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閱讀
我兒時,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工資很低,不但得養活自己和我們姐弟四人,父親的工資還得拿出近一半,去負擔西關老傢龐大的傢族。因為,他是我爺爺奶奶的長子。
我上面是兩個姐姐。母親剛生下我時,病的很厲害。為保住三條命,聽外婆的,僅有一歲多的二姐,不得不送給了別人,母親纔慢慢轉危為安。因我是頭生子,長的又像母親,8歲前,很受父母寵愛。二弟小時候賴,調皮,總惹是生非,父母不大喜歡。三弟出生後,我失了寵,從此受到母親的冷落。那時,我總覺得母親背叛了我,——這是人生給我的第一個經驗和教訓。好在父親依然故我,使我得以安慰,沒受到多少傷害。可是他天天上班,很少在傢,衹有星期天,纔回傢一趟。一回來,就帶上我們姐弟三人,去鋼廠路口一帶買炒花生,我們就坐在那兒路旁的樹陰下吃。當年,公路兩旁,兩排高大的楊樹清涼地遮蔽着我們,盛花生的舊軍用包,蓋子上綉的那顆很大的紅星,還十分清晰的印在我腦海裏。但很快,我就在家庭外部找到了新的慰籍。
那時,我傢住的地方,離縣城唯一的一傢電影院很近。我們傢就住在電影院後邊一個很大的傢屬院裏。傢屬院裏住着縣財政局長一傢,縣人行行長一傢,和城關派出所所長一傢,剩下的就是縣公安局偵察員、縣醫藥公司職員、縣百貨公司售貨員、縣外貿公司幹部、縣水利局勘探員七傢,以及縣五金廠的工人(我們傢和另外四傢)。因為離五金廠頗近,人們習慣稱“五金廠傢屬院”,其實名不副實,衹有五戶跟那個廠沾邊。實際上是一個五排瓦房排列很整齊的大雜院。一律安裝着湖藍色油漆的木窗木門。這個傢屬院屬縣房産會管,每個月我都見一個房管員騎着自行車來收房費。有了這麽多人傢,就有了衆多玩伴。幾乎每晚在熱熱鬧鬧的電影院和童伴們一起度過,或與童伴們在本院玩遊戲,填補了我童年失寵的寂寞和空虛。尤其是電影,給了我極大的滿足和樂趣。但回到傢,面對母親,就變的沉默寡言。
記得有天晚上,電影散場後,我回到傢叫門,叫了半天,母親也不給開。原因是我沒稱呼她,衹是一味地喊:開開門,開開門。父親勸,她也執意不肯開,還阻止父親。沒辦法,我停止了叫門。但回頭望了望月下寂靜的空院落,一傢傢關燈的窗,我實在沒地方去,衹好從木柵上翻進了廚房,蜷縮在角落裏閉上了眼。迷迷糊糊,剛睡着,就被打着手電的父親叫醒了,這纔得以進屋睡。
我想,我長大後,尤其是現在,對偽權威和社會不公正的沉默與對抗,大概就是從那時養成的吧。不過從那一晚起,我學會了懂禮貌。
除了更多的晚上擠電影院,看電影(即使有時候看個尾巴),我還迷上了閱讀。當時,傢裏除了有兩套毛選四捲,《共産黨宣言》、《國傢與革命》、《反杜林論》,根本就沒別的書讀。即使翻開,8歲的孩子也讀不懂。到了文革晚期,這些書就被我們姐弟三個送進了廢品站。因為傢裏這類書太多。我們新學期開學的一天早上,每人提了兩摞,賣的錢,正好夠姐弟三人交學雜費和課本錢。而我說的閱讀,無非是看連環畫、小人書。不止一次,我頭抵着西關新華書店的玻璃櫃臺,看着櫃臺裏擺的嶄新不倒折的連環畫,眼巴巴的,似乎眼裏也要流出口水來。以致於許多年後,我還多次夢到那一幕。好在書店門外,就是擺滿了一地的幾傢連環畫攤兒,花一分錢或兩分錢,就可以一飽眼福。坐在街邊幾棵茂盛的法國梧桐樹陰下,幾級高高的涼爽的青石條上,手捧一册或薄或厚的連環畫,低頭津津有味地看,忘了現實,忘了周圍的世界,就是我童年的第二樂趣。
記得,同院有一位陸姓的玩伴。一天,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册沒頭沒尾的連環畫,我藉回傢看,看完後,就用硬紙給他精心製作了一個封底和封面。並根據內容,替這本畫册擬了個名,在封面上用仿宋體寫上“表哥和表妹”五個字。還他時,令他驚訝不已。從此,與我結成了好友。母親一時也根據這件事,到處說笑。
