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俊詩選( 38首)
為之效命,像蜂鳥一樣寫作
像賴特,或王維一樣的寫作?絶無可能!
賴特有隨手可觸的
明尼蘇達州的蝴蝶。而王維
有鬆澗照,或鹿柴可供模仿。
……算了吧,
我沮喪地面朝這禿頂一樣的群山。
或者說……我最終驚訝於昔格達春天種下的這大片
非洲菊,
算是意外之喜,
起伏間,像蜂鳥一樣寫作……已然足夠詳盡。
5月4日,昔格達,
我給駐村時間按下了停止鍵。
第十首詩,像送貨人,終於表明了身份。
我當然知道星光會穿過門廊
每一次,靠近薄霧籠罩
的金沙江,
我都準確察覺到,它,每個細小的波浪
和本性,
似我這幾日一吸煙,就不停咳嗽,就扯出腹部
的小緊張。
我當然知道星光會穿過門廊。
如江河之內,
無論你願意或不願意,
它都一定有閃亮,
低凹的石縫處,它一定有急竄的魚群,
攪動旋渦,
攪動浩瀚。
夜讀馬剋·斯特蘭德
比喻一件事物,它包含的若幹細節
都是急性子。
譬如,他用牙磕開了啤酒瓶蓋,
不料卻蹦掉了大牙。
再比喻,任何一個傻瓜的國度
如果真有月色年華,
那就是遇見鬼。
再使勁誇一誇,我們偉大的夢想吧
像把闌尾炎,喝涼水一樣
變成容易的敘事。
然而,事實未必真有這麽簡單。
那個把麻繩紮在腰上的傢夥
夾着被蓋捲兒,
從馬路那邊就跑了過來。
他說,
我剛與聯合國簽了份大合同,
用碎銀,把月球粉刷一遍,讓它更亮點。
讓亮一點的月亮,給買不起電筒的人,有光走路。
而事實是,
他嘮叨了半天,
不過是想,蹭口酒,或蹭根不帶嘴的煙。
拱極樓上守雪
那些風,漩渦一樣,
從拱極樓的綫雕處,輕易就這麽穿過去了。
我和木易、祥子以及纔認識的幾個表妹,
一起聊天,煮茶,然後繼續說山上的雪。
城墻上,囤積了大量的斑斑駁駁,
我們也始終沒守到幾片磨磨蹭蹭的雪停落下來。
歸屬感
一個人若能把自己的命,歸屬給金沙江某段崎嶇,
那他可叫幸運。
像我,把自己的三十多年工齡,
放在了李傢灣這一段。
順便,
也就看透了,這段江水三十多年歷史一樣的沉浮。
……我也多次目睹,
江水,退去之日,河床裸現的集中營,
它真讓我驚訝:
水底下,纍纍卵石排列,這些歸位的,低矮江神,
犬牙交錯,
灰寂得讓我,簡直不能夠呼吸。
與霽虹坐鐘鼓樓觀晨鐘暮鼓
鳥喙般的樓尖,
活生生把白雲擠開條罅隙,天空就被寵幸了。
那些殘紅與憐憫,
那些薄暉與慈悲,
它們從不遠處的白馬寺壁畫,蔓延過來。
與霽虹兄站在樓上聊到了那句
“鐘鼓樓,鐘鼓樓,半截伸在雲裏頭。”
它本身隱藏的含義,
便有了短暫的沉默。
目光所及,
我們似乎真就找到了那麽一架嚮上的木梯。
一個消隱於黑暗的池塘
譬如:一個消隱於黑暗的池塘
因星子墜落的緣故,
它纔把收藏的秘密泄露。
廣場。當我靠近的瞬間
我覺察到自己的身軀正涌上
某種短促的幸福。
一雙漂亮的腿在廣場搖晃着。
廣場上,可能還有更多的腿
像一些漂亮的星子,在暗夜突然出現。
我看不見。但我知道它一定在。
我清楚聽見它正穿過廣場
正在踩響我黑暗中的睡眠。
我一直懷疑某個夢境的真實性
一個老人在我夢的泥水中脫身而出。
他在廣場停下身註視片刻後
沉默地退下。他說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必須承認
黑暗近在咫尺,卻令人尊敬。”
阿爾茲海默癥
像抗議的標語牌,
我用中性筆,寫好兒子王淏的
姓名和電話。我把名牌
用繩索細心地,在胸前挂好。
我鼓起勇氣,奔上陌生的廣場。
我早忘了,誰曾是我的素淡之交
誰曾在身邊嘮叨和吆喝。
那些漂浮的車隊,
是暴風雨帶走的嗎?
