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诗20首
一个中国诗人的自问自答
I
此刻,玉局观正要睡去。扪心
轻声问问——要是疯了
会不会也无所谓有或者无
老实的品格已经习惯于镜子
习惯于套用最简单的机械规律
活一次不就是下一场雪吗?
万里桥,水边花,风中的干叶子
唐朝的柳丝和梅香尽在诗中
用不着想得太多,多就是愚蠢
清淡早就变成了拜物倾向
(九百年后,高技术准确而清楚
预算赤字也就远远不够使用了)
人人都戴一朵菊花,用桔子皮搓手
繁荣的是和平、道路、市场和城镇
但小水坑也会弄湿一双鞋
新作落笔纵然要惊翻死水
诗词歌赋同样不能救我们一把
荷塘边的草连鹅都不肯吃
嘿,什么美妙的桃花醋
那是和尚存心要整我们呵
II
“子由弟,我现在金山停留
转来的信收到望勿挂念
这样穷折腾实在可叹又可笑
本决定听你的,在颖昌住下来
但听说朝庭正要搞人事变动
消息绝对可靠,京师又要闹一阵了
孙家已借给我一所良宅,打算今后
就定居常州罢。也该歇一下了
真恨不得同你马上团聚呵——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不让你我相聚!”
纸包不住火,不管骑马、坐车
流氓总还是流氓。徐州出了个皇帝
谁还管哪个张仆射哪个李临淮
桌上有茶和蔬果,谁还去抛砖打瓦
为了无忧无虑就痛说野狐禅?
最正统的眼光起源于一床毛毯
庄周梦蝶,我却梦到一匹白马
除夕之夜去喊一喊书鬼——
“长恩、长恩,”命根子就保住了吗?
陈旧的意义又因现实而死灰复燃
III
小阳春,仅仅是一副假药
云还在天上,水波依然装在瓶中
八年多,许多地点我都走过来了
遣词,得句,偶然遇到的小小乐趣
用风景攻击风景才是万花会的鬼把戏
二十四桥呵,现在也只能徒有其名
虚无的闹剧一幕幕在这儿上演
政治不作决定,它消磨人以及光阴
营造之术疯狂地铲除自然的生命力
什么是驯服和温顺?什么才是洪水猛兽?
今天风吹渭水,枯叶落满长安
嫩菜已生出芽苞——真令人高兴
可想一想案板上和锅里的情形
唉!又太早,太早了一点
纺织娘叫了许久也没叫出点名堂
清冽的月光下又有几人走动?
我这衰鬓,我这早生的华发
因为吃酒,因为吃酒方有一点红润
谁能说黑夜漫长,谁又能说它短促、冷漠?
幸福或许就维系于这一段时刻
红烛高烧,酒则极可能断送你一生
就算你百事不管,天天逍遥
枝头上的叶片也要越来越稀
“天涯何处无芳草,”朝云永远不这样唱
IV
天上的青灯那如偶尔的一张笑脸嘴
喝菊花酒的时候上牙咬住下牙
想来也好笑,种种人正望眼欲穿
尘土虽贱,但钓客未必就钓到大鱼
缸子里的米,混杂的祸与福
乱世出的英雄(好山水养育潇潇翠竹)
象瘴气一样在空中到处游荡
都是因为我的愚暗,这不能怨天尤人
御史台的夜才如此难捱、如此凄冷
我情愿这样束手束脚当一只叹息的鹤
它站在那儿,孤零零地愁苦
不知那天就踏上黄泉的小路
天呵!地呵!华夏的神灵
雪一样白的故人。用滴水计时
金铜马、碧玉鸡、飘飞的道道彩虹
我不能读得更深入,更远。一个农人
在翻土耕耘,对阳光惊奇
是不是三个月不知肉味?不,不
没有盐吃只好吃蕨草吃甜竹笋
如今再加上青苗费(物价也同时放开)
那些草民就只好看着银子化成水
眼睁睁地,又如同一场街头的猴戏
V
(只要你说话,映照你牙齿的
月光便驱散可怕的黑暗)
更重要的安排是房子和时间
是在酒中掺多少水的调配法
夜里筑起的城池,等到天亮
等到鸡一叫就幻成子虚乌有
不经意中人们就断送了光明的前程
阴影中,阴影中有没有伦理的细节
什么才该知道?什么又不该告诉你?
