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們終於相遇
——詩人尼古拉•馬茲洛夫在中國
古拉·馬茲洛夫(右)與國內著名翻譯傢黃燦然(左)
2015年秋,對於衆多活躍的中國詩人及詩歌讀者們而言,馬其頓詩人尼古拉•馬茲洛夫的名字一定並不陌生。仿佛他在其作品《陰影掠過》中所預言的那樣:“有一天我們會相遇”,11月,從成都白夜酒吧到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再到深圳舊天堂書店“飛地之聲”活動,馬茲洛夫帶着他的詩歌,在短時間內揚起了一陣文學的微風,這溫和而有力的風席捲我們,帶來的是愉悅與驚喜。
他在巴爾幹戰爭的難民家庭中出生
1973年,前南斯拉夫,尼古拉•馬茲洛夫在一個巴爾幹戰爭的難民家庭中出生。“我是一個難民的後裔,我的傢族名字馬茲洛夫在我的語言裏是無傢可歸的意思。”19年後,馬茲洛夫剛成年時,南斯拉夫解體,馬其頓成為獨立國傢。成長過程中的生活動蕩與青年時期所處政治文化環境的劇變,對馬茲洛夫造成了深刻的影響,這種影響自然也蔓延到文學創作之中。“自出生以來我曾移居到寧靜的地方/空虛一直在我之下如影隨形”,“很多東西已經改變了世界/在那之後,世界也改變了我們之中的很多東西”,“戰爭並不存在,因為有人每天都傷着我們的心。”馬茲洛夫的部分詩句,毫無疑問昭示着,他的幼年經驗及其自身對這種經驗省察所得的身份意識,構成了他作為詩人——一位特定歷史環境下的發言人,在訴諸詩歌語言時的基本語境。而作為個人體驗的親歷者兼旁觀者,詩人也在生活史與閱讀史的融合與沉澱中,逐漸生成了自己獨特的發聲器官。
相比起略顯沉重的生活經歷,馬茲洛夫本身卻是個可愛而有趣的人。11月22日晚,馬茲洛夫剛現身舊天堂書店,便引起了許多讀者的目光。他高大英俊,身高接近兩米,挺拔中卻又帶着謙遜優雅的氣質。這種印象在講座過程中進一步得到了印證。在長達近三個小時的“飛地之聲”詩歌講座活動中,馬茲洛夫帶給現場聽衆們如沐春風般的體驗。他用馬其頓語將其飽含強烈抒情意味的優秀詩作,通過溫和的嗓音朗讀出來。儘管絶大部分聽衆聽不懂馬其頓語,但他詩作中那種娓娓道來的抒情,富於變幻的節奏感,依然能夠被使人沉醉其中。聲音是無國別的。正如聽衆在用漢語朗讀馬茲洛夫的作品時,他也能夠體會自己的詩作在另一種語言的演繹中,所發揮出的美妙可能性。
在與現場聽衆互動交流之時,馬茲洛夫更是顯露出親和的一面。在著名詩人、翻譯傢黃燦然先生的幫助下(他在當晚的講座中擔任同聲翻譯),馬茲洛夫在回答提問時顯得十分從容,總是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表達,每說幾句,還會停下來,與提問聽衆眼神交流,並留出時間給黃燦然先生進行翻譯。顯然,馬茲洛夫並不是那種飛揚跋扈,熱衷於口語演講技巧和智識炫耀的驕傲詩人,更不是自怨自艾,沉溺於痛苦情緒並將之投射於種種新經驗卻無視他者存在的那類作傢,在他的言語交談之中,無論是內容還是語調,都與其詩歌中所發出的聲音如此一致:不驕不躁,清醒而穩健,偶爾有一些溫和的感傷,但絶不沉溺。
當晚,有聽衆提出過一個頗具價值的問題。在馬茲洛夫的諸多詩歌之中,總有一些“遊蕩”與“遠離”的元素和情緒在彌漫,仿佛詩人憧憬着一個傢,一個去處,一個回憶中的場所(無論它們是否存在)。最典型的如《傢》一詩的結尾處:“我離開傢的時候氣氛安寧:那個被咬的蘋果沒變瘀黑,在信上一張郵票印着一間廢棄的老房子。”這種遣詞造句難免令人聯想到馬茲洛夫的個人經歷。但馬茲洛夫本人卻並不贊同這種觀點(依舊是充滿教養的反駁),他不認為自己是一位狹義上“懷舊”或“戀傢”的詩人,相反,作為一名國際詩人,他在世界各國的旅行與交流,也恰恰對應着他在詩歌寫作中從舊有的習慣中“出走”,尋求新變化的可能。
