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裹住一座纪念碑
——陈家坪纪录短片《他是怎么样的一个诗人》观后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诗人》是一部短小的人文纪录短片,时长10分22秒。影片由三条线索穿插:寻访诗人徐玉诺、诗歌作品与研讨、评价诗人徐玉诺及生平照片。具体地说,影片的影像素材主要取自2018年3月17日在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徐玉诺故居举行的“百年徐玉诺与中国当代诗歌”小型研讨、拜谒诗人徐玉诺墓地、参观史大观主持的诗人徐玉诺档案馆,以及新近在北京大学朗润园采薇阁召开的“首届徐玉诺诗歌国际学术研讨会”。
诗人米沃什在《我现在应该》一诗中有这样一句诗:足以裹住一座纪念碑。我在观看陈家坪的这部纪录短片《他是怎么样的一个诗人》时,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诗。中国新诗坎坷多艰,走过了百年路程,犹如“一座纪念碑”,而诗人徐玉诺作为中国新诗的开创者之一,其诗文背后筚路蓝缕的艰辛与苦难,“足以裹住一座纪念碑”。
1957年7月中旬,徐玉诺的儿子徐奎被打成右派后被迫害致死,徐玉诺满心悲痛,他写信给叶圣陶倾述,满纸泪滴,字迹模糊。这番历史在纪录片《他是怎么样的一个诗人》中,徐玉诺年已93岁高龄的女儿徐西兰在片头就有简要讲述。
从河南平顶山市区出发,途经新城区,沿平鲁大道前行约6公里路北侧,便是徐营村,徐玉诺故居指示牌立在路旁。徐玉诺故居是一个用红砖院墙围起来的小院,院子坐西朝东,东面和西面各有3间瓦屋。小院门前,立着“徐玉诺故居”石碑,碑面题写了徐玉诺的生平简介。2018年3月17日,诗人、导演陈家坪和诗人王东东分别从北京和新乡南下,到达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在河南鲁山放映陈家坪导演的纪录片《孤儿》之前,陈家坪、王东东、南桥琴、欧阳关雪、北渡、史大观、徐帅领,我们一行人驱车参观了徐玉诺故居,拜谒了徐营村旁边的徐玉诺墓地。我们临时采摘了一些油菜花作为祭奠的花束。在过去一个世纪的历史语境里,蝗灾、旱灾、水灾、军阀、土匪、趟将、衙役、小贩、更夫等等人与事,如今都化为黄灿灿的油菜花,麦苗编织成绿毯,超越时代的幽灵似乎在中原田野上凝望。
在徐玉诺故居,我们开始“百年徐玉诺与中国当代诗歌”研讨,这一场小型研讨持续了3个小时左右,讨论气氛非常热烈。研讨结束,天色变暗,众人驱车前往鲁山县城。我们到了徐玉诺先生创办的鲁山一高新校区,参观了史大观主持的徐玉诺档案馆。徐玉诺档案馆经史大观多年费心搜集、整理,如今已初具规模,众人皆赞叹其资料的完备与收集的不易。
1922年至2017年,部分研究徐玉诺诗歌的评论文章已被徐玉诺学会编选收入《徐玉诺将来之花园》(第一册),此书属于徐玉诺研究丛书,是徐玉诺学会于2017年5月印制,一套八册。
诗人徐玉诺(1894-1958)1894年11月5日出生,名言信,字玉诺,笔名红蠖、红蠖女士、兰烂生等,号冰蚕老人、玉诺老人等,河南平顶山市鲁山县人。他是五四时期的著名诗人、作家,中国新诗奠基人和开创人之一。
民国1915年,徐玉诺考入河南开封省立第一师范就读,求学期间,受“五四”新文化影响,他的民主思想也逐步形成,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他早期小说代表作《一只破鞋》被收入《新文学大系• 小说一集》。民国1920年到民国1924年是徐玉诺文学创作的爆发期,兴之所至,他可一日数章,甚至十几天写成一本诗集。五年间,他写了300多篇作品,陆续登载于《小说月刊》、《晨报》副刊、《文学周报》、《诗》等报刊,尤其民国1922年,编辑出版了他的诗集《将来之花园》和《雪朝》等优秀作品。其作品揭露社会黑暗,引起较大反响,受到鲁迅、茅盾等著名作家称赞。叶圣陶为其写了万言长篇评论《玉诺的诗》,称《玉诺的诗》有“奇妙的表现力、微妙的思想、绘画般的技术和吸引人的格调”。此外,郑振铎、朱自清、闻一多等人,都对他的诗表示赞赏。鲁迅曾三番五次嘱咐《晨报》副刊编辑孙伏园收集徐玉诺的小说出版,并表示“自愿作序”,却被徐玉诺婉言谢绝。在当时,徐玉诺被誉为“替社会鸣不平,为平民叫苦的人”。五四时期人们倡导“为人生而文学”,一部分人主张“爱与美”,一部分人主张“血与泪”,而徐玉诺是主张“血与泪”的代表人物。
徐玉诺曾言:“作者没有真人生,哪有真文学”,这成为他一生的写照。
1922年6月1日,叶圣陶先生在《时事新报•文学旬刊》第三十九期写万言,评论《玉诺的诗》。在文中,他盛赞徐玉诺诗作“都有非常动人的魔力”,“必有充实的生活才成真的诗”。
