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科特 | 白鷺
沃爾科特 星期一詩社 2019-06-16
德裏剋·沃爾科特(DerekWalcott),聖盧西亞詩人、劇作傢及畫傢,主要作品有《在緑夜裏》、《西印度群島》、《白鷺》等。
1930年1月23日,德裏剋·沃爾科特出生於聖盧西亞的卡斯特裏。1953年,畢業於西印度大學獲得文學學士學位。1962年出版詩集《在緑夜裏》。曾獲得1992年諾貝爾文學奬和2011年艾略特奬。2017年3月17日,德裏剋·沃爾科特在聖盧西亞的傢中因病去世,享年87歲。
沃爾科特善於把最日常的生活轉化成藝術作品,每件作品都充滿了異常復雜的技術,這不是為了單純地增加寫作的難度,而是為了使同等復雜的現實呈現出水晶般透明的質地。寫尋常的現實,用曉暢的語言、復雜的技術達成精確清晰的效果。
沃爾科特的詩作常常抵達一種無限繁衍、無限變化的意象,他經常說,加勒比世界的一切都是混雜的,語言是混雜的,美麗的自然風景蒙了塵土,寬闊的海灘上扔着報廢的美製吉普車,許多人一貧如洗地生活在豐足的自然物産之間。短短幾句話裏就有着多重的混雜:衰敗與生命,寂寥與熱鬧,收穫與無所得,太陽滋養萬物也炙烤萬物。沃爾科特像孩子那樣在風景裏遊弋,報出村莊的名字,這些世人聞所未聞的村莊給大海鑲上可有可無的邊。《剋魯索之旅》中有一段寫他自己駕車在懸崖邊的公路疾馳時看到的景象:海,像一塊“結結巴巴的帆布”,“結結巴巴”一詞將視覺上的皺褶般的海浪轉化為了聲音裏的磕絆,代表了一種不明晰的、破碎的言詞表達。他的詩擯除了幾乎所有個人生活和生平信息,就連愛情和生老病死都很少以明晰的詞句出現。大海的意象彌漫於行句之間,作者仿佛隨時可以跨出字句去踏浪一樣。大海,讓人在感受存在的同時感受被擦除:“浪濤一遍遍衝刷着沙子,天上的雲彩飛速變形,人永遠在水中走”,別說各種膚色、語言和宗教,無常形、無常態的東西都在這裏彙聚。
沃爾科特的早期詩作大多描寫個人的孤獨和與當地生活習俗的不協調,揭示了多種族社會的矛盾。中近期詩作受英國現代詩人迪倫·托馬斯等人的影響,並吸取了當地民間歌舞的節奏和韻律。詩意象富麗敏感,充滿律動和感性,具有巨大的啓發性。在《緑色的夜》中,作者運用傳統的詩歌體裁,其中包括十四行詩體,表達了他忠於祖國和人民的強烈的思想感情,其特點是把深邃的理性思考與藝術技巧融為了一體。《海葡萄》表明詩人極力衝破歐洲文化傳統的樊籬,走自己獨立的創作道路,開始形成自己獨特的創作風格,詩中不再有早期作品中加勒比環境與歐洲文學的衝突意識。自傳性長詩《另一種生活》是沃爾科特藝術生命的新起點,他拋棄了短小詩歌中的復雜風格,以新的透視法反思了自己的鄉間生活。沃爾科特的詩是非洲文化、歐洲文化、加勒比文化以及東方文化等多元文化交融下産生的碩果,是他兼容並蓄、博採衆長的意識和探索開拓、創新獨立精神所取得的成就。詩題材豐富多彩,風格新穎多變,形式厚重,韻律和諧。畫傢敏銳的洞察力使他得以真實地描繪自然景物,細緻地觀察社會生活,迅捷地捕捉細微感情。感性意象、隱喻的繁富又極大地豐富了他詩歌的表現力。詩的簡潔明晰在一定程度上得益於中國古詩對他的影響。
沃爾科特比大多數英國人更深層、更宏亮地使用着英語。他寫的抒情詩——《在緑色的夜晚》和《珊瑚》作為兩種截然不同的作品留在了人們心中——而他早期那些精心調配的十四行係列《島嶼的傳說》確保了近期這些獨白、敘事性詩歌的寫作可能性。沃爾科特的詩歌已超越了自我置疑、自我探索、自我診治的階段而變成了一種公共的資源。
白鷺
程一身 譯
1
細察時間的光,看它能有多久讓
清晨的影子拉長在草地上
潛行的白鷺扭着它們的脖子吞咽食物
這時你,不是它們,或你和它們已消失;
鸚鵡在日出時咔噠咔噠地發動它們的船衹
四月點燃非洲的紫羅蘭