童年時代(1965—1975),我看過的印象最深的中外電影有:平原遊擊隊(國産、新老)、賣花姑娘、戰友、摘蘋果的時候、看不見的戰綫、永生的戰士(以上朝鮮);寧死不屈、海岸風雷、伏擊戰、地下遊擊隊、腳印(以上阿爾巴尼亞);多瑙河之波、第八個是銅像(以上羅馬尼亞);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保衛察裏津(以上前蘇聯);阿福、森林之火、回故鄉之路(以上越南);奇襲、打擊侵略者、地雷戰、地道戰、南徵北戰(新老)、小兵張嘎、羊城暗哨、跟蹤追擊、半夜雞叫、草原英雄小姐妹、英雄兒女、鐵道衛士、奪印、嚮陽院的故事、偵察兵、豔陽天、金光大道、青鬆嶺、戰洪圖、春苗、海霞,創業,火紅的年代,閃閃的紅星、渡江偵察記(新老)、難忘的戰鬥、以及沙傢浜、紅燈記、海港、紅色娘子軍、杜鵑山、平原作戰、竜江頌、奇襲白虎團等八個現代革命樣板戲(以上國産)。一部新渡江偵察記看了八遍,一部難忘的戰鬥看了十五遍,五部地雷戰、地道戰、老南徵北戰、打擊侵略者、奇襲看了無數遍。
粉碎“四人幫”後,改革開放,解放思想,我纔得以開始真正的閱讀。
這時,我們傢已經住在東城外父母所在的新單位——縣化肥廠傢屬院。同院的申氏兩兄弟有一張縣圖書館的藉書證,經常藉書看,我就趁周末,將書轉藉過來,嚮人傢保證衹看一天。然後,非常神速的利用周六晚上、星期天白天一天,就將一本三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看完歸還了。那時腦筋好使,真可謂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就這樣看了不少二手小說。並跟着他們學會了吹口琴。另影響了幾個少年朋友,個個都熟練地掌握了這件樂器。夜晚,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幾把口琴一齊合奏南斯拉夫電影《橋》插麯:“啊朋友再見”,常常引來行人的註目。後來,我藉助給廠裏跑腿辦藉書證的機會,給自己也辦了一張,算結束了每周末嚮人傢的信誓旦旦。終於可以放慢速度、悠閑的讀書了,但又不敢過期,過期一天罰一毛錢,對我是個承受不了的負擔。雖說離電影院遠了,不能天天晚上在電影院泡,蹭電影看,但廠裏有一部16毫米的電影放映機,銀幕、音箱配備齊全,每個星期都會在球場或職工餐廳放兩部電影,所以我的電影癮並沒有因離電影院遠了而餓掉。另外,石油公司、水利局灌溉處、郵電局、教育局、水庫管理局這幾傢單位的14寸黑白電視機前,都留下過我的身影。老國産電影《大浪淘沙》、意大利電影《偷自行車的人》、美國69年登月紀實、根據周立波同名小說拍攝的老電影《暴風驟雨》等等,都是那時在電視上看的。
我看的第一部解禁的影片是王心剛、王曉棠主演的《野火春風鬥古城》,李英儒先生的同名小說,幾年前已看過。那天下午,看到電影廣告,我和同學一起趕到西關老電影院。看完後,同學回傢了,我又買票看了下一場。電影散場,天已黑透,我一個人匆匆往東城外七八裏遠的傢裏趕。
這是1976至1979年之間的事。那時侯,電影演員王心剛、馮哲、張勇手、王曉棠、孫道臨、黃宗英是我童年和少年時代崇拜的偶像。上海電影譯製廠的配音演員童自榮、邱嶽峰、喬榛、畢剋、劉廣寧各自有磁性、充滿魅力的配音,我一聽就能分辨出是誰的聲音。
