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架子种种
芸芸众生,多才不得展,骈死于槽枥之间。偏是不少小人得志,到哪里都摆架子,跩圣人,吹胡子瞪眼,颐指气使,抑或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仿佛高人一等。殊不知,他们这种丑态,人常嗤之以鼻,骂一声:“摆什么臭架子。”戏之曰:“真是麻雀蹦到房梁上——虫艺儿不大,架子不小。”更多人则会窃窃私语道:“这人找不着北了。”
摆架子,有摆谱、拿架式的意思,豫西俗语装摆浪样,陕西方言叫扎势,一出场就扎个姿势给人看。都颇为生动形象。
摆谱,原意是大家本不相识,因为缘分坐在了一起,论论各家家谱,看看谁家谱大,好有个遵循,相互该怎么称呼。拿架式该是戏剧中的讲究,红脸白脸,一招一式,分寸适宜,拿捏适中,一亮相,那会引来满堂彩的。然我辈俗人,皆是骨架上包层皮囊,皮囊外披身衣服,就这么两条腿撑起一副嘴脸,有什么值得装腔作势的?
中国几千年官本位,那是文官坐轿,武官骑马,上得街去,喽啰们鸣锣开道,一路肃静回避;几品官员,穿什么官服,戴什么官帽,坐什么官轿,甚至脚蹬什么样的官靴,都是有区分的。封建礼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在要进士及第,出来可以享爵放官的。官,养的就是摆官架,生官气,显官威,讲派头。实际上,褪下官服,大腿根儿也藏着个小鸡鸡,一样的丑态;脱下官靴,脚趾间散发出的味道,一样臭不可闻。今天的官员,虽然隐性待遇不少,灰色收入不少,但显性官威多已掠去,讲稿可以别人代写,夜壶是勿要别人拿,雨伞是勿要别人撑的好。若是不听劝阻,还要指手划脚,高高在上,那就不单是讨人厌的问题了。有一次活动,我负责接待省里来的两位厅长。我哪知道两位厅长谁排前谁排后,主持词里,把顺序给弄颠倒了,遭一顿好责,让我心里很不痛快;还有一次,领导出席会议,次序又让我给摆错了,领导一看标牌,脸马上紫了:这不是轻看我、不尊重我吗?扭头就走,服务人员拉都拉不住;“八项规定”出台前,某市一领导出席活动,到场地一看,未摆鲜花,未铺红地毯,脸上立马也是晴转阴天。未久,反腐风暴一来,这位领导正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话,纪委同志进来,示意他停止不讲,直接喊他到台下,带他去了该去的地方。
领导越大,越是心态平和,为人谦恭才好。圣人不作介绍,看不出他是圣人,但圣人有气场,零距离接触几次,你就会感叹这人了不得,打心眼里佩服。腹有诗书气自华,胸怀天下的气韵是涵养出来的,不是靠装出来的。领导越大,越应该向圣人学习。聪明的领导,是力避张扬的。好几次接待客人,其中有几位鹤发童颜者,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我也懒得理之。待客人离去,我一问,方晓得,偏是人家官职最大,资历最老,心中暗骂自己狗眼看人低了:真是深水不响,响水不深啊。仔细再想,毛泽东是做了主席的,但我们看不出毛泽东摆过一丝一毫的架子;我们这儿的郜子举、任应岐都做了军长,两位军长一到老家,离二三里地就下了马来,逢人就递烟拉话,老百姓哪个不夸啊!市政协一位主席,有病悄没声地住进了大病房,与来自农村的病人聊得火热,消息泄露出去,一拨一拨的人手捧着鲜花来探望。农村病人问他:“你是在哪儿高就呀,这么多人来看?”主席说:“政协。”病人诧异:“做鞋?那您是鞋做得好了。”
偏是那些官位小的,小如芝麻绿豆、指甲盖儿般。所长股长,队长组长,任期露水似的,却鸡毛飞上了天。我们那儿,有个村民小组长,头发总是剃得精光,上衣披着,两只裤管儿,一只挽得老高,一只却低着,耳朵上夹一根烟,指缝里夹一根烟,嘴角上叨一根烟, 吸一口烟,摘下来弹一弹烟灰,很惬意的样子。村民们仰脸看他,戏谑说:“组长,你是天上的星星儿,在着位的。”他乜了一下被烟熏着的眼,露出黑漆漆烟熏的牙,说:“再怎么着,我这组长也是正的。当年江青在‘文革小组’当的还是副组长呢!”
当一个村民组长,他翅膀也硬不到哪里去,可恨的是要害部门的股长,例如北戴河的水官,能贪腐好几个亿,谁不听话,就断谁的水,成了水龙王。蚁穴溃穴,害处更大。我认得一个姓孙的,靠姐夫的关系,弄了个乡税务所的副所长当,屁本事没有,到哪儿咋呼到哪儿,装大尾巴狼。税务所升格成了税务分局,他又成了分局的副局长,实际还是副股待遇,却以为是自己祖坟上的蒿子劲动了。一次,一名属下和孙副局长开玩笑,说:“孙局,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呀。”孙副局长脸一板,说:“我这副局长,县局是下过文件的。”属下说:“你干啥中?”孙副局长脸一紫,说:“啥中?我喝酒中!”
这一句,他说的倒是大实话。
鲁山迅先生说:人一阔,脸就变。但再怎么变,要明白自己是父母生下来的,不然,就是忘了本了。我们这里,有个真事,说是在山里生活的父亲,进城去找当了局长的儿子。儿子正在开会,当爹的推开会议室的门,喊:“狗蛋,狗蛋——”坐在主席台上的局长脸涨得通红,扭头说:“等一会儿。”会议室的人一看,喊的是局长,方明白,他们日日尊重的李局长还有个小名叫狗蛋,禁不住一哄大笑。局长强压怒火,喊秘书:“快把这位老人带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一会儿,局长唬着脸进办公室,说:“爹,当着那么多人叫我小名,多难听。”大老远的来找儿子,儿子不先倒茶让座,倒责怪起老子来,当爹的生气,责问道:“那我该喊你啥?”儿子说:“您孩子有职务吗!”当爹的一听,站起来就走,一边走一边骂:“您娘那脚,以后我再不喊你的名字,我就喊你‘李职务’吧。”
一时传为笑谈。
很多时候,官架子是溜须拍马惯出来的毛病。“领导没讲我先讲,试试话筒响不响;领导没尝我先尝,看看饭菜凉不凉。”我们最常看到的摆架子的场面是,官员一来,一溜小车,前呼后拥。镜头里,谁在前作着引导,谁是主要陪同角色,别看是在边走边看,潜意识里那也是定了位的,若要乱了,镜头就该剪掉不用的。但这架式并不一定是领导喜欢的,领导也不一定想摆架子,只是基层习惯了这样的安排,非逼着领导装腔作势,把领导架到火上炙烤,以至于烤得领导难受,烤得百姓们有了意见。属下如果不去一味的鲜花族拥,曲意逢迎,领导也不会以为自己高贵到哪里去的。别管他是从首都或者省会下来的,真正是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们当然会敬之,恭请其“请上坐”“上好茶”足矣!而对于拉大旗扯虎皮者,别管他冠着联合国协会的会长,寰球研究会的主席,胡子留大长,挂有艺术家的头衔,可以用脚趾头醮墨走龙飞凤,说穿了就是个走江湖卖字的,他的字也骗不了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