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墨边境到了,确实有铁栅栏,铁丝网和高墙。但更吸引我眼球的是那些穿着迷彩服,手持冲锋枪的士兵。士兵们和警察一起盘查过往行人车辆,如临大敌。还好,去墨西哥比较简单。乘客无需下车,也不检查行李,警察上车看了看大家的证件就放行了。而另一边进入美国的车辆却一眼望不到头。不过,这已经不是我所关心的了。大巴从墨西哥北部城市蒂华纳到首都墨西哥城,要开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对我这样的老弱病残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汽车,从西雅图到旧金山,坐了二十七个小时火车,我都快休克了。况且火车上的座位宽大,人又少,还有餐厅,酒吧,可以来回走动。再早就是文革时期全国大串联了,坐火车不要钱,我跟着哥哥去成都,坐了三天三夜火车;一帮同学去广州,坐了四天四夜。那时的火车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过道上,厕所里,行李架上,座位底下都是人。有时你抬一下脚,就再也落不下去了。可那会儿年龄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累。现在,我可是年过半百的人啦!不过,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当是坐两天牢,受两天刑吧,只要活着到达墨西哥城就行。大巴上都是墨西哥本地人,只有我一个另类。他们看我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语言不通,也没法交流,西班牙语我一句不会。在一个车站,我拿了一瓶矿泉水,问卖水的女人多少钱?连比划带说,反复了好几分钟,最后让她把价格写在纸上,这才成交。后来,我干脆先看那些墨西哥人怎么买,给多少钱,我再照猫画虎。在一个小超市,我看到有香肠卖,就买了两根。后来仔细看了看“香肠”上的招贴画才知道,是拌凉菜的调料。没办法,硬着头皮吃吧。果酱,奶油,西红柿酱不也是调料吗?只是这墨西哥调料有点儿难于下咽。另外,这穷乡僻壤的墨西哥东西可不便宜。一瓶矿泉水十六比索,相当于人民币八块钱;一个三明治三十比索;两份墨西哥卷饼,二十五比索,只能吃半饱。去厕所撒泡尿四个比索,大车站有现代化投币机,铁闸门,小车站人工收费,决不手软。墨西哥北部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大巴在路上行驶,很少看到对面有车过来。然而,检查站却一个接一个,而且都是持枪荷弹的大兵把守。有一次半夜停车,我看到士兵们正在翻一个青年男人的背包,并且翻得很仔细,检查完了以后才让他上大巴。估计是怕他带着武器上车,劫持我们。我虽然没有增加多少恐惧感,可还是认真地设想了一下,真遇到打劫的怎么办?掏出钱包,乖乖地递上去,然后说:“我没有多少钱,都给你,千万别杀我。”哈哈!夜晚,大巴在公路上飞奔。路边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月亮、星星格外明亮。月亮只有半圆,阴历应该是月初吧。大巴靠站,下车活动活动身体,转身抬头,又看见北斗七星。古代的中国人出门远行,到了晚上大都依靠北斗星辨别方向。然后,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的家乡。亲是家乡人,甜是家乡水,可我的家乡在哪里呢?司机去给大巴加油,乘客们一边聊天一边乘凉。有一个人拿出几张吃剩下的薄饼,掰碎了喂鸽子。鸽子越聚越多,有一、二十只。它们身手敏捷,互不相让,当然也是能者多得。
我看到旁边有一只鸽子,一瘸一拐的,总是争不到食物。仔细一瞧,它的一只脚踝肿的很大,不知是扭伤还是长了什么东西。我忽然把自己当成了医生,心想,应该给这只鸽子拍一张X光片,如果是扭伤,就给它抹一些消肿的药,包扎起来。如果是长了瘤子,最好是做手术切掉,然后再给它包裹好。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哨响,鸽子们立刻飞向空中。那只受伤的鸽子也腾空而起,煽动着翅膀跟随而去。鸽子们在空中飞了几圈之后不见了,可能是它们的主人召唤它们回家吧?但愿那位主人能给那只受伤的鸽子治一治伤。 大巴越往南开草木越多,路旁的民居和路上的车辆也多起来。但始终没有见到一个像样点儿的城市。我与车上的人慢慢熟起来,有人也会一点英语,可以互相简单交流。哪里人?到哪去?干什么等等。这些墨西哥人很朴实,到站了他们会告诉我停几分钟;快开车了他们会招呼我。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到他们当中,快成为一个墨西哥人了。