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續鼕:撞一出人間吵鬧
來自另一個星球的神秘生物,完成終身臥底。
鬍續鼕說,他喜歡對他構成很大衝擊的東西。他自己也似乎一直在衝擊着某種慣性。總有些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體內碰撞,有些矛盾差異的東西朝他飛撲對衝,把他的人生嘣成一幅巨大的對比圖。於是一種宇宙在他的身體裏旋轉,他去撞開了一扇新的世界。
01返回火星
八月一個普通的星期一。鬍續鼕沒有像以往一樣更新自己的朋友圈。
他自己卻在許多人的朋友圈裏刷了屏。
8月23日凌晨3點21分,著名詩人王傢新發佈微信:“夜裏近兩點得知確切消息,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鬍續鼕丟下他的傢人愛女、他的朋友和學生、他的詩和譯稿、還有他的笑聲,突然就走了!!!”
今年剛剛從北大畢業的王霽一早醒來刷到朋友圈,整個人都懵了。“一個月前還在和我們拍畢業照的。”
像一個炸彈,在每一個與他有關的圈層轟出巨響。人們被這消息猛撞,久久回不了神。
鬍續鼕在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任教,同時擔任北京大學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他在巴西中心有間辦公室。對他的學生而言,那間辦公室,曾宛如樂園。學生們喊他鬍子老師,像一種童話裏的形象。學生們造訪,他就慷慨地與他們分享書籍,零食,冰棍,還有拉美特産的馬黛茶。
課堂上,鬍續鼕將自己定義為“陪大傢網聊的老年人”。課下就帶着同學們出去下館子,請大傢吃川菜,吃臭鱖魚。課程結束時,他會送給學生每人一本自己寫的書,為每個人寫下一句有趣的話。
鬍續鼕曾在內心深處害怕過教師這個職業。因為反復開同一門課,會讓人突然意識到人生反復陷入同樣的循環,“人生不過在loop中。”所以每次重開一門詩歌課程,他都會在講授內容中刻意更換一些詩人,“假裝自己擺脫了loop”。
然而,一旦聽到同學們在課上的讀詩、討論,他的“loop恐懼”就煙消雲散了。面對每一屆獨一無二、不可循環的新的同學,聽見他們的講讀,聽着他們“或笨拙或狡黠的嗓音”,鬍續鼕就會跳出loop,飛出地球。
他在為課程詩集所作的序言裏寫道——
“‘到火星上去讀更奇怪的詩。難道不是嗎?星期二的西班牙語是Martes,詞源就是火星。每周二下午,我們都在火星讀詩。”

每周二上火星,已經成為北大西語係學生的傳統項目。在這位宇航員的帶領下,學生們大聲讀詩,在詩裏見識了世界上不同語種、不同地域、不同身份的詩人,從火星上俯瞰了整個人類文明世界。
“師生在一起,那門課會給我像一個世界詩歌的烏托邦的這種感覺。”王霽感到自己的靈魂被打動。因為鬍續鼕的推薦,她係統閱讀了卡瑪菲斯的作品,直接决定了之後的學術研究方向,碩士研究生畢業之後選擇繼續深造。幾乎每個上過鬍續鼕的課的同學,都曾因為他受到過求學和人生的影響。
北大外國語學院的樊星老師,曾在畢業後去了巴西留學。她學生時代在鬍續鼕老師課堂講述裏瞭解到的巴西成為她動身的原因之一。“鬍老師一直自詡為一個‘巴西吹’,所以確實有可能我們在不知不覺間就吃下了不少‘安利’。但我覺得鬍老師對我最大的影響是不要拘泥於‘高雅藝術’,不要沉浸在象牙塔裏。”

北大外國語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的同事們的印象裏,鬍續鼕是教師中的“新人類”,說話語速特別快,還時不時夾帶年輕人的最新流行語,一般人都跟不上他的思維節奏。
