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飞行
好久没有做过会飞的梦了。
从山坡,草地或阳台,
任何一个心能摆平引力的地方起飞,
告别生者的畜栏,
告别大地渐缩的球形的语境。
同温层上高寒的自由
让心不知应该融化,还是更深地封冻;
这颗雪莲一样盛开的心
令你自夸,又难以承受。
我们来自一个被通缉的星球。
我们只能在梦里
说出自己的地外身份。
但在梦里飞还是不飞,绝对是一个
人品问题;它决定了你
是否能以一颗来自深空的心
来废除这低处轰鸣的
不真实的生活。
再论故乡
记得在儿时,我曾以我的清歌埋葬了白日,
而现在这些歌早已被遗忘。
—— 维吉尔《牧歌•其九》
如果你在一首歌里
藏入自己的童年,就能在鼓点中
听见天国的打桩声。
那是一个没有纪年的生命
在庆祝自己的心跳。
那是一个被斩断的昨天
在用体液修复着自己。
故乡是一场饥馑。
它断层般的引力带着深渊的蓝色。
那里有父亲、母亲,
还有你丢失的乳名,而这空杯里的
旱情,甚于最深的荒年。
制氢技术
假如我必须解释我在实验室干了什么,
我会尴尬地承认,
在电镜下窥视过一对情侣。
那是两个氢原子艳遇后的小屋。
我看到他们次日一早出门,
一起驱车前往一座关口。
他们把随身携带的电子物品往桌上一放,
像两个一夜情过的年轻人在机场大厅
通常会做的那样,
只是礼节性地拥抱一下,就迅速分手,
各自搭上一架待命的飞行器,
在我的眼前丢下
一个噪音充斥的空白镜头。
在边界的另一侧,我看到无数这样的
原子旅行者,
就像我自己,现身于异邦的海关。
他们像认领行李一样
提取了自己的电子,
然后只要把手随意伸进另一个的腰间,
就能扮成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都找回了自己的爱人,
是否有人错拿了别人的行李。
但整个旅程中没有一次投诉,
一次民事纠纷或是报警。
他们的文化从不在乎婚约或者彼此的情史,
却同样充满了非法的刺激和欢乐。
这天使般骄傲而轻捷的气体
并非出于压力和催促,
而只是出于对未知彼岸的好奇
才穿过这条昏暗的隧道。
但他们过分的幸福
却使他们在这个沉重而嫉妒的行星上
无法不失天性地存留。
2005-7
不动点
我曾看过一场不曾放映的电影。
我为它流泪,尽管我并不想卷入那场战争。
日与夜的隔绝让我彻底配得上自己的孤独,
正如这些伤痕令我更加完整。
我深知疾病和贫穷的滋味,
却没有理由仇恨自己的童年。
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可惊惶失措的生活
让我更依赖于工作和沉默。
但是我在这里,为有一个人活着。
我要在这里等她,像一个坚硬的不动点。
当我在冬天无故地微笑和流泪,
我的大地上奔跑着两条性格迥异的大河。
当瞌睡把我的头重重地砸在书桌上,
你午后的安静也必受到惊扰。
当且仅当你像一团炉火坐在身边的时候,
幸福才像水仙无声地开放。
2008-1-12
女儿的神话
在人类学博物馆门前,四岁的女儿
再也不想走了。她要骑在爸爸的头上。
在这座建筑里,我着迷于海达人的创世神话雕塑:
“人类的孩子就是以这样多变的姿势
从蚌壳里钻出来的。”我告诉女儿:
“黑夜一样的乌鸦是我们最初的监护人。”
玻璃门外,雪正在打扫这个大洋东岸的省份。
“雪是一个叫阿卡的女孩用水和盐做成的。”
女儿接着说:“然后她到天上去问妈妈,
(一个名叫阿不丢不丢的女人)
‘要不要下下来?’妈妈说:‘下下来吧。’”
一朵雪花落在女儿的睫毛上,
那不期而至的细小的冰凉让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但她还太小,并不知道她新造的雪花
在空中漫长的回旋和飘落
多像她结局未定的抚养权,无论落在谁的手里,
都是来自天上的一滴泪水。
2007-12-2
