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選詩20首
一個中國詩人的自問自答
I
此刻,玉局觀正要睡去。捫心
輕聲問問——要是瘋了
會不會也無所謂有或者無
老實的品格已經習慣於鏡子
習慣於套用最簡單的機械規律
活一次不就是下一場雪嗎?
萬裏橋,水邊花,風中的幹葉子
唐朝的柳絲和梅香盡在詩中
用不着想得太多,多就是愚蠢
清淡早就變成了拜物傾嚮
(九百年後,高技術準確而清楚
預算赤字也就遠遠不夠使用了)
人人都戴一朵菊花,用桔子皮搓手
繁榮的是和平、道路、市場和城鎮
但小水坑也會弄濕一雙鞋
新作落筆縱然要驚翻死水
詩詞歌賦同樣不能救我們一把
荷塘邊的草連鵝都不肯吃
嘿,什麽美妙的桃花醋
那是和尚存心要整我們呵
II
“子由弟,我現在金山停留
轉來的信收到望勿挂念
這樣窮折騰實在可嘆又可笑
本决定聽你的,在穎昌住下來
但聽說朝庭正要搞人事變動
消息絶對可靠,京師又要鬧一陣了
孫傢已藉給我一所良宅,打算今後
就定居常州罷。也該歇一下了
真恨不得同你馬上團聚呵——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不讓你我相聚!”
紙包不住火,不管騎馬、坐車
流氓總還是流氓。徐州出了個皇帝
誰還管哪個張僕射哪個李臨淮
桌上有茶和蔬果,誰還去拋磚打瓦
為了無憂無慮就痛說野狐禪?
最正統的眼光起源於一床毛毯
莊周夢蝶,我卻夢到一匹白馬
除夕之夜去喊一喊書鬼——
“長恩、長恩,”命根子就保住了嗎?
陳舊的意義又因現實而死灰復燃
III
小陽春,僅僅是一副假藥
雲還在天上,水波依然裝在瓶中
八年多,許多地點我都走過來了
遣詞,得句,偶然遇到的小小樂趣
用風景攻擊風景纔是萬花會的鬼把戲
二十四橋呵,現在也衹能徒有其名
虛無的鬧劇一幕幕在這兒上演
政治不作决定,它消磨人以及光陰
營造之術瘋狂地鏟除自然的生命力
什麽是馴服和溫順?什麽纔是洪水猛獸?
今天風吹渭水,枯葉落滿長安
嫩菜已生出芽苞——真令人高興
可想一想案板上和鍋裏的情形
唉!又太早,太早了一點
紡織娘叫了許久也沒叫出點名堂
清冽的月光下又有幾人走動?
我這衰鬢,我這早生的華發
因為吃酒,因為吃酒方有一點紅潤
誰能說黑夜漫長,誰又能說它短促、冷漠?
幸福或許就維係於這一段時刻
紅燭高燒,酒則極可能斷送你一生
就算你百事不管,天天逍遙
枝頭上的葉片也要越來越稀
“天涯何處無芳草,”朝雲永遠不這樣唱
IV
天上的青燈那如偶爾的一張笑臉嘴
喝菊花酒的時候上牙咬住下牙
想來也好笑,種種人正望眼欲穿
塵土雖賤,但釣客未必就釣到大魚
缸子裏的米,混雜的禍與福
亂世出的英雄(好山水養育瀟瀟翠竹)
象瘴氣一樣在空中到處遊蕩
都是因為我的愚暗,這不能怨天尤人
御史臺的夜纔如此難捱、如此凄冷
我情願這樣束手束腳當一隻嘆息的鶴
它站在那兒,孤零零地愁苦
不知那天就踏上黃泉的小路
天呵!地呵!華夏的神靈
雪一樣白的故人。用滴水計時
金銅馬、碧玉雞、飄飛的道道彩虹
我不能讀得更深入,更遠。一個農人
在翻土耕耘,對陽光驚奇
是不是三個月不知肉味?不,不
沒有????吃衹好吃蕨草吃甜竹筍
如今再加上青苗費(物價也同時放開)
那些草民就衹好看着銀子化成水
眼睜睜地,又如同一場街頭的猴戲
V
(衹要你說話,映照你牙齒的
月光便驅散可怕的黑暗)
更重要的安排是房子和時間
是在酒中摻多少水的調配法
夜裏築起的城池,等到天亮
等到雞一叫就幻成子虛烏有
不經意中人們就斷送了光明的前程
陰影中,陰影中有沒有倫理的細節
什麽纔該知道?什麽又不該告訴你?
