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诗人的墓志铭”
——读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处女诗集《返回》
枣红马和白马是我喜欢的,每次回新疆家乡我总会到草原上骑马,枣红马和白马是我非此即彼的选择。但黑马从不入我眼,我也从没有骑过黑马,可能是因为黑色深不可测,诡异多端,缺乏温暖和亲和力,总会让我生出几许噩梦般惶恐的缘故吧。
但在中国当代诗坛,让我眼前一亮的“黑马”总会令我刮目相看。
新疆维吾尔族90后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就是这样的一匹“黑马”,一匹驰行在当代中国诗坛的“黑马”,他刚刚起程,带着摧枯拉朽冲破一切阻隔的蓬勃朝气和“光速”的成长方式,仿佛他生来就肩负天赋异禀的诗歌才华,原始的诗歌力量以汹涌之势冲出他年轻的生命,巨涌般澎湃倾泻在诗集中,一页页阅读《返回》中他的早期诗作,竟有不愿释卷之感,读着读着,还读出了几番滋味……
麦麦提敏.阿卜力孜以维汉双语诗人的身份驰骋——
向着中国当代诗坛广袤的沃野……
这是当之无愧的一匹诗坛“黑马”。
我不是言过其实。麦麦提敏.阿卜力孜从高二到大学短短四五年,已先后出版了两部个人诗集《返回》《终结的玫瑰》,出版两部翻译的诗集《来自黑夜的人》《燃烧的麦穗》及一部翻译小说《潮》,这样的创作和翻译成果,普通人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难怪中国当代诗坛著名诗人、教授沈苇、敬文东和张光昕三位先生都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第二部诗集《终结的玫瑰》写推荐语呢!熟不知:天下的伯乐都爱千里马呀!
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家乡地处新疆和田地区皮山县的一个偏远村落,父母靠种六亩薄田养活一家六口,生活并不容易。加之这个村子孤岛一样离和田中心市区180多公里,村子三面与塔克拉玛干沙漠相连,一面是戈壁,向远方就是荒凉的大山,落后的自然条件,想致富也并不容易。即使法国作家加缪曾说:“对我来说,贫困从来不是一种不幸,光明在那里散播着瑰宝。”这只是对他的时代和他的年龄而言的个人自信,贫困的生活对一个亟待知识的甘露浇灌的年轻人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同为新疆人,我深知其中的苦衷。
我少年时也曾有过渴望读书,但唯一的一个团部书店却没有可买之书、可读之书的无奈,这个记忆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中。这种窘况部分归咎于“文革”,但更多的也是由于新疆偏远落后所致。今年春节前,我外甥女脸部皮肤出了问题,我淘宝了一些医用护理品,一个50立方厘米大小的包装盒,想让卖家直接发往新疆,但云南卖家回复我到新疆的快递邮费价格是999元,吓得我当场惊呼:碰到强盗了!就作罢,让发来无锡了。昨日,我把这个包裹从无锡寄往新疆,快递邮资只有20元。这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只能说明新疆至今的落后现状,与内地相比,生活水平和方式差距巨大。在这里提起此事,也是期待新疆家乡早日与内地缩短发展差距,实现真正意义上普惠于民的繁荣昌盛。
话归正传,还是来谈谈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和他的诗吧!
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是幸运的。他的幸运之一:是他在新疆和田地区皮山县当地初中毕业后,考上内地高中班,作为家乡的三位“中榜状元”之一,于2008年8月赴北京通州区的潞河中学开始四年的高中学习。这是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几千里外的北京,有机会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与内地的汉族学生一起学习。零距离接触、认识和理解汉族文化,对一位热爱语言的孩子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之二:是诗人在北京通州区的潞河中学读书期间遇到了校长徐华和老师张丽君及之后认识的诗人马合省,3位“伯乐”都对这匹“千里马”悉心呵护培养,是他们发现、挖掘和激发了麦麦提敏•阿卜力孜这匹诗歌的“千里马”,培育了一个孩子弥足珍贵的诗歌生命,诗人的汉语诗歌写作也是在这个学校学习期间开始的。在中国当下“应试教育”早已将孩子们的天赋异禀扼杀在摇篮中了,若没有坚韧顽强的生存力,学生的天赋才华是不可能早露锋芒的。校长徐华和老师张丽君支持一位高中生写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如此,两位老师还为学生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习作公开出版提供帮助,《返回》正是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在这所学校高中毕业前夕出版的,这不能不让我对三位伯乐的爱才之举油然而生敬佩之情了。
虽然,《返回》中的许多作品亦如孩子般稚气未脱,也可以看出一些诗人的影子:如:泰戈尔、北岛、顾城、海子、洛尔迦、策兰,等等,但这对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作者也实属正常,毕竟有“语言以锤炼起步,创作从模仿开始”之说,大多的创作者也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但麦麦提敏•阿卜力孜早期诗歌中却蕴藏着一派喷薄而出不可阻挡的早慧气象,那么恣意,那么自由洒脱,那么无拘无束,是青春无敌,又若天下万事万物都归诗人召唤似的,让人艳羡。读着这些诗,我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回到了自己青春时期一蹴而就洋洋洒洒的诗篇中,真是感慨万端!
