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叶赛宁
叶赛宁 星期一诗社 2019-07-18
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叶赛宁Серге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Есенин,1895—1925,俄罗斯田园派诗人。生于梁赞省一个农民家庭,由富农外祖父养育。1912年毕业于师范学校,之后前往莫斯科,在印刷厂当一名校对员,同时参加苏里科夫文学音乐小组,兼修沙尼亚夫斯基平民大学课程。1914年发表抒情诗《白桦》,1915年结识勃洛克、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等人,并出版第一部诗集《亡灵节》。1916年春入伍,退伍后与赖伊赫结婚。1925年12月28日拂晓在列宁格勒的一家旅馆投缳自尽。
可爱的家乡啊
可爱的家乡啊!心儿梦见了
江河摇曳看草垛似的众阳。
我真想藏身在绿荫深处.
藏到你百鸟争鸣的地方。
三叶草身上披着金袍,
和木樨草一道在田边生长。
柳树像一群温和的修女——
念珠发出清脆的音响。
沼泽的烟斗冒着烟云,
黑色的友烬飘在苍穹。
我悄悄地把一个人儿怀念,
将隐秘的思绪藏在我心中。
我欢迎一切.忍受一切,
历尽折磨也满杯欢悦。
我匆勿来到这片大地啊——
就为了更快地与它离别。
顾蕴璞译
“云儿在林里织好了花边……”
云儿在林里织好了花边,
大地蒸腾着芳香的雾气。
我乘车出站,一路淤泥——
远离了故乡的林间草地。
森林死寂——不知道悲伤,
夜幕挂起在松树上方。
痛心的思绪催人泪下……
你多么烦闷啊,我亲爱的家乡。
云杉姑娘正满腹忧愁,
车夫在漫不经心地歌唱:
“我将要死在阴暗的牢房,
人们会草草地把我埋葬。”
1915年
丁鲁译
狗之歌
早晨,在存放黑麦的小屋。
靠着一排金黄的蒲包,
母狗生下了七头小狗——
个个长着棕色的茸毛。
母狗整天抚爱着它们,
用舌头舔遍它们的全身。
一股股乳汁像溶化的雪水,
流在它腹下——带着体温。
到了傍晚,当鸡群进窝,
主人板着脸走出门外,
把这七只小东西抓来,
全都塞进了一条口袋。
母狗从一个个雪堆边跑过,
紧紧地跟着自己的主人……
而在那还没有结冰的水面
久久地、久久地抖着波纹。
当它舔着两肋的热汗,
有气无力地又往回走,
它觉得房顶上面的月牙儿
正像是它的一条小狗。
它抬头望着蓝色的高空,
发出响亮的、怨恨的悲鸣,
细细均月牙儿溜过天顶,
偷偷躲进田野和丘陵。
人们嘲弄地向它扔石头,
它却漠然面对这“恩赏“,
只有一颗颗金色的星星
滚动在眼中,滴落在雪上。
马群
连绵不断的青山。山上的马群——
鼻孔从岁月吹捧金色的浮尘。
飞扬的马鬃好像黑漆一般,
从高高的山冈冲向蓝色的海湾。
一颗颗脑袋抖动在平静的水里,
月亮用银做的缰绳去套这些马匹。
被自己的影子吓得喷鼻、不安,
等着用长鬃挡住新的一天。
*
春天的日子在马儿的耳朵上嗡嗡,
用亲切的期待欢迎第一批苍蝇。
但是到傍晚,马儿又到了草原,
撂着蹶子,耳朵啪啪地直扇。
这嗡嗡声绕着马蹄,越来越响亮,
低沉到空气中,高挂到柳树枝儿上。
只有水波一直在涌向星星,
水里闪现着灰烬一样的苍蝇。
太阳落山。寂静又笼罩草场。
牧童把一支小小的角笛吹响。
马儿出神地听着。它们在想象:
是羽毛蓬乱的神鸟①在向它们歌唱。
活泼的回声滑过它们的嘴边,
把这些幻想带到神秘的草原。
故乡啊,我热爱你的白天和黑夜,
就为你编了这段诗歌和音乐。
①神鸟——指俄罗斯传说中能预知吉凶祸福的长着人头的怪鸟。
“‘永别了’——花儿向我低语……”
“永别了——花儿向我低语,
一面将脑袋垂向胸前,
它说我再也不可能见到
伊人的面影和祖辈的家园。
亲爱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啊!