长途大巴上有两个司机,一胖一瘦,有点儿像堂吉哥德和他的仆人。大巴不停地向南行进,两个司机轮流开车。乘客们东倒西歪,形态各异。坐久了不免腰酸腿痛,我不断地改变姿势、角度,以减轻身体的疲劳。第一天傍晚时最难受,怎么坐都不舒服。我安慰自己说,我是出来浪迹天涯的,车在走,我就在走,车开一公里,我就前进一公里。痛苦并成就着,并非一无所获,咬牙坚持吧。晚上希里糊涂睡了几个短觉,第二天早晨起来感觉好多了,整个白天腰和背都没怎么疼,也可能是麻木了吧。麻木也好,适应也好,总之,墨西哥城越来越近了。 墨西哥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两千五百万人口。车到站,我下了大巴走进候车大厅,想买一份墨西哥城地图,遗憾的是,没有。出口处倒是有一张大地图,走近一看,立刻晕菜。墨西哥城街道密密麻麻,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圈一圈又一圈。同时又像一个巨大的迷魂阵,连我这从北京来的人都惊呆了。我马上打消了自己找路去旅馆的念头,拿出地址来交给出租车调度,花了八十比索来到青年旅社。旅社不收美元,我只能到银行去换。服务小姐说银行不远,指给我一个方向。我按服务小姐指示的方向走,每走几步就问一问行人,不到二百米的距离,我问了十个人,其中有九个不知我说的是什么。可笑的是,我都走到银行门口了也没看出来是银行,还问银行的保安,银行在哪里?那保安也可气,听不懂就算了,他偏是不懂装懂,叫我继续往前走。好在碰到了一个明白人,把我又领了回来。换完钱,肚子饿了,我在街边小摊儿上买了几个墨西哥卷饼。墨西哥卷饼是最大众化的食品,就像中国北方的包子、饺子。但这卷饼可不像北京麦当劳里的墨西哥卷饼,饼的个头儿只比饺子皮大一点点儿,上边放一些碎肉,洒一点儿洋葱、香菜就得了。饼小菜多,像北京烤鸭一样卷起来吃是不可能的,基本上就是手抓饭的吃法。刚开始不太习惯,不是怕手弄脏了菜,就是怕菜弄脏了手。后来习惯了,用手指头抓住饼吃饼,抓住菜吃菜,然后再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嗦一嗦。在墨西哥,不管是街头小贩,还是公司白领,都这个吃法。卖卷饼的两只手又收钱、找钱,又抓肉、抓菜,全然没有卫生概念。得了,入乡随俗,闭上眼睛吃吧。吃完卷饼,在旅馆周围转了转,满街都是卖报纸、艳照杂志的报亭,就是没有地图。
没地图,我成了睁眼瞎。没办法,只能在网上搜别人写的游记,通过游记找景点,找方向。网上一个哥们儿说,墨西哥城东北方向有古代玛雅人的金字塔,仅次于埃及金字塔,值得一游。还详细介绍说,当地人把金字塔叫做piramidis,位置在一个叫做teotihuacan的地方。坐大巴一个多小时,四十八个比索,路过建在山坡上的贫民窟,经过一片仙人掌区就到了。于是,第二天早上,我根据网上的介绍,抄下两个西班牙单词就出发了。网上还说,墨西哥城交通最佳选择就是地铁,非常便利。果然,墨西哥城的地铁名不虚传,既便宜,又快速,四通八达。三个比索随便坐,一两分钟就一趟车。除了现代化程度不如北京地铁,其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每个地铁站口都有示意图。十来条线路,颜色各异,走向清晰。除了地名不懂之外,东南西北,哪里换车都一目了然。你只需要记住在哪一站上车的,不管怎么转悠,总能找回来,丢不了。一颗定心丸下肚,立刻信心大增。想当初,我在加拿大开过出租车,找路还不是小菜一碟。首先,我根据网上说的,金字塔在墨西哥城东北,选一条东北方向的地铁列车一直坐到终点。出了地铁站,我拿出写着两个西班牙单词的纸条见人就问。可奇怪的是,问了好几个人都摇头说不知道。我就纳闷了,墨西哥城的金字塔相当于北京的长城,当地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不是网上的西班牙单词有误?如果真是那两个单词写错了,我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网上写游记的小子,你害我不浅!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肚子咕咕叫。我在一个购物中心的快餐店买了个盒饭,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完盒饭,来到购物中心门口接着问。门口有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一个怀里抱着长枪,一个腰里别着短炮,二虎把门,怪吓人的。我没敢找保安问路,拦住一位过客。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点儿谢顶,他穿着一件米色西服,白衬衫,像是一位有文化的人。