在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诗集《返回》中,我也能读出维吾尔语和汉语持续相遇、碰撞、断裂、融合又分离中,生冷硬朗的造词造句带给我的新鲜感、奇妙感,这些词句营造出的盎然诗意,有音律咯吱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如:“这座城市/豪无力气地躺在大地上/像考场上紧张的差学生/脸色苍白/用玻璃做的眼睛毫无光彩/动脉肿胀/石头疼痛/浑身全是冷汗/这座城市在打喷嚏/”(摘自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诗《感冒的城市》)。也有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固执地对维吾尔民族文化传统的坚持,内心的纠葛,让我们这些读惯了汉语诗歌的人有一种突出的异质感和陌生感,如《我是一条虫子》,开篇即是:“浓雾正在升起。浓雾/是一条巨大的虫子/正在吞噬着树木、高楼/太阳也早已被巨大的虫子吞噬掉了/”。诗的结尾已从“虫子”这个微不足道的物象中金蝉脱壳,将诗意引伸攀爬到一种诗性生命的宏大之中:“我是一条虫子/熟透的苹果是我短暂的天堂/也是我永远的地狱/”,这是一个让人意外的结尾,是我一次十分美妙的阅读享受,这是维吾尔族文化传统孕育生发出的诗歌气质,在汉族文化中“虫子”多为贬义,如:“蛀虫”,又如:“你像一条虫一样”,也都为贬义。在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这些早期诗歌中,我也读出维吾尔族诗人与汉族诗人截然不同的思考力和感受力,这里有新疆地域丰美的自然人文景观的天之所赐,也有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的浸淫滋养。新疆无论维吾尔族,还是哈萨克族都有自然崇拜的习俗,维吾尔族诗人习惯由物及物的书写言说方式也不足为奇了,这都是流淌在它们骨子里的语言血液。由物及物的书写所生成的诗意空间的弹性和张力都在寰宇的无限之中运行,有着极丰富的美学意蕴和诗学阐释价值。如:“树木也恐惧孤独一生/因此树枝向着彼此生长/”,如此简单的两句诗,极富现代性,也足以让读到的人浮想联翩了。诗人阐释自我的方式也与汉族诗人多有不同,热烈、坦诚、率真是诗集《返回》的一大珍贵特征,这也是维吾尔民族的性格特点。如:“我厌烦了自己的形象/我厌烦了自己蒙骗自己/我什么都不缺少/我又什么都没有/我厌烦了假装/我厌烦了自己安慰自己/——即使我总是被生活打败/然而在睡梦中我会变成一个英雄/常常狠狠打败现实/”,这首诗的结尾:“热水/满身都是亮晶晶的水珠/本来 我愿脑子被热水洗成一片空白/但我又多了一份痛恨”(摘自麦麦提敏•阿卜力孜的诗《洗澡》)。
值得称道的还有:一位高中生,诗思并没有被紧张的校园生活禁锢,诗中已经彰显出大胸怀、大境界和大气象,虽然在写作和表达上尚显稚拙,但一点也不影响作为一位优秀诗人所应该具备的优良修为和诗品。在诗集《返回》中,有思考自我的诗《我是什么》;有思考命运的诗《路》;有思考当代人困境的诗《现代人》;有对城市危机的思考《感冒的城市》;有质疑中国教育现状的诗《救救孩子》;也有呼唤世界和平的诗《巴格达的星星》。有一首剖析自我的诗《一只乌鸦在鸣叫》,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我绑架了自己/并向自己开了价钱/我把自己卖给了自己/我的买卖使我满意/”。读到这样的句子,谁能不为当下中国诗人严酷的存在现实叹息心惊呢?
这部诗集中还有一首令人难忘的诗,赤子情怀满溢书页,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对诗人身份和诗人命运的的思考,诗人铿锵的独白,让我顿生欣慰,不如说是欣喜吧!读了这首诗,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肯定: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这匹中国当代诗坛的“黑马”——诗歌之路定会越走越远,定会走向我们所期待的广阔之中。我把此诗收录在此文中,以诗见证,并与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共勉。
2012-2-26于无锡
附:
《诗人的坟墓》
作者:麦麦提敏.阿不力孜
世界上
所有诗人——
不论他讲什么语言
不论他信什么宗教
都只有一种痛苦
都只有一种幸福
都只有一种命运
——诗歌
诗人创造诗歌
诗歌创造诗人
诗人活在他的诗歌里
诗人死在他的诗歌里
诗歌是诗人的墓志铭
诗歌是诗人的坟墓
201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