搬家后,将书放回书架上
我用一把钥匙打开地上的
纸箱,把从旧居带来的书重新摆在书架上。
刚一转身,我就听见背后
咣当一声。那是刚刚放上去的马丁•布伯,
《你与我》一起倒下了,
在一个夏日的海滩,我们一起倒在了
被晚潮洗净的水线上。
但此后发生的事情
远远超出了我最猖狂的想象。
斯坦贝克一头栽倒在木板上,
没有一丝的呼吸或挣扎。
六位加拿大剧作家也跟着倒下,
重重地压在他硕大的身躯上。
萨丕尔和他的语言学倒下了。
正在面向思的事情的海德格尔
倒下了,顺便也放倒了克尔凯郭尔,
尽管他们倒下的方向
与剧作家们恰好相反。
在这场群殴中,不知谁先戏剧化地
挪动了自己的立场。
他们的邻居,二十世纪稍有名气的哲学家
在同一本书里集体倒下了。
它们也许宁愿这样躺着,也决不站起来
对这个悖谬的世界说不。
他们的背影虽然离我更近,
却像一个纪年错误,比他们十九世纪的前人
更早地停止了思想。
林语堂摇了两下,他那美国版的生活艺术
也倒下了。而印度先知马哈尔什身子一软,
一个侧歪落到了地板上。
整整一层书架,
只有一本软塑封面的《新华字典》
还站着。这本被我翻烂了的
让人轻蔑的小书:土气,矮小,憨厚,敦实,
像一个枯了几百年的树桩,
野蛮的根须死死地扣在大地上。
2009-08-04
低陆平原的月亮
月亮下到低陆平原,
就住在我这幢高楼一个朝北的房间,
并把栖息在栏杆上的海鸥和乌鸦
变成每天早上乘捷运天车上班的人群。
我们见面时也打招呼,甚至问及
对方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们本是一些失散的鸟群,
正如今天散落在故乡的林地,
本来也是用细线一样的小河密密地缝在一起。
月亮偶尔也偷走住在我隔壁的女人。
当她独自出门的时候,
他就把她带到天上,在云彩的大床上过夜。
她回到地上很久以后
眼睛里还带着月亮山区的那种崎岖的安静。
这样的事在西海岸几乎天天发生。
有的女人还生下了一些带有明显地外血统的
月牙般的女儿,还有的再也没有踏上低陆平原一步,
而是留在月亮上,像我们一眼就能看到的那样。
即便在皇家骑警的反复追问下,她们中也没有人
透露过半点她们跟月亮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
但她们看待夜晚的方式
与那些一直把自己锁在院墙里的女人
早已产生了天与地的差别。
2009-09-05
西海岸
西海岸的每一块石头都曾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每当豪司从村边经过,
他就把途中遇到的坏人点成一块石头,
让它们站在冰冷的悬崖上防风。
而在另一些传说里,
比试谁能把对方点成一块顽石
成了面涂油彩的猛士们的见面礼。
每天太阳起身,它们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而当月亮傍晚接过太阳的那盏油灯,
它们就对着海水恸哭,
其中一些真的跳进了大海,
变成一尾尾恋乡的红鲑鱼,每年秋天
都从很远的外海游回家乡的那条小河,
问一问早已消失在炊烟里的父母,然后
就在月亮一样的河湾里请死。
它们虽然已经忘掉那些最熟悉的词语,
却一直保持着当年那一瞬间的神态和姿式。
它们的手心里还攥着一团隆冬的山羊脂,
有的还拎着一只凝固着快乐的篮子。
这些黝黑而突起的石头
看起来只是西海岸一面打碎的镜子,
但只要你对它们轻轻地说话,
它们就会像泉眼一样
向你打开无声的战栗,无法收拾的泪水。
它们只是一些采集蓝莓的妇女,
捕鱼兼打猎的男人,森林里的迷路者,
在林边玩“乐哈”猜拳游戏的孩子,
或者仅仅是撞见了一群
陌生人,就被那些强者夺走了所有的词语。
2009-09-08
弗雷泽河谷的七个夜晚
—— 读弗朗兹·博厄斯
1
水貂长大了。他对躺在山坡上的雾说:
“做我的妻子好吗?”