再也犯不着理會無聊的推脫和分寸感
海棠並不需要金首飾。佛燈
黯淡時,饑餓的老鼠纔爬上燈臺
怎樣讓我們分享這一個時代,深入到
沾滑的屬性,傷感毛病與形體的拐角處?
杜絶炫耀和瞞天過海,讓它了結!
平庸的葫蘆裏又要賣出什麽藥?
所謂青史,所謂六代黃金和功名
有多少人為此丟掉手膀子?
幾張素白雲箋又怎樣寫下你一生?
每個人的場景都是一樣的,但心情
是單獨的事情。擺弄文章筆墨的時候
就當是吹簫吹着玩罷
1991.11-12
作者註:本詩標題所說的中國詩人係指蘇軾(1036—1101)。
詩
我想着極平凡的細節
在日曆上變成一連串奢望和數字
把吃飯與睡覺也作為功勞
飽滿的音調值和臉型
讓迷戀的更迷戀,去吧
在樹梢開成滿樹桃花
最可畏的卻是不說話的堂屋
甚至鏡中也不許看到的風
想着蜂擁而至的魚
它們與現實這玩意保持一致
厭倦了復雜的鵝肝,權威的門牙
把目光轉嚮盤中的菜葉
有許多手指就出現在素席的桌面上
值得生活的生活就會展現
慢慢退縮的池塘,某一天
會變成幹枯的樹葉或淤泥
看着苦澀的斷竹和甘蔗吧
規矩的百足蟲,這奇怪的幸福
這堆消極的詞面孔更富於人性
它們是不幸的黑米,湊合的鳥
笨拙的表情上燈光有多慘淡
衹能在竹管上單調地重複宮商角羽
在籬笆和大自然之間,變成一隻雉
去擺弄模糊的喻義
怎樣回答這曠世民風
它從衣着從飲食中涌出,象刀豆
冒出藤架,不再是臆斷者說出的話
數不清這所有的冷漠和深刻
毛衣上抽出的羊毛,風景中的風景
殘墻上,蝙蝠成不了指風嚮的鐵雞
虛無的指稱在秤上不能加重份量
哪一個更輕鬆?閑散還是忙碌
文字被無聲的口型羅織進案牘
小街的某個閣樓中,有節制的訊問
一步步接踵而來.沒有動作的行為
心髒的每次跳動都好像狂奔的馬匹
都象商店裏陳列的非賣品
人身上也散發非人的氣味,豐潤和乾燥
另一種約定的句法形態,以言行事
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誤入歧途
我沒有改變,衹不過更加孤獨
在緊鑼密鼓中反抗自己,保持
一種分寸,這不是桔子反抗桔子樹和天氣
社鼠的叫聲不能混同成數學
在這個難得的夜晚,我的手
不再是景色中寬容或嚴厲的樹蔭
我坐着時,手無寸鐵的時間
衹是過渡時期簡單的折磨
1991年3月
在河邊
現在是桃紅李白的時候,
小燈籠的趣味開始漸漸萎謝。
人們,正千篇一律地生活,
開一聽罐頭,煮面,再清點花鈔票。
機器轟轟隆隆,舊水桶放到了井中,
蔑視壞人就象慷慨一樣簡單。
古人說:“此刻,春色比酒還濃。”
青山緑水點綴着城裏的白芙蓉,
一種蘿蔔被取名春不老。
長長的柳絲又何苦去理會人的煩亂,
一個文弱書生,我的前世又是什麽,
是全部細胞還是個中心點?
