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滿花草的房間
——我看陳子弘詩歌《聶小倩的故事殘片》
人生如戲,戲裏的劇情也依然一絲不苟的演下去。作傢謝挺的先鋒小說《有青草環抱的房間》引發了此詩,雖未看過小說,但看了介紹,不禁想:蒲鬆齡都與聶小倩一起演戲了,也就像導演入於戲中,或者鏡頭本身成為演員忽然關註、對談的對象之類,後現代的拼貼意味使得世界圖景愈發豐富,也愈發表象化、破碎而割裂至不可彌合……時有幻美的女子守候書生,如“埃琳娜•切爾尼科娃寫過用輕柔玉體在水面曼舞。”吊詭的詩思神出鬼沒,“但寫詩的人分辨不出這翠色更接近小翠鳥還是青蛙的後背。” 大腦原有比神經綫更精微的尺度,引發新的生存語境與話語,“別有什麽腦海心田以及幽處敘事的語義學點綴?”
感受紛紜,然而世界如一本詩集竟是蒼白的嗎?“你不是利格達穆斯, 那是年輕的奧維德,/或者是百科全書上寫的一隻銀藍色的蝴蝶。”王爾德大概說過,一個精彩的詩人往往是沒有人格魅力的,因為魅力已然在文本中展示,相反,一個平常的詩人往往討人喜歡,因為他們在生活中實踐了自己無法在書中寫出的詩,你是“年輕的奧維德”還是一本輕薄、蒼白然而封面漂亮的書?書寫中的愛無疑是為了愛的持存,如拉康說的愛的兩個階段,第一個是“停止不被書寫”的階段,一個意外事件打斷了始終被世界書寫的紊亂狀態,又給予了主體新的事件建構的創傷原點。第二個是“不停止被書寫”的階段,愛人贏得了“二”的合一感,蚌病成珠般與愛人一起養育、滋育着生活還有愛的久久守候的話音,詩人翻譯默溫是否如一場愛的遭遇戰,“感謝默溫先生寫過我,他對我的愛更加深切。”看到愛人了,一時間緊張得腳趾抓緊,腳底的熱度忽然連接了土地的體溫;又一時間如同湮滅在淚水中的阿多尼斯般冷漠,指看日曆一頁頁劃過眼際,最愛的是自己,而最後自己化為書寫之神,這書寫之神中又竟有着“默溫先生”的影子,是嗎?陳子弘兄是相當不錯的譯者,翻譯需要極大的耐心,字字句句,如同釘錘敲核桃般叩開文字堅硬的內核,將來自異域的聲音化為本鄉本土一聽就懂的心靈絮語,非親歷者不知其勞苦,衹因文字與文字之間的轉換猶如生命到生命的還魂轉世,要剴切如然的翻譯原文,信達雅!誠非易事。翻譯的書寫最終成為被書寫,被“默溫先生寫過我”,詩句中似乎有着子弘兄的秘密心路的志念吧!
而詩思的感知邏輯大體是悖謬於身體的,詩意召喚的圖像似乎嵌在肉身裏,有痛感,然而亦是真切又深入,確證了內心的豐饒、外在的匱乏,種種張力中話語宛若天命般生成,“溫柔沒有了,衹好上嘴唇咒駡下嘴唇,”“患得患失, 憂傷的紅衫披在我光潔的手臂上。/我不會真正愛上你,不會愛上任何人,/但我對你的好感中,十有八九是發自我的內心。”一直到詩人內心的腹語術,是用“寧采臣盜用埃茲拉•龐德的詩”,說出的是俏皮、糾纏、執迷、看不透的女人,看到她的煩惱又如何?照精神分析的邏輯看,當女人的煩惱都消失之後,世界隨之消失,一切平靜,萬象森嚴,現象學括號裏的詩人回覆為一個海蠃般聽着靜穆大海歌吹的書生,“(唉,一個斐波拉契俠客,一個稚嫩書生而已)”,《金剛經》的誦經聲似乎傳自天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在一切透明的法法道道背後,詩人似乎總在堅持敘說些什麽,“你說你選擇了我,但比你愛我更為用力,/酒沒有倒滿,所以你可以完全不問結局。”神話中永無法註滿的酒杯,在一個立體空間裏揭示了時間晶體般堆積的樣貌,思念!是這樣吧!
記憶中曾有一位朋友半開玩笑說,“我想在房間裏種滿花草。種滿花草的房間,多棒!”一時間聲音宛在耳際,感受回環、語義紆徐,又與《有青草環抱的房間》召喚而來的聲音融會,成為不自覺的腹語,子弘兄的《聶小倩的故事殘片》,還有很多說不完的詩思意緒。
薑豐,四川攀枝花人。中文係出身,作傢、詩人、詩歌和藝術評論者、非執業心理咨詢師,著有《遠去的浪漫派的夕陽》《極速心城》等,做過國內數十位著名詩人和藝術傢的獨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