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晏詩選
現象學
口罩把滿天繁星背後虛構的嘴唇
捂得更嚴,空氣除了穿過防護墻找到爆破音
還穿過疑慮,找到一根可以逃出乏味
嚮空間攀岩的繩子或藤蔓,你由此緊握的手
並不是憤懣而是要抓到新鮮感
你懷念他並不是因曾經趕路,披星戴月
而是一個人影在心髒上長期發熱
你在記憶上來回遷徙像一群野馬之一
存在哲學在無序的某一刻與面包,牛奶
和幾粒膠囊構成你身體的一致性
從發麻恢復過來的指尖你慶幸又熬過了
疫情時代的其中一晚
日出對於活着就是再次擰幹
濕毛巾上的水,你被蒸汽推進夢的更深一層
被蛇形河流,入海口急促呼吸的紅獸環繞
無法掙脫,被少年拖回去潛水
浪花露出牙齒並不是世界在某處笑
你所到之處不斷在時間裏變形,攪動着體內
好久不見
隔着塵埃隔着噪音,我的手摸到空瞬間抽回來
感官是隨時可以揮發掉的
抹去也是一種驚嚇,像一團霧
隱於腦中的一條由山路變成蟒蛇的彎麯度
夢正騎着它,騎着象徵性
人類所熟悉的想象力
通過我泄露於文字內的演算法則
隱喻住進我身體的殼內,逐漸達到沉默和個性化
繼續吧,忽略掉四肢輪胎般被磨損的疲憊
守護一種細膩感,就像無意義對於活着
對於每一個被解構的詞,去重建意識
為了離開一個悲哀,跳進另一個,為了過程
五官的清晰度以及給萬物命名什麽的
這些都不重要了
睡在荒野,細胞記憶裏那一段,筆記裏不必有
不必有憤怒,就像區別生活和活着
不必有詩意就像我努力雕刻但並不期許
從被網住的鱘魚我認出人類,後事不屬於
方法論,衹是時間被取消了
此刻,我還屬於300度遠視裏的旁觀者
一個視覺纖夫,目光拉着陳年重物
佛龕貢品邊,一枚海蠃殼風幹一片海底
我聽到虛無主義的濤聲又壯大了
昨天詩會我收到飛廉一本詩集《不可有悲哀》
不知他是否想抹掉薩岡《憂鬱,你好》
抹去輕音樂,單簧管,現實主義過去式
仿佛自述
纔發現孤獨是永恆的碑文
乘船看到航標若隱若現
跳出窗戶纔看到人群中被擴大的躁鬱裏
有另一個我,直到從窗口退回夢中迷惘不僅僅是錯覺,生活更像漲潮
時我確認
在岸邊騎上一波又一波白浪時,有人發功
我鑒別音色發現低音更接近於凝血
鑒別詞語,灰暗在體內更響
相知還未相識的另類變成特殊年代分子時
我在找他。找幽藍、銳利和鬃毛迎風
一匹馬投嚮另一匹。鼕季前越過口蜜腹劍
一條河𠔌。風解構身體,每一塊骨頭
都讓空氣有裏柱子,仙氣裏有一隻蝴蝶飛低
蓋住影子或者井蓋。去解構詩
句子裏遇見水泥,去體檢,窺鏡遊過胃壁
有沉沙,目前還算光滑。我吃霧
視力不僅啓動自保,還要握緊方向盤
在別人的傍晚啓動浪漫主義
概念的完整性又被月食吃掉一部分
清晨,買豆漿油條經過我祈禱時的位置
古老街道看見有瑪雅人影走動
寫詩如細胞內詞語分娩,代言隨時可能
重遊故宮
上周五,我在網上40元買一張票
進入永樂年間,從故宮的青石板走嚮源頭
去吸前世油脂,冷風推搡人群抓到我的衣領
光放射着紅木門的金鉚釘,鴿群盤旋
我穿一件白羽絨服而羊絨圍巾的黑缺席
我心裏有鬼,裝着乾隆和他的印
