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月月.残篇(长诗)
第一首
这片陆地是人类远行的巨大的鳍
上面是桅杆、旌幡和不可动摇的原则
望远镜在距离中看到了领袖和哲学带来的问题
它倒向内心,察看疾苦和新生事物的来意
我的美德和心病也被火星上的桃花眼所窥破
火星是一只注视和被注视的眼睛
它站得高,看得远,也被更远的耆草所看见(1)
犹如远航归来的船,水手和人群中的一双眼睛互相发现
我唯一看不清楚的是死,是革命前的文字
罗盘已集体赠给了鲸鱼,如同把国家赠给了海军
我说的不是一个岛国,在大战中向游牧民族发射可乐、服装和避孕药
我说的是雷达向基地发射回来的是怨恨和回忆
我不说一段历史,因为那段历史有错误
因为罗盘被冲上海滩的鲸鱼捎给了欧洲,供一个内陆国制造钟表
因为一头大鱼带头把它的鳃又赠给了路过的航天飞机
因为历史只是时间而已,是政变和发财
我说的是殖民需要空间和哲学,需要科技和情人的信息
所以我说的是无线电、载波和卫星
它向基地发射回来的是偈语和谶纬
上升到哲学,就足以占领一代人的头脑
(1)筮草:《周易》用以卜占吉凶祸福,春秋以上为太史所掌。因历来为官方独用而失传,幸赖左氏内外传所记十余事,义法粗具,后世之高人方得略窥其真意。
第二首
这样,天边就可能出现红色, 出现那日复一日的黎明
红色和才华过早到来,形成一些人的早慧
引起了一个国家的动荡,我们早熟、早恋又经常碰到处女
如此现象惊醒了一个诗人的布局
它以抒情的笔调开头,以恶习煞尾(1)
我一边劳动一边装处(2),因为劳动是水果的一部分
另一部分是水分,因为鱼的一部分也是水
另一部分是打群架和处罚,因为我的知识也只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是无用的东西,因为我也属于无用的一部分
那一部分也无用——我指的是相邻的集体和个人
他们分开是追求进步,聚在一起又要打一场群架
而群架也是战争的一部分,战争推动了群众的进步
群众是边缘,其核心是生殖器
但还是有与众不同的人,恶习深藏不露
那是大地上调皮的晚稻,在夏天顽固,到了深秋才答应做人民的粮食
他是集体的另一面,最终仍然属于集体
英雄也是人民的另一面,最终属于人民
因为人民只是战争的边缘,战争的核心部分属于平静
脱离了群众,因为那是政治
(1),恶习:与天真、纯洁相对立,常用来评价有社会负面习气的青少年,是很多教师、家长、警察训诫恶少们的口头禅。
(2),装处:装处女,比“装嫩”的程度更深。监狱里的犯人头殴打新犯,若新犯因惊恐而发出叫声,亦被称为“装处”。流氓之间常用此语,可理解为假装天真、无知。
第三首
燕子在天边来回射箭
能够穿越春天而来的是瞳孔中的鸟儿,还有异乡的眺望
能够穿越游戏而到达学校的是童年
能够终生在纺织中穿梭的只有初恋的颜色!
一封长信打不开一个人的回忆,满山的水果打不开甜味
退役的士兵打不开贞洁,奏折和钟声也打不开领袖的心!
如今纺织打不开最深的颜色,因为那是死恋
属于长头发、大眼睛和想不开的心!
