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已就木,“詩潮”成絶響
時間:2020-11-29 12:20來源:原創 作者:敖桂明 點擊: 12622 次
老木已就木,詩潮成絶響 敖桂明 死神的壓迫和誘惑 在衆人的奔忙中多麽巨大 不可抵擋。而他們又將做什麽 就像一場雨後是否還有另一場 我們一無所知 題記 初鼕的萍鄉,凄風寒雨。 詩人老木,於2020年11月27日早晨被發現於其安源區白源鎮白源村老宅中猝然離世。
老木已就木,“詩潮”成絶響
敖桂明 死神的壓迫和誘惑 在衆人的奔忙中多麽巨大 不可抵擋。而他們又將做什麽 就像一場雨後是否還有另一場 我們一無所知 ——題記
初鼕的萍鄉,凄風寒雨。 詩人老木,於2020年11月27日早晨被發現於其安源區白源鎮白源村老宅中猝然離世。 老木1963年生人,年僅57歲!
第一時間得知他的死訊,已然是下午。我致電文友何春陽,她是老木在市圖書館的同事,下午已去其靈堂祭拜。何春陽也是一個詞人,這幾年她一直與老木同在地方文獻室共事。 當晚,我又接到原市文廣新局劉曉峰局長的電話,他也是不勝唏噓。因為正是在他的任上,安排了老木進市圖書館工作。他的印象中有兩個細節難忘,一是老木的弟弟,曾任安源區紀委副書記,帶着老木來見他談工作的事,其時劉局長也已接到時為省文旅廳某副廳長的電話,該副廳長與老木原係北大同班同學,也是才子,創著甚豐,希望萍鄉方面盡量能關照一下老木的生活。老木弟弟則表示,衹要能妥善安排進文化單位,保持一點文化人的尊嚴,工資少一點沒關係,他私下每月湊1000元放在單位工資裏一並發放。後來,在文廣新局所轄的安源紀念館、博物館、文化館、圖書館裏面,挑選了相對工作難度較輕一點、物理距離較近一點的市圖書館作了安排;其二是大約一年之後,老木忽然來嚮劉局長辭行,說是深圳方面一個朋友仰慕其詩名表態要他去那任文化顧問,不要做事,每月有幾千上萬的工資,他已買好南下的高鐵票。但第二天他又跑來局長辦公室要求保留職位,原因是臨上車前那個朋友反悔了,不要他去了。我想,這大約是那個所謂的朋友酒酣耳熱之時拍胸脯所言,當不得真的,但詩人的心總是很純粹,哪曉得世事和人心已是如此的不堪。
接着,我又致電老木的弟弟劉書記。我與他雖見面很少,但老木蟄居萍鄉這五年來,初期老木的起居行程都是他代為安排和關照的,即或請老木出去參加什麽活動,也是需要嚮他“報備”的。故而很是熟稔,隔着屏板,也能想見作為胞弟的他一臉悲戚。從他的嘴裏,我知道了老木共有四姊妹,老木為長,其下分別有二弟,一從政,一從商,另有一小妹在粵教書。父母已逝,生前免不了為滯留法國的老木而憂愁,以致不能盡享天年。  從老木弟弟那裏,我更是得悉了詩人老木的真實死因。大概是今年疫情正烈期間,老木因自感不適去做了體檢,也曾兩度住院。醫生私下告訴老木弟弟,詩人已罹患晚期肺癌,回天乏術,同時,“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但出於善意,親屬並未告知其實情,是以老木自己不知,老木的領導和同事不知,老木的文友們不知。應該是在27日晚間,老木起夜不慎摔跤,戳破肝部腫瘤,因老木終其一生並未婚娶,身邊無伴,更無子嗣,無法得到及時救治。待早上發現之時早已氣絶,且七竅流血,其狀甚慘!