古鐘撞響明清的銅和鏤空飾品的薄與脆
護城河對岸有人晾衣服,筍出土
紫禁城壓進思,被古桌椅和床的暮氣味再腌製一會
我走下臺階,已化蝶的往日少年瞬間飛抵
九竜壁前拉過手,吻過,交換過郵票
曾穿越到過的當下衹要不受睏於疫哪怕更蒼白
距離
刺穿球體的衝動讓你所經過的每一片海
每一株灌木,每一杯烈酒都在告別
都構成了你與情感之間半徑和迷宮
移動叢林的手牽扯着你與飛禽和昆蟲之間的
愛與分寸。每一種野獸都是寂靜在先
飄呀飄,巨大氣體生成收縮如時間上的寒意
你漸漸成為你所接近過的木頭
鳥巢,或一條擱淺港灣的船都不奇怪
每一束促使你變亮的光都來自對黑夜的出逃
海拔與你的眼睛建立了從45度斜角
到90度直角的危險關係
你衹是多種可能性中一個轉身
每一份存在感都有一個神秘星座
帶你落地,每一滴血都將成為一塊冰石
午後,你給一隻掠過窗前的褐色翅膀命名時
陷入空白,就像詞語與新物種一剎那偶遇
嘗試碎片
釋放一些詞,讓邏輯冰裂如早春
釋放突起,魚尾倒立出語調的小分子空間
斷開連接點,讓每個片段都有獨立的殼
每個碎片都發熱,直到看清骨頭
喂,孤獨,體內沉船,藏好一塊老懷錶
釋放掉意義,撥去一本正經,說教
釋放掉前後挾持,回到花蕊,輕輕舔一下
一瞬間,詞語成為自由化身
宇宙粒子的隨意指涉。在荒原你露出的
每一根神經都是柔軟的,衹需抹去一些光
清泉帶着海拔沁入到一首詩的耳鼻喉
真正的不眠之夜鎮靜劑失效了,儘管放燈火過來
釋放掉閱讀的狂喜,讓灰色變暗語感
有利於深刻,打通關鍵穴位,認知是一口井
釋放掉文明牌坊,進入概念以內
摸到山洞裏的夜,草床和火盆
釋放掉那些潛意識,你是你影子的疊加態
是閃回,破除掉敘事的流暢感和滔滔不絶
你嘗試對空無談戀愛,釋放掉悲喜
釋放掉常規性,讓情感帶走嘴唇的黏稠度
釋放鷹,升起幽𠔌和原始森林的能量場
釋放懸崖,帶上陡峭和思想鋒刃
你嘗試從鏡像的不確定到語言的巨大重啓
釋放掉藍,讓白雲變輕一個湖
也釋放掉你的雙手吧,讓眼睛撫摸路基和每一粒沙
你所去過的海港,村落,車站都是詞語碎片
釋放掉邊界綫,抓住雨滴和冰涼
釋放氫,今天你衹做紅氣球
順時針調轉海面,輪船,荒島和野馬
釋放掉暗示,反諷,直接進入隱喻的神秘主義
“赤橙黃緑青藍紫”,藏深、藏好,留給意外
時間史裏的雜質
陰影之處,有高呼忠誠,
有突然斷電,
鎢絲冷卻,光縮回到蠃旋體內。
人類屈辱的經驗還沒有完成。
有管道開裂、發水,
有塑料拖鞋半夜淌過時間走廊。
我的暴怒一直被失眠拖延至今,
但一些粗詞並非不在我的優雅之內。
陰影處有急促敲門,
鑼鼓沿街製罪。
房間內有慘白、虛空,
有身體顫音流嚮十指。
當暴雨登上鐵皮屋頂。
加密或者上堂,
大多數人都被暗中瞄準。
那時,靈魂與恐懼猶如日常的粗糧,
發黴的葵花、土豆或者玉米……。
陰影處有嗅覺,
燃燒,硝煙裏飛出一隻焦炭氣味的蝴蝶,
有一幅關於逃跑的身體自畫像,
木質的頭挂上白楊樹,
瓷器的腿掉下深淵。
陰影處還有年少,
砸碎鄰居的玻璃,手飛馳,
龜裂、凍瘡,被西北風雕刻。
耳邊,語言壓低到比沉默更深一層。