徐玉诺的诗不仅有存在主义思想,同时在语言上,他的诗可以说是一种被语言处理过的诗。1922年,徐玉诺出版了诗集《将来之花园》的早期诗作,这是一个天才诗人百年前的成熟心智和成熟语言。徐玉诺的诗写出了天真与沧桑,沉思与灵动,古雅与创新。他诗里的灵动,我认为属于灵猫上树,带着上世纪民国的历史尘烟与绝响。闻一多称徐玉诺是“文学研究会里第一个诗人”。
五四时期有文学研究会,在当代诗歌的发展中有北京青年诗会。北京青年诗会的发起是对五四青年精神的一个强有力的回应,所以,他们对徐玉诺诗歌研究活动的支持,实质上是对他们曾提出“成为同时代人”的诗学理念在诗学意义上的一种文化实践和社会实践。北京青年诗会的发起人之一张光昕认为,徐玉诺是一个在今天意义上,比较彻底的一个个体性言说的代表。另一个诗会发起人苏丰雷认为,徐玉诺的写作有不同的面向,他在集中的时间段里把他对生命,对生活经验的感受,用不同的面向表达了出来。
2013年,洪子诚,程光炜主编《中国新诗百年大典》,其中收有徐玉诺诗歌16首。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诗人姜涛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中国新诗总系》第一卷里收录徐玉诺诗歌19首,在北大课堂上,姜涛也在讲解徐玉诺的诗。近些年,汉学家、翻译家田海燕、西思翎伉俪不仅在持续翻译中国现当代诗歌,也在持续向西方大量译介徐玉诺先生的诗歌,他们在翻译方面做了许多扎实有效的工作,西思翎为在北大新诗研究所召开的徐玉诺诗歌研讨,还专门写了万言的学术论文,西思翎、田海燕作为汉学家、翻译家的严谨治学精神令人钦佩和难忘。这些迹象表明,百年尘烟弥漫过去,徐玉诺的诗歌魅力依然在放射光芒。在纪录片中,诗人姜涛说:“怎么把徐玉诺变成我们的同时代人?……怎么把这个资源激活来回应我们当代的问题,当代精神处境、写作处境”?诗人树才期望在我们当下语境里,徐玉诺能有一个新的在场,新的显现。评论家张桃洲做诗歌史研究,他认为研究中国百年新诗徐玉诺肯定是绕不开的。诗人孙磊提出,如何用一种问题式的理念来发掘、认识徐玉诺诗歌的价值。诗人秦晓宇认为通过对徐玉诺诗歌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五四精神提供的最为宝贵珍贵平民意识写作。周瓒认为徐玉诺的诗歌语言非常自由非常自然,他写出了一些奇崛的句子,用词也非常特别,不是受古代诗歌古典文学影响下写出来的东西。但诗人成婴认为徐玉诺的诗歌,其心性是很古典的,因为它有种很稳定的平律在,他在说世界无聊黑暗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平的;诗人卢文悦肯定徐玉诺的诗歌写作体现了一种天才的特质。诗人王心认为徐玉诺在诗中表达的,都是一种直接的感受和直接的体验。
因徐玉诺爱积德行善,乡人都称其为徐圣人。他主张睁开心灵的眼睛,用自己的存在主义思想,用自己的儒释道精神,用他主观验证的神秘主义,来获得更高的精神或心灵力量,以对抗或消解人生外在的离乱与漂泊。他诗中的悲悯、玄想、唯灵,魔杖般探进东方文明的苦难,所以,在他诗的内核里,其隐秘的思想力,历经百年风尘,仍在缓缓释放能量。他并不受现象世界的干扰,而是在心灵如佛静观,达到介入的真理。百年前的徐玉诺,畅想一个“将来之花园”,毋庸置疑,五四时期的德先生和赛先生启蒙过他,他用当时的幻想介入到一个未来中国的花园。百年之后,我们绕了一个大圈,仍未摆脱一个集权式的图景。虽然现在没有军阀割据争霸的混乱和强权,但依然有强权的魔影和阴魂。所以,徐玉诺的存在,不仅指向过去的问题,也指向当代的问题。他对现实的痛感,越过时空,我们现在读其诗文,仍然感同身受。
徐玉诺诗歌写作的形式极其自然的,能看出诗人极其率性一面。但从徐玉诺的内在意志上来讲,他的作品呈现了一种审美意志的强悍,这符合他的农家身世,性格坚韧、强悍,却因灵秀与悲悯,而归于深沉和内敛。徐玉诺诗歌似乎要营造出那种远离了泡沫与浮漂的真挚精神,归于深海海底的心灵低语与沉寂,这源自他的赤子之心。时空蒙尘,经由他的诗歌闪光般呈现出来。他写白发苍苍的母亲,写一些童年回忆和家乡,写行旅的哀愁等等。鲁迅曾言,他的东西不太适合青少年看,必须要有一定阅历的人才能看。从某种意义上讲,徐玉诺是站在中国自晚清以来的荒原上,以个体生命的闪光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新生、绝望与幻灭。
历史就是一个瞬间,在这个瞬间的意义上,《他是怎么样的一个诗人》却仿佛纪录了诗人徐玉诺的全部,这全部最后归结为一个有独立品格的人。
2018.8.3 平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