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誇年代魯山的積肥詩
《魯山報》1955年創辦,1958年5月,毛澤東主席親題報頭,這在全國縣報中獨一無二。遺憾,遍尋初辦時期的《魯山報》,未見有心人存藏者。最後在縣檔案局,總算找出1960年1月、8月與10月,3個月的合訂本。仔細翻看,從中,竟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幾乎版版是積肥的新聞報道。那引題,那正題,用詩的語言表述,新穎別緻,振聾發聵。什麽“萬頭豬場包方 百頭豬場包段 田頭大建豬場 肥料基地成網”“萬畝千坑 大漚緑肥”“嚮廢煙要肥料 嚮肥料要糧食”“講衛生 多積肥 人增壽 地增産”“緑肥是個寶 一定要抓好”。當年8月6日,該報頭版頭題,引題是“鏟光大青山 颳淨淝河灘 割完路旁草 田草消滅完”,正題為“馬樓公社萬畝千坑大漚緑肥”,報道馬樓公社就地割草,就地灌水,地頭漚肥的事兒。怎麽漚?可以挖坑漚、地頭漚、圈中漚、茅坑漚、尿池中漚。8月18日頭版頭題,正題為“走趙村公社養豬積肥的道路”,說的是趙村公社貫徹“養豬以積肥為主”的方針,實現一畝耕地養一頭豬,豬肥田,田養豬;飼養員出外放豬帶糞筐,沿途拾糞,就地積肥。還有“堂堂流氨水 衛生又積肥”,說的是每個公社化食堂,都能産出氨水。又有引題“一處經驗開花 四面八方結果”,正題“張良公社實現煙中取氨化”的新聞,看得我雲山霧罩——這技術,到現在恐怕也還未實現呢。
想當年,化肥短缺,增收的重要渠道,是往地裏上糞。農諺: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傢;種地不上糞,等於瞎鬍混。所以,建設新中國,最令主席牽挂的,一是鋼鐵,一是糧食。鋼鐵可以蓋樓,可以造大炮;糧食,可以讓人不挨餓。我想,這就是繼全國1958年大煉鋼鐵、1959年又掀積肥高潮的原因吧。運動接二連三,搞積肥,相較於其它風潮,倒還是一個很不錯的運動。
伴隨着大煉鋼鐵,文藝界也不甘落後,全民寫詩,人人創作,新民歌運動如火如荼,花開遍地。左傾泛濫,浮誇盛行,魯山鋼鐵衛星上了天,催出了無數的煉鋼詩;一搞積肥,魯山又誕生了不少的積肥詩。那語言激情四射,那决心移山倒海,每一首都是豪情萬丈。
1958年7月,《河南青年報》與河南人民出版社聯合編選出版了一套4册、小開本的《大躍進詩歌選》,每册不足百頁,定價一毛多錢。書中所收,主要是民歌民謠,其中錄有魯山作者多首詩。任羌歌的《雁兒雁兒排成行》,寫的是送糞:“雁兒雁兒排成行,青年婦女擔糞忙;雁兒雁兒你別走,咱們一起渡長江。”程秀琨的《千軍萬馬搞水利》,實際上寫的也是往地裏上糞:“翻起千年土,挖出百丈泉,施入萬斤肥,畝産達雙千。”
