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新诗的并非都是先锋——冯新伟访谈
问:在您的早期诗选中,我发现上世纪80年代,在大陆还没有完整的《尤利西斯》中文本时,您就注意到了乔伊斯,并读过那部世界顶尖级的类似文学启示录的现代经典了。您是怎么读到的?有什么收获?
冯新伟:我仅仅是在当时的《世界文学》杂志上看到了金缇先生译的《尤利西斯》片断,很震撼!受到了影响。当时并没有条件接触、通读整部《尤利西斯》。但后来,我发现为我所崇拜的福克纳与乔伊斯走的是同一条路子,受到过乔伊斯深刻的启发和影响,以及后来看到克劳德-西蒙等受福克纳的影响,从此喜欢上了意识流、内心独白。我感到这种写作更真实,提高了我对世界文学的总体认识,刷新了我对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以及批判现实主义的了解和积累。紧接着,没过多久,又看到了徐知免先生译的《追忆逝水年华》片断。但普鲁斯特的名字,我早在1980年就知道了。就译笔的优美而言,我感觉金缇先生与徐知免先生的译文,要比译林出版社上世纪90年代初出版的那两部世界文学经典要好的多。
问:看来,您的诗歌创作深受欧洲先锋派的影响,我阅读您的有关资料,看到您是1985年开始先锋诗歌创作的。您还受到其他影响吗?
冯新伟:更具体、准确地说,我是直接受到北岛诗歌的影响。后来紧接着又读了大量朦胧诗以及赵毅衡先生译的《美国现代诗选》。这就是长期居住在小县城的局限:当上世纪80年代初朦胧诗名声大震时,我正在埋头攻读世界名著,根本不知道以北岛为首的今天诗群颠覆了传统新诗。而我接触欧洲先锋派的经典,要比接触今天诗人、美国现代派诗歌晚一二年。
问:哦,我想起来了,您在回忆录《我与〈阵地〉》中说,您接触北岛诗歌,似乎与蓝蓝有关?
冯新伟:是的。1985年那个深秋,当我接受她的邀请,陪她去拜访邓万鹏那晚,是她从邓万鹏那里借来了贴满北岛诗歌的剪贴本。我们后来又一起回到平顶山开源路与会者下榻的宾馆后,我去她房间找书看,就将剪贴本借了过来。当时,她正伏在床头桌前读一本《莽原》。
问:您读北岛诗歌有什么感觉?能否详细谈谈当时的情况?
冯新伟:我从蓝蓝那里借了剪贴本,回到我和其他两人合住的房间,打开剪贴本一看,顿时惊呆了!这不是我要写的那种诗吗?〈明天,不〉、〈夜:主题与变奏〉、〈十年之间〉、〈迷途〉、〈习惯〉、〈八月的梦游者〉、〈雨中记事〉、〈无题〉、〈自昨天起〉、〈语言〉、〈呼救信号〉、〈诱惑〉、〈触电〉、〈单人房间〉、〈主人〉、〈随想〉、〈太阳城札记〉、〈宣告〉、〈走吧〉、〈回答〉以及〈彗星〉等等。使我一夜间经受了中国现代主义诗歌(也就是中国先锋诗歌)的庄严洗礼!我想我当时的感受与感触,只有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种狂喜和兴奋的心情相比喻。那晚,正好我身边有一本刚买的带姜黄色塑料皮的空白笔记本,就迅速拧开钢笔,一首接一首地开始往笔记本上抄。在抄写的过程中,蓝蓝曾过来要,我坐在床上向她保证明天一早还她。直抄到同屋住的两人回来,夜间复醒来,问:新伟还没睡?直抄到楼下大街上夜市收摊,炒锅不再响,我才抄完整个剪贴本,躺下睡。
问:您当年真下劲,真用功啊!您当时多大年纪?蓝蓝呢?
冯新伟:喜欢文学呗。当时正是狂热的文学青年,才22岁,蓝蓝好象18岁吧。不下劲不用功,基础不打扎实、牢固,怎么能坚持到今天。那时我就养成了经常熬夜的习惯,好象从事文学事业的人,天生都是夜猫子。当然,这也符合我的生物钟,我常常是白天没精打采的,可一到晚上,夜幕一降临,顿时就兴奋,即使熬到天亮也不成问题。现在不敢那样熬了。但直到现在,我还经常重温昔日的经典。却已经不局限于现当代经典了,包括中外古典,比如歌德、莎士比亚,孔孟之道,老庄哲学,兵家策略等等,无不涉猎、重温。
问:怪不得读您的诗文,总有与众不同的感觉和收获,您已经形成自己的一套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真是兴趣、性格加爱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您和当年年轻的诗友蓝蓝,如今都成了国内颇有影响的诗人了。哎,对了,当时跟您同住一屋的那俩人是谁?