我讀的第一部外國小說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奧斯特洛夫斯基那段一生“不虛度年華”、“不碌碌無為”的箴言,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並恭恭敬敬抄錄在心愛的筆記本扉頁。當時,我15歲,是二中(今魯山二高)初中二年級的學生。正是青春期愛做夢的年齡。儘管那時我喜歡閱讀(所讀小說經常被數學老師沒收)、愛好文藝(常把解禁的電影插麯,工工整整地連譜帶詞抄寫在筆記本上)、熱衷於上美術課、音樂課,但自己將來究竟做什麽,還很懵懂。直到初中畢業,考高中失敗,轉學到城外五裏堡中學,遇到最後一位班主任王國民先生,我纔清晰地有了自己的理想。
得到他賞識的第一篇作文,題目叫《到校第一天》。是他佈置的作業。我毫不費勁就完成了,非常寫實的寫出了自己的真實印象。第二篇作文題目我忘了,記得篇中巧妙地引用了當時報紙上的一段話,被他誇奬:引用的恰到好處。就這樣,受着他的引導和鼓勵,我漸漸對寫作産生了興趣。後來,我給一位女同學寫信,受到他的嚴厲批評,覺得自己丟了面子,就離開了學校,輟學回傢了。但對文學對寫作熱愛的種子,因多次受到他的啓發和表揚,已經悄然播下。到這個時候,我已經知道我的一生該怎樣度過了,那就是:寫作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鄧小平訪問日本後,全國範圍搞了第一個日本電影周。除了《望鄉》當時我沒看,《追捕》(高倉健主演)、《生死戀》、《人證》、《狐狸的故事》都看了。對這些畫面、故事情節感到很新奇的同時,也感到很震撼。而對《人證》的插麯(日本詩人西條八十的草帽歌)、《追捕》的配樂和插麯更是很感興趣。當年,這些電影音樂和電影插麯,像全國一樣,一時也風靡了小縣城。直到1984年,我到湖南鄉下看望女友,在寧鄉縣汽車站還聽到候車室播放着草帽歌。後來的日本電影《砂器》、《遠山的呼喚》(高倉健主演)、《幸福的黃手帕》(高倉健主演)、《阿西們的街》、《啊!野麥嶺》(上下集)、《絶唱》(山口百惠、三浦友和主演)也同樣深深吸引了我。緊接着就是印度的《流浪者》、《大篷車》,香港的《生死搏鬥》、《三笑》,南斯拉夫的《橋》、《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等影片,也激動人心的進入了我這個影迷的視野。當時,西關電影院放映《追捕》的情景,過了三十多年了,我仍然歷歷在目:整個影院爆滿,擠得水泄不通,窗戶上人行道上也擠滿了人,電影院門外更是人滿為患,等着看下一場;當擴音器、高音喇叭裏響起杜丘之歌“啦呀啦,,,,,,”時,聚集在影院外小廣場上的觀衆,一個個都仰起了頭,臉上流露出非常神往的表情。
前年某晚,我從西關老電影院門前偶爾經過,看到黑暗中一片廢墟:冷落了近20年的電影聖殿,就這樣凄涼的收場了。衹有售票房還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即使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有人將電影院先後改建成舞廳、室內遊泳池,也沒有重振雄風,令其火起來。老城昔日最熱鬧的地點,就這樣被人們無情的遺忘了。而代替它的也許是一片住宅樓,新的社區。相信再過五十年,這裏的住戶,將不再知道:他們住的地方原來是西關電影院。正像四十多年前,我不知道:這裏原是個名叫二郎廟的廟院。儘管當時我知道通往電影院的街口叫老廟口。但魯山縣人民電影院將永久性的徹底淹沒在時間的變化中,一如這個世界上所有與時間有關的事物。
1980年,廠裏從廣州買回來一臺24英寸的大彩電。這是當時全縣僅有的幾臺大彩電之一。我就是當年在電視上看了中央臺黃金時間播出的英國電視連續劇《紅與黑》,知道司湯達和這部名著的。當年,我喜歡看的電視主要有:美國科幻係列片《大西洋底來的人》、美國電視連續劇《加裏森敢死隊》。