再也犯不着理会无聊的推脱和分寸感
海棠并不需要金首饰。佛灯
黯淡时,饥饿的老鼠才爬上灯台
怎样让我们分享这一个时代,深入到
沾滑的属性,伤感毛病与形体的拐角处?
杜绝炫耀和瞒天过海,让它了结!
平庸的葫芦里又要卖出什么药?
所谓青史,所谓六代黄金和功名
有多少人为此丢掉手膀子?
几张素白云笺又怎样写下你一生?
每个人的场景都是一样的,但心情
是单独的事情。摆弄文章笔墨的时候
就当是吹箫吹着玩罢
1991.11-12
作者注:本诗标题所说的中国诗人系指苏轼(1036—1101)。
诗
我想着极平凡的细节
在日历上变成一连串奢望和数字
把吃饭与睡觉也作为功劳
饱满的音调值和脸型
让迷恋的更迷恋,去吧
在树梢开成满树桃花
最可畏的却是不说话的堂屋
甚至镜中也不许看到的风
想着蜂拥而至的鱼
它们与现实这玩意保持一致
厌倦了复杂的鹅肝,权威的门牙
把目光转向盘中的菜叶
有许多手指就出现在素席的桌面上
值得生活的生活就会展现
慢慢退缩的池塘,某一天
会变成干枯的树叶或淤泥
看着苦涩的断竹和甘蔗吧
规矩的百足虫,这奇怪的幸福
这堆消极的词面孔更富于人性
它们是不幸的黑米,凑合的鸟
笨拙的表情上灯光有多惨淡
只能在竹管上单调地重复宫商角羽
在篱笆和大自然之间,变成一只雉
去摆弄模糊的喻义
怎样回答这旷世民风
它从衣着从饮食中涌出,象刀豆
冒出藤架,不再是臆断者说出的话
数不清这所有的冷漠和深刻
毛衣上抽出的羊毛,风景中的风景
残墙上,蝙蝠成不了指风向的铁鸡
虚无的指称在秤上不能加重份量
哪一个更轻松?闲散还是忙碌
文字被无声的口型罗织进案牍
小街的某个阁楼中,有节制的讯问
一步步接踵而来.没有动作的行为
心脏的每次跳动都好像狂奔的马匹
都象商店里陈列的非卖品
人身上也散发非人的气味,丰润和干燥
另一种约定的句法形态,以言行事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误入歧途
我没有改变,只不过更加孤独
在紧锣密鼓中反抗自己,保持
一种分寸,这不是桔子反抗桔子树和天气
社鼠的叫声不能混同成数学
在这个难得的夜晚,我的手
不再是景色中宽容或严厉的树荫
我坐着时,手无寸铁的时间
只是过渡时期简单的折磨
1991年3月
在河边
现在是桃红李白的时候,
小灯笼的趣味开始渐渐萎谢。
人们,正千篇一律地生活,
开一听罐头,煮面,再清点花钞票。
机器轰轰隆隆,旧水桶放到了井中,
蔑视坏人就象慷慨一样简单。
古人说:“此刻,春色比酒还浓。”
青山绿水点缀着城里的白芙蓉,
一种萝卜被取名春不老。
长长的柳丝又何苦去理会人的烦乱,
一个文弱书生,我的前世又是什么,
是全部细胞还是个中心点?
