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根源與原居住方式
我不僅僅從單極的文學層次,談論被詩人收入眼簾的詩學樣式——那些由現代西方詩評界提出的“象徵”、“語境”、“空白-召喚框架”、“接受對話論”、“復調理論”、“互文性”、“解構”論。
因為,對詩的原創,就像對哲學的純我之思,必須是自己獲得的智慧角度而出現,根據自己所需要的意識進程,來切近。我要說,詩,過去是,現在仍是,將來也必是,專門提供內心關照的東西。它必然的要與心靈來源所思及的那些根本性,發生着哲學式的聯繫。因而,詩唯是根源性的寫和思的方式。它超出了任何藝術在發展事實上的片面性——,也包括超出了文學修辭所降身的專用範圍與理解方式。
現代心靈的更高需求,難道僅僅是修辭遊戲所能專供的?!
回到了詩的根源性的寫和思,就等於找到了終極的心靈的界綫,找到了,心靈的直說變成心靈的直觀的一幅圖畫。
我曾說過,我們曾經本現的但現在已經很遙遠的那些根源性的東西,衹有作為心靈裏延存的東西,才能算是終極的。那形諸於我們心靈的原始給予,好像一雙時間的手,送出了大地對於某種比我們的心靈更為原始的心靈質料。我們最其原初地,去和我們每天看見的大地做親身觸拂,深吸大地母性裏生藴一切萬物的純絶氣息,感應它母源裏與生命本身的再生合力那些永生的韻律,而這,可能意味着有種本質的東西,會使我們閉眼明白:藝術與詩那樣的根源性,正是從某一個地方裏的早期內心生活的創世,所開始的。我在這裏可預見:在大地給我們的文明的邈遠脈絡中,那些地方脈係裏的東西,恰恰保留了心靈的初生那些純淨呼吸相混含的獨有地氣,和它那最純的憑着冰雪的功效。它分屬於,並且它在大地這一幅員的不斷顯化的境域中,會找到始祖一樣的我們一切觀念的來源。因為我們的思,必然包含着,某種始祖性的作為可能而被斷定的原心靈性質。那一滴水的清澈,來源於天邊雷霆哦吟的天空之河。
“我熟悉的巨獸啊——
霧霾降臨
內心空空
大地贈送的灰色輓帳”(周瑟瑟2016年詩選《夜晚》)
我在《文化宇宙假說》裏,對西方本著民族的始祖意識基礎,特別是,東方原棲民族早期意識結構的原心靈性質的演化情狀,做過意識發生角度上的專門探討。為此,我提的“原心靈性質”這一概念的定義,自然也要包括對那些冥思,巫想,原詩三者之間,所出現的始祖意識那種同質異構相關項的基礎來源的思考。我也希望,在接下來的對詩的根源——特別是,那些根源的結構的探討中,同樣的不排除對詩的根源本身來源的最高思辨。
意識是面嚮大地懸置而被初喚了的詩。表象的思,籌劃出顯化者何以有所顯,而唯有潛詩意纔召喚出根基。好比我們在那些遼闊大地的天際深處,白雲轉渡,歌謠所喚出的邈遠行吟,必定可聆聽,可深觸,整個人類的精神深處那普思的無名幽處……
詩,是意識那既擁有又空無的根源。詩更是與源始意識同源。
我可以預斷:整個人類始祖的精神的第一源,都必須是要與擬-詩的語言表達形式相近似,相貫通,相對應,纔可顯示出內心世界的擬-外在世界。這可能是,人類意識關於它自己的思,所要用的所唯一的擬-詩化的思想方式。這個擬-詩化的思想方式,恰恰就可能决定着,我們整個人類普遍顯現的意識結構和方式。詩的古老就是意識的古老。
需要補充的是,詩的本質根據裏,之所以有原居性的始前思想深處奠基的東西,是因為,它用那些與西方的史詩、民歌詩、箴銘、格言、神諭、經詩,以及東方的部落符語、巫詩、古諺、族謠、俚詩、偈語、古方言、祈詩、頌言中相分屬的親緣方式,來組成自己整個的原初母體時,總是以簡練的,但能本真的占有心靈感觀的第一語言氣息,而讓萬物,以其本現的樣子為我們的言所思。那麽,這種由始祖詩的質性所帶來的思與言的根源,與我們接續下來的追問點,正是處在,那些曾有的原初的內心生活,所奠基了詩那事先就先於,並優於語言的原居住形式的思考角度上。這樣,詩讓語言的初始,擁有使語言方式成形的原居住形式,而首先是從語言自己內部的胚體出發,讓人們在可以直感的通心的所有觀象裏,接近那種極簡語言所體現出來的對象那可及物的本質。詩的思維也許是始祖思維的第一原居住者。
詩,連接着人類心靈隱身那最為早萌而本真的思。
