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首诗歌皆是一个自足的房间
阅读这位河南先锋诗人作品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了房间一词,我知道这个词语只是一种外围的指认,尚无法真正切入内核。但这个词语依然如第一波巨浪,以不容置疑的方式拍打在内心的沙滩上。是的,站在普通读者的角度,在我的理解,每一首先锋诗歌,皆构成一个自足的房间,它有着独立地不同于小说、散文的情理逻辑和内在关怀。这个房间不设置任何窗户,更不会有通道相连,它的内部,挤满了明亮和黑暗,彼此相互吞蚀,如两军杀伐;还挤满了不同颜色的词语,相互共鸣、支撑,也相互踩踏、消解。于是形成一道道旋风状的气流,将你包裹。至于如何能够进入这个房间?单靠悟性、经验认同显然不大可能。
为何诸多先锋诗歌会形成如此自我封闭的房间?这当然不是出自诗人的自恋,而是因为,这些诗人信奉兰波的宣告——绝对的现代是必要的。在阅读先锋诗歌的过程,往往带着灼伤感和切割感,如果你选择了小清新和小柔软的方式,或者选择含不尽之意于言外的古典方式,或者对技巧产生了迷恋情绪,这个房间当然是不开门的。
马拉美曾经宣扬,诗歌写出来就是让人来猜的。对于平常人等,猜字谜就够费劲的,何况还是猜诗歌。对应马拉美的判断,罗羽的诗歌留下了浓厚的猜的痕迹,准确地陈述应该是他的诗歌里留下了太多的空白地带、暗黑地带,狭长而幽深,这将极大地考验读者的耐心。综观之下,罗羽诗歌有两个突出的特性:其一是超乎寻常的反逻辑性。在罗羽诗歌之中,在处理这个反逻辑性时采用的是一种直接的切入。从某个意义上说,他的句子不是大刀片,要闪出寒光,而是一个针刺,虽无光芒,却直刺血管。在句子与句子间,其诗歌语言的跨度往往呈现出惊人的落差,每每会给读者制造巨大的停顿。这种极端的反常规性,让我想起一位现代诗人的感叹“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种痛苦,比语言的痛苦更令人痛苦了!”。
其二是罗羽诗歌中词语的拥挤与密集程度惊人。这里所言的密集程度,非同类词语的汇聚,而是不同属性的词语从各自的停放地点奔来,形成一个湍急的集市现场。在诗歌里,诗人好像是位总调度师,随手调来不同属性、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词语,让它们相互碰撞、撕咬、消解。从这一意义上说,罗羽笔下词语及所指之物的密集,是诗人主观上为之的结果,而且这词语本身,也是带有不同体温的事物,它们中有的从通衢赶来,有的从山旮旯来的,也有从水底冒上来的,总而言之,令人眼花缭乱。
在诗人笔下,词语所构成的森林,似乎是混乱的,也是无序的,若是从中寻找明确的标识或者直达之道,更加不可能。为何如此?我会想这样的问题,我们生活的都市是有序的么?我们居留的村庄是理性的么?我们的日常生活是逻辑清晰的么?如果不是,它会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倒影重重么?而我的回答则是:当然,而且是极有可能。
作者刘军系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附:罗羽诗歌五首
小问题
是。刚从水磨周那个地方来,我不知
该说什么。你去想一下,列车开往蝴蝶一样
的软道理,谁会哭泣?并在下雪时
穿上薄棉袜,看她在炫舞中跌倒