面對鼓聲陣陣的世界,你疲倦的眼睛突然潮濕
在兩個模糊的鏡頭後面,日升,日落,
糖尿病在靜靜地肆虐。
接受這一切,用冷靜的判决
用雕塑般的詞語鑲嵌每個詩節;
學習閃光的草地不設任何籬笆
以免白鷺被刺傷,在夜間呻吟不止。
2
這些渾身潔白,鳥嘴發紅的白鷺多麽優雅,
每衹都像一個潛行的水壺,在潮濕的季節
茂密的橄欖樹,雪鬆
撫慰咆哮的急流;進入平靜
超越欲求擺脫悔恨,
或許最終我會達到這種境界,
在陽光下,棕櫚葉像轎子一樣低垂着
影子在它們下面狂舞。在我充溢着
所有罪孽的身影進入遺忘的
緑色灌木叢以後,它們就會到達那裏,
一百個太陽在聖剋魯什山𠔌
上升又下沉,我的愛如此徒勞。
3
我看着這些巨樹從草地邊緣騰空而起
像膨脹的大海,卻沒有浪峰,竹林陷入
它們的脖子,像被繩子拴着的馬匹,黃葉
從震蕩的枝條被撕下來,雪崩般塌落;
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暴雨驟降之前,
天空如同被浸透的帆布,在絶望地航行
風在亂紙中猛吹,完全籠罩了山巒
似乎整個山𠔌是一枚安然度過風暴的豆莢
而森林不再是樹木,而是奔騰的海浪。
當閃電炸裂,雷聲吱嘎作響如同咒駡
而你是安全的,躲在聖剋魯什深處的
一間黑屋裏,電光一閃,當前突然消失,
你暗想:“誰會為顫抖的鷹,完美的白鷺
和雲色的蒼鷺,還有連看到黎明虛假的火焰
都感到恐慌的鸚鵡提供住房呢?”
4
這些鳥持續為奧特朋⑴充當模特,
在我年輕時,一本書中雪白的白鷺
或白色的蒼鷺會像聖剋魯什翡翠緑的
草地一樣打開,深知它們看上去多麽美麗,
完美地昂首闊步。它們點綴着這些島嶼,
在河岸上,在紅樹林的行列或養牛的牧場裏,
在池塘上方滑翔,然後在小母羊光潔的
脊背上保持平衡,或者在颶風天氣裏
逃離災難,並用它們令人震驚的戳
啄出記號,似乎在它們神話的高傲裏
研究它們是完全的特權
它們撲扇着翅膀從埃及飛越大海
伴隨着法老的朱鷺,它橙色的嘴巴和雙腳
呈現出安靜的輪廓,裝飾着教堂的地下室
隨後它們展翅起飛,翅膀撲扇得很快,
當它們撲扇翅膀時,當然像一個六翼天使。
5
那永恆的理想是驚奇。
陰冷的緑草地,安靜的樹木,那邊山坡上
的叢林,接着,一隻白鷺白色的喘息使
飛行進入畫面,然後用它笨拙的腳步
搖搖晃晃地站立,那麽筆直,白鷺的象徵!
另一個想法令人驚奇:站在樹稍的
一隻鷹,悄無聲息,像一隻獵鷹,
突然衝入天空,用那種和你相同的極度冷漠,
在贊揚或責備之上盤旋,
此刻它落下來,用爪子撕扯一隻田鼠。
草地的事件和這種公開的事件是相同的,
一隻白鷺驚奇於這個事件,高處的鷹在嗥叫
衝着一具死屍,一種純粹是虐待的愛。
6
聖誕節這周過了一半,我還不曾看見它們,
那些白鷺,沒有人告訴我它們為什麽消失了,
而此刻它們和這場雨同時返回,橙色的嘴巴,
粉紅的長腿,尖尖的腦袋,回到了草地上
過去它們常常在這裏沐浴聖剋魯什山𠔌
清澈無盡的雨絲,下雨時,雨珠不斷落在
雪鬆上,直到它使這裏的曠野一片模糊。
這些白鷺擁有瀑布和雲的
顔色。我的一些朋友,已所剩不多,
即將辭世,而這些白鷺在雨中漫步
似乎死亡對它們毫無影響,或者它們像天使
突然升起,飛行,然後再次落下。
有時那些山巒就像朋友一樣
緩緩消失了,而我非常高興的是
此刻他們又回來了,像記憶,像祈禱。
7
伴隨着落入林中的一片悠閑的葉子
淺黃對着碧緑旋轉——這是我的結局。
不久將是幹枯的季節,群山會生銹,
白鷺上下扭動它們的脖子,彎麯起伏,
在雨後用嘴巴捕食蟲子和蠐螬;
有時像保齡球瓶一樣直立,它們站着
像從高山剝下的棉絮似的果皮;
隨後它們緩緩移動,用雙腳張開的指頭和
前傾的脖子移動這麽一隻手的寬度。
我們共有一種本能,那種貪婪供應
我鋼筆的鳥嘴,叼起扭動的昆蟲
像名詞那樣吞咽它們,當它書寫時
鋼筆尖在閱讀,憤怒地甩掉它的鳥嘴拒絶的食物。
