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集㈡
文/ 王 家 新
在子昂故乡
1
幽州台
——给胡亮
口授者早已消失在苍茫大地。
正文是从一位泫然流涕的追随者那里来的,
诗题是后人给起的;
于是我们就有了《登幽州台歌》,
有了一代代的登临
和对永恒的张望,
有了一声令天地变色的伟大长啸
和千年不绝、至今仍带着
哽咽之声的余音
——从“幽州台”(而非蓟北楼),
从那个断头台一样为我们
再次升起的幽州台……
2020,11,19,射洪
注:自明人始赋题相传的《登幽州台歌》,乃出自陈子昂友人卢藏用的《陈氏别传》:“因登蓟北楼,感昔乐生、燕昭之事,赋诗数首,乃泫然流涕而歌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时人莫知之也。”
2
杜甫在射洪
登幽州台放歌的诗人
死于家乡一座冤狱多年之后,
你来到射洪。
又是仲冬,又是抱病登临,
远处的雪岭不可逼视,
江上无风浪涌,
耳边唯有声声《感遇》在追溯它的源头……
你看见一只孤零的白鹤,不知它为何
在涪水上引颈起舞,
(它也想死了是吗?)
你带来一壶陈酒,岂止是酒,
在彻骨的寒意中,它已燃起
火焰之绿!
你要把它献给谁呢?又是
茫茫的落日!
在你的身侧,在你的背后,
惟有一群饥饿的寒鸦
似在发出号啼……
2020,11,19,射洪
注:《感遇》,指陈子昂《感遇三十八首》
3
乱石赋,或曰“论美”
——再致胡亮
在沿江前往子昂故里的途中,你说我忽然
叫停了司机,是!那一河滩的累累乱石,
那些倒伏的、似乎还在挣扎的
被洪水齐腰冲刷过的树!
我没想到美丽的涪江竟如此凶猛!
我们是来挑捡一些奇异的卵石吗?是,但我们
像是来到一个古战场,转眼就变成了
收尸者,哀悼者。“这完全是大屠杀啊”,是,
但是,难道这里不比“平沙落雁”更美吗?是,
但是我们被允许使用“美”这个字眼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了。我只是呆立在那里
看那些被兜底翻起的榆树、柳树,不,
那些卖炭翁、琵琶女……不,那些乱世流民中的
东坡、披头散发的阮籍、气喘吁吁的杜甫……
我看着他们,而远处的山坡上依然是一抹黑瓦,
炊烟,青翠的菜地,果实累累的柚子树……
多美啊!是,但是难道美就意味着拉开距离
或向下俯看吗?你能回答吗,朋友?当我们
一起呆呆地看着那些深陷在河滩
被冲积的乱石里,无助,而又似乎
永远不再挣扎了的树……
2020,11,19,射洪
4
谒陈子昂墓
独坐山下,梓江与涪江的交汇处。
(“射洪”,江洪如射!)
如果你来凭吊,最好是乘船来,
像杜甫当年那样(如果你能
渡过那些凶险的湍流!)
一位哑巴守墓人过世了,一位大娘
又接过了他的扫帚。
青青侧柏。金黄的银杏树。
但有人告诉我:文革期间,墓地上面
曾建起了一个厕所!现在墓地朝前挪了,
像是要摆脱一个时代的恶臭!
我们能说什么呢,在这
永恒无言的独坐山下?
高大的坟茔,紧箍的墓石——那里面
真有他那闪电般的遗骨?
一个诗人,不见容于世,
他只能永久立在那苍凉的幽州台上了!
而他胸腔里的千年之郁积
要由谁来继续喊出?!
2020,11,19,射洪
写给“宁院”的几句
——给遂宁“涪社”诸诗友
01
为什么这个黑瓦小店不叫“浊酒杯”呢?
好让我们接着老杜喝!
02
别看刘洋年轻,他烧的柠檬鲫鱼,
和王佐良晚年的翻译一样
都堪称是“大师之作”。
03
琵琶女来了,终于来了一—
一曲《四面埋伏》!
好在江州司马不在,不然真会把她带走。
04
至于黄露的“极品红烧肉”,俺就不夸了,
它好到我不便于去讨它的秘方。
05
我想念的,还有院墙上的那些小小的
灯笼花,在那个巴蜀的暗夜里,
它们像是彗星微红的心脏。
2020,11,26,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