我無法錯過一場海嘯岸邊的年代延長綫,
回味一枚精神被抽絲的蠶蛹。
陰影處有懸梁,跳樓,
鋼鐵裏有臥軌。
這些守護美麗軟骨的必要遠去……。
陰影處有以對為錯,
有蝙蝠從山洞飛來的黑色生存區。
也有領取糧票,瘦骨嶙峋的枯手和雙腿。
有糖精,甜的假設,
有老式膠片電影放映機,
以及觀看朝鮮影片反諷的哭。
陰影處有我對思想禁區漫長的荒野出走。
還有父輩們高傲的頸椎,
低垂時超過掃街的柳樹。
鏡子
鏡子裏的我,靜默裏有鐵路,
左腦醒來一隻花豹,
漂浮在森林。
我流亡的精神,
來到玻璃杯河邊飲水。
孤獨是一隻斧頭,
砍掉真相,我的詩句像縫合的疤。
肺裏,我吸入青花水印,
腎裏的宇宙,有幾顆隕石飛行。
鏡子裏的我剛穿過夢中瀑布,
幽閉在觀望。
眼睛和嘴唇,是爬到岸上滑動的海豚。
牛角梳,我的右手清晨牽挂着西域的牛……。
我與空氣日漸成為一種急救關係,
就像糧食和難民。
鏡子裏的我是精細的,
她聽到生活發出撕紙的刺耳聲。
然而,粗糙是一種誘惑,始終都是。
邊界綫
清晨,沒有什麽被夢見,
並不預示沒有事件要發生,
骨頭如放任的白霧伸嚮邊界綫以外時,
露出被謹慎隱藏的象牙。
我在一英寸就會落地的床邊睡覺,
每次醒來,慶幸安好。
我無法控製孤獨通過意念伸到邊界以外的銀針,
去縫合紕漏、裂痕,
或者兩個陌生人?
花開像冥想打開被睏在雲裏的流水,
探視良知的波光空蕩蕩的。
我有伸嚮界外的頭髮,
正追隨風中嚮西北彎麯的草葉。
文字,在我從不逃跑的個性上摸索邊界綫,
踏上一條被質疑壓彎的鐵路,
透徹讓我活的不像君子。
而像一個藏寶人。
我的心事在幫助一根魚綫上的誘餌墜入黃河,
像責任,更像一塊鉛。
眼前,寂靜衹是陷入虛弱而已,
我衹能說到這兒。
波特曼西餐廳
流光轉身,遇見這個空氣被一隻貓碰碎了的晚上,
我們虛談,一場落雪在窗外告訴石頭。
身體裏還居住着迪蘭托馬斯筆端的“良夜”,
語言爆破像一場儀式。
未來在不遠處遭遇一座被切割的鐵橋,
殘垣斷壁繼續坍塌、脫垂,
粉末涌嚮梯子。
這個夜晚,
自我,在眼睛裏緩慢遊泳,
一條邏輯受阻的魚,
躲進由《尼采的錘子》通往的大腦,
啤酒和刀叉之間有冷光。
餐桌旁,有人喜歡筷子,
東方情懷是集中營裏僵直的排骨。
啤酒裏有友情,有被縫合後又重新開啓的唇齒
沉默之謎,
從喉結平原慢慢突起,
質疑從身體燈塔發出必要的柔和之光。
餐桌前,鼕末和初春迎面而坐,
語言躲進的電綫斜挂在軒窗上方。
餐桌上有燭光,
取暖者從未停止往童話裏面擠,
直至擠破。
此刻,我們背靠着印有列寧和葉卡捷琳娜頭像的俄羅斯椅子,
整個晚上,
在音樂裏低飛。
基因錯覺與《湮滅》
再持續一會,
你就闖過了閃光區,進入裏面。
光反射出血液密碼註入夜色的新位置。
你已成功擠進別人的鏡子,
從岩石內分裂出來。
突破隔閡,神秘蔓延而來,
可知而不可摸。
再持續一會,
好奇反射出基因裏的叛逆,
衝動是原始,不掩飾追問,
穿過荒野隔離區那怯懦的每一步。
再持續一會,隱秘之花發芽,
沿着同行者的手指,肩膀,細胞內壁。
突變像一場雨,
雨中湮滅,你聽見寂靜的外星。
