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
作者:海姆
他沉睡了很久,現在站起來了,
從深深的地窖下面站起來了。
認不出的雄姿,站在黃昏之中,
他把月亮抓碎在黑色的手中。
一種陌生的黑暗的嚴寒和陰影,
在各處城市的夜囂聲中降臨,
市場的圓圓的旋渦凝結成了冰塊。
一片沉寂。人們環顧。誰也不瞭解。
在街巷裏有什麽抓住人們的肩膀。
是一個疑問。沒有答案。蒼白的面龐。
遠處聽到微微的鐘聲,像在哀慟,
鬍子在人們尖尖的下巴周圍抖動。
可是在山上他已經開始跳跳蹦蹦,
大聲叫道: 全體戰士,起來行動。
他戴着一串項圈,用無數人頭穿成,
每當他搖動黑頭,就聽到傳出回聲。
他像高塔一樣升出最後的烈火,
那兒白晝逃遁,鮮血註滿溪河。
在蘆葦叢中已經躺着無數的屍身,
死神的兇猛的飛鳥蓋起白色的一層。
他站在藍色火海的圓形城墻上面,
站在武器鏗鏘的黑黑的街巷上面。
站在橫陳着衛士屍體的城門之上,
站在屍體堆積如山的沉重的橋上。
他在黑夜中煽起漫山遍野的火焰,
使着張開大口狂吠的紅色的猛犬。
黑夜的冥冥世界跳出黑暗之中,
它的邊緣恐怖地被火山照得通紅。
無其數的紅色的尖角帽子撒滿了
黑沉沉的原野,火光閃閃地照耀,
在下面街道之上擠來擠去的群衆,
都被他掃進火窟,火勢越燒越猛。
火焰熊熊地舐着一座一座的森林,
黃色的蝙蝠抓住樹葉,兇猛無情。
他揮舞鐵棒,就像一個燒炭工人,
敲打樹木,使火焰發出噝噝的吼聲。
一座大城市陷入黃色的濃煙之中,
無聲無息地沒入深淵的大腹之中,
可是在灼熱的廢墟上空,他雄赳赳地
把他的火炬嚮太空之中轉動三次,
在被大風吹散的雲團返照上面,
在死寂的黑暗的寒冷的荒野裏面,
為了讓他放火把茫茫黑夜燒焦,
嚮下界的蛾摩拉滴下瀝青和火苗。
(錢春綺 譯)
註釋:
在死海北部平原上的傳說城市,為罪惡的城市,耶和華降下硫磺與火將它毀滅。參見《創世記》第十九章。
【賞析】
海姆的詩歌創作受到過法國象徵主義詩歌較深的影響。他的詩歌大多表現的是對社會中醜惡一面的揭露。詩歌充斥着對現代社會中戰爭、孤獨、死亡、腐朽、沒落等現象的描繪和生動的刻畫。這首《戰爭》也不例外。在此首詩作裏,詩人直面戰爭並通過對其藝術化的處理,把讀者引入對戰爭與人之間關係的思索和拷問之中。
詩作一開始詩人就開宗明義,直接進入主題,把“戰爭”擬人化,以第三人稱“他”展開詩篇。“他”已經沉睡了很久,從深深的地窖之中站了起來。在此,我們可以感覺一個令人恐怖的形象,“他”如一個地獄的魔鬼從黑暗深處來到地面之上。我們辨不清“他”的面目,但“他”卻充滿一種邪惡的力量,“把月亮抓碎在黑暗的手中”。在第一節中,詩人營造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為下面詩節的展開定下一個強烈的抒情基調。接下來,詩人細緻描繪出“戰爭”到來時的恐怖之象以及人們所遭遇的境況。
“一種陌生的黑暗的嚴寒和陰影,/在各處城市的夜囂聲中降臨”,“戰爭”的陰霾已經開始在城市的上空聚集。這時整個世界仿佛都已被凝固、被窒息、被震懾。到處一片沉寂,“市場的圓圓的漩渦凝結成了冰塊”,人們環顧四周,可是誰也不認識誰,有人發出疑問,但是沒有回答。到處是蒼白的臉孔在晃動。但是,人們似乎已經感覺到什麽要發生,遠處傳來微弱的鐘聲,好像有人在哀號,在祈禱。詩人在此以細膩而傳神的筆觸,把戰爭即將來臨之前的景況逼真地刻畫出來。這裏面有焦灼、有嘆息、有痛苦、有哀悼。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擋戰爭的來臨,因為此刻“他”已經悄悄來臨。在詩中我們註意到詩人對於戰爭獨特形象的描繪。“他已經開始跳跳蹦蹦”,“他大聲叫道: 全體戰士,行動起來”,“他戴着一串項圈,用無數人頭穿成”。詩人以形象化的描寫把戰爭瘋狂與殘酷的本質揭示得入木三分、觸目驚心。
每一場戰爭都由纍纍白骨堆積而成。戰爭像一個面目猙獰的魔鬼,張着血盆大口,又似一隻兇猛的惡犬。“他”到處吞噬生命,荼毒生靈,召喚無辜的人民投入到這樣一個充滿死亡的角逐之中。而面對已經流淌成河的鮮血,蘆葦叢中鋪滿的屍體,面對隨着死亡而來的恐懼與戰慄,人們無處可逃,這是最為痛苦的。在死亡的壓迫下,不計其數的人們擠滿了整個黑沉沉的原野,而那些在街道上擠來擠去來不及躲避的群衆都被掃進火窟,成為戰爭的犧牲品。而“他”就像揮舞鐵棒的燒炭工人,狠命敲打着樹木,使火焰發出噝噝的吼聲。一座偌大的城市陷入戰火之後黃色的濃煙之中,無數個無辜的生命被無聲無息投入無底深淵的大腹之中。可是在灼熱的廢墟上空,“他”還雄赳赳地把“他”的火炬嚮太空之中轉動三次。詩人通過這些擬人化的描寫,不但深刻揭示出“戰爭”所給人們帶來的無窮的傷害和痛苦,而且也生動形象地刻畫出“戰爭”嗜血的本性。
戰爭結束之後,一切又都陷入死寂的黑暗之中,充滿陰冷和恐怖。在這寒冷的荒野裏,再也無法看到有生命的東西在活動,一切陷入死灰之中。在詩作最後顯示出詩人一種強烈的批判意識,而這種批判意識越強烈,也就越能證明詩人內心所涌動的愛和人道主義精神越鮮明。可以說,詩人之所以對戰爭揭露得如此深刻,是和他深摯地同情那些不幸的戰爭受害者以及對戰爭的強烈憎恨分不開的,衹有對戰爭如此的憤怒和痛恨纔會有這樣不可遏製的情感流露。
海姆在詩歌創作中以自己的深刻體驗入詩,使詩歌裏面常常帶有一種濃烈的批判色彩。另外,海姆具有高超的駕馭語言能力,技巧圓熟。他特別註重語言的色彩感與音樂性,讓讀者在炫目的語言背後,總能體驗到那種極富穿透力的詩歌力量。
(李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