冯新伟:那俩人,一个是我们鲁山的散文家王新民先生,另一个是当时的小说作者李建义。王先生已经离世,建义好象在开封经商,早已不再写小说。至于蓝蓝嘛,你知道的,现在名气很大,已经是国际诗人,影响早已波及到海外,经常受到国外邀请,参加国际文化交流活动。
问:您隐居的时间有20年了吧?总不见您露面。这样是不是影响外界对您的正确认识和客观评价?
冯新伟:也许吧。已经有一些不公正不客观的评论了,甚至还有道听途说的诽谤、谣言。我不久前已被迫作出了不客气的回应和反击(见《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可能会得罪妄想主宰别人命运的人。而缺少交往的弊端,就是由着人家胡说八道,而你又不在场,平白无故的你就会多了几个从没见面的敌人。这就是我非常痛恨诗歌活动家的原因。不过,我会继续隐居,继续冷眼旁观某些人的自我暴露与自我作践。当然,如果你写的好,在文本上无可挑剔,没有谁能够埋没你,甚至时间也不能。而将来注定会被埋没的反而是现在得意、热闹,死后彻底寂寞,被遗忘的欺世盗名者,浑水摸鱼者,和滥竽充数者。在未来读者看来,这类人只有虚假的现在,根本就没有未来。
问:那么,什么样的诗人才有未来呢?
冯新伟: 真正发出个人独特的声音,带着时代特有的感受与伤痕、痛苦与欢乐,以及独特经验的诗人;既正视此时此刻,又对未来怀着持久梦想和希望的诗人;并且又对革新现代诗歌的语言与形式、结构与表现手法,具有探索精神和贡献的诗人。对照这三条标准,看看自己占了哪一条, 就会非常自信的明白自己的诗作会不会传至后世。自己还需做什么努力。要知道,未来的读者应该是比现在的读者更挑剔,更无情,更有眼光。这个读者,就是时间。所以,即使现在被某个蹩脚的评论家所偏爱,所推崇,也不见得能过时间这一关,而过了一百年、又过了五百年还能留下的诗,就是最好的。相信“水落石出”这个普通的道理吧。
问:目前,在河南出现了泛先锋诗歌论的混淆黑白的混乱现象,您怎么看?
冯新伟:赵高指鹿为马,就是欺负大臣,包括皇上。这种独断专权直接导致大秦帝国的分崩离析、毁于一旦。那种由私下到公开的玩两面派手法,也未免太阴险。这是一种没经过具体文本分析的不严谨的泛先锋诗歌论,是无视史实,混淆视听,误导读者与作者的大杂烩。因为一些作者和读者,像泛先锋诗歌论者一样,根本就不清楚什么诗才是先锋诗歌,什么诗不是先锋诗歌而是传统新诗在某些当下作者手里的持续或花样翻新。因此,对先锋诗歌与非先锋诗歌的界限和认识,是非常模糊的。不要一嗅到沾点现代诗歌的气味,就立马断定xx是先锋诗人,xx是先锋诗歌写作。你不能哗众取宠一概而论地说,当下写新诗的或多少受一点现代诗歌影响的诗人,都是先锋诗人、先锋派吧?那有那么多先锋?!更多的还是跟在先锋屁股后边的大队人马而已。连先锋和非先锋都分不清,这就不是严谨的成熟的学术研究了,而是眼光出了问题,出现了重大失误。也难怪,在上世纪80年代,河南先锋诗歌虽不说是一片空白,但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知名先锋诗人简直屈指可数。直到1988年,诗人冯新伟、彭黎明、田桑在《诗歌报》首届探索诗大奖赛中获奖,才为河南先锋诗歌创作挽回一点面子。进入新世纪,随着《阵地》的异军突起、公开亮相,从地下走到地上,全省范围内,顿时出现了“先锋诗歌”热。尤其2005年,《阵地》被洪子诚、刘登翰编入《中国当代新诗史》(修订版)后,以及2006年《河南先锋诗歌概观》一文的发表,就像两枚石子,投进一汪平静的湖水中,河南诗歌界顿时波澜起伏。从那时起,道听途说、漏洞百出、依据错误、以讹传讹、不负责任的河南先锋诗歌评论,可以说是层出不穷。接着,还不到十年时间,就有人不失时机地依据冯新伟在《概观》中罗列的名单,炮制出一本泛先锋诗歌论,同样是道听途说、漏洞百出、依据错误、以讹传讹、不负责任。
问:在中国诗歌评论界,少有真正严肃、独到的批评,更多是千篇一律的像您说的那种表扬稿,对这种现象,您持什么态度?