坐不住的日子比比皆是,那許多詩
沒法不變成會號叫的水壺。
此乃一種普遍的錯覺,
人人都在用“風景”這個詞,
當衆扯謊,隨便地批評又附合,
舌頭上的愛憎不成其為愛和恨。
橋,接通一對矛盾的電話綫。
陰濕的天氣下看不見夕陽,
白天同黑夜正悄悄更迭。
是頻繁的陰天,是雨造就一個詩人。
地質學的時間摁倒衆生,藐視着
我們的嘴,猶如頑石壓迫一朵花。
斧頭巷*狹長、麯折而銳利,
可以劈柴火更可以斬斷苗條的蜂腰。
有什麽權力說相見不如懷念,
因為忙還是小心眼?
1992年2月
*斧頭巷:成都一條小巷名,現已不存,原址在現在的成都錦興路遂寧賓館路口。
鼕天的六重映象
Only the passive listener hears,
O clock and keeper of the years,
O source of equity and rest
——W. H. AUDEN
1
請勿再稱頌晚鼕的陽光
平緩的春天會更平緩、清淡
憑欄的人,讓寒風吹拂
讓雨打濕草垛和餘燼
美,午夜和虛幻的前景
被每個人的眼光註視
吃飯,洗腳,關燈,走進睡鄉
真正的幽境會很安寧,沒有風
沒有雨,也沒有陰晴之分
獨坐燈下會不會被默許?
幾年來,落葉已鋪成枯徑
戶外的花鳥仍不着邊際
恬噪,這自欺的陰柔美
無病卻還要藥嗎?
2
濯錦江,沙河,武擔山
地形上的轉折點,象止痛片
疼痛變成了稚童之語,或一碗面
猶如喝茶,觀賞小桃花
追溯過去的歲月和流痕
我在字與字之間看到筌蹄
先人的憂鬱,愁苦,和怨恨
一個腔調從屋檐反復滴淌
“地震,那是隨處可見的事情”
巨大的瓜棗,奢侈而慵倦的濃蔭
傾刻就沉寂,爛成一灘泥
從過去到成長,風水到植物學
並不都是機器上的細節和偶然效果
意識形態實用,又支配着一切
3
別指望塗滿字跡的紙張
會在匆忙的人群和街坊間
充盈和發酵。如果想說什麽
就在空氣的濕度裏說
這座城頭,古代遍種芙蓉
愛花者的手給她們遮護帷幕
羊馬城就四十裏深秋如錦
如果訊問千年後的一幕,虛妄的臉
煙霧就會顯露。聲音將被淡忘
魚兒的血染就水中的流英
牛背上的鳥鴉哇哇直叫,模仿怒蛙
模仿用火煎油的滋滋聲
從前心頭的臧否與主張
無疑象暮色中的燈,將往復,延續
4
正午的陰雲下,營營青蠅
在橋頭察看橫陳的傢鼠
有什麽空虛的念頭
從空中飛落到你的瞳人裏
你,還有你——郊野的蜉蝣和喬木
過度表達後空洞的鶴唳
這無可補救的秘密,猶如細沙解玉
為什麽他們要不停嗑食瓜子
在無知的自覺中展眉、淺唱和吹簫
這支筆怎樣應付聚攏的語言和信念
靠急迫的幻想是不行的
鼕天並非不設防的城市
這艱難的選擇肯定還要繼續
正如孤單的人還要孤單
5
叫鬼筆也叫朝生暮落花
陰影中腐生的菌子,按理說
它同光明的現實極不相稱
同哈蟆頭上的紅點極不相稱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
他們給你小蛋糕,大白兔奶糖
不痛不癢地考考你,考一考
簡單的常識,給個及格分
扁擔就長成良材。不見天日的
是土中深埋的鐵人,銅燭臺
痛苦不除去,幸福又哪裏來呢?