他的詩讓讀者有輕微暈眩的快感
德國的《每日鏡報》中曾經這樣評價馬茲洛夫:“倘若亞當•紮加耶夫斯基或者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像馬茲洛夫一樣也住在馬其頓的話,他們的寫作有可能呈現出相同的氣質。”這顯然是在說,偉大詩人擁有着相似的心靈,能夠敏銳地回應自身所處的境遇。而紮加耶夫斯基也曾這樣表達:“馬茲洛夫的詩一如表現主義繪畫:充滿着厚重、有力的綫條,它們似乎擺脫了想象力,卻又立刻復歸於想象力,就像被汽車前燈捕捉到的夜間動物一樣。”無獨有偶,美國著名詩人馬剋•斯特蘭德也對馬茲洛夫詩歌的想象力給予了盛贊,稱其為“在想象力的太陽係中發現的一顆新星球”。在詩歌中,好的想象力並非是天馬行空,泥沙俱下的“隨意”,而是在一整個含有無限可能性的文學世界中摘取所需要的材料的能力。也即,詩歌的想象力不是加法,而是減法,是“想象之劍”披荊斬棘所留下的。馬茲洛夫正是擅長於此。他的詩歌總能在平穩的敘述中出其不意,仿佛一次劇烈的搖擺,但因為技術的高超使得讀者感受不到震動帶來的不適,卻有着輕微暈眩的快感。“遺言被傳延/就像傾斜的桶倒嚮一場普通的夏火”,“我的神在一根火柴的磷光中存在/在保留着木柴形狀的灰燼中存在/當我睡去的時候並不需要一張世界地圖”,“我和我自己分開,到達你的皮膚/聞起來像蜜糖和風,到達你的名字”。
馬茲洛夫的詩,在質地上還擁有一種難得的純淨。“遙遠的是我夢想中的所有房子,遙遠的是我母親的聲音/喚我吃晚飯,而我卻奔嚮那麥田。”他永遠明白如何不讓任何多餘的雜質混入語言之中,更不會放任可有可無的意象東竄西跳。許多詩人都明白這一點,但很少有人能做得像他這般出色。毫無疑問,這種才能某種程度上是對東歐詩歌傳統的繼承,從米沃什到赫伯特,再到紮加耶夫斯基,但馬茲洛夫比其他的前輩們,更多地像是一種“高昂的沉默”(薩拉蒙語),他更為剋製,卻也隱藏着更為有力的內核。
馬茲洛夫是個很有幽默感的詩人。在“飛地之聲”當晚,不知是哪個女孩活動後悄悄告訴馬茲洛夫,那將是可能改變她人生的一個夜晚。馬茲洛夫的反應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在活動結束後的宵夜聚會上,馬茲洛夫更是說了不少笑話。比如黃燦然在他的微信公衆平臺中就爆料道,馬茲洛夫說馬其頓出售的香煙也印有各式各樣的警告標志,包括“吸煙導致癌癥”。有個男人買到一包煙,發現赫然寫着“吸煙導致陽痿”,大驚失色,於是要求店員換成一包“導致癌癥”的。
關於詩人
尼古拉•馬茲洛夫,馬其頓共和國最優秀的當代詩人之一,東歐最具活力的新一代詩人代表,同時也是散文傢、譯者。德文周刊DER SPIEGEL 甚至將馬茲洛夫和特朗斯特羅姆相提並論。波蘭詩人亞當•紮加耶夫斯基稱贊他具有豐富而奇異的想象力,他的詩“如夜行動物突然被車燈照亮”,引起世界的註意。尼古拉出版了四本詩集,部分被譯成40種語言,獲得過馬其頓、德國、奧地利、美國等國的詩歌奬項,他有兩首詩被剋羅地亞製片人拍成短片,四首詩被美國爵士樂歌手譜為歌麯。他在30多個國傢朗誦過,今年11月來到中國,從北京到成都到上海再到深圳,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中國詩壇颳起了一陣馬茲洛夫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