那時,剛剛改革開放的魯山,依然是個既偏僻又閉塞的地方,是隸屬於許昌地區最窮最落後的一個縣,但文化氛圍卻很濃厚,貫徹執行起上級的指示精神和政策來,倒也很積極。魯山圖書館非但有中國現當代文學,且收藏有大量西方十九世紀文學名著,和各類期刊雜志。這對一個衹有16歲的文學少年來說,無疑是方圓百裏內唯一的一座知識寶庫。在他眼裏,每一本書都是一扇嚮世界敞開的窗口。我如饑似渴、廢寢忘食的貪婪的讀着,胃口很好的吸收着,消化着,好像那是一傢整個縣城裏最好的飯店,我成了那裏的常客。同時,嘗試着寫出了第一篇小說習作。我記得我在縣圖書館藉閱的第一本書,是《重放的鮮花》,圖書館管理員嚮我推薦的。這是一本老右派作品集。內收有王蒙的成名作《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劉賓雁的《在橋梁工地上》、陸文夫的《小巷深處》以及流沙河的詩等等。他們年輕時,就是因為這些作品,被打成右派,被整整壓製了20年!建國十年後,欲速不達的大躍進、矯枉過正的反右鬥爭和政治運動,使新中國人為的落後西方至少六十年!一天,我像往常那樣去縣圖書館換書,正巧碰上一個比我年長的小夥子還《紅與黑》。我就提出藉閱。那個中年管理員欺我年少,用種種藉口阻止我。一會兒說這是外國書,我看不懂,我就回敬他說:不是譯成中文了嗎?一會兒說,太厚了,我看不完。見我執意要藉,他拿出了最後一招,嚴肅的說:超期一天,罰兩毛錢!我見他終於鬆口了,馬上說:放心吧,不會超期,我看書很快的。沒幾天,我就帶着這本書上了西大山,在二郎廟下坪村兵工廠一傢屬區,度過了難忘的十幾個夏日。
後來(1980年10月),我參加工作進了化肥廠,成了廠汽車隊的一名學徒工。有了工資,有了經常出車到外地的機會,我開始大量購書。不但自己親自購,也利用同事、朋友出差的機會,開書目由他們代購。短短幾年時間,從一本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代漢語小詞典》(這是我1980年春買的第一本書),漸漸積纍了近千册各種各樣的書刊。遺憾的是,1992年春因廠裏長期發不下來工資,無奈,在一高門口,半價處理過一批。當時,正在一高上學的張永偉,就是在那兒初次見到我。儘管當時,决定處理前,我把一流的好書都精心挑選出來,留下來了,但現在想起來,仍然很後悔。畢竟,那都是我辛辛苦苦積纍的資料啊。當時的圖書市場,一本書已經漲了近十倍,而我那些書,因買的早,定價本來就低,我又半價賣掉,簡直就是在做賠錢買賣。這就是為什麽書店、時裝店、酒吧倒閉後,我發誓後半輩子再也不做生意的原因。通過實踐,我已經知道,我天生就不是做商人的料。
那期間(1982年),我還利用到許昌八技校帶資培訓一年的機會,藉閱了學校圖書室大量文學、美學、哲學書,節衣縮食省下的錢,全部送給了許昌兩傢書店、三個賣舊書的地攤。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隨着大量閱讀的深入和視野的開闊,我還通過郵局郵購、訂閱了大批書刊。這就是當年,我雖置身小縣城,仍能保持先鋒的原因。
然而,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後,由於經歷了失業、生意倒閉、離婚、精神崩潰的種種打擊,我很少買書,很少進書店。因為昔日逛書店,是一種享受,而今這種享受,離我已經遠了。我衹有重讀舊書,反復的讀。
上世紀八十年代,影響我最大的10本書:
1、紅樓夢(四捲)曹雪芹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1