冯新伟:你会发现,那些相互捧场、相互歌功颂德的评论,用的措辞几乎也是一样的。很少有建设性的类似海外诗人阿九评读天津诗人君儿那样,充满理解与共鸣的评论:那种真正的,知音式的,让人动容的,诚恳深入的解读。譬如著名诗人蓝蓝、杜涯,如果严格地具体分析她俩的创作与文本,也不能轻率地将她们归入先锋诗歌的写作范围。比如杜涯,深受荷尔德林、雪莱和叶赛宁的影响,支撑她诗歌写作的是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而浪漫主义,正是中国新诗草创期的发源地。怎么能说她的写作是先锋诗歌呢?如果一定要说她的写作受到了现代诗歌的影响,那仅仅是受到叶赛宁、西川、海子、骆一禾等人的那一路新古典和俄国未来派的影响,因而显得非常辽阔和大气。又比如蓝蓝,她的诗歌创作一开始就受到印度诗人泰戈尔的影响,而这一影响是深远的、起决定作用的:那就是对世界、对大自然、对生命的讴歌与赞颂。她那种自发的吟唱,因为贯注了素朴的情感和热爱,而一直深受人们的喜爱。然而,蓝蓝的阅读比较复杂,所受到的影响,也不是单一的。这就使得她的诗歌创作,既保持着质朴的传统和民歌特色,又 具备了现代诗歌的格调和光彩,让人百读不厌。她自始至终发出的都是独具魅力的歌唱和个人的声音,我们听不到任何杂音,即使《从这里,到这里》题材的转换,从歌唱的自我转变到对现实的关注和批判的自我,也丝毫不影响她的风格已经博采了众家所长。因此,她们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各种手法的融会贯通和成熟的不留痕迹的运用,以及对自然、生命和易逝事物的挽歌式的挽留、赞颂、歌唱,文化关怀和人文精神,早已突破传统和先锋的樊篱,为我们全体写作者树立了楷模。也就是说,她们既是传统的,又是先锋的,以其与众不同的独特的写作,丰富并弘扬了汉诗传统,是河南诗坛贡献给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优秀诗人。
但我也看到不少诗人,传统新诗已写的很好了,写到了一定火候,相当优秀,可是跟先锋诗人一接触,一交流,一听说自己传统,顿时感到自己不足,开始转变。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完全否定了传统,否定自己的过去,以另一副全非的面目出现。这就有点矫枉过正了。其实,你只需稍微接受先锋派的影响,汲取现代诗歌的一些营养,调整好自己的观念、角度和表达状态,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把自己连根拔掉,学罗朗-巴特,学某些极端的后现代,锯掉自己坐着的树枝,从一个结构主义者变成一个解构主义者,从新开始,彻底割裂自己与传统的联系。而诗人杜涯,我认为在这点上,作的就比较好,就是一个有成绩的从传统诗歌写作,走向大诗人的显著例证。但她有个短时期,轻易接受根本就不值得她效仿的诗风的影响,不能不说是走了一段弯路。好在她不久,终于认识到之间的差距,又从新回归了自我,恢复了自己独特的抒情方式和辽阔的写作。
诗歌写作最怕赶时髦,追逐时尚,找不到自我或看不清自己,以至于彻底丧失自我。要知道,时尚就像巴黎女人的时装,几乎每天都在变的。但在坚守自我,以融会贯通的成熟姿态保持住自己风格的诗人,没有比蓝蓝、杜涯两位女诗人作的更好更成功了。
问:您虽然厌倦某些评论,但您偶尔也写评论。请谈谈您对评论的认识好吗?学术研究领域有何混乱现象?