我见过它们;也见过这大地,
像接受新的爱抚和温存。
我将要接受这临终的战栗。
因为我领悟了人生的真谛,
微笑着走过生命的途程——
所以我时刻向人们说道:
世间的一切逝去又重生。
反正另外的人会要到来,
他早把逝者的悲伤遗忘,
他将给未亡的亲爱的人儿
编一首更好的歌儿来歌唱。
当我的爱人和她为新欢
听着这歌儿——在寂静的处所——
也许会想起我这个人来,
像想起那永不重开的花朵。
1925年10月27日
过去了的——永不再来
那个清凉的夜晚一去不回,
我再也见不到女友那音容笑颜,
我再也听不到那支愉悦的歌,
在花园里夜莺曾曼声高唱。
那个絮春的幽夜飞逝了,
不必说:“回来呀,在等一等。”
阴沉的秋天降临了,
绵绵黄雨洒落无限愁情。
我的女友如今已长眠墓地,
在她心房珍藏着纯洁的爱情,
暴风雪催不醒她的酣睡,
也无法使她凝住的血液沸腾。
欢乐的歌早就静息啦,
夜莺已经飞到海那边,
嘹亮的歌声不再鸣响啦,
在清凉的夜晚夜莺曾经歌唱。
啊,消逝了,那十分迷人的情趣,
那时在我的生活中幸福地尝受。
现在我心灵上只留下冰冷的感觉:
去了的——永不再来。
黎华译
大海在轻声歌唱
大海在轻声歌唱。
夜呀,似乎很晴朗,
而且总是这样美丽。
漾起纯真的嘴唇
嗬,月色那样明亮,
银光洒向水中。
我不想安然入眠,
这夜空多么幽蓝。
亲爱的,是你?是她?
唇儿永远不觉疲倦。
唇儿仿佛浸入清泉,
亲吻中满足生命的渴望。
是玫瑰对我情话绵绵?
我自己也不知将来会怎样。
近处,也许在某个地方
快乐的长笛凄婉哀鸣。
在静夜的呜咽中
对杯中百合我更敬仰。
欢乐的长笛凄婉哀鸣,
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啊,我的人儿,我久久为你的命运而哭泣……”
啊,我的人儿,我久久为你的命运而哭泣,
我每晚每晚越来越伤心,越来越忧虑……
我知道,我知道:快了,快了,在日落的时辰,
人们会唱者挽歌把我理进新坟……
你会在自己的窗前看见我白色的尸布,
无言的哀伤会使你心头痛苦地抽搐……
啊,我的人儿,我把那温暖的话语珍藏,
我久久地哭泣啊,泪水凝成了珍珠在闪光……
我为你用这些珍珠串成宝贵的项链,
戴在你胸前——把我那短暂的青春纪念!
出嫁前的告别晚会
我要戴上一条红色的项链,
系好长坎肩地上蓝花的扣襻。
姑娘们,请你们替我把琴手叫来,
和我这温柔的女友说一声再见。
我的新郎脾气嫉妒又阴沉;
根本不许我瞧瞧周围的小伙。
我只能歌唱——像一只孤单的鸟儿,
你们去跳舞吧,跳得更快、更红火。
结束姑娘的生活该多么伤心,
满脸泪痕的新娘活得多愁闷。
新郎会把我带到房门外边,
对我婚前的贞操仔细盘问。
啊,我的女伴,我多么害羞、拘束:
胆怯的人儿里外凉了个透心。
和小姑子也难谈上个三言五语,
宁可受着罪啊——只要是没有男人。
“夜色像油烟……”
夜色像油烟,
飘过了窗户。
白色的纱线
在织着粗布。
风吹着油灯,
影儿在跳舞。
破旧的篱笆
在窗边敲鼓。
黑暗的小路,
紧靠在窗旁。
妈妈唱着歌。
摇着小姑娘。
瞌睡的摇篮
老在嘎嘎叫:
“睡吧,小鱼儿,
快睡,不要闹。”
1916年
母牛
牙齿掉光——它已经衰老,
年龄的圈纹长在它双角。
牧入的鞭打粗暴无情,
赶着它走过一片片草坪。
心儿反感周围的喧闹,
老鼠在墙角抓挠撕咬。
想着心事,满腹忧愁,
怀念它四蹄洁白的小牛。
不把小家伙给它的妈妈——
生养娇儿有什么快乐?
在白杨下面的树桩上一拴,
小风儿吹得它全身哆嗦。
不用多久,当荞麦飘香,
小牛的命运它也会亲尝,
一根粗绳套在它颈上,
人们会牵着它走向屠场。
它把双角须进了地皮——
可怜、忧伤、消瘦无力。
它梦见了阳光灿烂的树林,
还有那草色青青的大地。
丢失的月亮
云儿像老鼠,
蹿向我们,
把巨大的尾巴扫过天空。
月亮像一个切开的鸡蛋,
悄悄滑下遥远的丘陵。
太阳清早把它的目光
射向湖心——
不见了月亮……
它又把腿脚伸向山头,
大声叫唤——
也不见月亮。
河里的渔夫听见这喊叫,
老头儿想和它开个玩笑:
双手去清早的湖水里打捞——
他要把太阳的倒影儿找到。
捞着啦。
粗绳儿牢牢地一捆,
用膝盖把它的耳朵压紧。
爬出水面,
轻轻地把它
在太阳金色的睫毛上系稳。
太阳把目光向天边射去:
“我今儿干活儿咋那么费力?”
突然太阳
眼皮一抽筋,
低头一看——
是月亮在那里。
欢乐闪现在太阳的眼帘,
像松鼠在枝头蹦跳……
可突然……
光线的睫毛断啦,
那倒影儿
就沿着丘陵滚向了草原。
太阳害怕啦……
爷爷却笑起来,
笑声好像雷霆在轰响。
傍晚的光线
像蓝色的鸽子,
把翅膀扇动在爷爷的嘴唇上。
1917年(?)
