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点评
说《纪念碑》这首诗是佳作,大概会遭到两方面意见:学院派会认为这首诗简单,没有“死亡”和玩体高明;在口语化那端,又会觉得不够生活化,缺少些当下这类诗的普遍趣味,老派。我常常感觉当下诗人像树枝上挂着的塑料袋,随风改变着形状。而且不是一个,沿路看过去有很多,招摇得像旗。倒不是情绪上的贬义,这种写作动机,诗观,写法,似乎因众所周知,操持着过多,而极端陈旧了,像生下来就瞬间老去的怪人。以至于在我们这个到处喊创新的诗坛,到处给人陈旧不堪感。我将杨诗斌的《纪念碑》视为佳作,也因为它没被吹走,它就在诗应在的那里。
标题一点也不张扬,对比臧棣诗标题中的“丛书”,“协会”看,诗人很老实本分。似乎该说成很自信,素面朝天当然比涂脂抹粉更有信心;就不必说是写诗还是赶场赴会了。当然,我不能笼统地对标题的这种情况表示敬意,诗中一些简单问题都有复杂性,独特性,情况往往因诗而异。这首诗写的是纪念碑,好比当我们走进烈士陵园不会轻浮地吹口哨,忸怩作态一样,本是的标题应该那么简单,肃穆。这种应该——合理性,就是诗意的部分——这三个字里有态度,姿态,甚至我可以说看到作者肃穆的神情和内心的虔敬。否则对于诗歌阅读而言就是粗鄙的木讷的。当然也是评价诗好坏的细节。文字是有气息的,各种各样。
悲凉。我想诗人杨诗斌有这种感觉。一个国家对自己英雄的漠视和遗忘,常常还发生亵渎情形。比如我曾看见烈士陵园做了开发商的临时料场。在我记忆以来,烈士陵园似乎就是孤独的,除去一些节日学校(大多是小学)组织学生去敬礼,做爱国主义教育,它更多时候是孤独的。我似乎从来没见到成人去那里。这也是我反感这个物质化直穿人的内心的群落的一个理由。我在诗斌先生这首诗中遇到了相同的感受。在前篇评论中粗略谈起诗的重要性,可以说这首诗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对个人的重要性)。能听到一个声音与自己内心深处共鸣,很好,可以消解思想深处的孤独感。本诗也关注了一个重要问题,诗人应该发言的地方,一般说的责任和承担,诗人与现实的关系,诗的重要性,也在这里。
雪花落在纪念碑上
雪花一遍遍地抚摸纪念碑
安静,凄凉。静寂荒芜中,纪念碑立在那里,广场,或者城市边缘,或者荒山野岭。只有雪花落在纪念碑上,第二句是个递进式的重复句,一遍一遍地抚摸。初接触第一句是写实景,第二句的出现就加上了感叹;这里句式重复的诗性,在强化静谧感,进入表现的语言是很微妙地切合于诗的,表现力并非力道强度,也在微妙地切合。从隐喻角度,或者造境水准上看,诗人没有选择其他季节和天气,而设定雪花落在纪念碑上——这个复合意像在诗文本好坏中的情况是这样:雪可以指代冬季,冬季有寒冷萧条的特征,准确地暗喻了英雄受麻木、冷落的境况。雪花这个单独意象,也与纸钱相似,纷纷扬扬,无疑这里出现了悖论式暗藏隐喻,讽喻了“凭吊的缺失”,以在场言说不在场。“抚摸”也是如此。评价诗的好坏往往被看成主观性的,不可信的,无从判断的。这里也做一个演示。诗艺的高低、句子的好坏、结构的精巧和粗鄙,完全可以分析。除非不懂,但不懂是个局限,不是理由。
从抒情性角度看,本诗算冷抒情,没有在语言层面直接去发表感叹,也没有发表议论,但抒情性却很强,在于艺术化的处理。在第二段中我们仍然看到了重复性句式,类似祷告和怨念般惊心。整座城市都在埋头赶路,诗中只交代了一句,依然是淡淡的描述。这样的句子单独看很平常,放在本诗的语境结构中去,批判和情感就富蕴其中了。
作为转折过度的一句暗喻“————这块竖立的磨刀石上"的出现,让诗陡然紧张起来,下面:
仿佛听见刀刃舔着雪水
霍霍的声音
这两句做结尾,意蕴深刻,发人警醒。一层是说,纪念碑——英烈们的指代——虽死依然不忘家山国土危亡,另一层也反衬了现实中活着的人们的麻木和苟且。当然也暗指中华四面皆敌的境况。纪念碑——竖立的磨刀石,这个知觉也非常好。
2013.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