冯新伟:我发现有些评论家写的非常好,看待作品和作者非常有眼光,很独到。但有些个别评论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资料失实,引证错误,仅凭道听途说就信口开河,不负责任。譬如有些成果,艺术作品,作者个人资料,甚至回忆性文章,就在网上摆着,完全可以利用起来,用作第一手研究资料。但他却千方百计无视它,自己则随心所欲地虚构或听信一些道听途说的材料,不加分析、研究,也不经过辩真伪的过程,就不负责任地作为现成材料,充填到自己的文章中,结果引起并造成评论界、学术研究领域的失实和混乱。可怕的是,这种杜撰的文章一旦发表或出版,被人误读或引用,很容易造成以讹传
讹的现象。由此,本来完全可以清晰的历史或线索,就混淆不清了。又譬如一个流派,一个诗群,一份民刊的发起人、创办者、主要同仁、重要成员等等,你如果找不到准确、可靠的第一手资料,那么就不要从第二手资料中任意套用、沿袭,这是极不负责任的态度。如果不是主要参与者、发起人、主要同仁(尤其是草创期的当事人)写的回忆性文章,就更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当然的采用。这些文章,必须几下对照,合理、公正、客观的对待。选取自始至终在场的主要负责人的资料和文章为准。这就是毛主席说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比如《阵地》,就应该在对照几个原始发起人的回忆文章的基础上,以《阵地》的发起人之一、主编森子提供并撰写的文章和资料为准。因为,只有森子提供并撰写的文章和资料,最全面,最接近准确和权威。其他发起人的文章和资料,则可作为重要的参照。而2000年以后的加入者,基本上没有绝对的发言权。只能老老实实的提供他亲历的相关回忆性文章,作为参考。坚决杜绝任意虚构和道听途说。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蓝蓝自传《时间,和他们》中提到的《阵地》发起人创办者一说,就不能照搬、沿袭、套用。因为,她作为主要成员,但并非《阵地》的发起人,对内情并不十分了解。她可能听信了一篇非常庞杂、糟糕的对话,误会了。所以,你如果在研究一个流派,一个诗群,一份重要的民刊时,务必对他们的主要的基本情况,尽量准确、可靠地掌握。而采用了有漏洞的资料、文章,就会冒失实的风险,给后人带去不必要的误会、误读和误解,引起论争和论证。而一些发起人、主要成员就会不公正的被掩盖、被遮蔽,被抹杀他们当初发挥的重要历史作用。更有甚者,某些半路入门的所谓的评论家,更是欺世盗名的抢夺胜利果实,荒唐的以评论家和权威自居,毫无眼光地以其拙劣的文字,混淆视听,误导读者,歪曲史实,浑水摸鱼,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用心和目的。如果大学里,文艺批评界,学术研究领域,出现三分之一个这样的评论家,就足以把国内的学术研究领域搞的混乱不堪,就会误导学生们,造成难以挽回的错误影响。使学生们和文学青年,难以分清究竟哪种说法是正确的,哪种说法是误导、误读和错误的。这就需要学生们自觉扩大视野,扩大阅读范围,搜集、阅读并研究作家或诗人的回忆录、自传、书信、日记、纪实文章和随笔等等,这些珍贵的第一手资料,那么史实就会逐渐澄清,不被别有用心的某些评论家所蛊惑,所误导。而出版社也应积极主动地组织稿源,系统的整理、编辑、出版这些有价值的史实资料,供给学生们和文学青年,使他们对中国当代先锋诗人有一个准确、可靠、全面地了解。实际上,较之文学作品,他们更爱看这些辅助资料,非正规作品,因为,这是活生生的当代文学史料。
问:请您简要谈谈纯粹的先锋诗歌好吗?
