽然他知道他的敌人在这里
他终于睡得太熟了而不再忧虑。
他是一块石头,这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
是一块从投石器里投到墙上的石头,
一件杀戮的祭品,
一种坚定地面对滑膛枪子弹冷静的祈祷:
然而,他知道山的用途,
他终归要得到他的正义。
他是热爱田园生活的人,
他有牧羊人的天赋。
当他安详地漫步,当他啜饮泉水时,
他的眼睛会抬起
看见上帝,穿着荣耀的长袍,但有时
也只是天空,
未被愤怒或天使烦扰,空旷而湛蓝,
空旷而高。
他不仅知晓厄运,而且熟悉土地的样子,
收割与播种。
他能把任何一把泥土抓在手里
感觉到生长。
他是一个农民,他不看重城镇,
那些车轮,那庞然大物。
他喜欢广阔的田野,这金黄,这孤寂的棕色,
这黑牝羊的敦实。
从他的身体中长出旋转的钢铁,
从他的身体中生长由很多轮子构成的
纺纱轮,新机械诞生,
不再被严酷土地的劳苦
或古老的犁轭束缚,
庞大的金属野兽
向西向东扩张,
他的心是旋转的线圈,
他的体液是燃烧的油,
他的身体蜿蜒曲折,
从约翰·布朗强壮的肌肉中,摩天大楼拔地而起,
从约翰·布朗的心脏中,唱圣歌的建筑拔地而起,
铆钉和大梁,马达和发电机,
白天的烟柱,夜晚的炉火,
铁面的城市高耸入云,
整个庞大的、旋转的笼子上
悬挂着刺目的电光宝石,
烟雾弥漫着悲哀,黑色点缀着辉煌,染得
比锦缎更白,宛如水晶新娘
头戴金属太阳,
这手摇引擎的时代,
我们养育的精灵统治地球,
对我们的意志毕恭毕敬,
但主仆依旧,
不知疲倦的奴隶已成半神——
曾经触摸熟悉的草地,
然后凝视天空
看见空中的预兆,
用曾经洗净了崇拜
和恐惧的眼睛:
那里有它的饥饿,那里有它生活的渴望,
那里有那巨大心脏的跳动,
你因为预兆而无法读到,
离开
喧闹的人群,凝视着火焰
孤独而坚定,不赞美也不谴责。
这是怪兽,这是沉睡的女王,
两者都深深扎根在你的心灵里,
这是你所看见的现实,
这是令你盲目的现实。
那么,当人群大声疾呼时,
当年老或年轻的先知,
大声说出他们奇怪的绝望,
或在那里跪拜时,
让他们赞美或谴责这个形象,
但保持你的距离,让你的灵魂远离他们。
而且,如果胸膛里的心必须爆发
像一口爆裂的坩埚,在白热化的轮子前面
倾泻出它白热的铁,
就在痛苦的巨大模具里,
再一次努力重铸
那矿石的焦油
直到它又融为一体。
当先知们在火焰前
颤栗或崇拜时,希望它能倾听,
如果你最后有话要说,
不要用他们的方式说,
“它是致命魔法和被诅咒的”,
也不说“它是被祝福的”,而仅仅说“它在这里”。
【译注】
[1]约翰·布朗(1800—1859):1859年发生的约翰·布朗起义,是美国人民群众试图用武装斗争消灭黑人奴隶制的一次英勇尝试。约翰·布朗是这次起义领导人,故名。布朗出生于康涅狄格州一个白人农民家庭。其父为废奴主义者,布朗从小受反奴隶制思想的熏陶。1856年曾参加堪萨斯内战,赢得胜利。1859年他领导美国人民在哈伯斯费里举行武装起义,要求废除奴隶制,并逮捕一些种植园主,解放了许多奴隶。他的起义最后被镇压,他被逮捕并杀害。大部分历史学家对他持肯定态度,包括作家爱默生及梭罗均称赞约翰·布朗。约翰·布朗被美国的权威期刊《大西洋月刊》评为影响美国的100位人物第78名。
对斯蒂芬·文森特·贝尼特的评价
《约翰·布朗的遗体》深刻而又具有孜孜不倦的活力。……它在奔放的抒情诗里融合了生命、艺术和批评的敏锐,连同提供给读者的最终戏剧性效果,同时,一种生动的感同身受的体验与重要的哲学见解融为一体。这也许是高度赞扬,但它的确如此。
——赫维·艾伦
他遵照他自身性灵的呼唤写作来愉悦他自己。他的精神朝气蓬勃、生动活泼。他带给批评慢吞吞的语调和闪耀的光芒……
一个优秀诗人;一个有强大影响的人;一个敢于冒险的好人!
——威廉·露丝·贝内特
他的诗歌时时完全令人信服,包括它让一个人会永远高兴地记住的诗行和细节……它出自真诚而经久不衰——出自诗人自己诚实的心灵所感觉到的一切——它还以穿插优秀的抒情歌曲作为点缀。
——马克斯·伊斯曼
(以上诗歌、诗人简介、对诗人的评价均由远洋译自美国兰登书屋1941年出版的《普利策奖诗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