嗚呼,一代著名新詩潮名將和引領者之一的老木先生就此在貧病之中撒手人寰。
老木本係萍鄉市安源區白源街人氏,1979年以萍鄉文科狀元身份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其時國門甫開,思想解放,老木無愧來自“工運搖籃”的安源,非常活躍,既寫詩又編詩還演講,熱衷社會活動,一時風頭無兩,當時即被人譽之為“北大四才子”之一。這“北大四才子”,或曰“北大詩歌四才子”“北大詩歌四劍客”,一般認為是海子、西川、駱一禾和老木四人,四人中,其餘三人詩名很盛,老木雖寫詩,但其名更在於他所從事的詩歌活動(比如創辦詩刊《啓明星》和詩歌民刊《傾嚮》等)和所主編的新詩集,據說他對海子都有發現之功,隱然有青年詩人領袖之慨。他於1985年1月在北大所編就的《新詩潮詩集》上下兩册以及另一册《青年詩人談詩》,影響了一代詩人,産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並且在當代中國文學史和詩歌史上成了一個繞不過去的存在。該書後來被普林斯頓大學選為教材,這些都絶非偶然。
老木編選的這套《新詩潮詩集》極具選傢眼光,有意無意中已具朦朧的“朦朧詩”“詩史”意味。詩集係以北京大學五四文學社未名湖叢書編委會名義印行,謝冕作序。
 上集中以北島打頭,隨後是舒婷、江河、芒剋、顧城、楊煉、食指、多多,方含、嚴力、林莽、曉青、肖馳。下集中則以梁小斌打頭,隨後收錄了當時風頭正盛的一些無名詩人和後來證明極具創作潛力的著名詩人,前者如牛波、呂貴品等,後者如王小妮、徐敬亞、韓東、張棗、王傢新、馬麗華、瞿永明、歐陽江河、車前子、黑大春、廖亦武、於堅等一大批詩人。這其中,還有一些後來轉型不再寫詩的前著名詩人如楊爭光和林賢治等。有意思的是,上集僅收13名詩人的作品,但篇幅甚厚,詩作甚多,下集則林林總總收了73名詩人作品,比上集多收了60名詩人,篇幅反而更薄,這其中很多詩人僅收一首。特別是被譽之於“北大詩歌四才子”的,駱一禾僅排在下集第24位,西川則在第26位,而海子則在倒數第9位,下集中的第65位,而且也僅收一首《女孩子》——至於這其中的“為什麽”?小女敖竹梅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中文係學士學位畢業論文《選本的編纂、流播與詩歌的經典化——以老木<新詩潮詩集>為例》多少做出了一點嘗試性的探究。
如今,這曾經赫赫有名的“北大四才子”,海子於1989年3月26日於山海關臥軌自殺,年僅25歲;駱一禾於1989年5月31日,死於腦血管大面積出血,年僅28歲;風流雲散,僅餘西川蟄伏於北京某高校任教和寫作。
有關資料介紹中說老木著有詩集《你在火的上面歌唱》,我雖然知道他寫了不少詩,但這本詩集卻沒能見到,也等不及當面嚮他確認或索贈。倒是前年9月12日,老木先生興致勃勃給我專程送來一書,原來是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洪子誠主編的《陽光打在地上——1978-2018年北大當代詩選》,裏面收錄了老木五首詩歌,並且排位前五,他很是高興,親筆為我簽名題贈。
事實上,老木先生定居萍鄉一年之後,把他請回文壇,不得不說,我是主要的“始作俑者”。
因為一直關註老木先生,我自然也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網上有些文章或語焉不詳,或明顯失實。我知道老木父親曾經是市政協的縣級幹部,便委托文友、時為市政協辦公室副主任的著名詩人、青年作傢漆宇勤多方打聽。2018年2月2日,宇勤來電說找到了,並給了老木的監護人,亦即其弟弟劉喜明書記的電話號碼。我當下馬上致電邀請老木和他弟弟來我大唐國學讀經幼兒園見面。很快,暖陽之下,老木在其弟弟劉書記的陪同下欣然來園,我叫來青年詩人鐘敏超一起與他暢聊並喝酒。
兩天之後,2018年2月4日立春之日,由漆宇勤實際創建並誠邀我和秦先鳳分別擔任會長和常務副會長的贛西文學學會,正式在我的大唐金碧輝煌幼兒園宣告成立。那天,挂靠單位市文廣新局的領導來了,市文聯的領導也來了。我也特別邀請到了老木先生並刻意讓他在這個雅聚場合亮相,當我同時也以市作協副主席的身份把事先經過商量準備“任命”老木先生擔任學會顧問一職的結果在大會上宣佈並簡介其人其作之後,市作協主席赫東軍先生隨即驚起,隨即作了熱情洋溢的發言(我事先沒有告知他老木的信息)。至此,老木先生在萍城文苑正式回歸。
因為老木先生去國26載——據我所知,他一直未入外籍,這也算是堅守做一個中國人的初心吧——回國時,業經國傢公安部和北京市委正式批準,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回老傢江西萍鄉定居。後來,安源區成立作傢協會,賀煥明主席在請示了安源區委宣傳部同意之後,正式推選老木先生為區作協副主席,此後,市、區每有重大文事,也往往會請老木先生出席了。
2020年8月19日,萍鄉市圖書館新館開張,我奉市領導之命,特邀原解放軍藝術學院副院長、全國著名文學評論傢朱嚮前先生來館首講毛澤東詩詞。當晚,我與金坪煙花老總、企業傢秦斌武先生宴請朱氏及萍鄉一幹文化人,我又特意請來了疫期避居萍鄉、寫作《中國農民調查》的全國著名作傢陳桂棣、春桃夫婦,請來了著名書法傢“神州雙管李”、中醫教授、人文學者李遠實先生,也特意請來了老木先生,望着這幾位文化名傢舉杯痛飲,我心下大慰:相聚不易,畢竟這幾位都是可能要進文學史或文化史的人物哪!