冯新伟:对待国内的先锋诗歌,你只能说先锋诗歌是中国新诗的一部分,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是对传统新诗的反拨。但你却不能说新诗是先锋诗歌的一部分。这不是判断的失误,而是无知。先锋诗歌像新诗一样,发端于欧洲,但70年代的中国先锋诗歌却不像新诗草创期那样发端于浪漫主义,而是直接发端于欧洲先锋派。有兴趣者,可翻开手边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2005年第5版,一查便知。有条件者,资料齐备的,特别是有先锋诗歌创作实践经验的,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但是,你不能混淆黑白的说:所有写新诗的都是先锋诗歌写作,都是先锋派。这是及其错误的言论,是无知和没有眼光的表现。纯粹的先锋诗歌,主要有:法国的象征派、德国的表现主义、英国的意象派、俄国的阿克梅派、法国的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意大利的未来主义等,这是最早的欧洲先锋派。是英国的新启示派、运动派、集团派、火星派、意大利的隐逸派、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派、美国的众多流派、以及中国台湾的现代派、北京的今天派的母本。而中国后来的非非主义、他们、海上诗群、城市人、莽汉主义、新传统主义、极端主义、撒娇派、大学生诗派、九十年代、北回归线、阵地等,则是受今天派朦胧诗的直接影响以及欧洲先锋派和西方现代诗歌的混合刺激,所导致、催生的中国当代先锋诗歌流派。
问:有人说,今天或当下的先锋只是一种精神,否定先锋写作技术上的一面,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冯新伟:自上世纪70年代末至今,中国当代先锋诗歌写作已走过了整整35年的光辉历程,在这不算漫长也不算短的35年当中,中国新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取得了非常可喜的成就,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有人说,现在先锋只剩下了精神,不再需要技术,我不敢苟同。我认为,先锋不但是一种精神,而且它还是一种形式,一种技术支撑。如果没有形式和技术的支撑,单凭一种精神(内容、激进思想或行为),那么当代艺术就与古代艺术和现代艺术毫无区分。过去年代的诗歌、戏剧、小说、音乐和绘画等等,就没有古典与现代之分,尤其欧洲先锋派和中国当代先锋艺术,就毫无意义和存在的价值。中国先锋诗歌就是一句空话。这是一种非常武断非常残酷的否定和偷换概念。因此,正是有了这种理论支持,在"先锋精神"的旗帜下,当下一些拙劣的传统新诗写作者,摇身一变,就可与货真价实的先锋诗人称兄道弟,拍肩膀成哥们,道貌岸然地理直气壮地滥竽充数!这就与"伪前卫也是前卫"的屁话同出一辙。我没有那种从书本上看来的生命哲学与宗教哲学的混合物,更不敢扮演具有"先锋精神"的斗士和救世主,有的只是我个人的直接的生命体验。由此,我认为,所有写进教科书里的东西不见得都是真理。尤其是那些多如牛毛的课外读物、辅导资料和课外参考等等,就更值得怀疑。校园里也不是真空(只有真空般的修辞),大学里的教授也有鱼目混珠的三流,也有误人子弟的平庸之辈。不要以为是大学教授做的序跋,就盲目崇拜、迷信。大学教授到处都是,我敢说比诗人要多的多;但大学教授可以晋升、大批量培养,而诗人却是天生的,不是任何一所学校能培养出来的。古今中外,没进过大学的大诗人大作家还少吗?所以,不要动不动就拿大学教授为自己撑腰,为自己制造的晦涩难懂的拙劣之作和极不严谨的拙著增光添彩,吓唬那些初出茅庐的孩子们。那正好说明你自身虚弱,漏洞百出,故弄玄虚,不堪一击。
问:关于先锋诗歌的论争,早就不新鲜了,你们河南真是既保守又落后,河南诗坛我只承认阵地诗群和一些直接受到先锋诗歌影响的80后、90后的后起之秀。其他一概不承认,包括那些泛先锋诗歌论者。连真正从事几十年的先锋诗歌创作的诗人(比如您和海因),都敢无视,公开掩盖、遮蔽,究竟玩什么把戏?
冯新伟:还不是老一套:党同伐异,任人唯亲,唯我独尊,错误的依旧认为我和海因都是瞎子、聋子和哑巴!妄想彻底埋没我们。其实,我和海因谁的事也没有妨碍啊,为什么不容我们?
问:我明白。远的不说,就我现在对您作的这次专访,一旦发表,就是对人家的妨碍。有的人背着您和海因,做了不少小动作,说了不少不利于您和海因的话。懂了吗?
冯新伟:你的意思是说,不容我们的主意,某人早就打定了?是谁这么阴险、恶毒?请告诉我。
问:说出来,也许会吓您一跳。您完全想不到。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是个外乡人,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河南那些破事?