選擇是這些白鷺的教導
在寬闊空曠的草地上,安靜而專心地閱讀時
它們不斷點着頭,這是一種難以表述的語言。
8
我們在聖剋羅伊一個朋友傢的遊泳池邊
約瑟夫和我正在交談;他停止談話,
這次來訪我本希望他會快樂,
喘息着指出,並非靜立或闊步
而是固定在這棵巨大的果樹上,一種景象使他震動
“就像某種來自博施⑵的東西,”他說。那衹大鳥
突然飛到這裏,或許是同一隻鳥把他帶去,
一隻憂鬱的白鷺或蒼鷺;說不出的話總是
伴隨着我們,像歐邁俄斯,第三個同伴
什麽得到他,他愛雪,什麽就會讓它呈現,
這衹鳥泛出一種幽靈似的白光。
此刻正值中午或傍晚,在草地上
白鷺一起靜靜地嚮高處飛翔,
或者航嚮海緑色的草地,如同一場划船比賽,
它們是天使般的靈魂,像約瑟夫的靈魂一樣。
註釋:
⑴奧特朋(Audubon,1785-1851),美國鳥類學家,畫傢及博物學家。
⑵博施(Bosch,1874-1940),德國化學家,曾獲得1931年諾貝爾化學奬。
華麗的悲傷——論沃爾科特詩集《白鷺》
文/草樹
德裏剋•沃爾科特在中國倍受歡迎,在我接觸的文學同行中,幾乎毫無爭議地認定他是當代的大詩人,較之稍早的約瑟夫•布羅茨基和晚後的謝莫斯•希尼,一般認為後兩者更多是詩學散文的成就而不是詩歌讓他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奬的殊榮。那麽我的文學同行們在有限的、零碎的沃爾科特的中譯中,是憑什麽做出了如此一致的判斷?是因為他的詩篇中厚重的歷史感,還是繁復華麗的修辭抑或詩篇中呈現的、寬闊的藝術視野?在當代中國普遍崇尚一種輕逸的寫作詩歌現場,那麽沃爾科特的詩歌又能帶給我們的寫作什麽樣的啓示?在閱讀程一身博士翻譯的《白鷺》的過程中,我一邊沉浸於詩人的每一行詩帶來的愉悅中,一邊嚮自己提問,我希望能從這一部完整的詩作中找到問題的端倪,也希望從中吸取寫作的營養。
德裏剋•沃爾科特於1930年出生在聖盧西亞的卡斯特裏,當時聖盧西亞還是英屬殖民地。祖父母均為非洲奴隸的後裔,父親是波希米亞一位小有名氣的畫傢兼詩人,在沃爾科特少年時便已去世。他的母親是教師,也是業餘劇作傢。長大後,他的母親把他送到當地衛理公會派教徒的一個學校上學。隨後他曾在聖瑪利大學和西印度的牙買加大學讀過書,畢業後搬到特立尼達島居住,並從此成為藝術評論傢,後來曾在波士頓大學教授文學課程。1992年憑藉《奧梅羅斯》獲得諾貝爾文學奬。
《白鷺》出版於2010年。德裏剋•沃爾科特24日憑藉它《白鷺》捧得了英國的詩歌奬項艾略特奬。入圍的10位作傢中,包括曾經獲過此奬項的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可見角逐之激烈。《白鷺》由54首詩組成,其中有11首組詩,組詩內含詩歌數量最多的《在意大利》有12首小詩。這些詩都沒有註明創作時間,但是毫無疑問是詩人老年時期的作品,詩集出版時詩人已經有80歲。當它的譯者發來它的電子譯稿時,我幾乎是一口氣讀完了全篇。這些詩,每一首都發出鑽石般的光芒。我感受到詩歌的聲音除了一貫的沃爾科特的洪亮和雄辯外,有了一種華麗的悲傷。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無意中從網上看到了詩人兼翻譯傢明迪上傳的一段沃爾科特的詩歌朗誦視頻。83歲的老詩人雖然行走要依靠輪椅了,但他站着朗誦,聲音底氣十足,毫無老態,明亮裏夾帶着重濁。他的姿態讓我聯想起《珍珠港》中的羅斯福總統,而聲音的延時部分又太像甘地,衹是比甘地更有力量,目光也更犀利。他朗誦的語調基本證實了我的判斷,所以我想從詩歌的聲音或者語調入手,來做一次冒險的偵探。