不無驚喜的是,在贛西文學學會組織的一次散文詩歌創作研討會上,老木先生不僅自始至終參加,而且興趣盎然,既朗誦又點評,我們發現,老木先生雖已不太寫詩,但詩心猶在,對詩的敏感還在,寶刀未老。同時,他對美酒的渴望也一如既往,我和東軍、劉鑫、敖有邦、鐘敏超等幾個詩人每每與他相聚,總是推杯換盞,盡可能陪他多喝上幾杯,讓他陰雲密佈的臉上多綻放幾許笑容。 更為難得的是,現在看來,在他生命的晚期,仍然不遺餘力為詩歌事業而吶喊,為年輕詩人而提攜。青年詩人賴鹹院出版處女詩集《一個人的安源》,他專門寫下詩評《雛鳳清於老鳳聲》;詩人敖有邦作長詩《贛西萍鄉,我為你歌唱》,他為其寫下詩評《新時代現實主義文學的雄渾力作》以勉勵;青年詩人易美鵑寫作甚勤,新舊體皆能為,他也寫來詩評《月光掀起青瓦輕輕躍下來》……
據老木弟弟告訴我,老木先生1979年考入北大,1984年纔畢業,期間因為染上肝炎而休學一年。後來,他1989年去國離鄉,鬱結之情終不能已,加上孑身一人,孤苦無靠,衹能更多以酒澆愁。昨早逝於肝癌,實在事出有因。
回首其一生,老木先生有幾個重要的人生節點: 1979:考入北大; 1989:出走法國; 2015:落葉歸根; 2020:魂歸詩國。
噩耗傳來,老木弟弟隨即告之京華同學北大中文係高遠東教授,以及當年的班長賀紹俊(著名文學評論傢)和當年的班主任(輔導員)、兒童文學大傢曹文軒教授等。北師大當代新詩研究中心主任譚五昌先生也當晚來電,並賦悼詩一首《燕園的夜空,今晚又隕落了一顆詩星》。
本地文友更是悲聲一片:
詞人丁頂天先生有聯《悼老木》感慨斯人斯文: 時世造人,命運弄人,燕園詩客歸還去; 才華驚座,文章登座,萍水鰲魚潛復浮。 市楹聯學會副秘書長馮慶懷先生《悼念老木》: 岐道漂歐,事起京華多舛運; 文壇折幟,魂歸大海賦新詩。 女詩人張豔琴《輓老木先生》: 高山同得句,雅室互評詩,昔日音容猶在目; 恨重病相侵,嘆英年早逝,今時風雨亦悲君。 詩人、書畫傢劉纔源先生《悼老木先生》: 命搓詩伯,艾菲爾留東坡憾; 天妒英才,萍水河見李煜悲。 詩人、作傢敖有邦先生撰聯: 詩壇老木,揮手新浪潮,醉眼朦朧舞劍金都,天問世界難回首; 書館衛國,埋頭舊典籍,寬懷寂寞扶毫厚土,地叩楚吳再撰詩。 市辭賦學會會長、知名辭賦傢巫志剛先生《輓劉衛國》: 異域幾飄零,想輕狂意氣,慷慨北天曾舞劍; 神州今易象,嘆瀲灧風華,崢嶸南國痛凋纔。
詩人死了!
更早一點,2018年4月16日,萍鄉的另一名享譽全國的“煤炭詩人”唐恆亦死於貧病交加的折磨之中,惡性肺癌,年僅56歲。
28日黃昏,靈堂之前,我們來了。 著名女作傢春桃女士來了,她扼腕嘆息沒能早點去找老木先生做一個長篇采訪以致成憾;
著名畫傢、岑美術館館長唐柏林先生來了,他也嘆惋自己答應為老木創作一幅肖像一拖而至今日成長別。
然而,親人的生活還得繼續;周遭的一切並沒有改變,熙來攘往,經商者仍然衹關心他的銀行進賬,為政者仍然衹關心他的GDP,大傢都不讀書,更不會想着讀詩! 詩人兼學者的謝冕在2009年3月26日所寫的《每年這一天》文末,如是寫道:
“一個詩人的一生不一定要寫很多詩,有一些詩讓人記住了就是詩人的幸運。海子的詩讓我們記住了,他也就在我們的記憶中活着。讓我們如同海子那樣,熱愛詩歌,熱愛春天,作為年長的人,我還要加上一個:熱愛生命!”
是的。正如西川在《懷念》一文中所明示:
“在海子自殺的次日晚,我得到了這一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怎麽可能這樣暴力?他應該活着!因為就在兩個星期前,海子、駱一禾、老木和我,還曾在我的傢中談到歌德不應該讓浮士德把“泰初有道”譯為“泰初有為”,而應該譯為“泰初有生”,還曾談到大地豐收後的荒涼和亞歷山大英雄雙行體。”
我們都應該活着,好好活着,讀些書,讀點詩…… 2020年11月28日晚急就於贛湘詩源私人藏書樓
(責任編輯:劉雅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