我的震顫,是某個白天
河水的萬有引力之虹,
過早引來的,更多的睡眠。
中壩行
風中的荻花,漂浮的銀
今日,我要暫時藉用一天,
我用你猛烈的白,
打磨一對好銀鐲。
我要把它,贈與中壩的幾個鼕日。
中壩的鼕日,
多麽慢長而零亂。
水榭邊,蘆葦,
像大片貼身的波浪
它潤澤,大群曬太陽
給我咕嚕,咕嚕
指點白馬林場山勢的老人,
以及那幾個短崖邊,奔跑的幼童。
這是一次恣意的自駕遊。
滿地落盡的白,滿河溺水的白
是中壩,為問道的我
短暫的宴請。
如地上默許的火,是溫暖的。
如那低矮的屋頂,也是溫暖的。
那些雪,真就落下來了
突然自己就亂了方寸,
今天,等了一個鼕天的雪,
不管不顧,
真就落下來了,真就掩蓋了靈山寺。
開始我以為
這大片的雪,是紀念那個寫白鷺的沃爾科特。
方丈遲疑了一下,說,
“哦,不是什麽稀罕事,
晦暗之處,總有些見不得人的盛典,
要靠這點小薄雪來遮住。”
突然安寧
……安寧河,
我再次準備好滿河的鵝卵石,和光滑,
這,是我所能給你的禮物。
我會寫到安寧河突然安寧,
綿延登上斜坡,
明月突然孤寂。
我寫出了和解的方法,沿河二三十裏,
有一小片濕地,
幾衹站立的白鶴,彼此正吞食一條活鯽魚。
它們仰起細脖,
抖動,卡出的鯁,意義重大。
一些世事艱難,它終需有人來吞下,
一些人和事,寫出來也是一種態度。
在雲南和四川分界的山脊上,如果風從雲南吹出來
花一天的時間驅車
基本上就能把諸山
轉繞一圈。
但我更喜歡一早就獨坐在雲南和四川分界的
山脊上,
等那些雲南的風,
沿相同的路徑,翻山越嶺地過四川來。
我也一直在等,那些陡坡上,
一抱粗的雲南鬆,
展開,撲打。
在我看來,它們多像一群啞巴,
“想到自己的一生”
就握緊拳頭,
拼命捶打自己的胸脯。
……兩省的地盤上,緩慢吃草的雲南矮腳馬
似乎沒想做出選擇。
那些來自馬群們變化的
影子,
仿佛一生也衹習慣於捕撈自己的身體。
與靈山寺的烏鴉相遇
我和剃度了三年的比麯小師兄,
坐在靈山寺最舊的那個庭院,白條凳上。
陽光那麽暖,
老方丈敲了三下銅鐘,
那多年久違的烏鴉,嘶啞着呱聲,就過來了。
是三衹靈山寺涼滑天空掠過的烏鴉,
是黑而不是白的,
不是愛倫坡的烏鴉。
我遙看鸚鵡山上,草木葳蕤,
對比麯小師兄說,
“風真好。
我喜歡的,這綿延,這烏鴉投下的搖晃,
像院中那株快枯死的老桃樹,
今年,桃花硬是紅了那麽三朵、五朵。”
和比麯小師兄去馬尿河看梅
初五時,比麯小師兄說,
“走,我帶你到馬尿河,去看河邊的紅梅,
花,該是開了。”
比麯小師兄滿心歡喜,
帶我,各騎一匹矮腳小牝馬,
沿着斜坡小路,一路踏踏,跑進了馬尿河。
不料,去年倉促的暖,
讓河邊的紅梅,孤零零,僅散八九朵的紅。
比麯失望了十秒,喊了一聲“啊莫莫”
跳入河中。
他撈上回水處漂浮的五六片紅,
他的手,仿佛緊緊握着了馬尿河的血管。
與比麯小師兄在洗腳河辯論
比麯小師兄和我,面對在冷涼的大青石,
誰也無法說服誰。
我說,
“你這偏執的小蠻子,三年的經白念了。”
比麯也瞪眼回擊我,
“五十年的????,你纔是白吃了。
這麽粗淺的理都悟不透。
你能證明洗腳河,
就是因為楊祖師,或者我的腳,在這水中泡過,
所以就叫成了洗腳河?”