坐不住的日子比比皆是,那许多诗
没法不变成会号叫的水壶。
此乃一种普遍的错觉,
人人都在用“风景”这个词,
当众扯谎,随便地批评又附合,
舌头上的爱憎不成其为爱和恨。
桥,接通一对矛盾的电话线。
阴湿的天气下看不见夕阳,
白天同黑夜正悄悄更迭。
是频繁的阴天,是雨造就一个诗人。
地质学的时间摁倒众生,藐视着
我们的嘴,犹如顽石压迫一朵花。
斧头巷*狭长、曲折而锐利,
可以劈柴火更可以斩断苗条的蜂腰。
有什么权力说相见不如怀念,
因为忙还是小心眼?
1992年2月
*斧头巷:成都一条小巷名,现已不存,原址在现在的成都锦兴路遂宁宾馆路口。
冬天的六重映象
Only the passive listener hears,
O clock and keeper of the years,
O source of equity and rest
——W. H. AUDEN
1
请勿再称颂晚冬的阳光
平缓的春天会更平缓、清淡
凭栏的人,让寒风吹拂
让雨打湿草垛和余烬
美,午夜和虚幻的前景
被每个人的眼光注视
吃饭,洗脚,关灯,走进睡乡
真正的幽境会很安宁,没有风
没有雨,也没有阴晴之分
独坐灯下会不会被默许?
几年来,落叶已铺成枯径
户外的花鸟仍不着边际
恬噪,这自欺的阴柔美
无病却还要药吗?
2
濯锦江,沙河,武担山
地形上的转折点,象止痛片
疼痛变成了稚童之语,或一碗面
犹如喝茶,观赏小桃花
追溯过去的岁月和流痕
我在字与字之间看到筌蹄
先人的忧郁,愁苦,和怨恨
一个腔调从屋檐反复滴淌
“地震,那是随处可见的事情”
巨大的瓜枣,奢侈而慵倦的浓荫
倾刻就沉寂,烂成一滩泥
从过去到成长,风水到植物学
并不都是机器上的细节和偶然效果
意识形态实用,又支配着一切
3
别指望涂满字迹的纸张
会在匆忙的人群和街坊间
充盈和发酵。如果想说什么
就在空气的湿度里说
这座城头,古代遍种芙蓉
爱花者的手给她们遮护帷幕
羊马城就四十里深秋如锦
如果讯问千年后的一幕,虚妄的脸
烟雾就会显露。声音将被淡忘
鱼儿的血染就水中的流英
牛背上的鸟鸦哇哇直叫,模仿怒蛙
模仿用火煎油的滋滋声
从前心头的臧否与主张
无疑象暮色中的灯,将往复,延续
4
正午的阴云下,营营青蝇
在桥头察看横陈的家鼠
有什么空虚的念头
从空中飞落到你的瞳人里
你,还有你——郊野的蜉蝣和乔木
过度表达后空洞的鹤唳
这无可补救的秘密,犹如细沙解玉
为什么他们要不停嗑食瓜子
在无知的自觉中展眉、浅唱和吹箫
这支笔怎样应付聚拢的语言和信念
靠急迫的幻想是不行的
冬天并非不设防的城市
这艰难的选择肯定还要继续
正如孤单的人还要孤单
5
叫鬼笔也叫朝生暮落花
阴影中腐生的菌子,按理说
它同光明的现实极不相称
同哈蟆头上的红点极不相称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
他们给你小蛋糕,大白兔奶糖
不痛不痒地考考你,考一考
简单的常识,给个及格分
扁担就长成良材。不见天日的
是土中深埋的铁人,铜烛台
痛苦不除去,幸福又哪里来呢?