再好的章句,再好的詞都沒有用
如過耳的更漏,這無定的響聲
不能輓回的樹葉
6
香花和白牙齒,抒情的歌兒
鵝卵石的圓順,老土,淘氣包
滿街都是這些優良品質
盆栽植物象玉米一樣黃
它們吸新鮮空氣
在千篇一律的陽光裏發芽,舒捲蓁蓁的葉子
灌輸的肥料使小伎倆相形見絀
足癬已逐漸根治。新精神
天天變換着花樣,讓你捉不住要領
用粗糙的土塊打磨你的硬嘴皮
分清敵我,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穿衣戴帽就必然保持一致
做一樣的動作,說一樣的話
問題的關鍵是區別的區別
1992,1993
此刻
此刻,不能說萬籟俱寂,
因為硬盤在嗞嗞地轉動。
已慣於在內存上寫字
太少用筆。太多地使用鍵盤
那結果會是什麽?
此刻,虛擬空間聯接着
遙遠的城市與當前桌面。
以樹和數字命名的街道
在手指的敲擊下溢出。
我還記得拉貝亞夜晚的車河。
此刻,翻動過去的相片,
日落大道橫臥在身後,
也許我正拿着聽筒假裝交談。
洛韋夫人的後院是我們澆花的所在,
那邊,現在正是黑暗中的早晨。
此刻,威尼斯海灘的鴨子
還在嗎?三年以前,
報上說她們正成片死去。
或許名為消防隊的酒吧
還有人在坐着喝茶。
此刻,有人正分送電話簿,
那是太平洋貝爾或GTE的白頁黃頁。
世紀城就在我們隔壁,我
卻心頭想着爾灣,以及
一直沒有去成的波特蘭。
1999年4月1日
短章
1
不太常用的房子,照明
用春露即可,就仿佛古代
點一盞油燈。(在夢中,
父親說春露就是15瓦燈泡)
2
昂然的勃勃春機
難於指出來,但能看到體會到。
每天,上百個腦子受到損傷,
書蟲們鑽進了字裏行間。
3
我想起中世紀的權貴
在棋盤上勾心鬥角,
皇帝的騎士羅蘭陣亡。
BBS是文學青年鬥嘴的地方。
4
所謂的塵染,不過是更漏
的過往先後,蛾子匆匆飛進
城市無盡的光點中。
浮生若夢,浮生更是杯中
溫水或沸水浸泡的茶葉。
5
觀衆衹關心男女主角的愛情,
泰坦尼剋沉不沉,其實並不重要,
墜落就像吟唱一樣有韻律感。
明明就是桉樹,為何
非要叫尤加利樹?
"儘管在衆人面前你弄姿搔首,
但在我貧僧眼中卻十分醜陋。"
6
暢遊Matrix的虛擬世界,
腦癱應是最高級別的狀態。
根據史傢的考證,
曹植和甄宓沒有那回事情,
就像我電腦桌面上的日本櫻桃
以及腳下的木屐。
7
寫詩應熟記各種素材,以便采氣。
學之以活,用之以巧,
要保證來源無人知曉。
但你能不能承受
無孔不入的文本分析?
所以務必要諷喻人間。
8
分別與裸裎相見,忠誠
與惡毒背叛,還有歡快和抱怨。
"為何有人因在浴室性交而暴死,
卻讓我感到無比惑然。"
古代的波斯醫生這樣慨嘆。
9
不同的坡唱不同的歌,
看客們完全忽略了明代的尺牘,
豈能否認,寫作時我們在描繪自身。
10
貿易大大發展,商人比比皆是
文明的城邦物業異常昂貴。
買房子增值,那是大陸人激情的夢幻,
所以放棄工作就放棄了一切。
2002年4月2日-4月8日
十行詩
1
他們在看,看不到優雅的豐姿,現實
已從歷史中駛入拜占庭華貴的虛空。
你至少痛失了不下20次絶好的機會,
美女圖片,有激光噴碼的大閘蟹。
看什麽衹是形式。內容務必要引人,
方可招來如此多過江之鯽的瘋狂追捧。
這個聰明的年月,她貌若天仙,
其實也陰毒如愚蠢的蛇蝎啊!