1.我從周瑟瑟作品樣式的本質特徵中可看到,詩作品,之所以要着眼於簡練的可直觀表現感知的用語方式,來表現一種詩與物未經分裂的語式情況,在於這個簡練而直觀感知的表現手段,最終有一個直觀的觀念作為它的根源。沒有觀念,就沒有表現手段。詩的用語的根源,並不是文學上說的詞語選擇那麽單方面。某種簡練而直觀化的詩歌用語,本質上是根植於,意識中原初給予的直觀方式,達到了對顯化者的直觀地步。
在這,我要澄清地說,詩,貌似是用語言來表現意識,可實質恰恰是,詩把意識當成意識中的語言再來表現。
我也可從哲學上來說藝術:
詩既是意識製作出的藝術,又是製作出意識的藝術。詩衹有在意識的主體根源裏,才能製作出語言,並因而又隱含了這個語言之外的永恆的黑暗。决定了詩要不斷地進入這個語言的暗界。
我因此定義,詩既然要在心靈裏把意識當成意識的可見物來表現,那麽,我們腦際裏,對意識關於意識自己的方式,也就具有意識中那些先驗運行情況的一切可能性。特別是先驗的空間直觀。而先驗的空間直觀,可以直接通嚮可製作簡練的語言方式的意識。我們怎樣纔可做到先驗直觀上的意識情況,乃至於放到對詩的語言處理上呢?我簡潔的說,自明性的直觀,並沒有直接存在於直觀自身之中,它必須要在構造自身的具有特定的構造功能或結構中才能顯身。衹有構造中才能明見。於是,我看到周瑟瑟詩作當中,有一個:從被構造的自明性直觀,轉嚮嚮構造的直觀的變程。
“在寓言的大地上,你巨大的耳朵被寂靜包圍
……
沿着閃閃發光的大河你找到了原始的森林
秘密的金子,細小的野花”(周瑟瑟1988年詩選《犀牛》)
我再說明,既然直觀是直觀者藉以直接變成自己的對象的,把自己區分為被思維的東西和構造思維的東西,並在這種區分中又把自己認作是同一的。那麽,直觀的先驗衹是自身對象化的,直觀的東西僅僅是一種被認識的東西。於是纔有:原始直觀是不能加以證明的,衹能被先驗假設為不證自明的。於是又纔有:是主體同時又是客體(在自我意識所設定的客觀性)的對象。因為,主體直觀若不把客體同自己對立起來,便無法限定自己的直觀。換句話,直觀的本質也許可以通嚮感性形式領域裏所提引的先天法則。
我從不同於鬍塞爾直觀還原論的角度,說清楚了先驗直觀的本質,等於就說清楚了,詩的簡練語言表現方式的本質來源,或原居住方式。真正的詩,是不能降身到純修辭地位的。因為意識自己就是可以直觀,悟觀,乃至超觀的達乎對象與自己,而不是雕琢的,裝飾的達乎。就像“動詞與虛詞之間的探險者/理想的前進,隨便的停頓”(周瑟瑟1988年詩選《犀牛》)。
周瑟瑟在詩句裏着意的是原現的流露,他對藝術的純樸性不是席勒式的風格,而是東方原居詩的半實體表現方式,主體世界的獨立性就是直觀的物性的升華:
“他的肉體再也沒有回來,靈魂乘火車走了”(周瑟瑟詩選《再讀<瓦爾登湖>》)
“穿過野蠻的車輪,我跟着你的魂靈
……
我追不上兄長的魂靈,我追不上思與詩的快跑”(周瑟瑟2007年詩選《思與詩的對話——悼念兄長餘虹》)
我從周瑟瑟詩句的構思與組織裏,可以知見:簡練包含的東西,是對繁復的精心剋服和通力分配,而不是對繁復的回避和消除。簡練本身就藴含了歷練過的繁復,然後從隱觀的思見,達到直觀的思見。衹有用哲思來衡量詩的藝術構造,才能更深刻地瞭解美的性質和美的觀念的根源。
“自然之舌在翠緑的山坡舔食草木
……
我所置身的自然,莊子把守着
無我之境也是有我之境”(周瑟瑟2009年詩選《自然》)
“自然之舌在翠緑的山坡舔食草木”真正卓越的詩人作品,其表現出的心靈的自然是真實的,並可直見的而不見,也同時是精神內在的並隔開的。很多寫與思的人,不知道簡練深處藏着的最高繁復,那貌似簡練的隱蔽處,卻有着心靈隱行的步伐節奏,和心靈肌膚的印跡,以及看不見的心暈環繞着。簡練是從心靈做出來的,且意識可控製的簡練。簡練,是看自己內心的最直觀的一種境界。可這並不是,因精神平睏的饑餓的那種寫不出來的簡單。卓越詩人那簡練的詩的方式,讓簡練的用語,可以直觸心宇的氣脈,而和外在世界處在整體的保持之中。簡練,用無形的增殖,恩準着心靈的留駐,用雙重形式的單純,召喚着詞語所居於的根源,如同原居之處現身的語言:
“開門的是理爾剋,俊美老紳士,頭髮也是翻譯過的
什麽氣味?抓住了中國的鼻子,癢的感覺涌上心頭”(周瑟瑟2013年詩選《夜晚的裏爾剋》)
我們眼簾中的詩句,對形容詞的宰殺,實則是弄懂了存在者而對存在的尊護。難道不是嗎?