再好的章句,再好的词都没有用
如过耳的更漏,这无定的响声
不能挽回的树叶
6
香花和白牙齿,抒情的歌儿
鹅卵石的圆顺,老土,淘气包
满街都是这些优良品质
盆栽植物象玉米一样黄
它们吸新鲜空气
在千篇一律的阳光里发芽,舒卷蓁蓁的叶子
灌输的肥料使小伎俩相形见绌
足癣已逐渐根治。新精神
天天变换着花样,让你捉不住要领
用粗糙的土块打磨你的硬嘴皮
分清敌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穿衣戴帽就必然保持一致
做一样的动作,说一样的话
问题的关键是区别的区别
1992,1993
此刻
此刻,不能说万籁俱寂,
因为硬盘在嗞嗞地转动。
已惯于在内存上写字
太少用笔。太多地使用键盘
那结果会是什么?
此刻,虚拟空间联接着
遥远的城市与当前桌面。
以树和数字命名的街道
在手指的敲击下溢出。
我还记得拉贝亚夜晚的车河。
此刻,翻动过去的相片,
日落大道横卧在身后,
也许我正拿着听筒假装交谈。
洛韦夫人的后院是我们浇花的所在,
那边,现在正是黑暗中的早晨。
此刻,威尼斯海滩的鸭子
还在吗?三年以前,
报上说她们正成片死去。
或许名为消防队的酒吧
还有人在坐着喝茶。
此刻,有人正分送电话簿,
那是太平洋贝尔或GTE的白页黄页。
世纪城就在我们隔壁,我
却心头想着尔湾,以及
一直没有去成的波特兰。
1999年4月1日
短章
1
不太常用的房子,照明
用春露即可,就仿佛古代
点一盏油灯。(在梦中,
父亲说春露就是15瓦灯泡)
2
昂然的勃勃春机
难于指出来,但能看到体会到。
每天,上百个脑子受到损伤,
书虫们钻进了字里行间。
3
我想起中世纪的权贵
在棋盘上勾心斗角,
皇帝的骑士罗兰阵亡。
BBS是文学青年斗嘴的地方。
4
所谓的尘染,不过是更漏
的过往先后,蛾子匆匆飞进
城市无尽的光点中。
浮生若梦,浮生更是杯中
温水或沸水浸泡的茶叶。
5
观众只关心男女主角的爱情,
泰坦尼克沉不沉,其实并不重要,
坠落就像吟唱一样有韵律感。
明明就是桉树,为何
非要叫尤加利树?
"尽管在众人面前你弄姿搔首,
但在我贫僧眼中却十分丑陋。"
6
畅游Matrix的虚拟世界,
脑瘫应是最高级别的状态。
根据史家的考证,
曹植和甄宓没有那回事情,
就像我电脑桌面上的日本樱桃
以及脚下的木屐。
7
写诗应熟记各种素材,以便采气。
学之以活,用之以巧,
要保证来源无人知晓。
但你能不能承受
无孔不入的文本分析?
所以务必要讽喻人间。
8
分别与裸裎相见,忠诚
与恶毒背叛,还有欢快和抱怨。
"为何有人因在浴室性交而暴死,
却让我感到无比惑然。"
古代的波斯医生这样慨叹。
9
不同的坡唱不同的歌,
看客们完全忽略了明代的尺牍,
岂能否认,写作时我们在描绘自身。
10
贸易大大发展,商人比比皆是
文明的城邦物业异常昂贵。
买房子增值,那是大陆人激情的梦幻,
所以放弃工作就放弃了一切。
2002年4月2日-4月8日
十行诗
1
他们在看,看不到优雅的丰姿,现实
已从历史中驶入拜占庭华贵的虚空。
你至少痛失了不下20次绝好的机会,
美女图片,有激光喷码的大闸蟹。
看什么只是形式。内容务必要引人,
方可招来如此多过江之鲫的疯狂追捧。
这个聪明的年月,她貌若天仙,
其实也阴毒如愚蠢的蛇蝎啊!