1959年1月,河南人民出版社還編選出版《魯山縣四棵樹鄉躍進詩歌選》,收錄四棵樹鄉創作的詩歌78首。占比最大的,是《新農村新農民,幸福生活樂無窮》28首,治山治水、挖塘積肥的就有十多首。王芝亭《鋤草積肥》曰:“成千上萬勞動兵,戰鬥緑色海洋中。苦戰七天並七夜,消滅雜草幹淨淨。積肥成山磅難稱,底肥追肥三五層。男女勞動勁頭大,爭取豐收放衛星。”蘭庭《月下送肥》言:“初八九,月兒彎,俺社送肥在夜間,婦女擡,男子擔,扁擔壓得忽閃閃,爭取秋季大豐收,畝産紅薯兩萬三。有的去,有的還,來來往往幹得歡。”還有未署作者姓名的《月下送肥》:“七月十五月兒圓,好像明鏡空中懸,社員晚飯吃過後,夜裏送糞到田間,老幼個個勁衝天。畝施肥料五百車,秋季紅薯産百萬。擔着筐,嘴不閑,行走歌唱總路綫。鼓足幹勁超先進,秋後北京去看看。社員心情如火熱,幹到月兒壓西山。”
當年,夜裏幹活,似是常事。月黑頭,伸手不見五指,也要幹,有月亮的晚上,更要幹,最宜幹的活,就是往地裏送糞。送糞是粗活。趙村中學李逢昌,曾寫了十多首積肥送糞的詩。1959年,他寫《藉月送糞》:“古人藉月用苦功,為的金榜中頭名;社員藉月把糞送,為的小麥放衛星。”這比喻,絶了。1960年,他寫的糞肥詩,更新奇,《積肥謠》:“雄赳赳,氣昂昂,人馬奔騰賽長江。鐮千把,鋤萬張,今日出兵積肥忙。”積肥像出兵打仗。《糞山能變五穀山》:“金山山銀山山,不如俺的糞山山。金山銀山死東西,糞山能變五穀山。”《萬車肥料千車糧》:“雨水多了樹木旺,媽媽奶多小孩胖。莊稼全靠肥挂帥,萬車肥料千車糧。”《土地就是聚寶盆》:“糞是金來水是銀,土地就是聚寶盆。勤澆水來多上糞,大地變成糧食囤。”《比糞山》則更是用對話的形式:“不比吃,不比穿,兩個隊長比糞山。這個說:‘俺隊糞堆像秦嶺;’那個說:‘俺隊糞堆如泰山。’這個說:‘塊兒塊兒上糞三尺厚;’那個說:‘畝畝施肥三萬三。’社員聽了哈哈笑,異口同聲開了言:‘現在您倆比糞堆,秋後咱們比糧山。’”
生動、貼切,卻又令人忍俊不禁。有人說,這不像順口溜嗎?我覺着,它比順口溜要高雅多了。
好友藺景倫,記憶力特好。十多年前,他就曾嚮我講起當年農村積肥的事兒,說那時,到處堆的是青草皮、臭污泥。城東辛集公社有座山,叫魯峰山,海拔近千米,孤峰秀出,為魯山古八景之一,曰“魯峰獨秀”。一名教師創作《積肥》詩,曰:“辛集有個魯山坡,擩到天裏一半多,要是和俺糞堆比,還得問俺喊哥哥。”
有味兒吧?!
當年城東的青年黃鑫,正做着文學夢呢,大潮所及,迷上了詩,先後寫了百餘首新體民歌,幾十首發表在《魯山報》。聞聽我找寫糞的詩,老先生專一搜羅出舊的剪報,讓人把相關內容打印了寄我。我一看詩,主題鮮明,語言傳神,句句誇張,算得好詩。如《桑木扁擔溜溜軟》:“桑木扁擔溜溜軟,挑土擔糞忽閃閃。挑的東方紅日出。擔的晚霞鋪西天,挑的瘦田直流油,窮山變成金銀山。擔來富裕小康村,日子過得蜜樣甜。”《它說彎月沒它彎》:“彎彎月兒爬上山,擔糞社員如梭穿。扁擔壓哩吱吱響,它說彎月沒它彎。”《送肥》:“車子隊,擰成繩,肥山一重挨一重。車子隊,推的紅,好似駕霧把雲騰。車子隊,迎寒風,一路小調唱不停。車子隊,一條竜,竜頭出村五裏地,竜尾還在村當中。”
挑擔送糞,真實的場景,可能並非如此壯觀,但要從文學意境上看,這些詩,是否有點兒盧綸《塞下麯》“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的味道?!而盧綸的詩,那可是千古絶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