20世紀的英美詩壇,T•S艾略特以後,在普遍倡導一種寫作主體的聲音接近於中性的潮流中,沃爾科特作為一個英語詩人,始終發出一種“高音”,這使我非常驚奇。當然它不同於金斯堡的“嚎叫”,沒有歇斯底裏;也不像洛威爾、西爾維婭•普拉斯的自白派的自我沉溺。他也不像英國浪漫主義的偉大先賢們那種雲雀般的嘹亮。沃爾科特的詩歌的獨特發聲在於,它不單有高音區域的洪亮,也有低音部分的渾厚,甚至重濁。我以為它的形成不外乎幾個元素,一是加勒比海地區獨特的殖民文化和本土文化的碰撞,構成了它的高音和低音的兩極以及寬廣的音域;二是詩人的混血血統來自於非洲、荷蘭和英國,成就了它的重濁部分。在談論《白鷺》之前,我們不妨嚮詩人的青年和中年之詩做一個簡單的回溯:
你是否曾經從孤獨的海灘眺望
看見一艘遙遠的帆船?好吧,當我寫下
這首詩,每個詞語都在被????浸漬;
我把每一行詩句勾劃和連綴得
象船上的纜繩一樣緊實;在簡單的言辭中
我平凡的語言變成了風,
我的詩頁猶如飛翔號帆船的風帆高聳。
這是《飛翔號帆船》裏的詩句,該詩被謝莫斯•希尼稱為“劃時代的作品”。希尼聲稱,詩人為他“那獨特的殖民地熱病所淤積的體液的強烈渴望”找到了釋放的工具,我覺得這個工具就是一種來自殖民文化、非洲血統和加勒比海本地區的人文景觀、民俗風情等三者熔鑄的一種新的語言和語調。衹短短幾行,可見早年的沉鬱激越。美國批評傢斯文•伯剋茲在《指定繼承人——評德裏剋•沃爾科特的《仲夏》》一文中說,“他的引導者包括伊麗莎白一世和詹姆斯一世時代的詩人,華茲華斯,丁尼生,葉芝,哈代和羅伯特•洛威爾(此人也曾嘗試把這一序列的傳統合併到他自己的作品中),我們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象織機上的緯綫一樣在他的詩行中穿梭。與之相應的是,從中也可以聽到本地的影響,譬如加勒比地區的方言語匯和句法”。沃爾科特的聲音從來沒有被浪漫主義的高亢引導到陌生地帶,儘管它的明亮部分有着織錦般的華麗,但它的辨識度顯然是來自於他的非洲血統的“重濁”:
我說,"奧梅羅斯"
"奧"是海蠃殼的咒語,"梅"
在安德列斯土語中是母親又是大海,
"羅斯",一塊灰的骨,白色的浪花崩裂
在海岸綫上鋪展它的絲絲作響的飾帶
奧梅羅斯是幹葉發出的嘎吱嘎吱聲,漲潮時
波浪從一個岸洞的口中發出的回聲。
這個名字停留在我口中。
不難看出,荷馬的希臘發音“奧梅羅斯”,在詩人的筆下不是得到意義的演繹而是進行了聲學上的本土解構。沃爾科特的詩歌的寬闊正是來自於他的文化上的寬容,他的獨特性或者辨識度是建立在本土文化和黑人血統之深處,立足於“此地”和“現時”,以期在殖民文化帶來的傷痛中確立自身的文化身份,同時藉此尋找治愈之途。
據譯者介紹,《白鷺》大部分是格律體詩,中譯無法轉譯,衹保留了原詩的形體,因此從詩歌的聲音的角度去談論,是無法言及詩的韻律了。但是我想把詩歌的聲音設定在語調的層面,仍然不影響對詩的節奏的感受,畢竟現代詩的聲音最重要的是契合寫作主體本身的呼吸和心靈的律動的那一部分。《白鷺》是一部老年之詩,寫作這本詩集的沃爾科特已經是享譽世界的大詩人,不再存在身份焦慮和精神壓抑,詩的境界也平和闊大,語調“重濁”而不失“明亮”,更多透出一種“愛的流逝,死亡將臨”的悲傷——準確說來,是悲而不傷,對美之將凋零的感嘆的背後仍有着對現時的珍惜和洞察,在漫遊歐洲各地留下的詩篇顯示出詩人對世界文化的瞭然於胸和實現深層“對話”的瀟灑自如,同時也見出詩人對現實和歷史的深邃洞見。《白鷺》的開篇是《棋子和士兵》,在詩人看來,那些“真人大小的土黃色武士”,或者真的士兵,嚮皇帝宣誓,願為祖國而死,“願成為一枚棋子,喘息着挺立”,這些棋子即士兵,士兵即棋子,悖謬的是,棋子的宣誓沒有從那些出土文物那裏得到任何回聲,而其本身也是“從軀體到軀體,絶對沒有氣味”,這種人的工具化或者個性的徹底喪失和麻木帶來的“悲傷”或“怨痛”被置於一種繁復的結構中,而詩歌發人深省的聲音在於“如果宣誓看得見,他們將會看見我們的誓言”,這種主觀的、理性的聲音是對一種自古以來尤其在中國更普遍的“效忠”觀念的質疑,深沉之音的觸角之尖銳緊接着被一段描述性的客觀予以平衡:
棕櫚葉伴隨音樂搖晃,那是時間的聲音
吹拂在棋子的寂靜上。運動帶來損失。
一隻黑貂色的烏鶇在菩提樹裏啾啾鳴叫。
旗幟,海浪,棕櫚,烏鶇,菩提樹,它們和一盤寂靜的棋共處一個沉思的語境中,高度壓縮又清晰精確,那衹烏鶇的啾啾鳴叫之“悲傷”留在了綿長的餘味中,似乎給定了整部詩集一個基調,它也正是沃爾科特的偉大之處,意趣不在修辭高超炫麗,而在於本質的人文關懷。
《白鷺》的縱標不同於《仲夏》和《奧梅羅斯》,是移動的而不是立足於本土,不是在殖民文化和本土文化交織的土地上尋根溯源而是異國風情無時不喚起詩人對時間和生命的沉思,詩的橫坐標延伸於內心,越到老年越臻於自由和自如之境。詩集中許多標題就是例證,比如《在意大利》、《西班牙組詩》、《倫敦的一個下午》、《在荷蘭》等等,由此可見沃爾科特晚年仍在歐洲各地漫遊,這些帶有旅遊詩印記的詩篇顯示了他對世界文化的深邃洞察和體認,從中我們也不難聽出他的寬廣音域:他是那種天賦極好的“歌手”,用很小的音量就可以攀上高音的峰巒,同時也啓示我們,每一個詩人或歌手,“嗓子”是有可塑性的。如果說當代音樂的路綫越來越趨嚮於“博採衆長”,將美聲、民族和通俗唱法融為一爐,那麽沃爾科特的詩歌的聲音顯然來自於三個主要源泉的合流,一是加勒比海的本土文化,一是殖民文化,再是他的黑人的血統,這使得他的詩歌的音域寬闊而厚重,華麗又重濁,就像當下的流行音樂越來越多地使用rock和rap的元素,而高音由於美聲的發聲方法訓練得到了恰到好處的修飾。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在世界文化的合唱中,即便站在英國的街頭“演唱”,也充滿了自信:
這些狹窄的街道,因年久而變髒
因傳統而油滑,它們疙疙瘩瘩的名字,
它們的比薩店,彩票銷售點,那黑色的車庫,
自動售貨機上使人着迷的遊戲發出的
砰砰聲和嘎嘎聲,在我第五本詩選的每頁上
處理那個英格蘭
——《倫敦的一個下午》
他自信“我在商店裏轉瞬即逝的形象,那些手勢”確切地存在,或許是因為他能更清晰地聽到康斯特布爾或約翰•剋萊爾“吱嘎作響的鄉村馬車”。沃爾科特在《三便士評論》最近的一次訪談中說:“人們很難理解我對詹姆斯一世時代的偏好--它其實並不遙遠。如果你聽到一個從巴貝多或牙買加來的小夥子說英語,你仔細聽的話,你能聽到十七世紀的句法,我曾在《亨利五世》中聽到一個士兵用約剋夏方言說話,它聽起來象純正的巴貝多話。”這是十分有趣的,就好像中國的唐詩在當代中國詩人看來已經成為“死去的經典”、“故紙堆”,卻在一些美國詩人比如龐德、羅伯特•勃萊的筆下“活過來”了。沃爾科特在倫敦的某個下午越過拜倫和雪萊而召喚約翰•剋萊爾“到場”,我以為是有他的理由的,這與他對英國詩歌的判斷有關。謝莫斯•希尼說,“沃爾科特的詩歌已超越了自我置疑、自我探索、自我診治的階段而變成了一種公共的資源。他不是鼓動傢。他所能鼓動起來的是寬宏大量和勇氣。”(《流放的語言——評沃爾科特》)。誠如是,《白鷺》有許多篇章回響着着昂揚的、深情的,令人驚嘆的高音,有着歐美文化氣脈貫註的渾厚的共鳴聲,閃爍着清澈的浪漫主義精神的光輝。即便到了老年,漫遊歐洲,在西班牙或意大利,多情的風景畫和充滿激情的畫外音,也使詩歌的內在旋律至為動人,時常在高音區域出現令人着迷的華彩:
一列火車在句子裏穿越燒焦的平原。
在軟木小叢林裏,影子和它的本源押韻。
除了安達盧西亞,任何名字都不能
從馬群和躍馬的火車窗口裏産生意義。
西班牙的回聲和拱門,你從意大利和它長滿嚮日葵的
田野走私了“平原”這個詞,
安娜(Anna)或阿妮婭(Anya)的“n”上有波浪綫嗎?