冯新伟:唉,“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删稿》中有感而发的这两句话,算是说到家了。我再续一句吧:而恶人庸才则大行恶庸之道!呜呼,世道如此而不平矣。但,如今在河南诗歌界,乃至中国诗坛,谁,任何人,也不能再只手遮天,由他说了算:试图在诗学领域施行独裁并制造另一种形式的文化专制,只能是妄想!笑谈。记住,河南没有中原王,我们也根本不承认那种自作多情、夜郎自大的唯我独尊。谁,如果胆敢称霸一方,在河南称王,我们就毫不客气地打倒谁,彻底推翻诗学领域的老偶像新偶像和对他们的盲目崇拜。为此,我们拒不接受那种具有蛊惑作用和煽动性质的所谓的“先锋精神”,为他所利用,作他的下酒菜。
问:有人在谈论河南先锋诗歌时,甚至把胡适的一首诗拿出来作例子,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他写的比胡适高级多了。有没有搞错?您是怎么看的?
冯新伟:新文化运动时期,新诗草创期的作品,怎能跟百年后今天的新诗同日而语、相提并论?胡适一百年前写的诗今天看来固然稚拙,但百年后的今天,你如果那样写,就不行,就是倒退。只能当习作,至于发表,是拿不出手的。更何况你谈的是一个地域的先锋诗歌?至于把徐玉诺、谢冰心那些文学研究会的诗人,强拉进一篇谈论先锋诗歌的文章,那就更不得要领,是要被行家、学者笑话的。即使称胡适是新文化的先锋,徐谢二人的写作也不能冠之以先锋诗歌写作。尤其是徐玉诺,即使他结束他非常短暂的诗生活时,写的最好的一首新诗《夜的诗人》,也是充满了浪漫情怀,怎么能说他是“河南:一股先锋诗歌的潜流”呢?所以,狼腿拉狗腿的文章最好不要写。不懂,千万不要装懂;无知,更不要冒充权威。谦虚一点,对你有什么坏处呢?为什么不谈点新鲜的、当代的,从食指、北岛谈起?这才是中国先锋诗歌的正宗。或者从戴望舒、李金发谈起?他们可是受到法国象征派影响的中国最早的现代派。只不过当时被批做新诗的逆流,而非“潜流”。
问:好啦,不说那些泛先锋诗歌论了,你们河南某些70后诗人程度也太低,基础也太差,我们上海就不会闹这样的笑话。还是说说张永伟吧。他是怎么认识您的?又是怎么接触到《阵地》您们几个发起人呢?
冯新伟:永伟在燕窝给他做的访谈上,在他自己写的文章中,已经多次提到,我就不用多说了。
问:不。您今天一定要谈谈。这方面的文章您几乎从未写过,很多人其实并不真正了解您对张永伟所起的作用。您如果再这么隐居、沉默下去,真要被人家埋没了。再说他和燕窝那篇访谈中,含混其词,模糊不清,时间、地点也不明确,让人误认为他是与您同时起步、出道的,其实事实情况根本不是如此,您开始写作时,他才7岁,刚上小学。他是在您影响下,才由一个爱好文学的高中学生,转变为文学青年,以至成名为人所知的。请谈谈详细情况吧?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冯新伟:唉,好吧。这要从上世纪90年代初(1992年夏天)我失业下岗谈起。我其实本质上不是个适合做生意的人。但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下岗后,我就找熟人贷了几千块钱,下海了。在县委门口,开了一个小书店,名字叫自选书店。招牌做的很漂亮,也很大方,是我们县著名书画家刘天仁先生无代价替我制作的,同时还支援我一千块钱。当时,刚开业时,由于在一高上学的张永伟经常带着一帮同学到我书店买书,引起我注意。一天,他又来了,我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写作?他惊讶道:是啊,你咋知道?我平静的说:我早看出来了。然后,就问他写些什么,他说:诗和小说。我说:下次来,把你写的东西拿来我看看。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没隔几天,他果然拿着心爱的笔记本来了。我随便翻看着,同时对他说:看来你很喜欢戴望舒和徐志摩啊。他又一次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咋知道?我笑笑,对他说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你的诗里到处是他们的影子。他这时才隐隐约约感觉到遇见高手了。从此,永伟就成了我的常客。我时常拉他喝酒、聊天、读书、诵诗,并把《阵地》一二期各送给他一本,又向他敞开了家里的藏书。他也就免去了花钱买书这项开支。因此,他早年读的大部分书,是从我家里借阅的。两年后,又把《阵地》三四期送给他两本。这样,我与永伟交往了一年。感觉小伙子诚实、可靠,不会花言巧语、讨人欢心,说话尽管结结巴巴,沉默的时候多,但我理解,主要是面对谈话对手,语言表达遇到了障碍,他平常与同学在一起时,肯定不是这样。在当时,永伟写给我的一封信上,他亲切地尊称我为兄,并解释了这个称呼,我很乐意就接受了。并没有板着一副长者的面孔,对待他。尽管他比我整整小10岁,又是初学者。不久,1993年夏初,他报考了平顶山师专中文系。到了78月份,他又担心考不上,会不会录取。为了确保他入校,我当即写了一封信让他拿着,把他介绍给了海因。另外,还给他简要画了一张平顶山市区交通图。
问:为什么把张永伟介绍给海因?
