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宇宙——读杨伟利散文《花祭》随感
作者 : 磊子
生命的宇宙
——读杨伟利散文《花祭》随感
读杨伟利的散文《花祭》,总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贾樟柯的一部电影的名字《天注定》。通常人们会把说不清楚的事情归结为天注定,仿佛是上天让他这么做的。电影《天注定》讲述的是四个违法乱纪的事情,当然我这样说未免显得浅薄,因为每一场犯罪都不是罪有应得或者善恶分明那么简单,人性是复杂的。因此贾樟柯的《天注定》里就有一种无奈和苍凉的味道。正如电影最后一个镜头为我们所展示的,戏剧舞台上的官员在虚张声势地一声接一声质问,苏三,你可知罪吗?台下的观众一脸麻木。而那个绝地反击的姑娘更是一脸茫然,是我有罪?还是这人间有罪?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吗?
杨伟利写散文,在我看来也是一种天注定。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写,日子照样会过得风生水起,风光八面,并不比任何人差。只是这一腔情愫无处寄托,缱缱绻绻,挥之不去,便自觉不自觉地选择了文字,而在她的散文里,又得到了近乎完美的展示。这就是天注定。多年来,她清静自守,自觉地游离于文学圈子之外,摒弃那些世俗的浮华,审视过往,体察内心,默默地耕耘着自己的一块心田,似乎不经意间,就绽放出了一朵朵属于自己的芬芳。
回想起来,最初接触到她的第一篇散文是《白发爱人》,虽然行文还显得拘谨和稚拙,但那字里行间,已闪烁出她独特的语言天赋和感知能力,这是难能可贵的。有些人写了一辈子,那文字总是像市场上摆放的流行商品,花狸狐骚,却读不出任何特色。而有的人,天生就对语言有一种敏感,不管其文化功底如何,学历怎样,一下笔就自成风景并卓然不俗,这大概就是天赋吧。文学是需要有一点天赋的。
当然最让我感到震撼的还是她的散文《心祭》,那又是一番天地,与此前所见迥然不同。一经捧读,肃然起敬,便觉眼前豁然开朗,天地一新,仿佛船行江上,骤见天光顿开,奇峰耸峙,莺飞草长,繁花满眼。不禁感叹,她怎么可以写得这样好!简直有如神助。这篇散文舒展自如,神韵灵动,随意点染,自在天成,把一个少女身体的变化与自然界的季节更替巧妙地融为一体,仿佛与天地同生,与万物共存。那如歌的行板,一咏三叹,回环往复,浅吟低唱,行云流水;那寻常的字里行间,淋淋漓漓,春光烂漫,满是生命的妖娆和鲜活。这样的文字实际上已经超越了生命个体的体验,纵浪大化,和光同尘,具有一种形而上的意味,直击我们的灵魂深处。
“因为一朵花的开放,外婆说我成人了。”
“它像一枚小小的勋章,注明女人的品牌,并因此为女人带来种种痛苦、神秘的荣耀和绚丽标志。”
“也就在那一刻,我的心灵完成一种成长,开始对她产生了女人之间微妙的怜悯。”
没错,这就是文学,这就是文学产生的根源,或者说文学便藉此而产生。因此我要说,杨伟利的散文是天注定的,是她生命之树上开出来的花朵。
《花祭》我已经读了许多遍,每一次阅读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和发现。这样的散文是可以反复来读的。这样的文字是有生命的,宛如心灵里流淌出来的一股涓涓细流,初似清浅,仿若无意,缓缓而来,摇曳生姿,便由表及里,由内到外,洋洋洒洒,左顾右盼,充满了肉体的感知与灵魂的觉醒。实际上就是一首生命的赞歌,荡气廻肠,萦萦绕绕,不绝如缕。杨伟利的文字温婉清丽,细腻独特,从不落巢穴。她的散文没有我们所常见的那种官方流行的语言模式,更没有空洞抒情的俗套,清新俊逸,浑出天然,一切都是那样的真诚而朴实。她完全忠实于个体感受,用自己切身的体会,再现了一个生命成长的过程。
文学的真实在哪里?文学的真实并不是客观呈现的真实,也不是新闻记录的真实,而是个体感受的真实,是我们心灵的真实。当然最终都要落实到表达上的真实。因为真实总是最能打动人的。这种感觉上的真实往往具有种惊世骇俗的力量,揭开生活表面的层层覆盖和掩饰,直指我们的内心深处。
比如她写妇科:“妇科。字体很小,小得有点猥琐,像一个躲在门后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但是,它是一个科,一个属于女人的小小巢穴,许多小妇人的聚集。聚集,就该有群起的气势,但这两个字,还是被写得如此自卑。”这种感觉,于寻常中见奇崛,读来有种别样的真切。
“在女儿婚礼之际,果然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在天气预报中并未出现,下得人世间满是惊叹。”这最后一句,可谓神来之笔,一般人是难以写到的。如果没有内心的激荡,又哪里来的人世间满是惊叹?