剛來世界文學研究所不久,有一次會前聊天,鬍續鼕突然冒出了“網戀”一詞。西語係老師趙振江懵了,說聽說過“早戀”,不知道“網戀”是什麽,引得大傢哈哈大笑。
每次與鬍續鼕交流,同事們總能發現一些新東西,或是一本新書,或某作傢的八卦,或最近瘋傳的某現象。譬如,網上傳出新詞時,他總是挂在嘴邊,尤其喜歡用“不明覺厲”和“細思極恐”,用他的話說,“很潮,很形象”,頗有幾分當代“火星文”之味。
北京大學學生資助中心主任劉海驊老師回憶自己與鬍續鼕最初相識時的幾次交流,從心理學聊到人生:“他涉獵的內容很廣泛。談到心理學、心理學史、現代心理學一些相關概念時,能感覺到他真的有所建樹。”
鬍續鼕人風趣幽默,語言也陡峭嶙峋。劉海驊開始發現他身上極其鮮明的兩面性:安靜時,一個人在座位上讀書;動感時,跟別人聊天甚至爭論,他嗓門很大,表達中帶着充沛的熱情。
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身上相撞,彈出巨大的人格張力,這種張力卻奇異地指嚮一個共識:使人快樂。
人們對鬍續鼕的印象都有一個共識,快樂。無論關係親疏遠近,談起鬍續鼕,所有人都是一臉笑容,很快樂的樣子。
與人聊天時,從政治、文化到經濟,無論白道黑道、嚴肅通俗、富人窮人,鬍續鼕都津津樂道。衹要有鬍續鼕在,一個聚會一定活色生香。即使初次見面的人,也覺得和他已經認識了好幾年。衹要鬍續鼕在場,乏味的會議也會變得好玩、熱鬧。如他自己所說:“跟三教九流、大人小孩都能打成一片。”
這個總是快樂的人,熱熱鬧鬧、充滿人情味兒的朋友圈,徹底停留在了2021年夏末的一天。
鬍續鼕是屬於上個世紀的“文藝青年”。現在的北大,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可能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沒有人會覺得他重要,但是當他這樣突然走了,我們纔心痛地發現,這個校園裏失去了很重要的一個人!
指針轉動又歸零。像是從火星來的人,撞到地球,他來玩了一圈,又回到那個讀詩的世界裏去了。
02胡闹
17歲以前,生於重慶合川的鬍續鼕隨軍隊調動的父親遷居,隨後一直生活在湖北十堰。那時他的名字還是鬍旭東。後來,他說自己喜歡鼕天,希望鼕天永遠延續下去,改名續鼕。
喜歡鼕天,但鬍續鼕其實非常怕冷。他自稱是“一條很怕冷的廢柴”,因為偏瘦的體型,缺失脂肪禦寒。天一涼,衣服加的比誰都快。“細瘦的天綫腿在風中顫顫巍巍地呼喚着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秋褲。”
大傢都習慣叫他鬍子。這外號聽來給人一種粗獷又憨厚的印象,與他的外貌卻是不甚相符。鬍續鼕很瘦,眼睛很大,與他同一時期就讀北大的作傢巫昂形容,“有一種又南美又四川的奇特的模樣。”

他身上總有一股對立的矛盾。一正一反,兩種極端,彼此對衝,交互角力,在軀體內胡闹。在這股深處的作用力下,他也到世界上胡闹。
這種胡闹從他年少時開始。
在十堰這座小城裏,因為口拙、木訥、不善溝通交際,鬍續鼕一路胡闹着度過青春期,釋放不斷膨脹的生命力。到了北大,鬍續鼕留着長發,紮着小辨。在樓道裏亂竄,在草坪上唱歌,同學評價他,“看起來就像個不良少年”。
有一次在草坪上唱歌,他反反復復唱同一句歌詞,羅大佑的“就這麽飄來飄去,就這麽飄來飄去”,沒完沒了,導致隔壁同學不堪其擾,雙方發生口角爭鬥。衝突中,鬍續鼕倉皇逃竄,爬上了一棵樹。
在與鬍續鼕同一時期入學的周濂看來:“這很詩人。”