我记得
我记得,亲爱的,记得
你那乌亮的鬈发。
我的心多么地悲伤、沉重,
命运使得我与你分离。
我记得,记得那绚丽的秋夜,
白桦的荫影沙沙。
那时候,但愿白昼飞一般驰去,
让那清莹月光久久地照引我俩。
我记得,记得你对我柔声诉说:
“青春年华一旦消逝,
你就会把我忘却,我的亲亲,
你就会另爱别个把我永远忘却。”
今天菩提花开时,
又唤起了我万千思绪,
那时候我多么地温情脉脉,
把花瓣撒上你波状的发绺。
我的心是不会变冷的呀,
爱恋别个使我无限惆怅,
就像读着一本爱情小说,
会从另一个她回忆起你。
莎格纳呀莎格纳,我的姑娘
莎格纳呀莎格纳,我的姑娘!
也许因为我来自北方,
我要对你把田野谈讲,
还有月光下起伏的麦浪。
莎格纳呀莎格纳,我的姑娘。
那儿的月亮百倍明亮,
不管设拉子多么美丽,
也好不过梁赞的沃野宽广。
也许因为我来自北方。
我要对你把田野谈讲。
黑麦哺育我的鬈发滋长,
我可任意把它绕在手指上——
我一点也不会感到疼痛。
还有月光下起伏的麦浪——
从我的鬈发你就可想象。
戏谑吧,欢笑吧,亲爱的姑娘,
可千万别引起我的回想,
回想那月光下起伏的麦浪。
就在北方也有一个姑娘,
她长的和你一模一样,
也许她正在把我遐想……
我不叹惋、呼唤和哭泣
我不叹惋、呼唤和哭泣,
一切合消逝,如白苹果树的烟花,
金秋的衰色在笼盖着我,
我再也不会有芳春的年华。
我的被一股寒气袭过的心,
你如今不会再激越地跳荡,
白桦图案花布一般的国家,
你不复吸引我赤着脚游逛。
流浪汉的心魂,你越来越少
点然起我口中语言的烈焰。
啊,我的失却了的朝气、
狂暴的眼神、潮样的情感!
生活,如今我已倦于希冀了?
莫非你只是我的一场春梦?
仿佛在那空音犹响的春晨,
我骑着玫魂色的骏马驰骋。
在世上我们都难免枯朽,
黄铜色败叶悄然落下枫树……
生生不息的天下万物啊,
但愿你永远地美好幸福。
“再见吧,我的朋友啊,再见……”
再见吧,我的朋友啊,再见。
亲爱的友人——我常把你想念。
命运注定了我们要分离,
又预告着我们来生的会面。
再见吧,我的朋友,无须握手依依,
不必伤心或愁眉不展——
这辈子死去并不新奇,
活着当然就更不希罕。
1925年
失去的东西永不复归
我无法召回那凉爽之夜,
我无法重见女友的倩影,
我无法听到那只夜莺
在花园里唱出快乐的歌声。
那迷人的春夜飞逝而去
你无法叫它再度降临。
萧瑟的秋天已经来到,
愁雨绵绵,无止无境。
坟墓中的女友正在酣睡,
把爱情的火焰埋葬在内心,
秋天的暴雨惊不醒她的梦幻,
也无法使她的血液重新沸腾。
那支夜莺的歌儿已经沉寂,
因为夜莺已经飞向海外,
响彻在清凉夜空的动听的歌声,
也已永远地平静了下来。
昔日在生活中体验的欢欣,
早就已经不冀而飞,
心中只剩下冷却的感情,
失去的东西.永不复归。
吴迪译
拉起红色的手风琴
拉起来,拉起红色的手风琴。
美丽的姑娘到牧场上会情人。
燃烧在心中的苹果,闪出矢车菊的光色
我拉起手风琴,歌唱那双蓝色的眼睛。
闪动在湖中的缕缕波纹不是霞光,
那是山坡后面你那绣花的围巾。
让美丽的姑娘能听出情人的喉音。
蓝曼译
我辞别了我出生的屋子
我辞别了我出生的屋子,
离开了天蓝的俄罗斯。
白桦林像三颗星临照水池
温暖着老母亲的愁思。
月亮像一只金色的蛙
扁扁地趴在安静的水面。
恰似那流云般的苹果花——
老父的胡须已花白一片。
我的归来呀,遥遥无期.
风雪将久久地歌唱不止,
唯有老枫树单脚独立,
守护着天蓝色的俄罗斯。
凡是爱吻落叶之雨的人,
见到那棵树肯定喜欢,
就因为那棵老枫树啊——
它的容颜像我的容颜。
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
亲爱的,你永在我心间。
命中注定的互相离别
许诺我们在前方相见。
再见.朋友.不必握手诀别,
不必悲伤,不必愁容满面,——
人世间,死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活着,也并不更为新鲜。
飞白译
叶赛宁
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叶赛宁(俄语:Серге́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Есе́нин,1895年10月3日-1925年12月28日)俄国诗人,以创作抒情诗文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