然後,比麯不理睬我,
坐在石頭上,低頭念起經來。
“你從容了嗎?”
比麯小師兄放下手中經捲,擡頭問我。
山石寂寂,雪水滔滔,
一老一少,突然,就被念成了兩個鮮衣少年。
山中隱
碰巧路經丙𠔌時,我誤入過一處無名的山林,
聽到蜂鳥鳴,這可歸入到意外之喜。
踏進了,就壯膽在林間,和孤月一起發會兒呆。
當夜遊神也行,即便心生涼意,也不打緊。
山上種植不過二三十年的白桉樹,長出大片的紋飾
低調,內斂。
山中,已鼓盡聲息。
此間早無打柴人,我嚮誰,打聽山中事?
白桉樹下,突然有了光,
……群峰之上,還是原先那片星辰。
無窮盡的一天
最好的一天,我可以把它寫給東邊營盤山,
也可以寫給
西面的菩薩岩。
但我衹願意把它,寫給雲南和四川共有的
白馬林場。
看吧……這無窮盡的一天,
山頂上
安放着層林盡染,
秋日,
最終藏回了背陰的那一大片雲南鬆。
夜讀《小倉山房尺牘》有感
我承認,
自己讀第一篇《答鎮江黃太守》時,
文言文已讓我極度陌生
和不適。
半月後,艱難讀至《再與西圃》,
自己如在黑黢黢的
臘月夜
無法孤眠。走出門外,那些不可見的梅花正開,雪亂飛。
驅車過白馬林場記
往大了說,我驅車一天,
還是無法繞出
那些雲南鬆、椴樹,和附在林間烏鴉的滑翔。
往小了說,
無論四川的,還是雲南的
群山,無非也就地球額頭上的一小塊黑痣。
……鼕天就這樣過了,整個林場瘦得,
似乎衹剩下
骨架,像過期的山神一下扣緊了腰間的皮帶。
小相嶺遇陷入窘況的紅蜥蜴
黃昏時分,
小心穿過林場。
我必偶遇那衹趴在白石上,陷入窘況的紅蜥蜴。
它胭脂一樣的鱗片,
像風緊,
它率性,它充斥着神經質。
嶺上短暫的暮光,
幾乎是慈父式的,在蜥蜴的斷尾處,停頓了一下。
月泊山林
如我多次談及,林間懸月,從沒如此靜過。
草木有閃念,
山水有斑斕。
饅頭似壘疊的山崗,
一片剛剝了頭層皮的青岡櫟,
它最有可能是斑鳩,鷓鴣,練習駐足的宮殿。
月泊山林啊……終於來了。
整個白馬林場,已然成,合上的大池塘。
它不僅僅
深藏了人間的三五鬥糾纏,
還讓
雲南和四川,兩省的邊界,突然間驚人的相似。
憶白馬林場的雪人
林場很大,但沒有聲音。除了這場五年一遇
的中雪。
有人說,若運氣好,我們會遇到野棗樹上
去年的漿果。
……堆雪人,中雪
剛適合。胡亂壘出時,它光着身子。
它心早寒了,
這個沒魂的人,它一定是傷心死的。
我們用上了新鮮松樹枝,或漿果,填進它
鬆軟的骨架。
它睜眼,呼出了氣,
它突然有了魂,像附近的小樹林有衹鷓鴣叫着。
下午的泥窪地會飛走一隻白鶴
下午的泥窪地,
還剩最後一隻白鶴,大長腿,曾經妥協於
水深。
而它的盛年,則拖纍於滂沱之中
的局促。
像事物,蓋上了自己的印戳。
下午的泥窪地,最後一隻老白鶴,
總會飛走。
似乎,它也衹是想換個塘池隱匿,
再押下它的好運氣。
雲南聽雨記
多大一陣雨,
客棧有些年頭的榕樹,冒出了薄煙。
罩臨的暑熱,
也在發虛的密葉間,選擇了歸位。
噼啪作響,
噼啪作響。
……榕樹反復痙攣,
和雲南的雨水在天井一起抖,把身體都打痛了。
倦怠時我志在流水
先是冷風吹過了頭,然後閃電起身上路。
白馬林場上空,
馬上,就要被捶打出一道弧形的裂紋。
我緊張了一陣子,雨滴就喧囂了。
我學的物理學
告訴我,那怕是諸神,
無非也會像水滴鬆開了瓦檐,