在短暫的陣雨中,彩虹點染着灼熱的廣場,
影子暫停在他們鬥牛時舞動鬥篷的手勢裏,陽臺的裝飾已生銹,
照着橄欖油的陽光在茶碟間緩緩擴散
這種極具抒情風格的描述服從於內心波瀾起伏的激情,而每到這樣的時候——一個客觀鋪陳的沸點將臨,主體的聲音適時發出,像一幅流動的風景畫忽然響起了畫外音:
難以打破的愛獲得了一種神聖的硬殼。
詩人並不就此止步,轉而直接進入西班牙的歷史深處,音調驟然提高:
埃斯佩蘭薩,珍愛的埃斯佩蘭薩!
你的眼睫毛像黑蛾子,你脆弱的手腕像嫩枝,
你譏誚的小嘴拒不回答,
當它笑起來,就像洛爾迦謠麯中的
一個溫柔詩節,你的牙齒是河底的
潔白石子,我聽見科爾多瓦的種馬
在發情時打響鼻,我聽見我骨頭的
響板,腳後跟卡塔響就像機關槍。
——《西班牙組詩》
埃斯佩蘭薩,在西班牙語裏是希望的意思。譯者沒有加註,我不知道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他對應於安達盧西亞平原,即便作為一個抽象的詞對應於洛爾迦、希梅內斯等大詩人的出生地,“希望”變得具體,有血有肉。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年僅80的老人的身體內,仍然蕩漾着如此熾熱的激情,他不單顯示了藝術對人類內心的滋養,尤其是其詩句背後一種建立在對自然、文化和歷史,特別是對詩歌史的透徹理解之上的愛和勇氣,閃閃發光,必將照亮人類心靈的晦暗之途。
在《西班牙組詩》中,我也在詩人幾乎是冷漠的語調中感受到一種老年之哀。正如譯者所說,愛的流逝和死之將臨不可避免會成為最重要的主題。沃爾科特的動人在於,他的毫不隱晦的真誠和精確無比的詩藝使得這種情感或精神境地得以真切地表達和呈現:
猜想我居住在這個城市,會有一個噴泉,
塔樓上的兩衹鸛,我稱它們鶴,
黑發美人經過,然後再次經過,
我不願意住在豪華酒店裏,西班牙的所有中心
位於這個廣場,一條條小街道被八月的陽光
照耀並分成兩半。鬥牛場直到星期天
纔會關閉,炎熱
會烤焦公園的長椅,會有許多
鴿子用它們粉紅的雙腳在卵石上跳躍。
我會獨自坐在那裏,一位老詩人
擁有白種人的思想,而你,我的妓女,將會死去
你的名字衹有一半會被記住
因為到那時你會失去控製我
睡眠的力量,直到剩餘的一切
是噴泉的噴嘴。鐘樓上的鸛,或鶴。
詩人采用虛擬的語氣也許是因為生命的境況還沒到徒有情欲而身體枯竭的那一天,那個一再走過酒店的妓女還沒有老去,眼下的一切仍然至美,但是正是一種對美之將凋零的憂傷,擴增了情感的含量,“鐘樓上的鸛,或鶴”的茫然和凄涼,在更廣阔的時間軸綫上,被提前“看見”或預知,當下的悲涼得到了抑製,悲而不傷,更多喚起了人們對現時的珍愛。
對愛的流逝的傷悼和吟嘆,隸屬於詩人的低音區,它因繁復而格外婉轉動人,因澄澈而重而不濁。這中間既有人生現實的滄桑,又有面對死亡的清醒。比如《六十年以後》,那是兩個曾經情竇初開時相互追逐的男女在老年相遇,雙方都坐在輪椅上沉默,“她的美,隆起如一朵皺折的花”,“拖着三重下巴”,“而我已成老朽”,詩人想起了年輕時期的一幕場景,兩個人在追逐,一個因勃起而興奮,一個羞澀得像小鹿,而那一刻——
此刻,對講機裏那些沉默的刀子把我們穿透。
詩篇煞尾於時間的殘忍,而這種殘忍的精確呈現顯示了沃爾科特一貫的高超技藝,看似冷靜實則深含匠心:兩個人已經成為沉默的對講機,而對講機裏的沉默像刀子在穿梭,穿透了“我們”。這種雙重的暗喻舉重若輕地傳遞了最為復雜的情感,力道千鈞。而面對死亡,比如《朋友之死》,詩人語調淡漠實則暗藏着反諷,“那是別人的事,與我們無幹,死,甚至最親近的人”,但是隨着描述的展開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對人生的透徹洞察:
在一個虛榮,榮耀的清晨,當歌麯消失,
黃色或金色的棕櫚葉輝煌,所有其餘的葉子
同樣是閃光的輝煌,死去。他們在練習卡利普索,
在哈瓦那附近,小販把帳篷搭起又拆掉
這種描述的客觀性常常是在重濁的主體聲音的直立中獲得停頓、延時和張力:
…死愈令人驚奇
愛愈深沉,生活愈堅強。
痛苦結束了,羽毛合上你的眼臉,奧利弗。
多麽幸福的朋友,多麽美好的妻子!