在北大,鬍續鼕開始正式接觸詩歌,大量閱讀海子、駱一禾、臧棣、西川,與冷霜等人參與“五四文學社”。文藝對上生猛,撞出新的生命軌道,一切開始改變。他開始提筆寫詩,而後聲名斐然。
1993年的春天,海子祭日,鬍續鼕組織參加了五四文學社舉辦的未名湖詩會,詩會取得巨大成功。會後,大傢到鬍續鼕的宿舍裏徹夜喝酒,喝到盡興之時,放聲狂歌,同學吳飛評價“那歌聲是聲嘶力竭、非常難聽的,鬍續鼕的聲音尤其如此。”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大傢就會有這樣的長夜聚飲。鬍續鼕的宿舍,就是大傢的聚會基地。
玩兒着鬧着,鬍續鼕也成了最早一代的“斜杠青年”。寫詩之餘,搞起創業。博士期間,他參與創建“北大在綫新青年網站”,一邊上班運營網站,一邊寫博士論文。
對畢業論文,鬍續鼕就“隨便整”,短短幾個月整出十五萬字談論九十年代詩歌寫作問題的論文,輕鬆通過答辯。這位中文係畢業的詩人,留在外國語學院當了老師。之後又去巴西教了兩年書。
北大教授戴錦華曾是鬍續鼕的師長,後來與他成為同事。她用“互不待見”形容自己和鬍續鼕的關係:“我覺得我們倆始終有某種微妙的互相不待見,但是又有某一種特別的認同,一直在有一點點相互不以為然的一種狀態。”
戴錦華剛到北大時,講授女性文學課程,反響熱烈。課後有人交上來一篇學生作業,觀點鮮明,文字漂亮,角度獨特,“突出的好”。戴錦華在課堂上表揚這篇論文,纔發現作者是個一節課也沒上的學生,“就是續鼕。”
後來,鬍續鼕博士入學考試時,戴錦華作為答辯委員,和老師們一起出題,考生們抽簽作答,每人兩道。別人抽完題目,一直在設法說話,答滿半個小時。鬍續鼕拿到第一題,用六七句話說完所有核心要點,多一句話也不說了,全程不到五分鐘。
考官們啼笑皆非。“很想誇他,但又多少覺得有點被冒犯了。在我這一生的教書生涯當中,再沒遇到第二個這樣的學生。”戴錦華印象深刻。
第二題,鬍續鼕報考的導師點他來回答自己出的題,他就放棄已經抽到的另一道題,同樣準確地給了回答。
考官們允許鬍續鼕離場了。他走到門口,拉開門,又回過頭,說:“我還是很想答我抽到的那道題。”接着站在門邊,非常準確地把那道對一般考生來說太偏的題回答出來,答完後自己關門走了。
戴錦華評價這位學生,“才華橫溢,才華橫溢”。後來兩人常在學術、非學術的場合相遇,聊天時,十次裏有八次,鬍續鼕會帶一點點刻薄調侃她。“我也會帶一點刻薄回應他。我們兩個人交往的時候總是有點語帶機鋒的。一定要說的話,我就覺得我們會都在說反話。”
一路火花帶閃電。鬍續鼕一腳東一腳西,一腳紅塵一腳雲端。抓着世界大口吞吐,他像比別人多活了一倍人生。或許因此,纔會在這一場人間遊戲還沒結束時,他便已起身,又去打另一條故事綫了。
03下凡
鬍續鼕愛貓。每天下午,北大校園裏總有一個角落,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遊蕩着,在每一處有貓出沒的地方尋摸,把自帶的貓糧貓罐頭喂進它們圓滾的肚皮。
鬍續鼕一般會騎輛老自行車,車後座放上自己修的兒童座椅,載着女兒,在未名湖邊有貓出沒的地方放下貓糧。有貓出現,女兒刀刀會蹲下,和貓說話。
父女倆記得每衹貓之間的關係。誰跟誰又打架了,誰胖了誰瘦了,他們了如指掌。倆人還會一起為貓取名,用一個固定的名字,認真地稱呼它們。
北大流浪貓有專門的關愛協會,有時,他們會趕在貓協前,給新貓取名,並且被貓協采用;有時遇到已在貓協“登記在册”有名有姓的貓,父女倆也會起專屬他們的獨傢昵稱。比如一隻被大夥兒稱作“麒麟”的長毛貓,被女兒刀刀親切稱呼為:“老拖把”。
鬍續鼕總在朋友圈轉發北大貓協的各種文章和消息,其中有過一條《貓咪訃告》,他摘錄了其中的一段話:“流浪從來都不是最好的生活,燕園也不是流浪貓的天堂。對於流浪的它們而言,即使是安度晚年這樣的小小願望,也顯得是那樣奢侈。”