“现在还不行,”雾说:
“我跟姐妹们跳舞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我也跟你们一起跳舞。”
雾就答应了他,做了他的老婆。
星期日,雾和她的姐妹们在山坡上跳舞,
水貂也跟着跳起来。
她们拉着他的手,围着他欢快地旋转。
但他一失足摔到岩石上,变成另一块石头。
2
星期一,村里的男人都出门捕鱼去了。
两个最美丽的女孩走到森林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姐姐说:“我要嫁给那颗最亮的星星。”
妹妹说:“我想嫁给心跳一样闪烁的红色的那一颗。”
这时,月亮用一张白色的床单盖在她们身上。
然后天上所有的灯都熄了。
当她们一觉醒来,已身在陌生的土地上。
星星将她们带到了天上,做了自己的新娘。
她们这才知道,星星就是她们梦中见到的男人。
3
一个年轻的母亲从银湖岸边荡完秋千后回家,
两个外地的女人早已用一堆烂木头
调包偷走了她的婴儿。
她拿了几块烂木头,到峡谷里恸哭。
她向太阳祈祷,烂木头立刻变成一个男婴,名叫斯昆策特。
孩子长大了,学会了弓箭和狩猎。
他的妈妈拿着箭对他说:
“在森林里遇见每一个陌生人,都要善待他,
因为他也许就是你的哥哥。”
4
鹿杀了狼的酋长,把他的儿子抓起来
做奴隶。他在把狼的儿子打得半死后,
把两个独木舟拴在一起,在上面高兴地跳来跳去。
但是当他看见自己一不小心掉到水面的狂暴的影子后,
鹿突然羞愧得要死,就一头跳进了海里。
5
水貂和灰熊调解了半天,还是分手了。
星期四他们刚刚卖掉了房子,从森林搬到了弗雷泽河边。
他们几乎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交谈。
但当水貂将熟睡的女儿小鹿交到灰熊的手中时,
灰熊双手轻轻接住她的姿势
还和从前住在森林的边缘时一模一样。
6
有个妇人搬到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湖边住下。
昨天早上,她听见门外很热闹。
开门一看,原来是从外地来了一大群野鹅。
她对其中的小鹅说:
“进来玩吧!真希望你们都来做我的孩子。”
有两只小鹅接受了她的邀请,脱下羽毛,
变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
下午,我看见三个人一起出门,到湖边洗澡。
7
所有人都希望诺瓦卡和他的木匠朋友永远活着。
只有一只刚刚出生,还不认识他们的小鸟
不同意。它希望他们按时死掉。
“如果你们一直活下去,那我怎么办呢?
我本来想在你们的坟头上筑一个巢,
那样比在树梢上要暖和一点。”
诺瓦卡不知如何回答,就说:“那好吧,
我们这就去死,但四天之后再活过来。”
小鸟还是不高兴,它希望他们要死就死个干净。
二人于是决心死掉,等以后有机会再投胎做个儿童。
他们死后升到天上,看有没有人在想他们,
结果看到地上所有的人都在痛哭。
他们也哭,枫叶上落下一片片红雨。
2009-09-12
因纽伊特少女
有个因纽伊特少女喜欢在小湖上泛舟,
她水晶般的笑声让水下的王子心动。
当她的独木舟经过时,他就将她拉到水中幽会,
而她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中。
她伤心的父亲每天站在渔网边流泪,
和他的鱼鹰一起寻找她的踪迹。
只看到一块新来的巨石
危耸却又安然地坐在一个石人的顶端。
好心的微风经过,水边响起女孩的声音:
“亲爱的父亲,只要你看到这块石头还在
石人的顶端,那就代表我还平安,
并且又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她打鱼的父亲每天都打那座小湖边经过,
而那块石头和女儿的风声还在。
可是一天一天过去,我却忘掉了那座小湖的家乡,
那个女孩和水怪的名字。
故事像一条红鲑鱼被风吹干,只剩下
串在手镯上的几枚鱼骨:因纽伊特的少女——
她的目光曾比湖水更轻,
比大马哈鱼的眼泪更加清澈。
她刚刚到了一个就要换一种香气的年龄,
懂得了与她的小河交谈,与心爱的芦苇拥抱。
她深爱着一个雪杉上长出白烟的小村庄,
还有父亲披着渔网飞行的海角。
2008-12-08
静物
餐厅的一角,一盆富贵竹用中世纪的竹节
测量着窗外午后的阳光。
它是一个流浪的植株,还是一个乱世的家族
从南方的水边移居到这个瓦盆里?