就算你做成尤科斯那样的石油巨兽,
也会同样灰飞烟灭,转眼成风。
2
来点新鲜空气实属不易,
遗失斗笠的人正望眼欲穿。
在这个信仰的时代怀疑一切,
悄然不语,埋伏着真正的大鳄。
房价下挫,月供像风刀霜剑
对我们苦苦相逼,我恰好经过市场。
这儿,那儿,都洋溢着生活的乐趣,
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热潮。
在我们面前,万念皆空;
在我们面前,一应俱全。
改于2005年1月9日
漫步华兴正街
我坐在街边石阶,满眼阴霾的雾气,
手机上传来青城山上的即兴诗行,
生活就是一场大戏,我们都是道具,
当我们怀旧时,我们拍照、书写。
历史没有娉婷而行。只需要跨入未来,
是否我们就可以找到美丽的新世界?
磨皮、加柔、减淡、锐化,这都是粉饰,
哦,领导说越是受罪,病就好得越快。
哪个说的这只是理论上的高调?
五年以后,你希望的生活会来么?
现代婚姻,是爱情还是白纱上一丝的虚荣?
不吃饭可以饿死蛔虫,是春芽还是杂草?
调整已不需要理由,调整只要借口,
单独的心境,最能感受秋意袭来的小手。
2009年10月31日
这几年,诗意离我很远很远
这几年,诗意离我很远很远,
再长的路也跑不脱被弄回起点。
光阴、逆旅、馆舍,而我们
都是过客,当然就要过客的自觉。
生活是一场让我们做道具的大戏,
小雪那一天,七道堰梅香阵阵。
华堂盛宴、红男绿女、纸醉金迷
这些离我的内心也隔着面瘫。
这几年,诗意离我很远很远,
淡忘、远离、切割——
林林总总的人和重叠的事物,
青刺和软条七都是同一种灌木。
滴滴竹露今晨挂满竹芯尖端,
拍照,喷水壶,细密的水雾。
很三俗的生机勃勃和假象,
楼下院子里无性的绣球花萼片。
这几年,诗意离我很远很远,
川剧脸谱,稍息的蝴蝶,双肺,
素净线描的清水河大桥,又像帆。
预防禽流感?残忍的四月袭来,
就吃板蓝根。这哪有那么简单,
宠物狗、牧羊犬,都是玩物的命运。
率土之滨到底是文明的斗兽场?
抑或,抑或是凶残的马戏团?
2013年4月18日
此刻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
剑南大道已显得十分遥远
在某一个阶段,稻粱谋亦是
明目张胆偏偏难捱的日夜
正如老旧的恰伊卡相机镜头
茵度斯塔尔,多么顺口的名字
怀疑、质疑,举一反三
这些素质多年来都一直傍身
每一次小聪明,毫无疑问要透支
下一次,下一次的愚蠢和懊悔
新闻说雾霾正在袭击着欧洲大陆
但又缺乏量化数据的强烈支持
此刻,我坐在电脑前
静静等候明天春分的芳颜
2015年3月20日
八月的万华街
去年傍晚,一次漫步把我的感觉提升了一半,
昨天,我一个人在马路边踩出一双双脚印,
我看天空的一丝淡云,回想那些电子邮件,
万华街,如今花样翻新变成整洁的滨水花园。
那一夜,村支书死了父亲,找人来唱板板,
三年小修,五年大修,升级臭水沟的河流,
七夕远隔着天涯,昆虫的情话正莺莺燕燕。
我们不会生活在过去,也不会生活在未来,
哪里有面条,哪里就是你的祖国?还有米饭,
农村孩子,还在精子状态命运就已成定局。
回不去的夏夜,一不小心就成了沉默的硬盘,
我翻译过《为玛丽莲•梦露祈祷》,愿她永生。
是协和式飞机、音障还是青菜园子的肉丸?
这不是优越感,而是一道坚硬如花岗石的镜面。
2016年8月6日
达州的阵雨
在兰郡酒店我念了句:芬芳只暗持。
加上贝叶斯公式,加上动车上的三小时,
一句话就可形容那些人的鸡叫鹅叫,
雨会停息,也会撕烂俳句中的虹鳟鱼。
天气果然再一次透支了意识形态的情怀,
高楼间随处可见狭窄而拥堵的小巷子。
小水洼溅起的水滴当然还是水滴的形状,
生疏的手掌会停留在哪一格量杯的刻度?