你的死就像我們的友誼重新開始。
充沛的情感背後有着強大的理性力量的參與,從低音區逐步發力,嚮高音進發,在最高的點上,嘎然而止。在《西西裏島組麯》裏,詩人幾乎將老年的心境展露無遺,既有對愛的重建之難的嘆息,也有對愛的流逝的惋惜,甚至有呼喚先賢施以救贖的籲求。這種低回、婉轉的聲音,或明亮或高亢,直擊讀者的心靈。沃爾科特或許始終堅信讀者的存在:這個讀者甚至可能站在看不見的時間的地平綫之外,將在生命灰飛煙滅之後仍傾聽他的聲音,而他也因他或她的傾聽而存在。這或許就是詩歌藝術最根本的魅力所在。
儘管如此,為什麽你從不提老年,
你頭髮斑白的薩提爾,留着竪立的海膽狀鬍須,
頭顱變得幾乎和這張紙一樣白
和雪鬆花一樣白,被該死的橡膠樹搖撼着,
可恨的雪鬆,像你筆下的元音字母?為什麽?
我會告訴你它們想什麽:你太老了,不能
被如此年輕的女子搖撼,不能需要她
儘管你有瘢痕般的軀幹和顫抖的手,
一想到她,你的頭顱就像三月裏的雪鬆
沙沙作響,聽到她贊美,你像海杏樹一樣劇烈燃燒,
你像海蟹一樣信筆塗鴉,然後將它們掩蓋,
當然她永遠不會理解。
他人的愛是多麽乏味,不是嗎,讀者?
這一頁,被夕陽衰退的弧綫觸摸,
因同樣的抱怨和嘆息,十四行詩和彼特拉剋。
——《西西裏島組麯》之八
這種熱烈、宏亮而又滄桑的聲音的魅力,不在於它的高音區域的撕裂處,而在於它幾乎帶着一點反諷的味道將餘音推嚮了內心的時間坐標之末端:一端是彼特拉剋,是每一個藝術傢,每一個人都會經受的共同命運帶來的慰藉;一端是無限的渺茫裏,一個傾聽者的出現。
這組詩以對“親愛的人”的懷念結束。我們有理由相信,沃爾科特晚年的旅行更多喚起了他對愛的流逝的悲傷而非自然人文帶來的愉悅,歉疚之情的流露之餘,我們可以從他的字裏行間聽見一種重濁之外的低音的力量:“毛蟲的送葬行列衣着太華麗,給如此/莊重的場合增加了某些花俏/輕鬆的蝴蝶像往常一樣扇動着翅膀,它們從不/把死亡看得那麽認真,隨後/一隻過時的黑鳥穿着雙排扣長禮物,洪堡/代表某個部,無疑很文化/後面是個我不認識的白種人,某個另類/再後面是個俯身內心貪婪的泛基督教徒/他將名片塞給我。他們都認識她,/隨後是耐心的蠕蟲代表團”,這真是一個古往今來最為奇觀的送葬隊列,它更多由昆蟲世界的成員、歷史人物和宗教人士組成,但是所有人的後面,是一個“蠕蟲代表團”,這個代表團的出現足以叫人屏住呼吸。非凡的洞察力和驚心動魄的描述不止步於此,在《消失的帝國》裏,詩人以一種講述神話般的雄辯語調揭示了虛無的本質:在他先知般的語調裏,一個帝國的消亡和權力的放棄,被宏闊的視野和蝕刻般的細節給予論證,“隨後是沾滿塵土的托鉢僧和撒哈拉沙漠的寂靜”,它是虛無的本質狀態,也是人類精神秩序重建的邊界。
追憶過去,感嘆現時,另一種對未來的追尋,相比《星星蘋果王國》、《另一生》、《奧梅羅斯》等,《白鷺》更多是一部關註生命經驗和人性本身的詩。作為加勒比海地區一個後殖民國度的詩人,他早已在多種文化的對話和共存中,重建和確立了自己的文化身份。他的混雜的血統不是一種睏擾而是令他倍感親切的源流,正如《在阿姆斯特丹》裏描述的那樣。作為一個偉大的詩人,他獲得了一種比“荷蘭、黑人和英國成份”更為廣阔的血統,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傢,他可以在安達露西亞聽見來自洛爾迦或希梅內斯的那些偉大詩篇中“科羅多瓦的種馬的響鼻”,可以直呼意大利的先賢們“安慰我,維托利奧,讓我平靜,卡西莫多”,他也能不無幽默指出奧巴馬總統在競選的隊伍裏留下的那條“犁溝”——一個權力的象徵體的到來和離開,在人群中留下的“犁溝”實則是一條心靈的裂縫,因為由那些選民構成的“土壤”在那一刻都奔嚮了“利益”和“權利”,而沒有誰能看見心靈的“犁溝”。這是一種多麽清醒的聲音。而捍衛一個落下殘廢的搬運工在“走嚮朗姆酒和糖尿病”的境遇中仍不失人的基本尊嚴:那輛“在酒醉中加速的卡車”的怒吼帶來的感染力絲毫不亞於《阿甘正傳》中那個輪椅上的越戰老兵在聖誕夜的風雪中同輪椅一起從斜坡上衝下的衝擊力,其語調又是心酸而深情的。當然《白鷺》也是關乎時間的,美和生命在感傷的旋律裏流逝,時常響起非洲手鼓的雄健節奏,即便——