以及隔離區以外吵鬧的杯盞回音。
真實守不住活着。
虛擬的巨獸已在骨骼裏長大,
浸入腦細胞的玄幻身影已拉長。
一個同伴終於被嵌入無名葉子覆蓋的樹幹,
森林供給她以根莖。
再持續一會,基因相互滲透,
我將成為曼陀羅花瓣,
理性的氣味,
空氣彌漫的毒素。
沉默在一片湖面玻璃上,
對峙一枚金剛石。
再持續一會。一隻鹿
頭頂盛開的梅花跑過來,
再持續一會,
一條金魚在血管裏加速度,
再持續一會,
隱私照亮蝌蚪分泌的膽汁,
分裂出你另外的性別。
誤讀猶如折斷,攪動着內分泌,
海波涌動,讓聽覺與格鬥不在同一星空下。
一塊沼澤地從體內升起,
已不是植被性質。
基因糾纏,一滴血與巨大的恐懼糾纏。
我紮破的腳底與塵土和未知糾纏。
再持續一會,
你就能遇見攻擊如愛,
距離是真理。
你就能聽見棕熊嘴裏發出熟悉的女聲呼喊,
殉難的同伴。
再持續一會,我就是你。
穿過漩渦,以及那首《昨日重現》的麯子,
持續着對刻薄、猜忌的控製。
死亡擾亂了動物的胃,
猶如幻覺擾亂生存。
沒用之詞柳絮般纏繞初春,
不肯離場。
再持續一會,
未來就是你機械的皮膚與光亮,
金屬關節的強健。
你是你的復製。
是對自認為已獲得存在感的摧毀。
燈塔與火焰,我的多層次造訪的一個驛站,
一次從薄弱開始的毀滅與再生之旅。
2018年
小月亮
——給YR
一顆粒子通過身體的神秘之島,
小月亮在孔雀開屏的細骨、緑絨上照鏡子。
臉頰越藏越深,如一葉帆影,
攪動水霧用她微小的拳頭和細胞密碼。
她間接歷經過風暴裹挾雪,
種子、𠔌倉和麥田,
經歷過母親腳下的鐵路,
雲朵、飛行和氣流,
塵埃是她的域外。
屋檐落下一塊瓦片碰到陸地,
地球是一種聽力。
她已突破一面阻礙視聽的母體軟墻,
斷開一個圓球視角的臍帶連接點。
摘下心中女神的一頂粉色禮帽。
她在鼕季誕生,
成為星象,或者光芒本身。
她脫離了比生物演變更緩慢的孕育期,
告別了血液、肌肉築建的紅色寺廟,
她有敏捷,有黃種豹影,
有提防,有透明的刺。
她有足夠的四季、晝夜和花瓣可以失去,
也有足夠能量揮發掉浮躁、焦慮
以及炎熱或者寒冷。
生活開始於她細小如針的手指,
嘈雜和質疑是她要面對的一種荒野生存。
另一種恐懼
無窗,黑雲,磁場和隧道。
我恐懼裂縫隱藏的金屬,
沉默的深處。
恐懼山洞。翅膀俯衝和背地裏加速度。
我恐懼季節尾聲的蒼涼和蹄印,
恐懼巨響,噴射,
流沙與夕陽中迷失的方向和腳趾。
我恐懼密集,滿溢,
在都市博弈荒野的交鋒處,
那一叢粉碎存在和自我的野菊花......。
我恐懼高光和旋轉,
萬物空無。我在光中視而不見的石頭,
以及麥浪、湖泊和經幡啊,
我恐懼電閃雷鳴,斜坡上的族群,
衰落和中斷、人間蒸發,
或一剎那降臨,
在靈魂突破生存囚禁之前的每一天,
我是誰。
臨津閣與和平公園
落日點亮朝韓邊界都羅山坡,
芳草,紀念碑,
以及被陳列的飛機、坦剋和空彈殼。
不遠處的民宅裏,
快子躺在迷香上升的右邊。
我們趕到臨津閣讀詩,
與黃昏一起,
和平公園的彩色風車
是一座老木房頭上的捲發。
語言在邊界綫以內,
灰色敘事,緑色對話。