與泥沙結合成泥濘,
無非是泥濘又轉換成流水,
無非流水最後又一次被安放到恆河。
可以肯定的是,
倦怠時我志在流水,卻不會成為流水中的一滴。
我們真從罅隙翻出了那衹黑蝎子
一滿河白石頭,無趣得很,卻給人驚喜。
比麯小師兄,
他一嚮不屑我的力氣。
他獨自在河灘,光着腳,翻找一隻大耳蝎子。
我朝他大吼,
“你還能不能靠譜一點?蝎子也會冒出毒液。”
在馬尿河,我們真從罅隙翻出了那衹黑蝎子。
這衹舞蹈的蝎子,
那麽的張牙舞爪,美得那麽的誇張。
過一會,晃動的黑蝎子,
在比麯小師兄掌紋叮一下,他就跳一下,
我聽到馬尿河的小心髒,似乎也跟着動了一下。
幾衹白鷺,突然安靜,
它們擡起白翅,
匆忙,就飛過了馬尿河,那一片小沼澤地。
萬物有一寸孤寂
初三早六點,
比麯小師兄準時開山門,迎進第一個香客。
我起身,步入靈山寺左側,蔥鬱的鸚鵡山,
星雲低垂,纏綿近在咫尺。
鸚鵡山上,萬物有一寸孤寂。
灰暗的針葉林,總有些慈悲,豹紋一樣蕩漾。
我喜歡的,還是那些缺心眼的簑羽鶴,
它們懷揣的氣息,讓我心動。
我用了整整一個鼕天,纔刪掉的贅詞,
總感覺就睏在了這草木、石頭和山水。
比麯小師兄在山水間誦早經
山頂上的雪特別厚。
一晚上了,
還是沒有落在靈山寺的瓦檐上。
好像着了什麽魔性,
一大早,
比麯小師兄就跑到山下的洗腳河,誦早經。
方丈倒也寬容,說,
“一個十幾歲的娃兒,他想到哪念,就去哪念吧。
我們和昨天
站在山門的那香火客一樣,左右不過就一問路的。”
初九早, 和比麯小師兄道別
到了初九早上,我該從靈山寺,下山了。
比麯小師兄,雙手合十,
站在四棵千年的柏樹下,
那麽小。
早上的光,上下搖擺他橄欖色的臉。
我回頭看一下,他的身體,就小一點,
我再回頭看一下,
他和柏樹就更收窄,更矮短一截。
在半山腰,
我朝他搖搖手,好像一個親人,就真要走丟了。
註:靈山寺、馬尿河、洗腳河、鸚鵡山、小相嶺均位於涼山冕寧縣境內。
山河故人
你說的山河千秋,是多久?
須臾
那些能一口叫出我乳名的人,
早一個一個的,緩慢,退回各自的墳頭。
無須茫然四顧了,山河仍是舊山河。
小河水和山脈
自有它一成不變的統治術。
最後衹剩下的,也衹是自己一人,獨憐。
等覺寺
後門一鎖,
等覺寺的兩座白塔,就被關在了寺外。
準確地說,
等覺寺,早就不該叫寺了,
它沒有一個和尚,也沒有一尊菩薩。
空空蕩蕩的院落,
除了幾個遊客,
就剩一些幾年前纔復製、做舊的青銅和石器。
有一會,北風吹了那麽幾下,
白塔上懸挂的銅鈴,就叮叮鐺鐺響那麽幾下。
過一陣,原來等覺寺的庭院,
那兩棵側柏,一株紫薇,也纔跟着晃了一下。
我的悲傷
這幽𠔌,這被圍困的,那些小面積的最危險。
多麽像從米易縣城,到白馬鎮
之間的小距離。
之間飛行的小白鷺,蒼鷺,它們失控的飛行,
多麽像我沼澤般的悲傷。
……衆所周知,一個人的悲傷,
多麽像一隻切葉蟻
與另一隻切葉蟻,在橡皮樹下發呆的一個下午。
登山帖
那些燈影,顛晃着
剛從西山的陡坡一落,山上的岩石
就風化了
藉着草色薇薇,山頂上
不相幹的星辰,似乎也跟着暖和了不少
有人沿山去探路,也躲不過,越走越少
直至
最後一個迷人的路口,最後一個人離開
隱身懸崖,本就是
一個冰一樣的
地理名詞,不動聲色,但終究露出了馬腳
小山坡
沾親帶故的都先下山了。
