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诗魂,在泰山与梦想之巅横空远翔
——马启代诗集《黑如白昼》散论
一
公元2012年,我与来自全国八所高校的诗人、翻译家、学者联袂编译汉英读本《中国新诗300首(1917—2012),其间,从数以万计的自然来稿中,曾读到一首名曰《蚯蚓,是地下诗人》的诗作,心头不由一震,这首令人过目不忘的诗篇,仅有短短的7行,兹录于下:
——蚯蚓,是地下诗人。最懂黑,所以不说话
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
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
……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
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
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
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
2012.11.20 泰山
如此浑然天成、张力十足、直抵人心的杰作,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马启代,《蚯蚓,是地下诗人》的作者,一位来自山东的诗人。
是的,“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我们“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除此,我们别无选择。
事实上,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就在多种报刊上读到过马启代先生的一些诗作,那时候,他正协助山东老诗人桑恒昌先生编辑《黄河诗报》,那时候,他的诗写几乎还处于一种语言空转的状态,精神的触角与艺术的锋芒似乎也被现实的迷雾所蒙蔽。或者换一种说法,上一个世纪的马启代,对自己的诗写向度,似乎还缺乏某种意义上的自审与自觉,给读者留下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诗人“面孔”。
是的,读者一直在寻找真正的诗人马启代,也一直在呼唤真正的诗人马启代,那是一种让人焦灼的长久的等待。
二
如今,当我们细读完《黑如白昼》这部折射出正义、人性和良知之美的诗集,诗人的面孔突然清晰起来,我们知道,这才是诗人马启代的“庐山真面目”——一个有血性的诗歌写作者,一个“敢于说出真话”的诗歌写作者,一个“坚持独立思考、坚持揭示真相”的诗歌写作者,一个“探究真相、揭露谎言、呼唤人性”的诗歌写作者,一个“坚守人道基点、悲悯情怀、怀疑精神、批判立场”的诗歌写作者,一个“没有写过一个向权力献媚的字,没有用廉价的颂词糟蹋过母语,没有漠视过任何自己感受到的苦痛”的诗歌写作者。且看他的诗作《我号召一批汉字造反,让它们站入诗的编队》:
——汉字饱受奴役之苦,它们被禁锢,贩卖,制作
被意淫,会杀人
每用一个字,我都十分的小心
它们都是病毒的携带者
我诗中的汉字,都洗过、煮过、刮过、剔过
它们饮血成酒,茹泪成珠
我准备领导一批汉字造反,譬如正义,我无法代表
哪怕拼成了偏旁部首
也挺着、立着,不失为一个个独立的汉子
2012.04.27 泰山
马启代的诗歌,总是不经意的从破碎的世界里发现人性之光,总是以风中劲草的顽强姿态,护卫我们脆弱而苦难的心灵。
可以说,马启代先生是一位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和思想体系的傲骨铮铮的诗人,他的诗个性鲜明,视野宏阔,诗情饱满,意象疏密有致,语言精湛,极具现实的立体感、哲思意味和文本价值,他的诗歌背后始终流淌着一种浩荡的自由意志、独立的人格力量与决绝的担当精神。马启代,作为“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与践行者,对于中国当代诗坛而言,他已是一个无可置疑的、独特的客观存在。请听他的《诗者说》:
被禁锢的人哪
给他监室,他就获得天空
给他枷锁,他仍生长翅膀
什么也不给他
他就拥有剑、闪电、火焰
诗歌和风
2011.01.07
一个“拥有剑、闪电、火焰/诗歌和风”的诗人,必定拥有一颗强大且异于常人的灵魂。
三
如果说,自由意志与独立人格,构成了马启代先生的诗歌写作最强劲的双翼,那么,良知,则无疑是其诗歌写作的引擎或灵魂。自由意志与独立人格,这一对超越时光的翅膀,以一种傲然的姿势,携带着马启代先生蘸着时光之血写就的诸多瑰丽而泣血的诗篇,飞向未来世界。且看他如何让《露珠咬紧了石头,一滴水要向石头的内心走》:
——晨雾擦了又擦,整个世界还是脏兮兮的
露珠咬紧了石头
一滴水要向石头的内心走
这滴被遗失的水珠,像泪挂在眼眶
噙着一大滴疼
在伤口边缘滚来滚去
石头缄默,用经年的纹路与露珠交流
我顺手抹掉雾气
满掌心都是湿漉漉的痛
2012.03.14 泰山
毫无疑问,正义与人性,是马启代先生诗歌写作的两大主题,它们共同支撑起马启代庞大的诗歌城邦,使之巍然耸立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泰山之巅,梦想之巅。
为了能够更好更深入的理解和把握诗人的作品,让我们来看看马启代先生的人生历程:
马启代,“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男,1966年7月生,山东东平人。现居山东省济南市。1985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在这之前,有近三百万字的废稿),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曾教过书,经过商,混迹过半个官场和文坛,坐过几年监等。现为自由作家。出版过《太阳泪》(三人)、《杂色黄昏》(百花文艺出版社)、《仰看与俯视》(黑龙江文艺出版社)、《桑恒昌论》(内蒙古人民出版社)、《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山东文艺出版社)、《心巢》(作家出版社)、《火浴》(中国文联出版社)等诗文集18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入编《山东文学通史》。近年来主要从事以“新汉诗十九首”系列为主的新汉诗写作和诗学研究。
如此丰富乃至磨难重重的人生阅历,显然为马启代先生的诗歌写作,夯实了基础,拓宽了视野,提升了横空远翔的精神力量。时光悄然流逝,历经人间劫难的马启代先生,终于在万物的苍茫中,找准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诗歌坐标。
正义与人性,作为马启代先生诗歌写作的双翼,一次又一次飞越了众生,飞越了众生那波诡云谲的精神之海,请看《被时光淘洗了的身子》:
被时光淘洗了的身子,随岸
弯了,又弯……
漏下一河床的命运,眨着眼睛
骨头,越洗,越净
上面长满了经文。笔划的烽烟里
活的伤疤,发着光亮
家,披散着风,蹲成雾
一河道的疼痛,鱼贯般游去
于海的利齿前,吐尽半生的沙子
2011.02.09 泰山
作为芸芸众生之一员,是谁让我们“于海的利齿前”,必须“吐尽半生的沙子”,“成为游荡在诗行中的孤儿”? 当诗人身陷囹圄之后,对庞然大物真实的狰狞面目,有了全新的深刻认识,并向庞然大物甩响了闪电之鞭。请读《旁观者》:
被冤枉者,被葬送者,被错杀的人
被愚弄者,被挟裹的人
那些不愿说话,不敢作证的人
那些呼救者,那些呐喊的人
那些掩盖真相者,还有利用真相的人
还有愚蠢者,玩弄法律的人……
我是见证者。为良心写作的人
诗人,这个世界多余的人。一位旁观者
2011.03.06 泰山
我们的诗人,难道真的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一位旁观者”吗?不,不,你看他“双手紧紧攥着铁丝的芒刺”、“抱住一胸腔的泪,在风中坚持”(《铁丝网上的尘埃》)。是的,“没有任何胜利可言,挺住则意味着一切”。
马启代先生的诗篇,处处闪耀着伟大的人性的光芒。在这个经济发展,但文化贫乏、价值混乱、思想干枯,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生态危机,威胁着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和未来,物质与精神严重失衡,整个社会人文情怀式微、诗意失落的时代,尤其让人动容。且看《它们仅仅想开口说话》:
它们仅仅想开口说话
——那些干涸的土地,张开了嘴
记者说:它们在喊渴
事实上,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
它们仅仅想开口说话
2012.04.28 泰山
尽管现实的牢狱,企图不让我们“开口说话”,但“所有性灵的东西,神性的内心都已飞出了蹄子/狂风压着,也按耐不住大地的欢呼”(《所有性灵的东西,神性的内心都已飞出了蹄子》)。是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自由的诗魂,在泰山与梦想之巅横空远翔。
四
马启代先生的这部诗集《黑如白昼》,可谓是时光之刀镌刻生命之最佳见证,这些卓越的诗篇是其希望之所在,更是灵魂之所在。
“天空的痛是风咬出来的/风的影子,在天空自由地生长//天空,长满了风的牙印……”(《天空的痛是风咬出来的》)。诗人秉承艺术的良知,不断的对暗夜之现实,发出强烈的指控,同时,也不断的为读者带来审美之意外与惊喜:“上帝的利刃之上/除去寒冷,除去病痛,除去恨//剩下的,可否是春天的体重?”(《称称春天的体重》)。词语间超常规的奇妙排列,超现实的意象组合,奇险的悖论思维,丰沛的生命质感,似有若无的诗思与言词的断裂,以及沉思的深度与广度,使之爆发出灼灼的艺术光芒。
如此集中欣赏诗人马启代先生的一系列佳构,令人震撼不已。在这个被物化的世界,我们得以在嘈杂之中听到了宁静,在普遍的堕落之上看到了少数的执着以及他们雄劲的飞翔之姿。
诗集《黑如白昼》中的170首短诗,在带给我们难以言说的审美享受的同时,也让人掩卷沉思:当正义、人性和良知的光芒,越来越远离我们灵魂的母语环境,我们庞大的精神帝国,依凭什么来加以支撑和稳固?
透过马启代先生的诗篇,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答案:唯有那些在独对的孤独中坚守内心的纯粹、守望人类精神家园的诗人,才能默默孕育出内心的珍珠。
在我看来,马启代先生无疑是中国当代重要的诗人之一。他的诗篇,必将飞越国界,在广袤的大地之上,横空远翔。
2014年8月23日匆草于陪都无月楼
(选自2014年10月《名作欣赏》中旬刊•师生论道)
20220618 01:04:12
很值得研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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