韓服上的紫色、藍色和飄帶,
以及國旗上的血。
我在山坡拍攝那幾尊晚霞裏的荒野巨人,
頭縮進雙肩,
地平綫在他們背後開裂。
空氣嚮沉默致敬,
詞語在聽。
這些人物雕塑就是和平本身,
他們紋絲不動,表情充滿提防。
他們並不抗壓、防爆,
他們衹適合寧靜。
黑暗拼圖
一片完成了噴發熱能的火山岩漿
讓公路伸嚮村落,
黑暗在身體上開滿沿途的野花和痙攣。
開滿岩漿與突變。
廢墟是一場博愛。
留在臉上的光,一塊原野胎記。
繼續雕刻吧,
黑暗以縫隙的形式占有。
虛幻,流浪,一隻腳
伸進另外空間,
黑暗去深夜休眠時,像一座島。
壓在睡衣之內的左胸口,
虛虛實實,黑暗是潛入,
那青煙白霧環繞的假設。
本世紀持續最久的一枚月全食,
遮蔽了體內蓮花灣。
七月,又一段旅行朝夢境之外翻身。
黑暗是地震遺跡上
放大搜尋的回音壁,
禱告時升起頭頂的超度之光。
一根註入小小肉體的毒針,
伸進未來世界。
我聞到苔蘚,感知從微生物的脊柱
散發而出。黑暗是沉默,
傷痕本身,
發作時未必排除那些明亮詞藻,
空行,日出或白鴿。
耳朵幫助眼睛提前抵達黎明時分,
窗外,車轍醒來,
日子繼續以呼救的急促折斷於中途。
軟骨裏,白的是黑的。
這些色差,這些反噬。
輪胎是黑的,
轉動猶如遊泳,
街道像血管裏變紫的河流。
人群醉飲晚景是黑的,
海底從眩暈伸進知覺,
像預言一次沉船。
我的童年是黑的,
被紅色年代抹掉尊嚴的“黑五類”。
黑暗是空氣中顆粒爆發而無視無感,
透徹也是黑的。
爆破前的軟體生物,
在腳下不斷推動,
樹葉抽打失控的夏天。
連續暴雨,坍塌處毀滅了聽力,
聽力的山洞是黑的,
在細胞裏,白紙浸入墨跡,
潛意識成為信任的兩面派。
外星是黑的,伸出長臂猿,
是虛張聲勢遮蔽本色的黑。
神秘主義掌控的假設是黑的,
猶如基弗老年畫作——橫空蔽日的灰;
黑暗是語言裏的鈣與維生素D;
是未知,失去鑰匙的鐵鎖戀人們;
是叢林逃生,棕熊背對槍口,
黑暗是無法預測。
經過兩肋,瘦骨落下投影。
孤獨的遠近荒野,前後風沙。
黑暗是常識之外,
一杯咖啡的傍晚,被冥想引進叢林。
死亡𠔌轉角的時空,
經文與咒語音符之間的玻璃幕墻。
黑暗是輕信,不是秘密。
失眠蟲洞裏鳴笛而馳的救護是黑的,
紅色日子是黑色,
葬禮服飾的集體意識是黑的。
黑暗是一把椅子
坐着擁護謬誤的人
即將發佈新的謬誤。
書桌下方,抽屜裏小廣場,
印章變色像井蓋,
或時間屋頂的黑瓦。
魚皮封面的結婚證書,
由紅變黑,
被解聘的工作合同由紅變黑。
我體內有村莊斷電,
岩層開裂。
有過期的黑色解憂膠囊 ,
以及股市緑蔭的黑暗收據。
抽屜裏的小廣場是黑的,
被我取消的高維度行程
與原始部落車票,
由熱變涼,也有陰影和遺書。
縫隙與日月
夜空中,縫隙是亮的,
你擡頭總是被星月帶到更遠,
更黑暗。深海裏奇異的生物花園。
溫和與暴虐的嘴唇,
俯衝與提速衹是你經驗裏的
一種危險而已。
歡喜也是被顛覆的。
一種笑容或許意味着怒斥。
視野之外,銀河是認知裏的微茫,
迷失詞語或被星際引誘着,
深夜,有一種音符擊穿聽覺,
進入你身體的無人區,你在找誰?