冯新伟:因为我的诗友兼老乡海因,在平顶山市教委、平顶山师专,有不少熟人、朋友,能帮上他的忙。至于两年后,他毕业,我又委托森子让永伟留在平顶山,就不细说了,那件事他好像没办成。
问:我明白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您是张永伟的恩人、启蒙老师。您不但发掘了他,而且引导并培养他踏上了平坦的文学之途、诗歌之旅。使他顺利的成为一名优秀的70后诗人。这点很关键。
冯新伟:呀,你言重了。支持、帮助青年学生,是每一个前辈应尽的义务。况且,这里边还有海因、森子的功劳,不要全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
问:但是,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您,就不会有张永伟在诗歌写作上成功的今天。即使他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也不见得就一定能顺顺利利轻轻松松地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全国在学生时代爱好写作的文学青年多了去啦,这个数字如果统计出来,一定是惊人的天文数字。但又有多少才华横溢的文学青年被严酷的现实、生存的压力埋没了,最后放弃了或被剥夺了学生时代的梦想?
冯新伟:当然,也可以这样设想。但如果当初永伟没有遇见我,或我当时忙于经商、懒得搭理他,只把他当一般顾客,那么人家说不定会成为大老板。因为,上世纪90年代初,疯狂的下海浪潮,更显示出人们倾向于“人间正道是经商”的生存理念。而对于一个来自贫困乡村的穷学生来说,未来的出路只能是随波逐流,除了当官发财,别无他途。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小老板,又要做生意,又要做诗人,两头都得照顾。因此,10年前,永伟发出如此感慨:“说起《阵地》,我内心永远都会充满感激之情。在整个九十年代,在相对封闭的小城,它是我最好的诗歌读本。”所以,晚期《阵地》有张永伟的加入和资助,是所有《阵地》发起人的福分。我们得感谢永伟。更得感谢森子不懈怠的坚守,以及上海、北京、杭州、哈尔滨、成都等外省的诗人朋友对《阵地》的看重和大力支持。正像森子在《阵地简史》中说的“没有他们的支持,《阵地》不会走到今天。”这是确凿无疑的。
问:再过几天,就是您50岁生日了,不能老这样穷困潦倒下去,也该设法挣些钱了啦。我听说,您现在除了写诗、写随笔,正在赶写一部电视连续剧,是真的吗?
冯新伟:是真的。一恍,我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但对于我的同时代的同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写作,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看去关注了。而值得去看去关注的,简直屈指可数。远的不说,仅20世纪优秀的西方文学,余生就很难看完、学习并掌握,哪有闲工夫去看国内那些相互抄袭的模仿作,以及苍白的修辞?鲁迅先生说:没有思索和悲哀,就不会有文学。这就更应了某位台湾作家那句话。他说:海内外的中国作家、诗人,大多是无病呻吟,根本就不是文学 。这就是为什么上网,办完正事,我宁愿看电影,看电视连续剧,听音乐,也很少看中国当代新世纪诗歌的原因。我没有这个义务。我又不想当评论家。也许,有人愚蠢的认为,一个诗人不该因生活所迫去写电视连续剧,从事大众文化,而应该继续贫困下去,继续呆在漏雨的屋内苦吟,饿着肚子搞精英文化。如果真是这样,我倒要真的请他瞧瞧一个穷诗人写的电视连续剧。我敢肯定,他准得盯着屏幕,惊的目瞪口呆。
问:我完全相信。我等着看您的电视连续剧。能不能透露一点,您写的什么题材?打算请谁担当主角男一号女一号?