凡有自己內在觀嚮的人,總是從簡練裏可直觀到一切存在的包藴。簡練的力量來自於意識直見的靈魂本身。更高級的簡練總是獨處着,這並不是因為它想簡練,而是因為它在自己的周圍找不到它的同類。因為“所有的方向都是方向/而菜市口衹有一個”(周瑟瑟2016年詩選《去菜市口》)
應該看到,中國從20世紀80年代到眼下,那些具有心靈深湛而富於創見的一大批詩人,避免了在詩裏使用散文那宣講式的豔辭,用語的鋪張驚飾,炫知巧識的文字遊戲。而是花大力氣去追求屬於內心親現的、但忠於自然本性的一種內心直觀。他們第一個在中國式的後現代與去後現代時代氛圍裏,做到了詩藝在哲學思化的直觀本質根據上的高度。“身體如秋蟲學習駝背的藝術”(周瑟瑟2008年詩選《隱士的美學》)。
“如果你拒絶七月的早晨/拒絶稀粥/等於拒絶了革命”(周瑟瑟2013年詩選《滾燙的早晨》)。
周瑟瑟詩句在這兒讓我預悟:詩那本質上的的簡練,是從詩內心的有用性裏面,天然長出來的。而詩的內心卻是意識對它自己的直接觀見。意識對它自己的直接觀見,總能省去觀見的中間環節。這體現於詩的用語上就是語式直觀的簡練化。不管承不承認,它都有着直觀那一哲學基礎上的成分。意識在自身中就有被意識的構成,這就是從直觀到直觀。它一直是以內在為內在的出發點的。因而,纔表現在每一個意嚮活動相關域的空間橫嚮生成,與時間縱嚮的序列生成中,形成自己最直接的時間感性結構與空間感性-理性雙嚮結構的意嚮群,那種簡練詩歌語言的表現形式。普遍的詩歌語言,在語言技術上控製了不自然的存在物的意指,反而以存在者的直接存在的標示,節制了用語風格的人工劃界。
詩的原居住性或根源性,以詩本身原初給予自己的性質,表現出直觀上的原初。“原初”的表述,本身就包含了元的反問自我根據之思。因此,“原初”,作為直觀劃終的、絶對起基的純開端性,就是簡化的、單一的。也衹有“原初”才能形成自己反對自己的純粹可能性,所能展開的一個係統的追問。於是原初的直觀,就通嚮簡練的直觀,簡練的直觀包含繁復直觀的內質。這就是周瑟瑟詩歌簡練的用語手段,從詩本身而不是從詩與其它事物的關係裏,所得到的定性。
我要說,簡練的詩,是以取代繁復虛空為唯一代價的更高的顯現的思。
可是,詩人對於簡練的思考風氣是不統一的,沒有四海皆準的規律可循。我說過,這是因為意識對它自己的被意識,是有空間差別的。它决定了各種詩人的成就方式。就像賀拉斯、維吉爾、席勒、荷馬、赫爾德、溫庭筠、韓愈、李商隱,衹把詩的用語風格奉為是人工雕琢的方式。
2. 我在周瑟瑟詩裏經受了一種思,對知的召喚:在詩作裏,做到把詩還原到它的原始本性,即內心能看見自己又可看見自己思出的勞動産物的心象。讓這顆帶有心象的心靈,保持着一種原始生成的天然而去掉人工的性格。在詩句裏,心靈對着語詞之卉,給出了最高的開綻:
“花園是小夫妻的鐐銬,鷹是黃昏的鐐銬
肉身是帝國的鐐銬,語言生銹了
流血的嘴唇上殘留一場戰爭
主角大張着嘴,最後一口氣是一朵烏雲
一小片舌頭緊緊咬住下嘴唇
一口氣,一朵烏雲,一個自我的祖國