衹有思想,穿行於黑暗時,
顆粒空無而有型,
玻璃晃動潛能,擊碎幻覺,
源自對氣體的一種破解,
還有是似而非的人,
以裂開的𠔌物形狀來到黃昏,
伴你漫步。你不僅是自己。
麥田並非繁茂或衰敗的周而復始,
並非種子或根莖被放大,
衹是想象被呼吸置換出來。
飛躍時間,山𠔌和禪修,
靈感轉瞬即逝。
你每一次失語,聽者更多。
每一次冥想,光亮就增強一層,
被演變之後,
月亮也不是原來的
神秘主義斜靠着你目光的黑礁石。
另外的窗外,或許,
你已替換了被夢預言的那個人,
沉默澄清不了未知。
你穿蝙蝠色風衣,
使用蠟染皮具,抒寫晦澀詞語,
一片小海洋擺動在魚尾。
在卡蒙斯塑像前合影
是風從耳邊把集體合影的臉龐
盡量分開,是詞語帶着卡蒙斯的半身塑像
從空隙間穿越過來。孤獨落盡了風雨,
幾百年來,沉思的重量如一把石斧,
此刻,我們在山洞前開啓你虛掩的門。
沒有資格談論時間和寫作時,
我們都在哪兒?卡蒙斯,
你在你的《葡國魂》詩句裏,
是否暗示我們曾經自己走失過?
暗示水滴輓救絶望,如英雄拯救末世。
時間流失被原諒了,是的,
萬物也原諒了所發生的一切。
思維無法越過黑暗,不快的風景。
一張靜止的合影照,空缺部分,
時間在流過,生命之間的衝突
將到何時?一個詩人在身體裏
安睡着兩個國傢,或者更多,
不間斷的,灰塵被風清掃着。
河流,山脈,戈壁,那些可以産生
距離的景色,必要時就撤離了,
相互有關的,在靈魂中挨在一起,
葡國被占領,達•伽馬的海上探險,
依然靜止在原處,好像日出,
鮮豔之光—未凝的血覆蓋着霜後秋葉。
通過你,卡蒙斯,澳門
也將被帶回到過去,就像日子
正一天天翻過。而我在虛無中,
會消失於浪漫主義而並非是跟上什麽。
此刻,我站在詩人們合影照的左側一邊,
想讓別人先說說,語言逆行部分
那時代的真相!從一個微笑,
或者嚴肅的表情中流露下來。
夏日的伏爾加莊園
夏日的伏爾加莊園,
我們對俄羅斯伏爾加河流動的想象
是真實的,
就像沿着一首老歌《三套車》。
去追趕馬尾,沿着奧卡河支流,
突厥語係,峽𠔌,沼澤,入海口的航標。
普希金沙竜門前,
一尊普希金塑像在自己身體裏寫詩,
沉寂,被林蔭掩映。
莫斯科阿爾巴特大街的普希金故居,
空氣是真實的,正飄嚮毗鄰。
時間剛聽過鼕季的彼得堡落雪,
遠古的纖夫和馬蹄,
涅瓦河起飛的鷗鳥隨一聲鳴笛
越過邊境又來到夏日。
微風奏響古老木屋的尖頂。
阿什河一根藍色飄帶在尋找皇冠,
蕩開蘆葦,伏爾加碼頭的前方,
與鬆花江交匯是真實的,
黑竜江流入的俄羅斯,
在夏日的伏爾加莊園是真實的。
遼闊匯幽徑,波光漫過採蓮的木船。
夏日的伏爾加莊園,
俄羅斯在重塑的建築群裏
呼吸,歌舞,
在托爾斯泰圖書館,
阿赫瑪托娃《安魂麯》是真實的,
《日瓦戈醫生》電影插麯轉動一張老膠片。
河邊的“阿莫爾城堡”
從異域浮遊而來,圓頂,紅磚,
像一座遠古糧倉,
阿莫爾州的女貞和清朝是真實的,
北緯48度,風暴與寒冷
留住了對歷史的想象。
夏日的伏爾加莊園,
聖尼古拉大教堂是真實的。
它復原於被毀滅的訴說,
原木疊砌,墻體飄來森林和猿啼。
它還原於時間深處的拱頂和雲朵,
還原於彩色玻璃的古老工藝。
是的,一比一還原,
就像哈爾濱重現,就像時間,
正行走於古哥特式建築花紋的魚尾,
樓梯,壁畫,
祈福的鐘聲敲響骨頭,
在這裏,虛幻是真實的,
斷斷續續,
夏日的伏爾加莊園,
沿着身體裏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