我问过斯里兰卡的女孩瓦苏吉,
她只是歉意的微笑:
她的家乡没有这个物种。
我一直以为,盆里填的是一些白色的鹅卵石,
但走近一看,却是一堆名叫“宝贝”的贝壳,
因为显赫的主人早已离开,
只丢下一座座史前的墓穴。
它们与这株富贵竹来自不同的世界,
只是被人放在同一只瓦盆里——
那是无数不在场的生命喂养着另一群生命,
让死亡的集体无意识变成一个祝福。
2010-08-07
我的身上有个鬼
—— 给Lynn姊妹
她说是一次车祸
把她从一场美国梦中惊醒。她说
她一个保险人,若不是神在亲自看守,
也许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了。
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
基督徒,在她的赞美诗中我听到了天国。
后来,忙乱成了我生活的主题,
我也趁机不再去她家查经祷告。
再后来,我听人说,她是灵恩派,
会在查经时突然倒地,
指着别人说“你的身上有鬼。”
那些话传得神乎其神,似乎她
不再是灵恩派,
而是马萨诸塞的女巫。
其实我不去找她,
倒不是怕开门的是个女巫(何况是
一个漂亮的女巫)而是怕她说
我身上有鬼。
何况我的身上还真的有鬼——
一个可怕而又温柔的鬼,
我怕她见到了,会重重地摔在地上。
2011-01-24
身份
外面一直在下着雪。礁鹿竖起耳朵
听风暴讲它从北方带来的故事。
鹿群流浪的传说像一场雪崩
在他小小的躯体深处坍塌了。
一个巨大的声音将他掀翻在地上,
将他埋葬在自己的脑海里,
并且告诉他,长大了也要做一只狼,
一个免于恐惧的快乐的坏人,
一个站在链条顶端的捕食者。
但春天随后就来了。太阳在山坡上
向每个人的身上撒着花粉。
当他将自己藏在青草和红树林中,
向着蓝天的最深处
为自己的父母请安的时候,
当他猜不出为什么星星宁愿在小湖里过夜
而不肯回到高天之上,
他已记不起去年冬天心里的那场沦陷。
而当他远远地看到一群真正的狼——
是的,仅仅是远远地看到它们
扑向一群白尾鹿的时候,
他很清晰地感到的
不是从利爪和牙齿上传来的快感,
而是从自己的颈上涌出的一道无法制止的
液流,它粘稠,带着铁锈一样的
腥味和身体的余温。
他在这撕裂的碎片般的剧痛中
沉默地离开了狼群,
回到了他出生的那个安静的小巢,
那里,它找回了自己一不小心
丢失在狼群里的心。
2010-04-30
心的形状
—— 去“艺术之伞”途中答美修问
“爸爸,为什么我小的时候
画不出一颗尖尖的心?
