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喝醉全世界的不公》节选(张维民 译)
谁偷了我的钱包,是偷的垃圾
谁偷了我的钱包,是偷了垃圾,
是点儿东西,不是什么东西,
曾是我的,现在是他的,
可以是另一个人的。
偷了我一个东西不使他变富
可是谁偷了我的好声名,
却让我变得特别穷。
我的爱情小又小
小到我都找不着
一个跳蚤踢一脚
把他踹到床下头
道路,像个女人
它只让合法地通过
在此时炎热的气味里
我,徒然地写着。
也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有点阳光。有点幻想,
啊,但愿我是幸福的,
除了有诗,还有平静。
一片旷野。有前科的路,
生在草地间的法律,
用绳子捆着的思想
只为了看谁来给我解绑。
你平静的肉体
在这儿却又不在,
我的欲望是厌倦的
它想要抱在怀里的
是拥有你的念头。
一个孩子笑着看我
我孤寂的天亮了
我有理性,我有希望
这下我有了从来未曾有的满足
我清楚,所有这一切是一个微笑
都不是我自己的微笑
可是我不需要是我的微笑
是给我的那个人的就足够
一个眼神。确定是
冲我的微笑时间很短促……
是我对那里
曾这样幸福地追忆的一个地点。
秘密,某种东西
不竖立起
身影,那里
就是个忘记……
秘密,世界不是
真理,心所
欲望的一切
全都是空虚……
秘密,秘密,
树林间最多的
什么都不是
是飘飞的东西
昔日的某个时光
在一个忘记的地方
我不知何处藏着,
也不知道今天
是否还在,一小块儿
无缘无故的幸福。
是添加在
思想里的酵母
为了做蛋糕
用很小的剂量
蛋糕就做成
一切中最坏的乃是人生
抓满一把就足够
掺拌在一刻时光
用快乐把它镀上金色
搅拌要用冷水
其他的是用热水
(眼泪)。全无所谓
这些诗集是
感受的商场
偶然的读者找到
适合的某种印象。
也许,对他并不适合
这样,将得到非常深刻的
有些东西难以理解的
适当的世界演出
各种形式的幻觉和水平
若非麻木不仁,就会感动
可是,实际上,读诗的人
只是读自己的灵魂
我不确定在我不同的方式间
对失去或赢得的偶然的读者
不是有点儿奇怪之处
任何人都只看见他所处的凄凉的灵魂
谁也不认识除了他,出生的人
在我提供的商场,谁想找什么
就找什么,别思索,
尽管是一切,我只是我。
是的,孤立隔绝,不仅在空间。
这灵魂与灵魂之间没有纽带
我们所说的从内部来理解
至少从我所残存着的脚步声。
看不见也听不见的行客
我面对面盯着自己
我认识自己是谁。
很显然,我疯了,
可我究竟是哪种疯狂?
是因为比平常人
更是诗人我才疯?
还是因为:对是疯子
有完整的概念?
我不知道,可我感觉
我活的存在已经死了
我的出生像一个流产
不足月的大小和时间
上帝把你从所在之处解脱
从你所是的,所拥有的
将拥有的解脱
上帝让你解脱一切,除了
从没有义务喝你的毒药
上帝让你解脱
曾被女人捕捉,被男人捕捉。
雨夜泛出一小片灰白
一天来临
天就像寡妇那件
已经褪了色的衣裳
还没有亮,除了黑暗中
蒙蒙的光,那边的天空在下雨
依然还是,那边还是,一堵墙
思念你
我不知什么是这一天的工作
却已知是徒劳的无用之功……
我从远处注视着自己的灵魂
对尚且微做知识的心灰意冷
我丢失了的睡眠
压在我麻木的眼帘
今天我没睡着的昨晚
谈到爱情诗人
是的,有太多。另一些
是缺少爱情的诗人。
他们把这变成一次郊游
可他们独自去,因为我不去。
我有足够的,什么都没有。
做梦不花钱也不伤心
我有逻辑和错误的逻辑
我是英国式的葡萄牙人
下雨?水点是葡萄粒
下雨?水点似葡萄粒
洒落在地
那种不肆虐的雨
那种亲切的抚爱
无心的泪……
下雨?不,失败的风暴
未发生的雷雨
就像当命运碰到运气
吵闹又发脾气
运气都没惹着她
下雨?我的不安和焦虑……
惰性不定的心绪
将我变成我否认的人
下雨?我麻木,厌弃,
我变成了心中的何种愁绪?
不思想的人是幸福的
不思想的人是幸福的,因为生命
他是你的亲戚,会收留你。
变成虫子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你就是!
