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爾剋的詩(緑原、馮至、北島等 譯)
裏爾剋,奧地利人,二十世紀偉大的詩人,在德語文學史上**堪與荷爾德林比肩的詩哲。對中國白話詩創作具有非常大的影響。
那時我是個孩子(緑原 譯)
那時我是個孩子夢見了很多
可還沒有享受過青春;
一天有個人演奏弦樂
唱着走過我傢院門。
我不安地衝外張望:
“哦媽媽,放我出門看看……”
他的聲音最初一響,
就把我的心撕成兩半。
他還沒唱我就明白:
唱的將是我的生活。
別唱,別唱,你異鄉客:
唱的將是我的生活。
你唱我的幸福和我的煩惱
你唱我的歌,接着:
唱我的命運未免太早,
我會長的越來越高,——
再不能過這樣的生活。
他唱着,漸漸消失了腳步,——
他還得繼續邊走邊唱;
唱我受不了的痛苦,
唱我抓不住的幸福,
還要帶我走,帶我走——
沒人知道走嚮何方……
秋日(北島譯)
主呵,是時候了。夏天盛極一時。
把你的陰影置於日晷上,
讓風吹過牧場。
。
讓枝頭最後的果實飽滿;
再給兩天南方的好天氣,
催它們成熟,把
最後的甘甜壓進濃酒。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就醒來,讀書,寫長長的信,
在林蔭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葉紛飛
秋(楊武能 譯)
落葉了,仿佛從那遙遠的空中,
好似天國裏的花園都已凋萎,
枯葉擺着手,不情願地往下落。
在一個個夜裏,沉重的地球
也離開了星群,落進了寂寞。
我們大傢都在墜落。這衹手
也在墜落。瞧:所有人全在墜落。
可是有一位,他用自己的雙手
無限溫柔地將這一切的墜落把握。
嚴重的時刻(陳敬容 譯)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
無緣無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誰夜間在某處笑,
無緣無故在夜間笑,
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
無緣無故在世上走,
走嚮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
無緣無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死亡很大(李永平 譯)
死亡很大
我們是它嘴巴裏
發出的笑聲。
當我們以為站在生命中時,
死亡也大膽地
在我們中間哭泣。
愛的歌麯(馮至 譯)
我怎麽能製止我的靈魂,讓它
不嚮你的靈魂接觸?我怎能讓它
越過你嚮着其它的事物?
啊,我多麽願意把它安放
在陰暗的任何一個遺忘處,
在一個生疏的寂靜的地方,
那裏不再波動,如果你的深心波動。
可是一切啊,凡是觸動你的和我的,
好像拉琴弓把我們拉在一起,
從兩根弦裏發出“一個”聲響。
我們被拉在什麽樣的樂器上?
什麽樣的琴手把我們握在手裏?
啊,甜美的歌麯。
豹(馮至 譯)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
纏得這般疲倦, 什麽也不能收留。
它覺得衹有千條的鐵欄桿,
千條的鐵欄後便沒有宇宙。
。
強韌的腳步邁出柔軟的步容,
步容在極小的圈中旋轉,
仿佛力之舞圍繞着一個中心,
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
。
衹有時眼簾無聲地撩起——
於是有一幅圖像浸入,
通過四肢緊張的靜寂——
在心中化為烏有。
獻給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
——第一部十七
在最底層是古人,十分混亂,
一切被教化者的
樹根,隱蔽的源泉,
他們從未看見。
頭盔與獵人的號角,
老人們的箴言,
男人們相互爭吵,
女人們似琵琶錚琮……
樹枝擠壓着樹枝,
沒有一枝自由……
有一枝!哦上升……上升……
但它們還在折斷。
衹有最頂端的那一枝
彎麯成了竪琴。
《獻給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
——第一部十九
縱然世界像雲一樣,
迅速變化,
但一切完成了的事物
皆返回遠古。
。
在變化與運行之上,
更加廣阔,更加自由,
身背竪琴的神啊,
你的初歌依然回響。
痛苦沒有認清,
愛也沒有學會,
而遠離我們的死亡
之迷尚未揭開。
惟有大地上的歌聲
在贊美和歡呼。
《獻給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
——第一部二十二
我們是忙忙碌碌的人。
但把時間的步伐,
看得渺小一些吧
在永久持續的事物中。
凡匆忙的一切
總會消逝;
因為衹有逗留的東西
纔嚮我們吐露秘密。
孩子們,哦,莫將勇氣
投入速度,
投入飛行的嘗試。
萬物都已靜息:
黑暗與光明,
花朵與書籍。
《獻給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
——第二部十四
看啊,這些忠實於塵世的花卉,
我們從命運的邊緣藉給它們命運——
但誰會知道!倘若它們悔恨自己的枯萎,
那該是我們在為它們悔恨。
萬物渴望飛翔。可我們卻像負重者四處遊蕩,
將自己置於萬物之上,為重量而欣喜若狂;
啊,對於事物,我們是多麽瘦弱的老師,
因為它們保持着永恆的童年。
假如有人把它們帶進親密的睡眠,並與事物
一起沉睡——啊,那他會多麽的輕鬆,
以不同於往日的樣子,自共同的深度走出。
也許他會駐足停留;而它們開花,並贊美
他,這個皈依者,如今已和他們一樣,
那些在草地的風中所有靜默的兄弟姐妹。
《獻給奧爾弗斯的十四行詩》
——第二部二十九
遠方靜默的朋友,去感覺
你的呼吸使空間變得更加豐盈吧。
在幽暗的鐘樓的木梁上
讓你自己鳴響吧。消損着你的東西
靠此滋養而成為一個強者。
在變形中離去和進入吧。
什麽是你最痛苦的經驗?
如果你感到酒的苦澀,那就化身為酒吧。
在過度充盈的夜晚,你必須
成為你感官的十字路口上的魔力,
和這些感官奇特相遇的意義。
如果塵世已把你遺忘
嚮沉默的大地說:我流動。
嚮湍急的流水說: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