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大雁怎飛高
17歲時,第一次讀盧綸的《塞下麯》,6首裏,最佩服之二“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將軍彎弓搭箭、入石三分的英豪氣概,叫人拍案。而讀之三“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卻覺着,詩雖也氣度不凡,但其中多處費解,似不合事實與情理。
斯時,山西《名作欣賞》剛剛創辦。我鬥膽對盧綸《塞下麯》之三,寫了一篇短文質疑,並寄往該雜志編輯部,卻石沉大海。過後想想,是不是自己年少,理解浮淺,文字稚嫩,太過輕狂:這詩已傳了一千多年,蘅塘退士都編選在《唐詩三百首》裏了,你敢不知天高地厚,提出疑義?
彈指一揮,時間過去40年,我也成了小老頭兒。其間,每每關註對這首詩的鑒評與賞析,都說它是邊塞詩的翹楚;整個唐代數千首的邊塞詩,它是可以列入到前十首中去的。
但我對這首詩的疑問,一直不能釋懷。
該詩所寫季節,從“大雪滿弓刀”上看,分明是鼕天,依正常情況,大雁早已南歸。大雁屬候鳥,每年春分前後,飛往北方繁殖,寒露前後,又飛歸南方越鼕。這樣的夜晚,怎會有大雁?當然,北方氣候,“鬍天八月即飛雪”。即便如此,天氣一旦寒冷,大雁不再適應北方氣候,等不得季節到寒露,恐怕它就南飛了;即使北方大雪突降,雁兒來不及南歸,在這月黑之夜,那也是看不見大雁的。難道作者是在憑一種感覺?聽到了高飛大雁凄厲的叫聲?這衹大雁是離群受傷的孤雁?在這樣一個漆黑闃寂的夜晚,又是怎麽知道單於準備遁逃?單於選擇在雪夜奔逃,雪再大,印跡覆蓋也不會很完全,難免要留下蛛絲馬跡的。“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將逐而未逐,弓刀之上就落滿了大雪;這弓刀,將士們若是拿在手中,大雪恐難以落到刀上去,若是靜止地懸放着,雪滿弓刀又失了詩的味道。再者,這一支輕騎,最後到底追擊了單於沒有?從語境上看,似乎雪太大,沒有追逐,若是沒有追,豈不又留下一層遺憾。
有資料介紹,大雁屬夜盲鳥類,在黑暗中視力盡失。如此,那就更不可能“月黑雁飛高”了。
太多的疑問,纏繞了我40年。
日前,在網上看到,數學家華羅庚早就對盧綸這首詩提出了質疑。華老用五言四句詩,拷問道:“北方大雪時,群雁早南歸。月黑天高處,怎得見雁飛?”有人為此還作詩贊華老曰:“詩論數論各一經,求真務實卻相同。千年留得每事問,至今仍贊華先生。”
看來,我與華老是相通的。
但網上不少人,在敬佩華老敢於提出質疑的同時,認為盧綸應該是對的,有人也用詩的形式釋疑曰“北方初雪時,仍有雁南歸。月黑天高處,聞鳴知雁飛。”
對這首詩的鑒評,多這樣賞析道:盧綸所寫,非眼前之景,乃意中之景。雪夜月黑,正常時刻,雁是不飛的;但宿雁驚飛,恰烘托出戰前氣氛。短短20字,未直寫激烈的戰鬥場面,卻語淺意深,意在言外,若隱若現,留下空白,纔顯得意藴悠長。還有的說,詩麽,講究聯想誇張,盧綸捕的是形象,抓的是時機,呈的是冷峻、悲涼的邊塞畫面。
如此,怪我孤陋寡聞了。
這應了那句話: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
看起來,美與醜衹在一閃念。時間推移久了,很多事情形成定論,已很難改變。抑或對於事物解釋不同,效果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