…你疲憊的眼睛突然潮濕
在兩個模糊的水晶體後面,日升,日落,
糖尿病在靜靜地肆虐。
接受這一切,用冷靜的句子,
用雕塑般的結構鑲嵌每個詩節:
學習明亮的草地不設任何籬笆
以免白鷺被刺傷,整夜回蕩着它的叫聲。
這與其說是詩人賦予自身的使命所在,不如說給後學樹立了典範。《白鷺》被艾略特詩歌奬的評委們認為是“一部感人,具有冒險精神並且幾乎無懈可擊的作品”,可謂名至實歸。它的每一個詞語發出的聲音組合成了交響樂的恢弘、搖滾樂的雄健和加勒比海開闊的群島上空鳥類合奏的清澈,這是以它的作者對世界文化和歷史的透徹理解、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和無與倫比的詩藝作為前提的。從詩歌的聲學角度來談論沃爾科特,無疑是富有挑戰性的。通過轉譯,詩歌的節奏和韻律,有許多東西不可避免地丟失了,同時我更不可能像布羅茨基那樣從月亮(moon)那裏找到它和“哦,鏡子”(O,mirror)之間的內在聯繫,這種語言學和符號學意義上的音響效果是我們在中譯中無法“聽見”的了,事實上沃爾科特是一位語言意識極強的詩人,他即便在自然萬物中,也能“聽見”“陰影和它的本源押韻”的韻腳。程一身的翻譯較為真實地傳達了原詩,通過他的譯本,我們仍能傾聽詩人心靈的聲音,感受每一個詞語的律動。沃爾科特作為當代在世的一位無可爭議的大師,他的地位之得到廣泛認同,或許從上述對《白鷺》浮光掠影的論述中可以得到一些答案,儘管“回答”遠不夠“雄辯”。在本文結束前,我想引用美國批評傢斯文•伯剋茲的一段話來回答另一個問題:“在被寫作危機籠罩的五十和六十年代,當詩人們為自由詩、投射主、反韻律、自白主義、重返美國之根等目標而奮鬥的時候,沃爾科特的作品很少受到關註。他通常置身於激奮的時尚之外。但是象他那樣的能力和手藝絶不會被永遠放逐出詩歌的舞臺,正如詩歌離開它的主要養分--格律結構就絶不會再進一步發展。最近十年,由於我們那些耗盡心機的詩人們的産品已被證實為是日益嚴重的低能和虛弱的表現,沃爾科特已開始走上前來,要求人們承認他所應擁有的正確的位置。”這是沃爾科特的文學生活歷程一個素描般的勾勒,也是反駁各種形式主義寫作的有力例證。在《指定繼承人》中,斯文•伯剋茲又說:“沃爾科特書寫着一種有力地重讀並濃密地捆紮着的詩行,它幾乎從未鬆馳,但也不喪失口語的親切感。他在形式之中工作,但他並不是一個形式主義者。”這足以給我們當下詩歌現場以啓示,身體的、輕的、綫性的、形式主義的寫作,並非詩歌的正道,我們完全不必排斥詩之“重”,藝術的精妙在於平衡。沃爾科特的詩歌具有客觀和主觀的兩極,客觀的描述具有油彩般的華麗而主觀的言說也從未脫離本體,他是一位平衡大師,準確地計算好了每一個詩節中杠桿的比例,並服從於內心的涌流和生命的經驗。《白鷺》無疑也給我的寫作以啓迪。從這個意義上,我感謝《白鷺》的譯者帶來了沃爾科特“最新的經典”。儘管如他所說,這個譯本還不夠完美。但我相信,經過不懈的努力,最終會有一個相對完美的譯本對稱於它的原作。除了學養之外,它尤其需要一顆安靜的心和巨大的耐心,這正是一身具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