2、懺悔錄(一、二) 讓-雅剋-盧梭著 黎星 、範希衡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1、1982
3、百年孤獨 加西亞-馬爾剋斯著 高長榮譯 北京十月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5
4、夢的解析 西格蒙特-弗洛伊德著 作傢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6
5、今天五人詩選 北島等著 作傢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6
6、諾貝爾文學奬獲得者詩選 詩刊社編 中國文聯出版公司出版 閱讀時間: 1987
7、中國當代實驗詩選 王傢新、唐曉渡編 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8
8、喧嘩與騷動 威廉-福剋納著 李文俊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7
9、日瓦戈醫生 帕斯捷爾納剋著 力岡、冀剛譯 灕江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9
10、裏爾剋 霍爾特鬍森著 聯出版社出版 閱讀時間:1989
大概在1980年鼕天,我迷上了鬱達夫的小說,深受其大膽的自我暴露的影響。他的小說夾雜着日本私小說的性質,頗具個性。但我尤其喜歡讀他那篇中期小說代表作《遲桂花》。念念不忘其中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出於對這篇小說的偏愛,十幾年後,在嘗試電影寫作時,我就把它改編成了電影劇本。由於鬱達夫喜歡讀俄國作傢屠格涅夫的小說,愛屋及烏,所以那個時期,我也買了不少屠格涅夫的中文本,包括傳記。同時,也受到曹雪芹的影響。尤其寶玉出傢那一幕,使我頗受刺激,甚至一度給自己取筆名為:阿空。隨着散漫快速的閱讀,一天,我發現了法國十八世紀啓蒙主義作傢讓-雅剋-盧梭的著作。遇見《懺悔錄》那天,頗不平常,是個春日的星期天。那天上午,剛滿17歲的我,和一位愛好文學的朋友乘班車,到了昭平臺水庫。下了車後,在接近水電站宿舍時,我記得我們倆還將空香檳酒瓶,彎腰藏進了草叢中。那天,陽光很好,照耀着水庫,嚮下看地勢險要的北幹渠引洪道時,令我們一陣暈眩。在朋友的宿舍裏,我們翻看着他的藏書,這時,我被一本名叫《懺悔錄》的書,深深吸引了。平生初次讀那樣大膽的內心表白,我被作者那顆不平凡的心靈所震撼!我問那位朋友:這本書在哪兒買的?同樣愛好文學的他說:江河廠書店。我聞聽後,立即騎上他那輛笨重的自行車,嚮掩藏在水庫附近山裏的那個兵工廠駛去。山道上空無一人,衹有陽光暖烘烘地照射在我的脊背上。幾十分鐘後,我到了地方,但卻遺憾地聽女店員說:賣完了。然而,幸運的是,一年多後,我的一位在鎖廠上班的朋友到信陽地區偏遠的固始縣賣鎖時,替我買回來了這本書。同年12月,我又在許昌購到了第二部。至於《懺悔錄》的續篇,《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夢想》,我得到時,則在幾年以後。
我年輕時(具體說,是18歲時)不大喜歡歌德的詩。當時,我從許昌八技校圖書室,藉到一册楊武能譯的《歌德抒情詩選》,但歌德早期那種誇張的德國浪漫主義使我倒了胃口,並對歌德服務、效忠於魏瑪宮廷頗為反感,不符合我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但對魏瑪大公和拿破侖也愛讀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頗感興趣,而艾剋曼寫的朱光潛先生選譯的《歌德談話錄》(外國文藝理論叢書)更使我愛不釋手,覺得這是兩本不可多得的好書,是偉大的經典。以至於15年後當我讀法國結構主義批評傢羅朗-巴特的《戀人絮語》(又譯《一個結構主義者的文本》)時,讀的津津有味,幾乎是重溫了一遍《少年維特之煩惱》。