但是贝壳打开了海,送别中驶出的帆船
曾经有回头的浪子,用来信打开了岁月
初恋中最浅的颜色,每年被小路修改一次
因为那是身高,属于故乡和年龄
树枝也打开了天空,燕尾美丽的剪刀正来回修剪
第四首
在梦中游泳犹如阅读或生病
一目十行或一病不起,那就是最浅的沙滩或至睿之时
在清浅的水面我能看见自己的品学
犹如一个女子,在镜中看见的竟是别人的妹妹
打开的桃花是一颗透明的内心
镇守边疆的将士也是到了一种哲学的至境
马星落在他们的子时上(1),马逢边寨
他们就终生游守在事物的顶端,放哨和侦察
他们是家庭和农业的核,推出去就是子弹
边境线的绷带把他们弹回来做父亲
最终回到了事物的前沿,简单明了
我知道,尽管锋利的哨兵在梦边巡逻
稍不留神,新奇的事物和预兆仍将刺穿我的内心
流出痛苦而又温馨的汁液
(1), 马星:算命术语,谓人如果八字中有马星,则一生颠沛流离。镇守边疆的将士命中都有一颗以上马星。
第五首
我心比天高,文章比表妹漂亮
骑马站在赴试的文途上,一边眺望革命
一边又看见一颗心被人民包围后成为理想
我看见理想率领人民的全部生活夺取天下
却无法统治,种子不能统治花,皇帝不能统治云
我还看见古典诗人占据文字,形成偏安,又骑马治天下
使人民由清一色的服饰到全体戎装,由欠收到饮食单一(1)
那年,爱比恨后发芽,比枣树先结果且红透了脸和决心书
如同强烈要求自杀的身子用她的内心看到了领袖——
那秋天的远境中蓄着分头进京的男人,使她甘心被占领
请求用一颗最黑的心来消灭旧社会
而我已从对人类社会的崇拜发展成为眺望
且骑着马朝奴隶社会上游而去
(1)想起文革流行的军装。
第六首
我对情人的占有曾经属于武装割据
多年后我彻底地洗心和革面,转向和平
但生命的结果仍然是老问题的复辟或种子对种子的重演
我飞身下马强奸一个名词或在书中搂住一副细腰
纵马踏过生生死死的字词一路上还是拱手让出大好的河山
历史倒流带来更多的场合改变了我的品德
因此我的品德也是社会的回音
一夜豪赌我模仿了别人的输赢,挥霍尽皮肤和牙齿
仍然只能拖着刚到手的国家窜到北方去寻找马蹄来耕种
并且用膏药阅读士兵从伤口中寄来的书信
这一切的关键仍然是所有制问题(1)
我飞身上马逃离内心,进入更加广阔的天地——
世界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但伟大的爱仍然是暴力,客气地表达了杀头和监禁
因为,生与死,来自历史上游的原始分配
万物均摊,而由各自的内心来承受
(1), 所有制:无产阶级经济学的关键性术语,如“集体所有制”、“全民所有制”等等。
第七首
鹰在天空劈着粗野的马刀
洞箫吹出寒风,使兵书中的师兄更加飘渺
他萧杀的身世是连接现在和过去的轻轻一瞥
鹰滑翔,在水与云之间带出一条光阴的线索
仿佛把死与生分配给了秋天,使其平均,一样的美丽和冷酷
如同把弯曲分配给河流,把红色分配给内心
把平原分配给视野,把风分配给倾斜的箭
但是,是我看见箫声中的敌人
以及其中为收割生命而准备的足够的红色,因此鹰上升
如同塔楼中升起的风筝线靠近天边的初恋和故乡
但是,我还是看见了贝壳的咖啡馆中被海风吹拂的师弟
他们一直互为生死而又不能见面,因为他们本为一人
是故国的历史中游荡的最后一个强盗
他们已在学校里失踪,每年开学都不回来,因此鹰俯冲
一个叫文,一个叫武,他们只在诗和书中偶尔睁开双眼
第八首
偏安在贝壳中的朝代忘记了江湖
在棕榈下的沙滩上
在草帽中的睡梦里
蚂蚁的城堡敲响了遥远的钟声
正午阳光的金箭直接射中小小的京城
逐鹿中原的大道上那叫武的少年纵马北上
隐居在瞌睡里的贵族忘记了刀兵
在蚕茧里的岛屿上
在槐树上空的蓝天里
雁阵的中间吹响了悠长的号角
九首
在劳动和斗争中摸底、摊牌,然后前进
这就成了你夫君,骑马跑在功名前面,远离了阶级
读书、生病和狂想
在玫瑰色的天边露出虎牙求见公主
走在你侧面的人,超过内心,鬼话也就超过文化(1)
在社会上打滚,一个文化妖精,相当的假(2)
半字半人,又像书法又像秀才
这是那骑马跑在你婚姻前面的情人,但思想落后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假”字害了他终生(3)
不读书的人,又不是大师
容易在商店里变成水果糖,甜起来的是歌星和事业
还能够从你的眼泪中流进电视连续剧
这也是你那骑马跑在初恋前面的情人
他是你扫盲班的老师,写的字比核桃大比约会小比心还黑
这个世界,文化多,道理多,所以隐士已经绝迹
符合你内心的人,那肯定不是我,但一定也很混
他必须脱掉文盲的帽子而又不过分斯文
