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天職是還鄉(郜元寶 譯)
1.詩人的天職是還鄉
詩人荷爾德林步入其詩人生涯以後,他的全部詩作都是還鄉……
……接近故鄉就是接近萬樂之源(接近極樂)。故鄉最玄奧、最美麗之處恰恰在於這種對本源的接近,决非其他。所以,唯有在故鄉纔可親近本源,這乃是命中註定的。正因為如此,那些被迫捨棄與本源的接近而離開故鄉的人,總是感到那麽惆悵悔恨。既然故鄉的本質在於她接近極樂,那麽還鄉又意味着什麽呢?
還鄉就是返回與本源的親近。
但是,唯有這樣的人方可還鄉,他早已而且許久以來一直在他鄉流浪,備嘗漫遊的艱辛,現在又歸根反本。因為他在異鄉異地已經領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因而還鄉時得以有足夠豐富的閱歷……
詩人的天職是還鄉,還鄉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
2.必須有思者在先,詩者的話纔有人傾聽
荷爾德林的詩《還鄉》的題頭是“緻親人”的獻辭。然則詩人何以要將詩吟誦給那些歷來生息於故鄉的人們?還鄉的詩人受到家乡人急切的歡迎,他們似乎是親人,但他們又並非是親人,就是說,不是他——詩人的親人。
他們是寫與思的人民。必須有思者在先,詩者的話纔可能有人傾聽。這將是憂心者的思,它專註於詩人所昭示的對本源之處若即若離的接近。這就是“對詩人的回憶”。正是在此回憶中,纔有最初的起始,它早晚將成為思者與還鄉詩人源遠流長的親緣關係。
傾聽和思索詩人的吟哦,正確地理解它們,保存它們,恰恰是幫助詩人……
3.“詩”不等於“文學”
詩要麽被視為一樁虛浮無聊之舉或者被視為嚮幻境的逃遁而遭拒絶,歸入不可知的領域,要麽就被當作文學的一部分。文學作品的有效性,是由當時的現實性衡定的。但現實本身,又是由那些形成公衆文明觀點的機關製造並控製的,這種機構的職能部門之一——既是監督者又是受動者——就是文學工業。這種情況下,詩除了作為文學之外,不可能再作為別的什麽東西出現了。詩是作為文學史的對象而用教化的或科學的方法加以通盤研究的東西。比如對西方詩歌的研究,就全部歸入一般的“歐洲文學”題下。
如果詩的存在唯一形式自始就是文學,又如何能夠理解人的安居是建立在詩的基礎之上的呢?
4.詩是真正讓我們安居的東西
雖然,這並不意味着詩衹是附加於安居之上的一種裝飾或津貼。安居之詩的特徵並不僅僅意味着詩非要千方百計在所有的安居裏出現。“人詩意地安居”更毋寧是說:詩首先使安居成其為安居。詩是真正讓我們安居的東西。但是,我們通過什麽達於安居之處呢?通過建築。那讓我們安居的詩的創造,就是一種建築。
這樣一來,我們就面臨一種雙重的要求:一方面,我們由安居的本質來思被稱作人的生存這回事;另一方面,我們將思那作為一種“讓-居”,即作為一種——也許甚至就是此種——獨特種類的建築的詩的本質。如果我們循此尋求到詩的本質,也就把握到安居的本質。
5.詩之道就是對現實閉上雙眼
“人詩意地安居”這句話確實出自一位詩人,事實上出自一位據說是無能應付生活的人。詩之道就是對現實閉上雙眼。詩人不行動,而是做夢。詩人所製,想象而已。想象之物僅僅是製作之物。“製作”在希臘語中即poiēsis。人的安居本來就被設定為詩和詩意的嗎?這衹能由那種人作出確實的斷言並且承擔過來:那種人站在現實旁邊,不忍目睹社會學家稱之為集體的當今人類歷史-社會生活的存在境況。
6.人充滿勞績,但還詩意地安居在大地之上
“……人詩意地安居……”
詩人如是說。當我們把這句話放回原詩,荷爾德林所要說的意思,就更加清楚了。首先,讓我們聽聽從詩中摘取的這兩行:
人充滿勞績,但還
詩意地安居在大地之上
這兩行詩的詩眼,就在“詩意地”一詞。這個詞從兩個方向上形成對照:先於它的和尾隨其後的。
先於它的是:“人充滿功績,但還”,聽起來,似乎下一個“詩意地”引進了一種對人的安居的限定成分。其實恰恰相反,“充滿勞績”這個表達式纔意味着限製。我們還得加上一個“但還”。人在其安居中確已賺得不少,但還詩意地安居於大地之上。
7.詩是安居的源始形式
但是,衹有當詩發生和到場,安居纔發生。安居發生的方式,其本質,我們現在認為就是替所有的度測接受一種尺規。此乃本真的接受尺規,而非僅僅用常備的製圖用的量尺來度量。詩亦非栽植和建房意義上的安居。詩,作為對安居之度本真的測度,是建築的源始形式。詩首先讓人的安居進入它的本質。詩是源始的讓居(Wohnenlassen)。
8.有詩人,纔有本真的安居
現在,“人建築而安居”這一表述,已被賦予了它的恰當的含義。人並不是通過耕耘建房,呆在青天之下大地之上而居的。人衹有當他已經在詩意地接受尺規的意義上安居,他才能夠從事耕耘建房這種意義的建築。有詩人,纔有本真的安居。
9.藝術傢……猶如一條過道
然而,作品本身是可通達的嗎?要接近作品,有必要把它從某些它自身以外的事物的一切關聯中轉移出來,好讓它專門為自身而存在。而藝術傢苦心孤詣也正在於此。藝術傢解放了作品,使其臻於純粹自圓之境。正是在偉大的藝術中——這裏衹考慮這種偉大的藝術——藝術傢和作品相比已無足輕重,他差不多像條過道,在創造過程中為了藝術品的誕生而犧牲了自己。
10.作品僅僅屬於它所敞開的領域
可是,如果作品處於一切關係之外,它還仍舊是作品嗎?對作品來說,處於關係之中不正是本質性的內含嗎?確實如此——衹是尚須追問作品究竟處在怎樣的關係之中。
作品屬於何處?作品之為作品僅僅屬於所敞開的領域。因為作品的作品之在,就在而且衹在這敞開中到場。我們說,在作品中有起作用的真理的發生。
11.一切藝術本質上都是詩
真理,作為存在者的澄明之所和遮蔽的鬥爭,發生於創作中,就如詩人作詩。一切藝術,作為在者真理之到來的那個讓發生,本質上都是詩。藝術品和藝術傢都以之為根基的藝術的本質,就是真理之自行置入作品。正是由於藝術這一詩的本質,藝術纔在衆在者中間打開那敞開之境,在此一敞開中,一切事物都非同尋常地存在。
12.語言……乃源始的詩
語言本身在本質的意義上是詩。可是,語言既然是這樣一種發生,在這發生中,對人來講,在者每次都如其所是地將自己披露給他,那麽,詩——或狹義的詩作——在本質上就是詩的最源始的形式。語言不是詩,因為它是源始的詩;確切地說,詩發生於語言之中,因為語言保護着詩的源始本質。
遛达的七七: 20201213 23:30:42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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