我掏出那张写着西班牙单词的纸条问路,那中年男人看了半天,不明白怎么回事。我赶紧又用双手比划三角形,意思是金字塔。可我也不想想,看到三角形就能联想到金字塔,能得诺贝尔奖了。果然,那中年人还是一头雾水,但是,他并没有转身走开,而是带着我去问保安。保安跟中年人讨论了半天,中年人转身叫我跟他走。我跟着中年男人在购物中心一路穿行,拐了几个弯儿,终于看到了画着公交巴士的指示牌。我心想有指望了,脚下也轻松了许多。本想那个中年男人把我带到汽车站,告诉我坐哪路车就行了。我再多问几个人,确认一下,小心无大错。不料,那中年人用他自己的公交卡替我交了钱,径直把我领到站台上,然后又和我一起上了车。我心里七上八下,有一种自主权被剥夺,迫不得已而就范的感觉。那中年男人会说几句英语,我问他要不要给他车票钱?他说不要。我想,可能是秋后一块儿算账。公交车开得很快,方向正北偏东。过了几站以后,汽车左转向西边开去。我心里犯嘀咕了,游记上说,金字塔在东北方向,这车怎么向西去呀?这家伙带我去哪呀?别是没安好心吧!还好,汽车右转了。不对,又向左转了。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想问又不敢问,一路上心虚气短,胡思乱想。汽车到终点站了,我跟着中年人下车,来到几辆白色小面包跟前。中年男人跟一个司机说了几句话,那司机摇了摇头。中年人又问另一个司机,这个司机点了点头。“他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宰我呢?”我心里又嘀咕起来。这时,中年男人转过身来对我说:“这辆车到你要去的地方,上车吧。”我犹犹豫豫不敢上,问他需要多少钱?中年男人问司机,司机说九个比索。我又问多长时间能到?司机说五十分钟。我心里有点儿发毛,开五十分钟才要九个比索,这里边是不是有陷阱呀!游记上说,开一个小时,要四十八个比索。中年男人看我还在犹豫,打开前门让我坐司机旁边,说方便告诉我在哪一站下车。再不从命,就只有转身撒丫子逃跑一条路了。我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前边是刀山也得上,是火海也得跳!否则,我就不是爷们儿了!我对中年男人伸出右手,五味俱全,言不由衷地吐出一句话:“Thank you very much。”(非常感谢)中年男人紧握我的手说:“welcome to Mexico。”(欢迎来墨西哥)中年男人转身走了,我弯腰钻进小面包。还好,后排有一对青年伴侣,依偎着有说有笑,总算给我壮了点儿胆气。 小面包开车了,三步一停,五步一站,原来是一辆招手上车的小公共。车里人越来越多,绑票的危险看来是没有了。可这小公共到底往哪儿开?是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呀?另一种不安又涌上心头。面包车一路走一路停,我一路东张西望。方向没错,向北,可怎么看不到网上说的贫民窟和大片仙人掌啊?马路颠簸不平,我的心忐忑不安,看看手表,快两点了。算了吧,爱上哪儿上哪儿,顶多到地方一看不是金字塔,转身回来。晚上把功课做足,明天再去。小面包一路前行,拐了无数的弯儿,上上下下无数的乘客。忽然,我看到左前方出现一个三角形的土堆,再仔细一看,金字塔,正是图片上介绍的金字塔!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所有的疑虑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尊敬的墨西哥中年男人,我冤枉你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不起你!我心情激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原谅我吧,独处异乡,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我不得不顾虑重重呀!车停了,司机指了指金字塔,示意我该下车了。我给了司机十个比索,他还要找钱。我说:“不必了,谢谢!”从金字塔回来时,景区工作人员告诉我,门口有公交大巴直接到墨西哥城市中心。我坐上大巴,票价十七比索。大巴一路走高速,看到了仙人掌,看到了贫民窟。原来,游记上说的四十八比索是坐宾馆的旅游专车走大路。可恶的家伙,他少说一句话,让我提心吊胆了大半天。上帝保佑,最后总算皆大欢喜,只是再也见不到那个墨西哥中年男人了,更是无法报答他对我的真诚。我愧疚!
Amyxiang: 20201201 14:54:40
多些照片或者视频更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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