比如我,自渎又自强,压住了超阶级的酒量和爱一个女子的后劲
想去参加劳动,走上山下乡的路(4)
(1),鬼话超过文化:文革中人民群众对知识分子言论的批判语。
(2),在社会上打滚:指跑江湖、混社会。
(3),“假”字害了他终生:人民群众对知识分子的批判语。
(4),上山下乡:文革中,刚毕业的城市中学生被送往农村生活的一场运动被简称为“上山下乡”。
第十首
我只有从种子中进入广阔的天地
我请求节气和风水,请求胡豆和草药把我介绍到农村
我请求一年中最好的太阳把我晒成农民的老大
我请求电话、火车、拖拉机把我送到公社
让最好的豌豆和萝卜给我引路
让最瘦最黑的二贵、铁锁、小狗子或别的小兄弟(1)
把我领到队长的家里,接受他的再教育(2)
我在南山上躶体种树,又在北山上披着棉袄牧羊
在二月里,我紧锁双眉注视解冻的河流流向城镇
流向探讨学问的人群和我的朋友们
我站在峭岸注视着春耕的实质和宽胸膛的原野
在播种的季节,我目空一切
没有文化也没有王法
只有满天的飞花、蝗虫和麦芒越过一生中最宽阔的地平线
(1), 二贵、铁锁、小狗子:曾经是农村小孩的常用名。
(2),队长:建国后直到改革开放前,农村的最基层单位,头儿叫队长。
第十一首
我看见一个被学问做出来的美女在田间劳动(1)
用轻巧的双手把未来纺织成公社
在里面学习、敬礼和散步
北方的油灯照见了哲学和战斗的场面
她用水库中的脸护守画报上的禾苗
用树边的嘴唇吻城里那个勤奋的青年
这曾经是我的爱人
她透过长长的乌发和泡沫看见了上山下乡的路
在流水边加人组织又从肥皂水中被清洗出来
这是谁的女人? 在水果中是劳动
在劳动后比水果还甜
那时我使劲挖土,通过辛勤劳动占有了她
(1)作者十一二岁时常被家长和哥哥姐姐们告知,要准备中学毕业后去农村当知青,进入高中时这一运动戛然而止。
第十二首
我看见一个被汉字测出来的美女从偏旁上醒来
右手持剑左手采花
她用象形的一部分吟诗作赋
用会意的一部分兴风作浪
空前的美女! 下加一竖是玫瑰
长在树上是妓女(1)
摘下来是格言警句和一年中最好的收成
运回家是不会写的字,最后变成醒目的标语和口号
我只有把她加在表哥的旁边成为表妹
派她到世界各地去捉半字半人的怪物
但加上一封回信她又变成了夫人,所以
换其它偏旁她就是妖精,在深山老林中反对世界上的美
如同过去的隐士如今变成反英雄
城里便派出三个丑男人去打她,打得她变来变去(2)
最后躲在山洞中吃美男子
这打不死的妖精! 美得入骨和极端
已经不能变成现实中的女士或小姐
更使我无法回到白话文的字面上去读她
(1),想起作者儿时所在街道一个常被游街示众的女“破鞋”。
(2), 三个丑男人:古典小说《西游记》里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三人三打白骨精。
第十三首
赶走皇帝成了最后一次农业革命(1)
那年胡豆不被当做胡豆
大麦不成为大麦,一部分成为工人,另一部分成了革命党
人民推翻皇帝在农村纠正了庄稼的方向
把农业打得一边歪,从堤坝上掉了下来
我们失手打翻宴席,用混乱的政局代替小酌
领袖就从南方的海上乘船前来领导我们的外貌
尽管参加了革命,有些人内心始终不健康
我就是这样失手把自己打得站不稳,只得坐下来写诗
我是被语言关起来的人,一种方言可以把我赶出祖国
如今我站在白话的岛上隔岸观火
在十月,农历变成公历,时间提前
辛亥年间百姓从粮食中赶走了最大的农民
游说从反面代替了政府,成为无政府
汉语则成了一座我打也打不赢的秦国
(1)想起了1911年孙中山在南方领导的辛亥革命以及后来的白话文运动。
第十四首
这样,我的诗中就出现了卧底和坐探
这些不带感情色彩、不为任何标题效力的狗东西
到底何时出现,领多少官银我一概不知
一旦被人读懂它们就除掉连词,咬开意义中的毒药
我看到过一些小诗因为经验不足而成了汉奸
我也看到过一些长诗通过诈降得到了军政府的发表
但另一部分大胆的句子则干脆啸聚山林
率介词、助词等恶狠兵丁
干些开黑店、打家夺舍、劫镖走私的英雄勾当
或者名词和动词竖起杏黄旗、互相招降纳叛
一夜之间披坚执锐、衔枚疾走要去攻打大师
泼皮也出现在字面上,通过潦草的笔划活现在一些年代
这些无赖,服饰花哨、智商低下
到底要干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但险恶的情形在后边
诗人的才气终遭猖狂的收编和诱杀
然后一切归于大师
所以,这些不三不四的字词,我无法无天的酒肉朋友
明天我们又去哪家妓院,上哪家酒馆?