我站一旁,守着最後三人,用最快的時間
燒幹淨木匠穿過的衣服,
睡過的被子。用鐵鍬鏟土埋完坑,固定好
石塊。
……幹完活,他們便飛一樣,頭也不回
朝山下小跑。
……沾了泥漿的墓碑,
像他打濕的褲腳。雨水一到,很快就會
野草蒼茂。
我是個唯物論者,剛寫下,一切安靜,
月色開始了鬆動。
就突然被鬼打了腳一樣,也倉皇地
噼噼啪啪
朝山坡下一路小跑了起來。
中年在大峽𠔌
其實,我來不來環顧,這些都是
最陡的青山。
一彎江水,
一樣會重新流走。
一樣不會帶走,這馱在馬背上重物一樣的
雲霧。
想想多少個萬年,
開着火車已過,此刻的
繚繞不過是暫時的繚繞。
……霧敞開了,金沙江傘兵一樣突現。
霧圍過來時,就像壓鍋蓋
包緊群山 ,
抓牢江灣。
……我知曉的意義也不要談了,
江水走了多少年,神跡
就坍塌了多少年。
靈魂早沒有了重量,有的不過是誇大的
撲騰。
唯有麻鷸的鳴叫,來自胸腔,它拯救了孤獨
呼 喚
一幹完活,岡上的彝人就拉熄白熾燈,抱住女人,
早早睡了。
遠遠看,雜亂的土坯房
像存放的幾堆灰白岩石,壓緊着山岡。
……不是我有意潑冷水,此刻,要想找岀
黃豆一樣大的微暗之火,
除非用上超強的法力,去呼喚
遙遠的行星。或者
我這樣想……
在星光隕落前,不如先找回一坨風幹的牛糞
……點燃它。
幸 福
整整一天,我們在雲南開割油菜。那些閃亮的
油菜籽,足夠鋪滿麂子崗。
陽光多麽好,山岡馱住寧靜,我細心的找着。
金黃的油菜籽,小冰雹般
啪啪的在莢裏打響。突然間,所有人
不再心慌毛燥……有那麽一瞬,我幾乎可以確定
美好的事物,
就保持在麂子崗,這巨大的倉廩。
看遠點,火車企圖從半山腰鑽出。不錯的
魚在山腳下河流等待漁網。
藏在半空的蒼鷺一聲不吭。
如果……我說:哪怕衹剩半口氣,
我也絶不拖泥帶水,立馬會把這老天賜予的糖,含進嘴裏。
寫:這麂子崗上巧剋力般事物
這隨口說的晝夜不歇,
這烏托邦倉促的迷魂藥,
像我一生掄起的槤枷,正發岀新鮮的當啷聲。
萬物有跡
若你不介意,就談談萬物,
像談及我未了的中年,它每天都有深潭一樣的空。
比如今天,
一個悶熱天,它從電梯井,落進了圖書館底層。
它不在乎我的執迷。
我偶爾也寫萬物有跡,有短促的豹斑。
它隱身。
它在某個房間,某個深𠔌,
像某個替代詞。
是的,我終於給萬物找到了替代詞,
大群烏鴉烏央烏央的,由遠及近,
降於
花林,廢寺,或某張翻捲的書頁。
它們任務明確,
……就是給萬物加上,一層金屬防滑鏈。
而等這一刻,實在是太久了。
烏鴉丟了魂,
停於榿木之上,它攪磨出母鯨般最孤單的翔。
而我幾乎,就
觸摸到了它的動脈,它從裏到外的漿。
還是說結論吧,
閑逛一天,我終於和那個愛在報亭讀晚報的人,接上了頭。
冰櫃凍住了大海
二樓超市的冰櫃,
一掀開,從遠處快遞來攀西,凍住的大海,
就突然融化。
一條大黃魚,也可能是二條,它們失魂落魄。
我低頭觀察了下,它們
鼓凸的眼,
駐足大海和兩衹停泊的油輪,以及潛藏的
停不下來的波浪和深藍。
冰塊下,這絶望的大海,讓我心生悲憫。
我掃碼買下其中一條
大黃魚,
我想,以一種最溫和的方式和解,
或許很快就能
結束,這場大海與冰塊的相互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