冯新伟:请原谅。这个暂时不能透露,保密。
问:中国的文人,历朝历代都被整,从秦始皇到毛泽东时代,真的被彻底整怕了。既然中国作家协会是一把现成的保护伞,您为什么不入会呢?
冯新伟:没兴趣。从16岁开始写作,写到50岁了,我仍然没有加入中国的任何一级作协,仍然是个自由写作者。我称自己是职业作家。
问:如果您早在20年前就加入省作协,也不会吃20年的苦,受那么多的罪,一份省作协会员证,再加上您在河南诗歌界的影响,管保您在郑州找一份很体面的工作,比如到哪个杂志社当个编辑什么的。您信不信?
冯新伟:如果在20年前,有人肯帮忙,我信。但现在我不信。第一年纪大了,第二我写诗并不是为了把它当敲门砖,自找约束。
问:那算我没说。但这怎么能跟您受的苦,协调起来呢?
冯新伟:怎么协调不起来呢?我早些变通过来,随波逐流不就行了?谁让我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死守着诗歌?我放弃写诗,改行写小品,写通讯报道,写好人好事,写饶口令,写一切能赚钱、能养家糊口的玩意儿,不就完了?
问:我此刻完全理解您为何使用这种反讽的语气。其实,早在1994年夏,在《注解:一份文献》(答青年学生张永伟问 )那篇访谈中,您就已经鲜明地表明了您的立场和倾向。按您的性格,您是不会随波逐流、同流合污的,您是宁愿清贫忍辱,也不会向谁求饶、低头的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冯新伟 :是的,你的理解十分准确。
问:您当年如果真的那样变通了,就彻底违背了您为文学献身的初衷,那您早就完了,真的完了。这20年来,您之所以赢得周围诗友的尊重和支持,正是由于您处变不惊,甘愿清贫。您坚守梦想和希望的精神,无形中也鼓舞了许多像您一样,酷爱诗歌写作的人。您知道吗?
冯新伟 :我说一件事。 2000年的时候,简单为创办《外省》,连续三次到鲁山拜访我。其间,送给我一本森子的随笔集《戴面具的杯子》。当我读到森子写我的文字时,我为森子不忘落难的老朋友,感动的热泪盈眶。当时,正是由于新老朋友的关怀和期待,我恢复了中断三年的诗歌写作,并迎来了新世纪新的创作突破。
问:森子写您那篇文章很多人都读了,当然,不单单是写您的,但主要是写您。包括简单写您那篇访问记《形而下的生》,在网络和《大河报》上发表后,很多人也都看了。因此,您其实有很多潜在的朋友,您不要老觉着很多人不理解您,不愿意理您,实在是您太少露面了。您为什么非得采取消极避世的态度呢?为什么不积极主动的向诗坛靠拢呢?
冯新伟:你要的回答,我已经发表在诗生活我的个人专栏了,就是那篇《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咱们还是谈点别的吧,谈点新鲜的,快乐的事情好不好?为什么话题总是这么沉重呢?
问:好。我记得您刚才说值得您关注的诗人,只剩下百分之一,那么谁有幸是那个百分之一呢?如果按您那个百分之一来计算,假设全国有50000名诗人,至少还有500名诗人受到您关注,您关注的诗人还是不少嘛,是不是这样?
冯新伟:全国没那么多诗人。即使你把文学青年、文学老年全加上,专门写新诗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这已经不是上世纪80年代了,仅安徽的《诗歌报》订户就高达10万!真是奇迹。所以看来,我这个关注比例还是太大了。其实,我关注的诗人,充其量也不过5、60名或更少。这50名优秀诗人,堪称我们这个时代的精英。
问:请问,您写作有计划吗?
冯新伟:我写作从来没计划,完全随心所欲。我恍惚记得蓝蓝说,她好像也没计划。我从不强迫自己,也不喜欢受人约束。这也许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几十年如一日,喜欢写作的原因,不加入作协的原因。我简直是迷上了写作这一行。谁,任何打击,也不能改变我从16岁就确定的写作理想。
问:好,谢谢您,冯先生。非常感谢在您50诞辰来临之际,接受我的专访。祝您生日快乐!
冯新伟:谢谢,谢谢你的专访和快递来的酒。
2013、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