但是,讀《百年孤獨》,卻是對我既有閱讀的重要調整。那種新奇的感受,直接導致了我不再重視中國現代和當代文學,甚至,也結束了我的十九世紀世界文學名著情結。開始偏重閱讀世界範圍的現代派文學。尤其是半年後,接觸北島詩歌、朦朧詩、美國現代詩歌以後,更是對歐洲先鋒派和西方現代藝術深愛有加,進入了我閱讀的“崇洋媚外”時期。在那個漫長時期的初期,衹要一碰到馬爾剋斯的書,我就買。一度,我成了馬爾剋斯的粉絲,他的主要作品我幾乎全部讀過。直到兩年後,我發現了福剋納,並證實福剋納纔是大師中的大師。而馬爾剋斯、略薩、剋勞德-西蒙等人,不過是福剋納在拉丁美洲、歐洲的弟子而已。就這樣,由循序漸進的閱讀,到突飛猛進的閱讀,使我的眼前展現出一片又一片文學新領域,現代世界文學的圖景正一幅一幅地嚮我展開而我終身熱愛的詩歌創作,正是與我的閱讀,同時進行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影響我最大的10位世界文化名人:
葉芝(愛爾蘭詩人)、弗羅斯特(美國詩人)、曼傑施塔姆(俄蘇詩人)、布羅茨基(前蘇聯詩人)、博爾赫斯(阿根廷詩人、短篇小說傢)、羅朗-巴特(法國結構主義批評傢)、榮格(瑞士分析心理學家)、維特根斯坦(奧地利哲學家)、拉赫瑪尼諾夫(俄國音樂傢)、尼采(德國哲學家)。
1990年,通過灕江出版社一份最新書目,我自桂林郵購了一批獲諾貝爾文學奬作傢叢書,其中有葉芝的《麗達與天鵝》、塞菲利斯、埃利蒂斯的《英雄輓歌》、塞弗爾特的《紫羅蘭》、西門內斯、阿萊剋桑德雷的《悲哀的詠嘆調》、米沃什的《拆散的筆記簿》等,並將這份書目寄給了平頂山的某詩友(我記不清具體是誰了)。不久,作為禮尚往來,森子和海因給我寄來了幾十首荀紅軍譯的曼傑施塔姆詩歌的復印件,還趁我一次到平頂山的機會,當面送給我一份《今天》復刊號詩歌之頁的復印件。使我及時讀到了曼傑施塔姆詩歌的中文譯作和北島的近作八首。後來(兩年後),我將荀譯曼傑施塔姆的詩歌復印件,藉給張永偉讀過,使他很快寫出一組受其影響的習作,曾令我颳目相看。初讀約瑟夫-布羅茨基的詩歌,是在1988年的《世界文學》和《詩歌報》上,像當時許多國內詩人一樣,我一下子就迷上了這匹前蘇聯的“黑馬”。尤其令我引為同道的是,他像我一樣,也是從中學自動退學的。自從郵購了《從彼得堡到斯德哥爾摩》一書後,我得以比較係統地研讀了布羅茨基的詩歌,對這本由常暉、王希蘇兩位先生譯的中文本非常欣賞。讀博爾赫斯則比較分散,有一個時期,在報刊上,幾乎到處都可以找到他著作的中文。當然是在精英版的純文學報刊上。我曾經想把他的所有譯成中文的著作復印下來,分類裝訂成册,但未能如願,後來就見到了陳子弘編的《博爾赫斯文集》。關於羅朗-巴特,像米蘭-昆德拉一樣,他所有譯成中文的書,我幾乎都有,都看過。最先購到的是李幼蒸先生譯的《符號學原理》。至於榮格、維特根斯坦和尼采的著作,就更不用說了,該讀的,我都認真讀了。而拉赫瑪尼諾夫的音樂和傳記,更是過目不忘,耳熟能詳。
就這樣,我從一個看連環畫、看電影起步的少年兒童,憑藉天賦的興趣和愛好,憑藉循序漸進的和突飛猛進的幾十年如一日的閱讀和創作,逐漸成為一名獨特的有影響的詩人。
2013、7、23初稿
2014、1、9 增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