在鬍續鼕的朋友圈吸貓,成了鬍續鼕許多學生的習慣。自從去年領養了圓明園宮貓玲瓏,鬍續鼕也成為了真正的有貓人士。他辦公室的桌上總擺放着貓食,每天下午都定點陪女兒去喂貓,幾乎一天不落,如果不去,“會惹女兒不高興”。
“貓奴”之上,“女兒奴”是所有人對鬍續鼕最深的印象。他的朋友圈封面,是大手捧着女兒小手的一張特寫照片。女兒出生後,他的詩裏行間,越來越多地浮現“我有一個漂亮女兒”、“像我女兒一樣水靈的村莊”這樣的溫柔字眼。
鬍續鼕常帶女兒出門遛彎,天天親自接送上下學。逢人一說起閨女就眉飛色舞,一到點就以女兒需要接送或做飯的理由毅然離開。他很少晚上參加飯局,也推掉不少活動,衹為了伺候好女兒。
他從不給刀刀報任何課外補習班,放學就帶着她滿園子轉,喂貓,找蘑菇,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兒。
許多學生們都和鬍續鼕的女兒交流過,“我們會明顯感覺到那個小姑娘非常地有主見,一個充滿着靈氣的孩子,可能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孩子。”
北大中文係的李國華老師常在接送孩子的路上遇到鬍續鼕。大清早上學,有些孩子是不高興的,但是鬍續鼕的女兒,臉上總是笑笑的。“沒有好的家庭氛圍,大概很難如此。”
女兒愛笑,父親便專門為她寫下一首詩,名為《笑笑機》。
2015年父親節時,鬍續鼕老師曾為自己的女兒刀刀誦讀他的詩作《小小少年》。
妻子阿子平時會和鬍續鼕一起送孩子上學。丈夫騎自行車載着孩子,她在後面跟騎,溫暖而隆重。
後來,天漸漸變冷,人們都穿上厚厚的衣服,便接連幾天都是鬍續鼕一個人送孩子。李國華問,孩子媽媽怎麽不來送了,鬍續鼕答,太冷了,就不讓她出來了。
“這個男人不錯!”李國華心裏想。每次碰到這傢人,他都能感到一點頭即別過的歡喜。“朋友中也有人說,鬍子自從結婚生子以後就變了,是寵娃狂魔,也是寵妻狂魔。”人們都不曾預想,那樣恣意張揚的鬍續鼕,成傢會變成這樣一個人,會過這樣一種歲月靜好、柴米油????的人生。
鬍續鼕熱愛美食,喜歡做飯。與阿子曾夫妻聯袂出版了兩本飲食書,總結日常的吃貨生活,傳承對飲饌庖廚的熱情。
廚房對阿子來說是治愈型的,對鬍續鼕來說是激發型的。每當寫東西燈枯油盡的時候,自由度和活力不夠的時候,鬍續鼕就去做飯。
兩口子熱衷於在廚房研究開發各路美食:蔚秀園菜地裏的薺菜、南瓜秧,從四川背回來的各類辣椒、花椒、魚腥草葉子,湖北特産的紅蓮粉藕、木耳……他傢的廚房永遠活色生香,朋友來吃飯都要排隊,有的排了一年也排不上。曾有位北航的朋友來他傢吃飯,甚至自帶了打包盒。

在鬍續鼕的傢裏,儀式感是很重要的環節。妻子迷戀於做飯的儀式感,會用定時器。全家吃飯時,要聽《新聞聯播》,貓聽見了都會出來一起吃。他說,這是從小形成的習慣,“類似‘賈君鵬你媽喊你回傢吃飯’,這是下飯的最好腔調。”
吃完飯後收拾廚房,誰做飯,另一個就洗碗,“這個是被嚴格執行的。”
“要好好吃飯!”我看見旁邊的草地上
一隻鬆鼠聞聲朝我舉起了一枚橡果。
你走以後,我那根隱形的大尾巴
一直耷拉着,再也揮不出“傢”字,
倒是經常能夠在門外抽煙的時候,
看見鬆鼠們從兩棵楓樹之間的電綫上
飛快地爬過,它們把電綫裏的電
踩成了一首想你的詩,又通過
110伏的電壓傳到了我的電腦裏。
鬍續鼕為妻子寫過一首詩,《鬆鼠——給阿子》。掀抖起滿篇文字,意象都落定在“吃”和“傢”上。吹起大地上的煙火氣,他對愛人訴說最聖潔的愛意。
04 切一塊時間,然後爆炒