舌頭是嘴唇的鐐銬
體製是人民的鐐銬
快樂是女皇的鐐銬
烏有是流浪漢的鐐銬,他學習小夫妻的步伐
他學習鷹的眼神,那一天在景山下
落日是帝國的鐐銬”(周瑟瑟2010年詩選《鐐銬》)
周瑟瑟詩節的寫和思,到了這裏,我憑知見和良心說,已經和裏爾剋、歌德、荷爾德林、博爾赫斯、尼采的同一個思嚮,有着相關性的成分了。
試看:
“死神的腳步
……
在故鄉的天空徘徊”
再看:
“一體地存在乃是神性和善良;在人中間”
我請問,我們能否分辨出這兩段詩句,哪一個來自周瑟瑟的筆下?哪一句又選自荷爾德林的詩節?兩段詩句,都有簡練的用語而又達到了思極的深邃。
我嚮來主張:詩一旦進入了藝術的原居之傢,必然要置身於哲學的窗戶和地板的器具之中。它們在各自所處的空間下都是人類原居的方式和區域。所以,偉大的最高級的詩,總是驚人地要走嚮相似。這就是詩本身的自在和自為在召喚。就像簡練本身包含不簡練的製約一樣。
當我研究完周瑟瑟4個詩作創造期的代表性作品,就可以他這首詩為例,歸納成一個係統化的關於詩的根源性的藝術課題來討論。
1)從詩人自己天性裏産生的思考的需要出發,來决定詩的表現樣式和方向。例如,分析周瑟瑟的作品個性,可以縱觀到他詩的藝術特質,是讓無心靈的自然與他有心靈的再思之間,保持着最處相遇的原樣。既讓自然做它本身的事,也讓心靈也做它本身的事。這當中,天性的思考是最主要的先决方式。這好比,一個外觀的自然進入心靈,如同內在的心靈進入外觀的自然一樣。這個過程是誰在主宰呢?是先天領悟的思。
我發現,詩的最高境界,就在於幫助我們看到心靈的最高處。最高處的東西,恰恰是奠基於最原居的地方。終點既是起點又不是起點。就像亞裏士多德的詩學一開始就站在在詩的美學位置,而和他的第一哲學思想保持內在聯繫,成為他哲學體係一個組成部分。後來的黑格爾也是這樣。
“不可怕,一切都是鏡中的奇遇
一切都來自鏡中的靈魂,來自靈境鬍同”(周瑟瑟詩選《靈境鬍同》)
“達摩的岩洞隱約可見――
神仙啊你多麽虛無,散落一地的鬆果
像我的親骨肉。
我來到這裏,衹為了與青山相見,
衹為了在松樹下裸體。
我首先嚮青山脫帽,再嚮峽𠔌彎腰。
但欲念,壓着我就像壓着青山的明月,
啊她高高在上。
我的哭聲是青山發出來的,
是鬆果發出來的,他是我流淚的骨肉。(周瑟瑟詩選《達摩》)
詩人天性思考的需要,究竟是什麽?我從周瑟瑟詩歌藝術的創作方式裏,得出的研究結論是:我們腦際中遇到的一切能思的事情中,任何一個對意識運行的其特殊情景的轉思,與新的發現,都是意識它自己律定的新的發現。意識也許擁有它自足的先能性,能夠從先决的最終極範圍那裏,發展出先在性所需要的內在,並從內在中顯化出無限的、而且是各種各樣的對象性,包括對簡練的對象表現。好比通過周瑟瑟的寫作活動、思考活動、反思活動,他衹能進入到那個天性思考的需要的世界。並且這個世界在他那裏,獲得其含義和所有的有效性。簡練的直觀,也許就是周瑟瑟天性思考裏的詩歌原樣的手段。
“我們都是要腐爛掉的。先從倔強的性格
――父親遺傳的火藥氣質,一點點爛掉!