就算你做成尤科斯那樣的石油巨獸,
也會同樣灰飛煙滅,轉眼成風。
2
來點新鮮空氣實屬不易,
遺失鬥笠的人正望眼欲穿。
在這個信仰的時代懷疑一切,
悄然不語,埋伏着真正的大鰐。
房價下挫,月供像風刀霜劍
對我們苦苦相逼,我恰好經過市場。
這兒,那兒,都洋溢着生活的樂趣,
吃着碗裏的,還想着鍋裏的熱潮。
在我們面前,萬念皆空;
在我們面前,一應俱全。
改於2005年1月9日
漫步華興正街
我坐在街邊石階,滿眼陰霾的霧氣,
手機上傳來青城山上的即興詩行,
生活就是一場大戲,我們都是道具,
當我們懷舊時,我們拍照、書寫。
歷史沒有娉婷而行。衹需要跨入未來,
是否我們就可以找到美麗的新世界?
磨皮、加柔、減淡、銳化,這都是粉飾,
哦,領導說越是受罪,病就好得越快。
哪個說的這衹是理論上的高調?
五年以後,你希望的生活會來麽?
現代婚姻,是愛情還是白紗上一絲的虛榮?
不吃飯可以餓死蛔蟲,是春芽還是雜草?
調整已不需要理由,調整衹要藉口,
單獨的心境,最能感受秋意襲來的小手。
2009年10月31日
這幾年,詩意離我很遠很遠
這幾年,詩意離我很遠很遠,
再長的路也跑不脫被弄回起點。
光陰、逆旅、館捨,而我們
都是過客,當然就要過客的自覺。
生活是一場讓我們做道具的大戲,
小雪那一天,七道堰梅香陣陣。
華堂盛宴、紅男緑女、紙醉金迷
這些離我的內心也隔着面癱。
這幾年,詩意離我很遠很遠,
淡忘、遠離、切割——
林林總總的人和重疊的事物,
青刺和軟條七都是同一種灌木。
滴滴竹露今晨挂滿竹芯尖端,
拍照,噴水壺,細密的水霧。
很三俗的生機勃勃和假象,
樓下院子裏無性的綉球花萼片。
這幾年,詩意離我很遠很遠,
川劇臉譜,稍息的蝴蝶,雙肺,
素淨綫描的清水河大橋,又像帆。
預防禽流感?殘忍的四月襲來,
就吃板藍根。這哪有那麽簡單,
寵物狗、牧羊犬,都是玩物的命運。
率土之濱到底是文明的鬥獸場?
抑或,抑或是兇殘的馬戲團?
2013年4月18日
此刻
此刻,我坐在電腦前
劍南大道已顯得十分遙遠
在某一個階段,稻粱謀亦是
明目張膽偏偏難捱的日夜
正如老舊的恰伊卡相機鏡頭
茵度斯塔爾,多麽順口的名字
懷疑、質疑,舉一反三
這些素質多年來都一直傍身
每一次小聰明,毫無疑問要透支
下一次,下一次的愚蠢和懊悔
新聞說霧霾正在襲擊着歐洲大陸
但又缺乏量化數據的強烈支持
此刻,我坐在電腦前
靜靜等候明天春分的芳顔
2015年3月20日
八月的萬華街
去年傍晚,一次漫步把我的感覺提升了一半,
昨天,我一個人在馬路邊踩出一雙雙腳印,
我看天空的一絲淡雲,回想那些電子郵件,
萬華街,如今花樣翻新變成整潔的濱水花園。
那一夜,村支書死了父親,找人來唱板板,
三年小修,五年大修,升級臭水溝的河流,
七夕遠隔着天涯,昆蟲的情話正鶯鶯燕燕。
我們不會生活在過去,也不會生活在未來,
哪裏有麵條,哪裏就是你的祖國?還有米飯,
農村孩子,還在精子狀態命運就已成定局。
回不去的夏夜,一不小心就成了沉默的硬盤,
我翻譯過《為瑪麗蓮•夢露祈禱》,願她永生。
是協和式飛機、音障還是青菜園子的肉丸?