第十五首
人民起床废除了古文(1)
老师把马骑进一句话里,在词性上碰到了两个总统
学问趋向两可,政局变得模糊
如同把话说到历史中
如同把字直接写到水上,如同一个人物的归隐
没有版图的帝国仍由皇帝打开了城门
一首诗包含的另一世界正概括那吟诗的人
我对命的获得正基于此,日月如梭
我从世上进来,如今又面临着出去
说进历史的那句话诗歌说不穿,老师在里面兜圈子
如同在世外桃园中捕鱼,在醉中另外醉了一次
如今我也踏马进去,以此梦圆彼梦
在一个朝代里辅佐另一个朝代
(1),辛亥革命成功后,在废除帝制的基础上,才开始废除古文。
第十六首
解放的日子路不够走
把一段历史交给将军,不同于把一座半岛交给哲学
我们可以把一个女孩交给上尉,把绞绳交给宫女
但不能把南方交给语文,我们要讨论民主和科学
在推广白话的过程中提倡一部分人先打官腔
为一部分人多生产枪支,为另一部分人多生产选票
路少的国家只有用来游行
如此可以加厚人民的脸皮用以代替长城
皇帝已经逊位
我们害羞地剪了辩子
我们已剃光脑袋在各省成立了政府
解放的日子,开始学习新文化
我们在遍地烽火中留洋和北伐(1)
一夜秋风送来了理想,吹熟了粮食和进步的恋人
因此,即使我们看不清革命的实质
也不同于英雄看不清末路
(1),作者祖父1926年进入云南讲武堂读书,那时已是北伐尾声,没能参与北伐,也没有被革命文化熏陶,晚年嘴里偶尔有孙文和几句古诗词。
第十七首
海的那一面就是结局
那是南加勒比,我想去睡觉的地方!
当我的耳朵在海面竖起
我就听到了水手们两年前的叹息,一只邮船
离海难事件至少还有一千里路程
我听到星子们在水里恋爱和叹息
如同那个遥远的暑假之夜
月亮爬进我的书包里悄悄写字
还有天狼星的航灯,招引爷爷的军舰驶进驶出
另一年,在中国扬子江的码头,一只客船离港
曾使一个少年的梦境得到无限的延续
如今,邮船停下来,在时间上悲哀地作业
在罗盘上寻找沉没地点,然后静静地沉没
信风曾猛烈地吹,把白帆吹向了童年
把心吹回了家乡,把二月吹回了和煦的圣卢西亚
我不知道加勒比海有多远
但我相信世界上的珊瑚、灯塔、报纸和海难
我曾站在船舷,看见那片海域与我灵魂相距的那两年路程
穿插在一个若隐若现的浪漫故事后
正慢慢被翻身的鲸鱼卷进瞳孔
第十八首
沿着白云的山谷有一条通往爷爷家的小路
一路上,我的命被延长和借给他人
而一个女人的青春却因此缩短
她的一生
只够用来约一次会
在那冒着蒸气的家乡,在那书斋里隐现的渔村
我借给别人的是性格和经历
是树枝上高挂的泪珠和马背上斜挂的长枪
我把命借给了别人,在一个上午打开地图
把国家解散,再用一只信天翁
把南部向北卷叠,然后把活法告诉了他
提醒他飞身上马
把死分作两次来实现
一次是爱,一次当然是恨
就在这两次之间
我坐在大树下,回忆着浪荡的青春
正当阳光耀眼的中午
在海湾,信风播撒着海鸥的花粉
一只钟粗暴地走动
一只蘑菇在倾听海湾对面磨坊的声音
而在海上
我看见巨大的云朵正把时光吸上蓝天
1992.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