挺着怀着孩子的肚子,她拿起条帚
又从平等的意义里找到无助
工人们把松树砍成桁梁,盖好房子。这时,谁害怕
从饥饿的面容上掉下,落进
屋外那条河流的波涛中
最后冲到知更鸟的尸体旁
从没用过洗衣裳的皂荚果,有那么
多懂得、不懂得,脖颈被晒黑,她身体
的魅惑源于风信子的灵魂
要是醉话被一再说起,还喝不喝酒?要是
和身边的邪恶作斗争,诗歌
该怎么办?在这里,绿色嗅觉
已不是空洞的反光镜,鼻梁上
的黎明通向了那座院子里新挖的菜窖
小青蛇就是她婚姻的样子。剥开他人的生活
你还不如修一修那辆坏了很久的自行车,画好她的像
而我走过脸谱小剧场内部的茴香、石膏线
不再讽喻,怯懦,只是多想小问题
还有那件做不到的戒酒的事
内向
在整形医院,脱下亚麻布衣裙
从饰品退到内向,她切开
身体,像切开苹果。夏日正午
她不是医生,也不是一棵苹果树
的女儿。就在耳垂的前下方,是镍子准备好
的小蓖麻的舞蹈,下颌角重新构成
面部轮廓,卵圆形欢笑着尖叫。这时,林鹬
从附近的水中听到了果肉的磨削术
职业的树叶,从翠绿转到了枯黄
贫穷的双腿缝进丰饶,绷紧腰部
她更喜爱对乳房的挑剔,下身发凉
那是陷进了汁液和汗水,并要赴约
早些年血液也羞耻的经验
街那边,灯饰广场上,卖莲子
的人扬起了他的吆喝
呼吸到从田野吹来的烧秸秆的气味,灯亮了
也许有了更多的晕眩,黑夜
的垂钓者才默坐在西城水库的溃口处
经营一家锁具行,她为妖精们说话
反对鬼城,并且疏远它。下雨了
用手拆解雪葡萄树幼苗的意义,孕育的肚腹
开始变得广阔。她还必然持续周身
的手术,用医疗捂住世界的变形,那些
外在的原则都是些旧我,而新我
在一座罂粟园的石屋中
迎住一首诗里的贝娅特丽丝
旱情
干旱的河南,像受伤鹌鹑的心脏
微弱,衰竭,盼着雨水
缠绕那些遥远的田园诗
车窗外,拜伦吃过的晚桃已被摘净
很多庄稼都在死去
树丛,水闸,过山隧道,光线的黑影
平行于水库淤泥上的蚌蛤
百舌鸟在颍河的风中飞成了花鲢
盯看太阳的寡妇们还没有挨饿,瘟疫呼救
的夜色也没有去跟踪灌溉
诗篇
两双脚在雪里相互问候,而这时
的空气,是藏银做成的
“来呀,带点儿被追夺的日子回来。”但相像
的人脸是什么?一群人在雪地上
行走,两双脚听得见吗?飞机降落
那只小脚上的红痒是她最轻的疼痛
他舔她,她是苦的。当舔出了盐、乡土
传统,床上的反对党
返回身体时,屋外,越下越深
的雪盖住了北京
两双脚小声地交谈,说起海、比目鱼、岛屿、周梦蝶
辩护
一次次看,几乎是黑暗的影像
都这么老了,我还会不停地流泪。由此
除了写诗,我再也看不上
这个族群。他们就是舌尖上的吃货,响亮
的存活术如同在这个下午吃了春知了
这个肉身,在河南也是多余的,烧掉
或消失更好。我什么都不再想,只知道那个
冷恐怖正在隔着太平洋离岸。对雪交谈,干湿交替
的是另一个诗人的死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甜点师的魔法里
想着暖水瓶,这皂角树的天蝎座像握紧拳头的手
隧道里的火车上坐满被缝韧好的处女
厂区的黄栌是一串冰块的钥匙
胸腔、脚踝、骨盆,再也没有向回来
的人招手,披着长发的头乱成了一座暴雨城
掳掠过更多亡灵的后半夜,纪念碑立面
的哭腔是时代反证。法庭的莴笋叶无论怎样
去给厨子的山崖做出交待,我都要
把打手的酷刑喊醒为自由
一只果蝇
在书店内部的玻璃上洗脸,它送给我运灰车
的黎明。就应该这样,不在今天
治愈创伤,法律小装束里
的颜色,被佛教徒的鹤鸣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