有话就说,有问题我们就拿出来摆弄。
春夏秋冬,我知道漫长的等待最是折磨,
我一个人站在中间,雨中归人正风舞蹁跹,
窗户外的小面馆隐隐散发出无烟煤的踪迹。
我想,相同点必定击溃埋伏的反向指标,
每一分钟的时间距离都覆盖着谶纬之术。
2017年10月12日写于
达州兰郡假日酒店
尤利西斯的穿越
1
我觉得我看到了黄色荇菜花的美丽....
但到底是谁又一次把你变回枯槁的卷耳?
我的双手低垂,要么孤独、要么庸俗,
我曾用手放下你的手, 请求全世界休息。
没有纯粹的座席,愿望仅仅是转念的想法 ,
无需再道歉了,沉默是最好的数据接口。
奥德赛归来时用的是别人的衣服和名字,
我的回归不可预知,我已经告别过了。
意识形态的佩内洛普,令我有些厌倦,
是谁还想搭上这阵风,甚至想飞一程?
2
我爱你, 只能把风粘在随后的夜色中,
归来后方知板栗壳深深地刺痛了手指。
仪式感很重要,想象的诗注定残缺不全,
爱情也是,或像马赛克里飞走的雀鸟。
橘子花的抒情诗,苦甜苦甜的国王和夜莺,
有对有错,但不能说没有对错或既对又错。
多层次叙事从我们吃饭的动作中跑出来,
你已经做了,没有等待,但已无需道歉。
尤利西斯是苦难的终结,是旅程的结束,
同时也是回忆,然而历史的边缘没有座位。
2018年12月8日
十月
难懂的诗歌不会像露比•考尔一样畅销,
不在当下,也很难用简明的术语切入。
是不是我们看到的就一定是心中想的?
茶或许是,啤酒绝不可能是我的飞行器。
淡青色的暮烟飘进俳句,静如秋雨,
常有人对我说十月的诗意如何如何,
但我觉得这个诗意却颇令人心烦不已,
我们的模板应该跨越唐诗和上个世纪。
把烟厂的车间建在烟田就道法自然?
亲,无论多么可信你也不要相信。
这样诗的结构或许将变得随意而轻浮,
拍肖像时我只关心相机光圈和物距。
我此时此地并没有讨论现实图景,
而是讨论后现代主义的文本分析。
枝头枉结同心约,我们回避、悲哀,
我想,作为诗人我们已经一败涂地。
2019年10月3日
注:
1、露比•考尔(Rupi Kaur,1992-)在加拿大活跃于社交媒体Instagram上的年轻女诗人,其首部诗集《牛奶和蜂蜜》销量超过了250万册,名列《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超过77周,已被翻译成25种语言。
2、红塔集团的广告写道,把第一车间建在烟田;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外面是春天
我书房窗边的春天是一盆
双株十八朵大花君子兰。
每一个进退两难的段落之间,
鼠标均匀地徘徊,均匀地暂缓。
真相在黑夜里奔忙,欢歌雀躍,
我们很快就遗忘这天真的烂漫。
诗歌并不完美,难以领会的春天
只能用社会主义的词法退却破绽。
我们这群傻瓜正等待着夏天崩塌,
半开的窗户,外面是明媚的花坛。
“太平世界, 环球同此凉热。”
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2020年3月18日
反诗歌
反诗歌是要反诗歌的考古,
水调歌头只是过去的旋律,
难道,抑或是反考古的诗歌?
