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哲学与诗艺的批评
我在探究一种思身化与诗式化关系的难题中,对该问题所包含的固定前提,做出了不同于海德格尔原有西方存在学思想的态度。我断定,思想的基础,就是超出思想的对象的变化。正如某一论断阶段的纯真理性,只能在它各环节的进程中。如果以中国关于思想和诗化关系缺乏独立反思的情况来看,我究竟该怎样从一个新的思考面,来发现,思化与诗式关系的更深领域呢?
在海德格尔现象学式的分析中,思想家和诗人放在一起的关系,是二者都有语言本性的关系,他称为“思想和诗化”或“哲学与诗艺”[1]。相比之下,我指出的思化和诗性的关系,却是二者既有彼此超过语言本性的相同关系,又在超越的程度上,彼此有差异,我称之为“悟体的诗身”或“悟化的诗式”。我如果用东方方式的角度为起点来分辨,悟化——这意味着,最有超越性但又不用语言。我这里讲的悟化的超越性,却专指诗性在某种程度上一种特殊的构造。这好像日常情况下,神来之悟的诗式,往往借人们神来之笔而如此现身。当这神悟的诗句降临在脑际之瞬,并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起作用的在先语言所曾产生的推助迹象。而正是在这当中,我们脑海中突显的悟体,与一系列笔下的诗式,结合成一种瞬间的自我化生、刹那间僭越语言范围的一种异幻的闪越过程……。而我所特指的“悟化”这一概念意思,恰恰是指那神一般悟达脑际的穿越化,它如此超出语言有限的习惯的那么多屏障。“穿越化”自身——,其实就是包含在我们日常事物影丛中的、环周突兀地闪逝而又给予我的,一种广义诗式的最原始面貌,它匿身,迷离,或艳现。
但这一穿越化进程中的过程,并不是按怀特海有机过程性概念来推论的,因为我判断“有机的过程性”,从来没有自为的自身内在环节开展的东西。
我确切的说,哲学与诗艺,先天只能构成一种合乎悟观特征的互通领域。哲学与诗艺相同之处的悟观,本身就提供了两者不言即通的先天性。这种先天性,并不靠两者那语言躯体或近或远的亲缘般的关系。在哲学从诗艺中看到思化的东西之前,或诗艺从哲学中直弊渺悟的东西之前,两者就居先于我们的感知而原生的合一了。于是乎有一种情况是,当人们纵观或比较诗意的思想方式,或悟思的诗语方式时,两者谁又比谁能比出些什么呢?情况恰恰是当人们比较两者时,已经被两者没有可比的情况预先就排除了。
我单从某物可比和不可比方面来看,一切纵向的横向的、对等的不对等的而相比的东西,本质上都是对象在经验的客观的二维无限序列中的展现;相反,一切不可比的东西,都是可超越这二维秩序,做到某种可能性的无限的展现。
比如我在《内空间意识》中说:意识的表达就往往有着诗式的内在样子,但又不能被想象推演的直观,因为想象而直观出的观相,是在直接或间接经验对象物事先奠基脑际的相关项中重新配置的观相。所谓意识,因此只在某个时间历经的“当此……”空间序列中,做着对时间性的显化。我们日常称之为意识里的思,表面上被所思者给予到世上,实际上,关于所有思的方式,所有的意指和意向性内容、进程,在普遍性的角度上,都是被某个更在先的终极者所决定而统摄着的。包括海德格尔提出的隐藏在西方思想方式历史词境下的“无”与庄子东方思想方式把握中的“以明”。
海德格尔的“无”和庄子的“以明”观念本身,已是一种包含在二维无限序列中那种a比照a的线性思考点,所联思出来的、所预设的对象,它无可否认将会有一个最终的对象还与它还有着必然的无限序列的联系。为了意会地说清这一海德格尔说的“无”和庄子说的“以明”本身的预设性,我首先表明,这个预设性,首先不可能处于“以明”情景所包含的东西以外。“以明”只能处于思之中的思之外。凡属时间宿命的人,就不可能达到语言说出的“以明”或“无无”。这些词里面,都有先行或被奠基的线性的东西,本身就是这种线性最终要面向的最终对象。“无无”的处境,最多只是一种依存于“无无”自身那固执于空无的否定面,而成立的一个对象。我再坦率地说,言出者即对象,未言出者亦为对象。除非预设“无无”和“无”者,可超越人的“无”之思的对象那个“无无”,所占有的时间-空间以外。