這不是優越感,而是一道堅硬如花崗石的鏡面。
2016年8月6日
達州的陣雨
在蘭郡酒店我念了句:芬芳衹暗持。
加上貝葉斯公式,加上動車上的三小時,
一句話就可形容那些人的雞叫鵝叫,
雨會停息,也會撕爛俳句中的虹鱒魚。
天氣果然再一次透支了意識形態的情懷,
高樓間隨處可見狹窄而擁堵的小巷子。
小水窪濺起的水滴當然還是水滴的形狀,
生疏的手掌會停留在哪一格量杯的刻度?
有話就說,有問題我們就拿出來擺弄。
春夏秋鼕,我知道漫長的等待最是折磨,
我一個人站在中間,雨中歸人正風舞蹁躚,
窗戶外的小面館隱隱散發出無煙煤的蹤跡。
我想,相同點必定擊潰埋伏的反嚮指標,
每一分鐘的時間距離都覆蓋着讖緯之術。
2017年10月12日寫於
達州蘭郡假日酒店
尤利西斯的穿越
1
我覺得我看到了黃色荇菜花的美麗....
但到底是誰又一次把你變回枯槁的捲耳?
我的雙手低垂,要麽孤獨、要麽庸俗,
我曾用手放下你的手, 請求全世界休息。
沒有純粹的座席,願望僅僅是轉念的想法 ,
無需再道歉了,沉默是最好的數據接口。
奧德賽歸來時用的是別人的衣服和名字,
我的回歸不可預知,我已經告別過了。
意識形態的佩內洛普,令我有些厭倦,
是誰還想搭上這陣風,甚至想飛一程?
2
我愛你, 衹能把風粘在隨後的夜色中,
歸來後方知板慄殼深深地刺痛了手指。
儀式感很重要,想象的詩註定殘缺不全,
愛情也是,或像馬賽剋裏飛走的雀鳥。
橘子花的抒情詩,苦甜苦甜的國王和夜鶯,
有對有錯,但不能說沒有對錯或既對又錯。
多層次敘事從我們吃飯的動作中跑出來,
你已經做了,沒有等待,但已無需道歉。
尤利西斯是苦難的終結,是旅程的結束,
同時也是回憶,然而歷史的邊緣沒有座位。
2018年12月8日
十月
難懂的詩歌不會像露比•考爾一樣暢銷,
不在當下,也很難用簡明的術語切入。
是不是我們看到的就一定是心中想的?
茶或許是,啤酒絶不可能是我的飛行器。
淡青色的暮煙飄進俳句,靜如秋雨,
常有人對我說十月的詩意如何如何,
但我覺得這個詩意卻頗令人心煩不已,
我們的模板應該跨越唐詩和上個世紀。
把煙廠的車間建在煙田就道法自然?
親,無論多麽可信你也不要相信。
這樣詩的結構或許將變得隨意而輕浮,
拍肖像時我衹關心相機光圈和物距。
我此時此地並沒有討論現實圖景,
而是討論後現代主義的文本分析。
枝頭枉結同心約,我們回避、悲哀,
我想,作為詩人我們已經一敗塗地。
2019年10月3日
註:
1、露比•考爾(Rupi Kaur,1992-)在加拿大活躍於社交媒體Instagram上的年輕女詩人,其首部詩集《牛奶和蜂蜜》銷量超過了250萬册,名列《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超過77周,已被翻譯成25種語言。
2、紅塔集團的廣告寫道,把第一車間建在煙田;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外面是春天
我書房窗邊的春天是一盆
雙株十八朵大花君子蘭。
每一個進退兩難的段落之間,
鼠標均勻地徘徊,均勻地暫緩。
真相在黑夜裏奔忙,歡歌雀躍,
我們很快就遺忘這天真的爛漫。
詩歌並不完美,難以領會的春天
衹能用社會主義的詞法退卻破綻。
我們這群傻瓜正等待着夏天崩塌,
半開的窗戶,外面是明媚的花壇。
“太平世界, 環球同此涼熱。”
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2020年3月18日
反詩歌
反詩歌是要反詩歌的考古,
水調歌頭衹是過去的旋律,
難道,抑或是反考古的詩歌?
