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根单独的灯柱,在空中
以被锡锈氧化的手指
标出我们移向的
命定之地,他和我
很准时 而死亡仍在
催促 太奇怪了
他的脱帽子的姿势
对我过于平稳
威胁透出他的
眼角 他的嘴
紧闭 太奇怪了 今晚
他的鞠躬如此低
准时?他做出来的那种
嗓音,他的脑子在
警觉什么而他的心
滴落在何处?
不祥的天空下,锡
和铁锈的标志。
六点钟。他就靠在
那不寻常的柱子上等待。
现在我们无声相吻,他的
嘴唇礼貌
如同递给女王的手,或
死人的那一类
围绕我们 日常喧闹的
推搡的肘子
太奇怪了 那火车般
低沉的吼叫声
像是狗吠 这里 那里
愤怒,吼个不停。
太奇怪了 我们的生命
在这最后的时刻
那在昨夜摸索到
我的腰身的噩梦
现在已触到星辰,太奇怪了
这增长的高度
无声地哭喊着爱 爱
直到它完全离去。
七点钟。我们是否去电影院?
我喊出来:回家!
一
在比铁皮还锈的天空,
柱子的指头。①
他在约定地点起身,
就像命运。
①柱子的指头指十字架。
“差一刻钟。是吗?”
“死神没在等。”
他扬起帽子,
过度地平稳。
每根睫毛都挂着挑衅。
嘴巴贴近。
他鞠了一躬,
过度地恭敬。
“差一刻钟。是吧?”
嗓音在撒谎。
心一沉:他怎么了?
大脑:一个信号!
——
不祥预兆的天空:
锈迹和铁皮。
他在老地方等候,
时间:六点。
这一吻没有声音:
唇的惊怵。
人们如此吻女皇的手,
吻死人的手……
一位奔跑的市民,
胳膊撞到我的腰。
汽笛响起,
过度地单调。
汽笛响起,像狗叫,
持续,恶毒。
(在死亡的时刻,
生活的过度。)
昨日齐腰的东西,
突然升至天际。
(所谓过度,
就是站直的身体。)
在想象中呼唤爱人。
“几点?六点多。
去看电影?……”
爆发:回家!
二
流浪的部族,
瞧我们到了哪里!
头顶的雷霆,
军刀出鞘,
我们期待的词语
充满恐惧,
就像倾塌的家,
“家”这个词语。
——
迷途宠儿的
哭喊:回家!
“给我!”“我的!”
周岁孩子的话。
我一同放浪的兄弟,
我的冷与热,
人们冲出家门,
一如你要回家!
——
像扯拉拴马桩的马,
向上!绳子损坏。
“哪里有家!”
“有,十步开外:
家在山上。”“太高?”
“家在山顶上。”
窗户紧贴屋檐。
“被同一片霞光映亮?”②
②此句引自勃洛克的《天上的蔚蓝,月亮的碎片……》一诗,但有所改动。
“生活重新开始?”
长诗的简朴!
家,就意味着离家
入夜。
(哦,我向谁诉说
我的忧伤③,我的痛苦。
恐惧比冰更绿?……)
“您想得太多。”
若有所思:“不错。”
③这是俄国宗教诗《约瑟夫的哭诉》的开头一句,曾被契诃夫用作其小说《苦恼》的题词。
三
然后是滨河街。我依偎
厚布似的水流。
悬在空中的花园,④
就是您的处所!
④指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此处指布拉格。
水是铁的条带,
像是死人的面容,
我依偎,像歌手
依偎乐谱,像盲人
依偎墙角……往回走?
不?我俯身你就能听见?
我依偎欲望的毁灭者,
像梦游者依偎屋檐……
但颤抖
不来自河流,
我是天生的水仙女!
依偎河流,像依偎臂膀,
当恋人走在身旁——
他忠诚……
死人也忠诚。
但不是每个人都死在小屋……
你,左右两侧的死神。
我的右侧似已麻木。
一束惊人的光。
笑声像廉价的铃鼓。
“我俩需要……”
(颤抖。)
“我们能义无反顾?”
四
浅发雾霭的波浪,
像薄纱裙边。
憋闷,满屋烟气,
关键是话已说尽!
什么气味?极端的
匆忙、纵容和过失:
商业的秘密,
舞会的脂粉。
带戒指的已婚单身汉
德高望重的后生……
太多玩笑,太多的笑,
关键是算得太精!
大大小小,不放过
狐狸嘴上的鸡毛。
……商业的制品
舞会的脂粉。
(半转身:“这是我们家?”
“我不是女主人!”)
有人在忙支票簿,
有人在忙羔羊皮手套,
有人在忙漆皮舞鞋,
不弄出动静。
……商业的婚姻
舞会的脂粉。
窗口的银色缺口,
马耳他的星辰!⑤
太多温柔,太多爱抚,
关键是太多抓痕!
脸掐红了……(昨日的
食物,抱歉:馊了!)
……商业的调情,
舞会的脂粉。
⑤中世纪骑士团的标志,自十字架演变为八角星。
你觉得项链太短?
但不是镀金,是白金!