再從一顆善良的心,那是母親的心
這麽多年蒙上了一層陰影,也要爛掉。”(周瑟瑟詩選《腐朽》)
2)語言這種詩的産品,必須首先要在心靈的原始神思中,構造出它的原生生命胚體,才能發展出它的其它性能。而原始神思那種單純的塑造能力,往往决定了語言原生生命胚體所展現的單純形式。從周瑟瑟4個時代的詩作領域可看到,詩在心靈的理性高度上,超越了一切藝術種類之上,但在外在直感方面,卻沒有雕塑與繪畫那樣具有實體空間性的視知覺表現力。因為詩的産品是觀念的語言。而語言符號本身,比起實體空間上的雕塑與繪畫,就不是最具有空間實體的感性的,雖然語言也有感性的很多符號化特徵。
正因為語言藝術所涉及的感性是觀念想象産物中的感性,這樣,周瑟瑟纔更側重根源性的用語形式來表達思維,而選用了:簡練而不繁復的,直感而不修飾的,直觀而不迂回的,直覺呈現而不概念演繹的,看成而不體驗的……那介於書面語句的用法之間,來當做他詩歌運用的語言手段。運用語言手段本身,其實就是運用觀念中對語言看法的手段。從表現方式中的個別要素組成來看,周瑟瑟用語手段中所保留的根源性,明顯地顯示了詩的預設內容。周瑟瑟詩歌那簡練和直觀的用語方式,畢竟不同於美國後現代的“具體詩” 或後現代“極簡藝術”。儘管“具體詩”和“極簡藝術”因反對亞裏士多德,賀拉斯的觀念而與60年代英國的純口語詩相近。例如:
“下雨天容易想到父親
故鄉茫茫大雨中
父親獨自歸來
他背着一捆教科書
刀子一樣閃亮的雨水
在他清瘦的臉上流淌(周瑟瑟2016念詩選《下雨天容易想到親》)
……
“晚稻是金黃的佛陀
一閃而過的晚稻
凝固的波浪” (周瑟瑟2016念詩選《晩稻》)
詩,對詩人的思考需要來說,可以有很多方面的表現方式或側面的可挖掘之處,但究竟哪一個方面或側面的可挖掘處是通嚮思考本身的?這永遠都是有爭議的。可是我覺得:詩在思考裏是自顯而自為的。當思的語言,所開顯的第一啓始被展顯成為根源的同時,回歸語言第一啓始的可能性,也就形成。那麽,語言第一啓始提供的某種看成或直觀中的樣式,就是詩的原居住方式。這一原居住方式作為詩性存在的本質,從屬於思的直觀。
“死神的腳步
踩着窗外的雲朵
在故鄉的天空徘徊”(周瑟瑟2016念詩選《彌留之際》)
此詩節裏藴含的意指,說明了詩中語言所開顯的第一啓始的直覺,被展顯成了根源性的思維引導下的用語手段:“死神的腳步/踩着窗外的雲朵”。我從詞面望空瞬感,詩句帶着神一樣氣韻的步履,從天際的形而上空飄來。它無須雕琢,無須迂回,無須搶白,但卻可以心直觀,那人類的精神的原始溯遠處之所在。我必須感嘆,當詩包含着根源性的人類精神物語的基源時,詩的用語樣式,就必是直覺和思維的合一。對人類精神的普遍性歸宿來說,言的世界,思的世界,最終都要回到我們從其所來的那個地方,仿佛:
“我想回傢
……
陽光與雨水輪流光顧
衹等我們年關回傢
就像父母還活在人世
請允許我們擺上年夜飯
點亮樹林下的燈火
哦流落在外的孤哀子
請你回傢” (周瑟瑟2016念詩選《我想回傢》)
3)簡練用語的詩式的外在表現形式,必定是從能夠顯出外在形式的內在結構中源出的。
“從湘陰到平江
要翻過好幾座山,穿過數層霧障
路上遇到面相醜陋的野豬
我叫它:苦命的詩人”(周瑟瑟2016念詩選《去平江小田村》)
我因此可以從詩節那外觀簡練的樣貌裏,認識到內在的一種直觀所本現的單一與復多——。這就涉及到藝術的哲學要面對的一個課題:對詩所要展開思的方法,必須是要能夠證明它是必然的。例如,我研究心靈性最高的德國《神譜》,中國《詩經》,印度的《奧義書》,瑪雅的《波波勒•巫》,巴比倫史詩《吉爾伽美什》,猶太《先知書》……,就能看到這種,一種思的直觀,所本現的那種單一但又是自為的復多本身,就是詩的原居住方式。詩一旦被我理解成,有着思自己給予的原生或原居情境,那麽,這個原生性質,就會處在往外延展的空間中,就會把作為某種根源的原居住樣式的順序,變成一種廣延。藉詩的說出:
“我在河邊洗臉,河水收留了我疲憊的身子
雲朵像溫順的傢禽”(周瑟瑟詩選《懷念》)
我可進一步說,詩從始祖就顯化出的那太一的類性的簡練,是主觀性給的,它衹存在於我們心靈裏,然後在心靈的工作中,用有着外在感性物的簡練詞語,再說出。本質上還是內在顯現的。這是真實的,也是必然的。
2017年1月22日——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