“因为高烧,她抖得厉害,浑身发冷。但是,满屋子的静物比她更冷。”一般性的叙述,只会停留在“浑身发冷”就完了。但这不是文学的语言,只是一般性的叙述语言。作者的才情就表现在这里,“但是,满屋子的静物比她更冷。”这才是文学语言的精髓所在,这种冷才是最真实的冷。如果你只写到前面那几句而没有后面这一句,只不过完成了一段叙述。那么不管你的文字如何华丽,都只能是一个平庸的作者。
当然还有她的《白事》、《白雪蝴蝶》、《冬日阳光下的父亲》等篇,这种独特而细腻的感受无处不在,与生俱来,触景生情,熠熠生辉。我以为,杨伟利写得最好的散文,几乎都是她童年亲身经历的那些往事。那种铭心刻骨的感受,无可替代,经过岁月的沉淀、淘洗、发酵,自有一种生命本真散发出来的强烈芬芳,如诗如酒。
写到这里我不免又要发几句感慨。有些人写作一辈子都浮着在生活的表象上,从来走不进内心里去,总是在雕琢辞章和追风逐浪上下功夫,倒更像是一种演戏,如此则无论其演技如何高明,终究不过是表面的风光,难成大器。一个热爱文学的人,怎么可以忽略自己的内心感受呢?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又如何面对真实的世界。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个完整的宇宙,有无法穷尽和奥秘,只要你挖掘,总是挖掘不完的。文学的意义就在于发现。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的,不可重复。当然我们生来也不是为某个既定的世俗目标而服务和献身的,人从来都不是一种工具,人本身就是目的。那么怎样唤醒我们的生命,怎样准确而生动的描绘我们的生命,这才是作家永恒的主题。其实古往今来所有伟大的文学家,无一例外,都是忠实于自身的表达,因此才会与众不同,卓而不俗。上帝创造的你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你只属于你自己,为什么要随声附合地随大溜呢?作家唯一可以依靠的其实也只有他自己,他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不要指望去图解别人的理论和思想来显示自己的高明,那样只会弄巧成拙、画虎类犬。无论是屈原也罢、杜甫也罢、苏东坡也罢、曹雪芹也罢,他们所写的其实都是自己——自己此生的所知所感所爱所恨。这才是文学的安身立命所在。事实上他们也正是藉此才在文学史上获得了永生,成就了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
阅读杨伟利的散文,我曾经有些恍惚,依稀在到那字里行间浮游着现代著名作家萧红的神韵。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错觉。杨伟利的文字与萧红确实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敏感自尊,一样的个性独特,一样的卓而不群,甚至是一样的奇崛生冷。从《生死场》到《呼兰河畔》,萧红走过了一段艰辛的人生历程,最终魂断香江。但也正是她的这段经历,造就了现代文学史上的萧红。很难想象,如果萧红没有走出东北家乡那片黑土地,没有结识鲁迅、萧军、端木等文学上的师友,耳濡目染,相互砥励,没有投身到时代变迁的洪流中去,单凭自身文学上的天赋就能达到现在的成就。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搞文学没有天赋是不行的,但仅仅依赖天赋也是有限的,还需要一种综合素质的提高,才能达到一种更高的境界。这就不仅仅是文字和才情的问题了,而是人生境界的提升和胸怀视野的开阔的问题,你只有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来审视和把握自己当下的生存,个体的生命体验才会得以升华,进而获得一种更高更大的格局。这才是最终终决定一个作家所能达到的高度的标志。当然这也是一种苛求,古往今来,有几人乎?
好在杨伟利是个从不满足的人,从《梦里琴声》到《心祭》,她已经为我们带来了足够多的惊喜。我想,以她的天份和努力,再上一个台阶是完全可期的。既然上天已经注定,那就继续努力吧。不要辜负了上天的这一场眷顾。
2020年11月16日
杨伟利 Yang Weil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9年11月16日)
杨伟利
杨伟利 YANG WEI LI(1969年11月16日——),中国河南鲁山县人,中国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03年开始散文创作,曾在《散文海外版》《中国文学》《散文百家》《青年文摘》《百花园》《莽原》《山西文学》等多家杂志发表作品。散文《花祭》入选《2012年中国随笔排行榜》;散文《四十岁走笔》入选《散文百家》杂志《2000——2010十年精选》;散文《但愿人长久》获古风碑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散文《风景区里的小村庄》获河南省平顶山市第二届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出版散文集《梦里琴声》《穿越黄昏小巷》《花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