他们嚅动三重下巴,
咀嚼牛犊肉,就像牛犊。
甜美的脖子上方,
魔鬼般的煤气灯。
……商业的破产
某些牌子的脂粉——
施瓦茨牌⑥
……
“他很
有才,把很多人庇护。”
“我们要谈谈。
我们能义无反顾?”
⑥贝托尔特·施瓦茨,德国14世纪方济会修士,被欧洲人视为火药的发明人。
5
我捧了一会儿他的
嘴,但他仍不
出声——“你爱不爱我?”
“是的,但这是折磨”
耗尽了,并驱向死亡
(他看上去像一只鹰)
——“你叫这个家?”“它只是
在心里。”废话!
因为爱是肉体,是
从血液里绽放的花。
你以为它只是一场
隔着咖啡桌的谈话?
一小时消磨,然后回家
男士们和女士们
是不是都这样?爱是
一座圣殿?或伤疤?
那伤疤,仆人和喝醉的客人们
会感到它(而对我:爱
是一道弓弦被拉回到
它绷断的那最紧一点)
“爱是契约” 是的,我们的
嘴和生活都各自分开了
(我求求你 在靠近
激情最高峰的
那一刻,不要用符咒
使我迷惑 记忆是水蒸气)
是的,爱是某种礼物
扔进火中,便什么也不是
贝壳里的一声叭嗒,他的嘴
苍白 有何微笑可言:
“说到底,爱是一张陷进去的
床”“你的意思是——深渊?”
现在他的手指开始
敲打。“我移动不了大山。
而爱是……”——是的。
我懂。那又怎样?
他手指的敲动
就像在擂鼓(断头台和广场)
——“我们走吧”,他说。对我,
“让我们去死”会更容易些。
受够了那些廉价货:韵律
像火车站周边的客店,如此:
——“爱意味着生命” 虽然
“在古代有不一样的
说法……”——井?
拳头中都握了一些什么?
那么让我们走,如何?
枪弹 钢轨 毒药
总之是死,选一样:抵达
结束的结束。你
俯瞰那个还活着的男人
像一只鹰:再见。
11
刘文飞译
一次输得精光,
显而易见!
郊区,城外,
岁月的终结。
幸福(读作石头)的终结,
岁月、房屋和我们的终结。
空闲的别墅!我尊重它们,
像尊重衰老的母亲。
这里的行为就是空闲:
只有不空的空心。
(别墅空闲三分之一,
最好您把它们烧尽!)
只是别发抖,
当伤口被揭开。
郊外,郊外,
接缝崩裂!
因为,爱情就是接缝,
没有多余的漂亮话。
接缝不是绷带,不是盾牌,
“哦,别求我保护!”
接缝让逝者葬入大地,
让我葬入你的身体。
(时间会展示接缝的形状:
是单层还是三层!)
无论如何,朋友,接缝!
刺啦一声,碎片!
它自动裂开是我们的光荣:
是裂开,而非开线!
裂缝下是活的组织,
红色,而非腐物!
啊,他没赌输,
谁崩裂了接缝!
郊区,城外:
分离的两个额头。
如今在郊外行刑,
吹进大脑的穿堂风!
哦,离去的他没赌输,
在霞光现出的时候。
夜间我为你缝制完整的生活,
很工整,没有裂缝。
别责怪我针脚斜歪。
城外:接缝崩裂。
不齐整的灵魂
出现在伤口!……
郊区,城外……
郊外峡谷的摆幅。
听见了吗,命运的靴子
踩踏液体的粘土?
……请留意我匆忙的手,
朋友,这活的线头,
你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最后的路灯!
——
这里?目光像阴谋。
低等种族的目光。
“我们上山去?
最后一趟!”
12
稠密如马的鬃毛:
雨在我们眼中。看那山坡。
我们已来到荒郊。
现在,我们已在城外——
它就在那里 但不是为我们。
继母 不是母亲!
前面 也无处可去。这里
乌鸦将为我们呱呱叫。
一片葬身的田地。一道围栏。
兄弟和姐妹。站立。
生命只是 一片荒郊:
你得在城外建造。
呸,那因丢失所引起的
寻找,女士们先生们,
那就是你们要的世界:
它是否“完整”?
雨水发疯地冲刷我们。
我们站着,经受劈打。
三个月了,这竟是我们
第一次共有的分担。
真的,上帝,你是不是甚至
想从约伯那里借一些东西?
好吧,但它不曾到手。
我们依然是 在城外。
越过它!明白吗?外面!
那意味着 我们越过了墙。
生命是一片——禁地,
一个 希伯来隔离区。
是不是最好去成为
一个永久的犹太人?
任何人都非 渣滓
却遭受同样的放逐。
生命只是为了转变!
犹太人所有的信仰。
让我们走向那个禁岛
或地狱!任何地方 只是不要
那种说谎的生命,不要
成为献给屠夫的羔羊!
我在我的身份证上
盖章——以我踩下的
脚印!复仇
以大卫之盾!他们吃了
那么多人然后打着饱嗝说
犹太人不想活着!
向着选好的禁区。墙和
沟渠。别期待怜悯。
在这 基督教教化之地
所有诗人——都是犹太人!
1924.1.1布拉格—1924.6.8伊洛维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