兩眼在電腦上快速瀏覽PDF,
手指頭在鍵盤上飛揚跋扈,
詩歌同步在我唇齒間滑落。
蘇東坡去巴格達街上跑步,
而米沃什卻在伯剋利溜達……
中秋節也離我越來越遠了。
卯時或許陰天或許皓月當空,
但虛假的譴責還是層出不窮,
跑腿的不是書童而是美團小哥。
飯飽神虛,上班族需要打個瞌睡,
詩和反詩,我們知道得太少太少,
但同時,我們卻又知道得太多太多。
2020年10月4日
小雪次日
還有五個星期,明年就重新安排,
被動的算法降級,主動的視而不見,
其實衹需要回放一頭一尾。
凡爾賽的梗是變異的DNA紐帶,
清蒸石斑魚,冷了就很倒胃口,
把形容詞全部隱去就更明了。
在格子間,也是吸入公共空氣,
童詩的語言把世界切成碎片。
維金斯基寫過雪的謊言,天和大地:
“鵝群中有十二衹,
一隻飛嚮東,一隻飛嚮西。
一隻飛嚮布𠔌鳥的巢穴。 ”
2020年11月23日
註:亞歷山大• 伊萬諾維奇• 維金斯基(Alexander Vvedensky,1904-1941),俄國先鋒詩人,真實藝術協會主要成員。他在1920年代參與了俄羅斯未來主義的藝術和詩歌活動,他的詩集直到蘇聯1985年開放政策後纔準予出版。
四月
早安,四月的巧合有彈性,
小事能吉,大事就能吉,
危機處理後,焦慮就服帖。
驚悸的電影完全不可抗拒,
我站在河邊,照片與真實
來回切換,虛實時明時滅。
人們並不努力描述四月,
衹喜歡說:"美,人間四月天,"
或者 "四月,是殘忍的季節。"
藝術手法無力應對當代性,
也許幽暗可以吞噬淺層快樂,
憂鬱在遠處的漣漪上起伏,
一如某個頁面動了我們的心,
燈火闌珊、 印刷品、文學手段。
好人麽?正品假貨的四月天。
有一個人把你當做利刃和盾牌,
就有另一個衹是聳一聳肩,
而薄荷剃須膏可以抵禦魔幻。
2021年4月7日
Arts Poetica
都市詞典裏我看到unto這個詞,
對等的,恰恰要擺脫當代漢語
去唱古代的湖廣調、玉人歌,
纔會有生動的能指,榮辱不相離。
支前離後,當代人面對宋詩就該
正經一點,紙上的蘇東坡剪下來
煙熏蘿蔔也變不成痛苦的Dante,
花解語,好亦似得了相思痞。
二十五年前的八月,我在洛杉磯
街上有人勸過客don't buy Guess,
他們的囈語中我看到了我們自己,
應該是好的精神選擇我們作為樂器。
2021年8月6日
註:最後一行化自米沃什Arts Poetica一詩結尾,原文為……with the hope
that good spirits, not evil ones, choose us for their instrument.
一個杜甫,兩個杜甫
自從那天你提出把唐詩作為研鉢,
用於製作我們詩歌自己的素材粉末。
杜甫的春夜和正午,錦官城的光綫,
交子大道的光影雙子塔,純粹是魔法。
“Wash all the wrongs of life from my pores,
(從毛孔裏滌除我人生中所有的錯招),”
這句我一時找不到中文的準確出處。
微信對話框上到處都是人在低語或高唱,
我也對社交媒體的一無是處很是計較。
波塞鼕的利器,正三角形或以前的機型
白鷺飛過兩刻鐘的溫柔氣氛,雨歇了。
我右肺的頂端似乎有點虛擬的小堵,
這證明支氣管並未變得遼闊而蔚藍,
好雨知時節,不好的雨就不知時節嗦?
數千年來一直不變的持續節奏,滴滴噠
無情的滴漏,時分秒無時不刻在行進,
行進沒有內在的節奏。 文字上的杜甫
在當代其實比較幹癟,被讀書人腦補了
跨越千年的優美、深邃、節奏和神聖性。
一個瞬間一如電影的一秒24幀靜態畫面,
淅瀝單調的破碎和衝刷,那什麽又是時間。
2021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