因此无论是人们对物对象的思,还是对思对象的思,都必须是:在显化的致变的序式中,让对象……处于无影的既无亦有的,或暂有而不续有的,那种未定的还在继续寻找的——一种过程之中。我严格地讲:既不在场,又要在场的东西,也就是过程。它唯有通过“无”而拥有它还在寻找的路途中的东西,“无”既是它自己的确定,又同时是它未定的对象,于是造成这一过程将成为最终的对象。过程的本质先决者,无疑就是差异与矛盾再造出自己的对象。
例如人们对某个没有被设定,没有被意指的自我意识本身,来当做一个对象的意识,必须是从胚胎一样的原显意识中,源出某一个思维点a,然后从a点思维到b点思维……n点思维,一直延续到没有最终,而只有最初的系列统。重要的情况是,这种内意识发展出的点到点的思想延续,是一个a点空间处在不是b点空间的,相互排斥、又相互蕴含关系中的延续。它让我们可感知到,人们的这一意识内在所延显出的空间形态或空间直观的领域中,一种确定的东西,怎样用自己的确定,奇妙地跨越到某种不定。这种前后相继的否定的一种超越的自为,恰恰是海德格尔现象学的探究中没有发现的。而这一思想成分,却是我与存在现象学不一样的见地。
我说的人们思维中显现的内意识空间,从a点到b点之间,并不存在着一种同时性的重合,而是每一个点都和这个点相依存的一个总点的链,保持着共属整体但却是单体的相关。也就是说,原点不是自己独立开始的原点,而只能当作总体原始给予的原点。于是,总体,成了各个点的连续并且能够集合各个点的子成分而成为一个封闭域。这个封闭域展显了若干个子点和总点链的相互关联,这一关联才是首要的第一原理的。很明显,在这个封闭域的实体之外,就不可能再有一个保持自身单纯性与再分离的最终开端的原点。福柯提的“同时性、并列性”[2]空间概念,也只能包含在总体诸环节单一点相对自我支配条件的理解当中。同时性内部也包含了与它不一样的可能的互相联系。
话说回来,人们思考中的自我意识和对对象的意识,之所以有着不同一,正是由一种有与无的不同一性,所给的血脉。由它推动着差异所区分开的、彼此对立的那源流一样的过程性开辟着航向。我指的过程即是虚空的“在这……”变动自己的不虚空的“在那……”的相续域。就因为过程中的“在这……”可以用“在这……”当做自身而发展出不同于自身的“在那……”,本质上却是——在被异己所包含的自己中运行着一种差异——它决定了自己将是自己的异己,它是在自己以内进行的,不需要从外部或中介回到自身。
我上述思考,并不是在西方现象学体系上演绎。现象学只说明“通过克制而开启自身”的“发生”[3]情景。但我说“发生”的本质,恰恰是通向事物在自己母体中衍生出另一个自己来取代原生自己。希腊思想的最基本特征是“在场者的无蔽状态,它的自身显示”或“先行的向时间之中的筹划”[4],可是,自身显示或者说现象学的“让显现”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因此重申,当某一个诗艺的事物,进入诗人笔下显现的词境环节,就等于在诗身的创化运行或行为中,展开了一种多与少,那种彼此间差异的规定性,进而产生出差异结构中的构造序列,即诗艺事物在自己母体中,衍生出另一个自己,来取代原生母体。本质是衍生,而不是有限的出现,是在缺位中发展一个身位的连续性,而不是“归于无”[5]。这就是诗艺“在场者”自身显示的全部内容。
而我要强调的是,我们诗艺意识的空间中,只有处于一种范畴的异质性的可关联中,才会有“构造了一个新的对象”[6]的诗意的意向显现。但绝不是一个东西奠基于另一个东西的显现。唯其如此,才能起码保证让我们像胚胎一样的原显诗意意识的超越对象性,拥有一种跨越诗艺意识的先天层次。这就是我说的意识的悟体,本质上具有诗式的秉性。而诗式,只有靠先天层次的灵知而眷写,才称得上是诗式,这种灵知用超悟的诗身,委身于诗人的感官。