当你要有信仰,不如只有信仰。
不知道想要什么,不如不知道你是谁
啊,不思想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是个存在
显然存在就是占据一个空间
并对一个位置有意识
我命运的蜘蛛
织成意想不到的网
我不知童年是何物
成年的我找不到它
是撒开的珠网
捕捉住要去寻他的我……
我是在存在的感知中
摇荡的生命
我的运气的蜘蛛织一面
从一堵墙到另一堵墙的网……
我是我的支撑物的猎物
细雨霏霏,天不阴暗
细雨霏霏。天不阴暗,时间
垂在花茎,又直起。
多好,幻想挣脱了我!
此刻露出了残迹!
厌倦的空隙里居住着
忙碌的蜥蝪——
一堵墙护卫着我永恒叛逆的愁绪
那墙便是我和我心中的哭泣
别再说,因为我把你遗忘在囚禁里……
你的眼睛回忆曾经的向往
沙滩上,海水的细语
落日悠闲寂寞,令我忘记
你是多么的真实!可我,看着,活着,
大海的声音使你消逝,我失去你
不是我的,我写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我写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靠了谁?
我生来是谁的使者?
为什么,我误认为
觉得我的是我的?
哪个别人给了我?
可是,不论怎样,是幸运
我,一个有死的凡夫
有另一个生命活在我之中
我,曾经所在。
整个这一生
都是在幻觉中
我是尘土,对那个将我扬起来的人
我很感恩
(一时给我弄成
一阵思想的云。)
(对我所是的,扬起的尘,
仅是个象征。)
这个
人们说我写的一切
都是伪装,或撒谎。不对,
我简简单单地
用想象力感觉
而不用心感觉。
我所梦见或经历的
我失败后完成的
就像一个平台
下面还有另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才是美丽的。
因此我写在半空中
不从根基写起
摆脱掉我的羁绊。
感觉?谁读谁去感觉!
我用梦写完
未完成的小说
不是国王和仙女
是关于不是我的一个人
在我所说的话之外
谈到不是我的那个人……
春花绽放
却没有春天
我生活的梦的、
失去的、待抢救的传说……
可是谁夺走了
那本我想不写完的书?
我把生活怎么了?
我把生活怎么了,我把生活怎么了?
都不知是否一事无成,
都不知那失去的希望
是否已经达成。
因为,在一切都不确定中,
谁也不告诉我
那我已经拥有的是不是我的
或者是否幸福
无何有:树叶上的微风
吹过,成空
我思索或做梦,那是否清风
还是心动
我以何等的愤懑承认
为何等的愤懑承认
一直被我爱的人忘记!
阳光明亮照耀,天蓝如碧
让感官清晰
风儿温柔,在这辽阔的南方,
死人第二次死去
我没有战斗,谁也不配我去斗
我没有战斗,谁也不配我去斗。
我爱过大自然,然后还有艺术。
伸出双手烤着生命给我的火焰,
我得到温暖,她熄灭,我熄灭。
有比疾病更坏的病
有不痛之痛,都不在灵魂中
可是它比别的痛苦都要苦
有梦见的更真实的忧伤
比生活给我们的还真实,有只有
以想象才能感觉到的感触
却更属于我们,强烈过生活本身
有那么多并不存在的事
却存在,无休止的存在
漫无天日的属于我们,而我们……
在宽广浑浊的绿色河水上
海鸥将一个个白色的圆圈画在
灵魂之上……
未曾有的,不能的,是一切
再给我添一杯酒,因为人生就是虚无
有个方法百试不爽
有的方法百试不爽
尽管似乎不可思议
听神父或修士讲话
这方法永远是真理
判断起来别无他样:
对的总是—与之相反
我是一部诗集
我的写作那么多样
诗歌的价值有大有小
谁都不会说那仅仅
是一个诗人写的
……
然后,对诗人自己
诗人也应该是这样
如果他没有
完全的多样性
就不是诗人,只是路人。
感谢上帝我没有
任何个性
我就如同世界
诗歌并不是按节奏和变化
把八个音节,十个音节,
十二个音节拼凑在一起,
听起来很悦耳。:这仅仅是诗句。
节奏,只有节奏,
节奏属于音乐,止于音乐。
零散的诗句(你别用
我信手一挥而就写下的
当范例)因为不是
应该有智慧的激扬顿挫
填上韵脚,或者用
响亮的词语给出节奏
或者,两者都不需要
观念,形象
积压在内心的美感
忘掉了韵律和节奏,
陶醉在心念的节奏里,
形象的精神的韵律,
其中应听得见一种螺旋
简洁而明朗的伟大诗句
这样的诗永远不乏旋律
费尔南多·佩索阿
费尔南多·佩索阿(葡萄牙语:Fernando Pessoa,1888年6月13日-1935年11月30日),生于里斯本,是葡萄牙诗人与作家。 他生前以诗集《使命》而闻名于世。 他被认为是继路易·德贾梅士之后最伟大的葡语作家。文评家卜伦在他的作品《西方正典》形容为他是与诺贝尔奖得主巴勃鲁·聂鲁达最能够代表二十世纪的诗人。在2007年票选最伟大的葡萄牙人中,他排名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