我画的心下面都是圆圆的。“
“所有的小宝贝都是完美的,无害的,
所以他们的心都是圆圆的,软软的。
人长大了,才会有时伤害别人。
而一颗心要弄痛
另一颗心,就必须长着一个锐角。”
“可是很多大人从不伤害别人,
他们的心也是尖尖的。”
“是的,他们都是善良的人。
他们像削铅笔一样
削尖自己的心,不是为了伤害别人,
而仅仅是为了学问。”
2012-02-11
在兰园
你将你在弥留之际紧紧抓住的那道目光
叫作爱。
你让它的热力
温暖你最边远荒凉的领土:你的额,
你的眉心和鼻梁。
你跟随它,从无助和恋世的不舍里
私奔,让你的唇
得逞最后的湿润和柔软。
在此之前,你的离去
不过是对自己凶狠的报复。
你死在那张清晰的面容终于软化
和熔融的一刻。
当世界从你的手心散开,像白色的纸屑,
爱是你长睡的执照。
2011-12-14
兰园:Langara Gardens,我的住处。
分手
一个小语种的湮灭。
那失传的深喉音,含混的句式,
两个通电的身体
幽暗而透明的文法。
那些专有的名词
不可复制,无法借代,
坚拒一切金石家细密爬梳的考证。
2011-10-24
其实我就在不远处
每天走过你的家门,
你的越野车还停在原来的草边。
我听见你的雨,一滴一滴
落在水泥地上,水沟或者花盆里。
它们保持着云层制订的节奏,
又不乏顿挫和惊喜。
有两个水滴
开出了比幸福更小的花朵。
一朵是夜来香,一朵是半边莲;
一朵友好,一朵狐疑,
正如洗净你双眼的那朵云
和它心中的阴影。
2012-01-30
地铁总站
右手把着门,左手伸出去要钱。
地铁总站门口,我又见到
那个眼窝深陷的老叫花子在为行人拉门。
三个月前,他就用这个招牌动作向我伸手。
我说了一声谢谢,就径直走过
他的门,但转身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走到站内的点心店,买了一杯
我从没吃过的花生冰淇淋,放在他的手中。
他再次为我拉门,肯定不知道我心里
在想,下次最好别又碰到他。
事情还真的就这个样子。
一连几个星期,他连一根毛都没有留下。
又过了几个星期,还是没见到他,
我心里开始打鼓。莫非他
吃了我的冰淇淋就出事了?
这个邪门的国家确实有不少人对花生过敏。
我想着他已经凉下来的手脚,干燥的葬礼,
想着自己背着人群流下悔恨的泪水。
我想着自己在爆满的法庭里
怯生生地告诉法官——
如果一切还会再来一遍,我还会
为他买一杯冰淇淋,然后像杨成刚一样
对他说一声:“兄弟,祝你好运!”
两个月来,我的每个梦都荒谬而有失常理;
我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何种审判。
我每天照常上班,周末照常带女儿
到艺术之伞学绘画,
开着一颗吱吱嘎嘎的心,在城里乱跑。
今天,当我在地铁站又见他向我伸手,
我知道自己终于被宣判无罪。
我走下那道专门为我设立的台阶,
像一个无罪的人那样,为自己平反昭雪。
我突然有空打量一下遍地的樱花。
那一片片无辜的、粉白的坠落。
然后,我看也没看他一眼
就从他把守的那道大门一闪而过。
2012-04-30
星空
我斜躺在空空的小床上,对着
那块瘦小的尿迹读了一段《小王子》。
这一周,孩子们又没有来。
当我正要关灯走开的时候,
我的双眼潮湿,为这斗室里的天文发现——
天花板上布满了星星:
大的,小的,咪咪小的,
二十四颗荧光闪闪的小星星
在朝一脸胡子茬的我微笑。
这是前一户人家女儿的房间。
她踮着脚量出的身高
被父亲用铅笔的一条条细线记在墙上。
只因父母离异,她必须把
这片十平米的星空
移交给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来不及
将它们摘下,也没有心思
把它们转移到另一个天花板上。
就这样,我接受了一片应许的天空。
可我四十多岁的人了,
拿着一大把星星又有何用?
这广袤而深邃的问题
需要多少个宇宙方程来一起求解?
此刻,它们那样真切地对我眨眼,微笑,
像一首年岁久远的儿歌。
二十四个天狼星的孩子
离开我眼角的小河,
漂向深不可测的南方。
2016-12
高架列车夜间开过夏拉泽德公墓
面对着桥上的巨型屏幕,
一排排座椅整齐就位,
像是等着一场夏夜的露天电影。
碑石们坐北向南,俯瞰着弗雷泽河
名称待议的水流。
这些安静的石块
似乎从未听见过头顶上
高架列车飞驰而过的咔哒声。
大选年又来了:一列开近的列车
让路基微微震动。
车头的呼啸像一阵阵催票声
碾压着钢轨和牙床。
墓园四周,我曾发现几张
竞选海报:一座不存在的大厦
亢奋的艺术效果图。
远看是一块电脑主板,
近看是无数入睡的灵魂组成的
一个非法的露宿小区。
夏拉泽德公墓——
那里也是人间。
他们与我们唯一的不同
是在面对不远处喧闹的平台时,
多了一种沉默的特权。
20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