两眼在电脑上快速浏览PDF,
手指头在键盘上飞扬跋扈,
诗歌同步在我唇齿间滑落。
苏东坡去巴格达街上跑步,
而米沃什却在伯克利溜达……
中秋节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卯时或许阴天或许皓月当空,
但虚假的谴责还是层出不穷,
跑腿的不是书童而是美团小哥。
饭饱神虚,上班族需要打个瞌睡,
诗和反诗,我们知道得太少太少,
但同时,我们却又知道得太多太多。
2020年10月4日
小雪次日
还有五个星期,明年就重新安排,
被动的算法降级,主动的视而不见,
其实只需要回放一头一尾。
凡尔赛的梗是变异的DNA纽带,
清蒸石斑鱼,冷了就很倒胃口,
把形容词全部隐去就更明了。
在格子间,也是吸入公共空气,
童诗的语言把世界切成碎片。
维金斯基写过雪的谎言,天和大地:
“鹅群中有十二只,
一只飞向东,一只飞向西。
一只飞向布谷鸟的巢穴。 ”
2020年11月23日
注:亚历山大• 伊万诺维奇• 维金斯基(Alexander Vvedensky,1904-1941),俄国先锋诗人,真实艺术协会主要成员。他在1920年代参与了俄罗斯未来主义的艺术和诗歌活动,他的诗集直到苏联1985年开放政策后才准予出版。
四月
早安,四月的巧合有弹性,
小事能吉,大事就能吉,
危机处理后,焦虑就服帖。
惊悸的电影完全不可抗拒,
我站在河边,照片与真实
来回切换,虚实时明时灭。
人们并不努力描述四月,
只喜欢说:"美,人间四月天,"
或者 "四月,是残忍的季节。"
艺术手法无力应对当代性,
也许幽暗可以吞噬浅层快乐,
忧郁在远处的涟漪上起伏,
一如某个页面动了我们的心,
灯火阑珊、 印刷品、文学手段。
好人么?正品假货的四月天。
有一个人把你当做利刃和盾牌,
就有另一个只是耸一耸肩,
而薄荷剃须膏可以抵御魔幻。
2021年4月7日
Arts Poetica
都市词典里我看到unto这个词,
对等的,恰恰要摆脱当代汉语
去唱古代的湖广调、玉人歌,
才会有生动的能指,荣辱不相离。
支前离后,当代人面对宋诗就该
正经一点,纸上的苏东坡剪下来
烟熏萝卜也变不成痛苦的Dante,
花解语,好亦似得了相思痞。
二十五年前的八月,我在洛杉矶
街上有人劝过客don't buy Guess,
他们的呓语中我看到了我们自己,
应该是好的精神选择我们作为乐器。
2021年8月6日
注:最后一行化自米沃什Arts Poetica一诗结尾,原文为……with the hope
that good spirits, not evil ones, choose us for their instrument.
一个杜甫,两个杜甫
自从那天你提出把唐诗作为研钵,
用于制作我们诗歌自己的素材粉末。
杜甫的春夜和正午,锦官城的光线,
交子大道的光影双子塔,纯粹是魔法。
“Wash all the wrongs of life from my pores,
(从毛孔里涤除我人生中所有的错招),”
这句我一时找不到中文的准确出处。
微信对话框上到处都是人在低语或高唱,
我也对社交媒体的一无是处很是计较。
波塞冬的利器,正三角形或以前的机型
白鹭飞过两刻钟的温柔气氛,雨歇了。
我右肺的顶端似乎有点虚拟的小堵,
这证明支气管并未变得辽阔而蔚蓝,
好雨知时节,不好的雨就不知时节嗦?
数千年来一直不变的持续节奏,滴滴哒
无情的滴漏,时分秒无时不刻在行进,
行进没有内在的节奏。 文字上的杜甫
在当代其实比较干瘪,被读书人脑补了
跨越千年的优美、深邃、节奏和神圣性。
一个瞬间一如电影的一秒24帧静态画面,
淅沥单调的破碎和冲刷,那什么又是时间。
2021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