無論詩歌,時評,雜文,各種體裁,在鬍續鼕筆下都有一股幽默辛辣。激情、機靈、反諷、調侃,都在他的寫作裏淋漓盡致,原形畢露。鬍續鼕說,寫詩就跟做菜一樣,自由在食材和香料之間激發活力。
不僅做菜好吃,寫字更有味。“辣”,是讀者們對鬍續鼕作品一致的大衆點評。“激情澎湃的,嘎崩利脆的,麻辣重口的”,作傢李洱如是說。
鬍續鼕寫詩成名甚早。早在1998年,便登“中國當代詩壇108英雄座次排行榜”前列,還以本名鬍旭東示人的他,年僅24歲,卻能位列第42名。上榜理由寫道:“鬍旭東乃一代俠少的代表人物,於‘博雅塔’下樹起‘偏移堂’大旗,招攬四方英才,廣積糧,緩稱王,所謀乃大。餘三年前在川睹其作,如大江東瀉,一片汪洋,所妙處恰在汪洋之中,毫發畢現,栩栩如生。”
北大的詩脈,是很神奇的一種文學史現象,也是真實的文學生活。詩人臧棣用奧登對葉芝一代的英語詩歌語言所做的“革新”,來類比鬍續鼕對當代詩歌語言所做的貢獻。鬍適一直夢想用一種“活的語言”來書寫現代漢語詩歌,臧棣覺得,這件事被鬍續鼕做到了。
鬍續鼕是同代中最早為自己尋找獨立的詩歌敘述語言,試圖建立起自己的文體風格的詩人。翟永明在為鬍續鼕詩集《日曆之力》的序言中,談道:“《日曆之力》充滿了當代寫作中現實現世的各種可能性:口語、俚語、流行語、網絡用語,被鬍續鼕熟練、生動地交叉使用,非常自由,也有趣。”他認為,鬍續鼕充分發揮它的幽默感和戲謔天分,在詩歌文本上,獨創出一種地道的鬍氏語言。
鬍續鼕的自覺寫作,為自己找到了帶有幽默意味、特殊修辭方式的詩歌構成方法——動詞的名詞化,粗口與雅詞、方言與京腔混雜等等,並通過這樣的詩歌構成方法很快凸顯出強烈鮮明的風格特徵,把自己與別的詩人區別開來,還對其他寫作者産生了影響。
“很多人看到了鬍子的機智、幽默、聰明,但在他的詩裏,你會看到他還有很細膩、溫柔的一面。” 詩人凌越說,鬍續鼕那些看起來比較幽默的詩之所以能成立,因為真摯。人們說他雖是學院出身,卻沒有匠氣和學究氣,是天生的詩人。
而更大的背景是整個九十年代詩歌的轉嚮。外部世界的碰撞,為鬍續鼕的創作調好了最佳火候,備齊了各類佐料。
作為70後的詩歌群體代表,鬍續鼕的創作環境上與以往的中國詩人有極大不同。他在中國工業社會的高速發展時期進入大學,起點很高,並從創作之初就表現出一定的詩藝追求與品位。鬍續鼕理智地觀察現實與歷史的更迭變幻,拾起底層的生活的碎片,嚮地面落下去。

踩着現代化的工業時代,他又一轉身撞上了如火如荼的網絡時代。邁出詩的實驗室,鬍續鼕帶着遊戲化與狂歡性的創作因子,進一步踏進互聯網領域。
上綫北大在綫新青年網站後,鬍續鼕開闢了文學、音樂、學術、電影、生活幾大板塊。一個叫“電影夜航船”的頻道,大傢看DVD,然後寫一篇小的碟評,沒有水軍,全憑趣味,後來論壇上的網友也來寫,每天一篇。之後又逐漸發展綫下的活動,曾將周星馳請來和學生講座聊天,轟動一時。北大在綫新青年網站迅速成為圈內最有人氣、最具創造力的文學網站,“電影夜航船”則成為了中國互聯網最早的影迷聚集地之一。
接着,鬍續鼕又趕上了博客時代、微博時代。他常寫博客,記錄日常生活裏的碎片,吃喝拉撒,迎來送往。北大新聞與傳播學院老師張慧瑜說,“其實這就是一個很悠閑很放鬆的文學文化的一種狀態。”
背靠生活,跟時代的接駁處撞個滿懷。那裏萬物生長,泥沙俱下,人跡罕至,四通八達。鬍續鼕捏住時代的後頸,把高雅藝術,草莽世俗通通攬過,燴入一鍋。屬於詩人鬍續鼕的個人圖景,在一個中國時代的文化圖譜中呈現出不一樣的色彩。
時間循環往復。在一個沒有盡頭也沒有起始的星期天,鬍續鼕離開了。與他的傳奇一同一去不返的,是人們曾共度的一小塊年代。他們經過。來過。恣意汪洋,火花四射。
如今,他走了,我們都很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