亚里士多德曾说诗术的本质是模仿[7]——即诗模仿的是具有普遍性的事物。
但我相信我对诗那入思角度的独立研判:整个的看,诗术的本质,原本只是沿着我们意识处境的发展样子,在做出对意识处境的模仿。尽管诗人从来都有模仿的来历和构成,但毕竟模仿要到达的最终地方,是为了要达到,给模仿者发出驱动指令的那个原意识标准匿身的给予处。
我纵看或横比整个人类诗史,都是从模仿开始,最后结束模仿为特征的意识线性,然后发展到意识空间那广延的跨维的结构。而结束模仿的最终,是回到自由创化对象的意识之家。意识之家正是某种自己变成他者、他者变成自我的无限延续区,它单纯地显现了意识空间相续的a点到b点……再循环出a1点到的b1点的无限的延程。模仿,是为了拥有,而拥有,最终会变成自己的对象,以不再拥有,而显示出更新的另一个拥有。
亚里士多德“模仿论”的诗学真理,不能局限在一次性、一个角度认识透的命题里。因此,我从他模仿论定理上提出新的思考点:
[1.模仿的意识方式] 代表着一种自我为对方而存在的一种方式,它的本质是,模仿者——自我和被模仿者——对方,那对立着的又各自居身于彼此。因此也就决定了:模仿者——自我意识的诸环节当中的一些对象虚空的环节,一旦以意识的知性源出自己身体,就必然决定了自我意识构造出一个新的对象。所以答案很清楚,我们用不着回到人类模仿史的线索上,去争辩模仿存在的最初或最终奠基是什么?单从我对亚里士多德的诗艺“模仿”观本身的提法来看,它只是分析人类整个关于诗术或诗艺本质的一个环节性前提。它最后还是要消融于,它自己的这一环节性前提的自身超越里。
[2.模仿的最终存在方式] 自我的自观,是不是从对方存在的回思中出现的?如果是,那我要问,这个“回思”又是从哪来的呢,回思是由什么对象作为根据而奠基的呢?它为什么能回思呢?
这个问题澄清了,自我从对方回归的问题就澄清了。也就是,模仿的最终存在方式就彻底澄清了。
比如说,诗人为什么能借助模仿而最后超越模仿呢?我判断:是隐身在模仿者躯体中,那可以超越自己的先在的某个东西,做出了最终的、去掉模仿的主宰。而这最终主宰的东西,却始终在模仿行为之外。它就是意识体在空间运行中的悟观。意识的悟观是瞬间构造的,但也是在广延的过程中占据了场域的空间维向,而这个空间维向,意味着对象的运动得以可能的二维。关键我要指出的是,二维的运动是不是意识的运动?是不是意识把自己本身与自己分开?
值得启迪的事情是,中国当代很多诗人先天地就做出了诗术的最终的主宰,并不需模仿外在于它们的东西。哪怕历史上只有一个这样从不模仿的诗人,也显示出:先决性的人、先天有独立慧见的人,不管是诗人还是思想家,本身就提供了,一种决定性标准所先决的最终意识后面的未意识的悟的拟-空间。亚里士多德出从于希腊思想的诗艺观,只是这希腊诗艺思想本源中的一个单边,不能单靠自持的单边的传统面,就能完全展显,“诗艺”这一古老奥义在东西方总体中的绝对洞见。
2016年10月20日——10月30日于成都
【参考文献】
[1] [德]马丁•海德格尔著[美]菲利普•雅克•布朗斯坦 英译王立秋试译。
[2]MichelFoucault,Dit_set_ecrlts1954-1988,Gallimard,1994,p.752。
[3]孙周兴:《一种非对象性的思与言是如何可能的?》,《爱思想》2008年。
[4]孙周兴:《一种非对象性的思与言是如何可能的?》,《爱思想》2008年。
[5]孙周兴:《一种非对象性的思与言是如何可能的?》,《爱思想》2008年。
[6]方向红:《海德格尔“先天”概念的学理起源》。《天涯社区》网。[7]刘小枫:作诗与德性高低——亚里士多德《论诗术》第2-3章绎读。《人人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