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薇依:一个接近于圣徒的女人丨3月8日专题
Original 华夏出版社 经典与解释 3/8
今天是国际劳动妇女节,祝全天下的女性节日快乐。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想和大家聊聊西蒙娜·薇依。
提起薇依,我们不难想到与她一同被称为“黑暗时期三女哲”的施泰因和阿伦特。其实,相比于前两者,薇依并不愿意着重自己身上的女性印记,反倒希望自己是一名男性。在她写给父母的信中,落款往往是“你们恭顺的儿子”,父母也会称她“西蒙”,或者“我们的二儿子”。可薇依的一生还是太独特了,以至于人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每个她所属的群体中将她醒目地标示出来。
就算在“三女哲”中,她也是足够特殊的。她活在这世上仅仅34年,留下的作品均不是生前发表,而是友人将她生前的随笔和信件整理,再集结成册,所以薇依本人并没有系统的专著,如《极权主义的起源》之于阿伦特,但即使这样,她依然能够与另外两位哲学家齐名。在看她的作品时,我们留意到的不仅是她精妙的思想、对希腊文明和基督教文明水乳交融的理解,更会被她自身所展现出的灵性所震撼。
薇依特殊的另一点来自她极具冲突性的人格,神秘主义者、宗教思想家、门外的基督徒、社会活动家、反犹的犹太人……这些贴在她身上瞩目的标签都凸显出她矛盾的不同面,她就像平滑木桩上一颗突兀的钉子,一个“怪胎”。
薇依与她的父亲
1909年,薇依出生在巴黎一个中产家庭,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对数学、逻辑、语言、哲学都有很高的素养。薇依自小就表现出苦行者的气质,在不满5岁时,就开始用冷水洗澡,哪怕自己已经浑身发抖。还会因为战场前线的士兵没有糖果吃而拒绝吃糖。
年少时期,薇依对古希腊神话着迷,还自学了梵语。在学校里她一直是成绩优异的学生,她在中学时师从阿兰。阿兰发现她有哲学天才,评价说她身上具有“罕见的精神力量”。
她于1928年考入高师,1931年取得大拿和中学哲学教师学衔,毕业后薇依开始了教授古希腊语和哲学的短暂的教师生涯。1934年,她向任教学校请了一年假去成为社会地位最下层的劳工,在工厂里感受工人阶级的生存处境。薇依不是身体矫健灵活的那种人,在工厂的日子里,她不时将自己割伤、烧伤,甚至踏进油桶里被滚油烫伤。同时,薇依自身的头痛病也在折磨着她,但她依旧不允许自己和别人有任何不同。
1935年,她重新回到布尔日的女子中学任教,直到1936年8月初,她前往巴塞罗部.对当时不同团体之间的斗争作出判断.在数周的时间里,她在卡塔庐西亚前线同共和派军队一起饱受磨难,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真正的战争灾难。
回到法国后,战争和自身的疾病总是打断她的计划,若不是她以思想将自己的一生串联成灵魂的淬炼过程,她最后的人生可以说是由碎片拼凑而成的。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薇依每天只进食少量“圣洁”的食物,长期营养不足并靠咖啡因维持生存。1943年因肺结核病逝。
值得一提的是,1938年,薇依与上帝相遇(用薇依的话说,她“被基督所掳”)。此后,她开始更加集中地思考关于宗教、灵性等主题,但却并不渴望通过洗礼而进入教会。在给一位修士的信中,她写道:“我认为大多数的信徒把参与圣事仅作为象征和仪式,其中包括一些根本不信圣事的人。尽管杜尔凯姆的理论十分愚蠢――它把宗教与社会现象混为一谈,但却包含着一个真理,那就是社会感情同宗教感情相似得令人难以分清。这犹如真钻石同假钻石相似到令那些不具备超等鉴别能力的人接近无法分辨一样。”但薇依却偏偏要在真假混杂的教会中挑选出真实的钻石来。
就连她的信仰都是自我清洗式的,无数的人为了找寻慰藉而寻求信仰,并以慰藉或是恩典当作神的见证,这在薇依看来也是一种混淆,她说:“宗教,作为慰藉的源泉,是取得真正信念的障碍;在这个意义上讲,无神论是一种净化(purification)。”“恩典有助于保护灵魂不受败坏,却不可能保证它不受伤。”薇依认识到,信仰不是拿来炫耀之物,而是艰难、绝非轻松的重负。唯有苦难是信仰的证明和通路。“爱”与“美”也是薇依作品中重要的主题,这两个概念经由薇依的阐释充满了她的个人特色。美是无功利性的,欣赏美的人必须和美保持距离,以保证美的无目的性。人能够拥有的爱是不改变,是承受所爱之物的存在本身。薇依的爱是后退一步的,是谦卑而诚恳的。哪怕稍有一点索取之嫌,都足以让她惊慌失措。
读薇依的书,时常会惊讶于她的敏锐,她的灵魂就如同一个探测器,精准地辨识出通向美与恩典路途中的一切杂质,再以苦行式的行为洗去杂质,最后只留下一个苍白洁净的躯体。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薇依的节食行为,她之所以选择节食,是因为食用“圣餐”在她看来并非是“进食”,而是人们将自己与神融为一体的方式,而普通的吃,则意味着不洁与粗暴。
并非每个人都能够理解薇依的思考与实践,理解的人恐怕大多也不会赞同。如果用薇依作品中的人物来理解她,恐怕要把《被拯救的威尼斯》全部的人物加起来,才能解释她那饱含张力的人格。她如剧中的小女孩维奥莱塔一般,对“美”已经到了一种虔信的地步,这种虔信能够抵御现实中的黑暗,但维奥莱塔对美的虔信是未经苦难洗礼的,薇依却是在困苦中愈发看到美是被确证了的。在薇依的人生历程中,她也无数次置自己于加斐尔的位置上,任由自己被命运的悲剧拉扯、背叛、撕裂,又把不幸当作一种必然,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爱与美绽放开来。
有人说,很遗憾她在人世间的历程如此短暂,她的作品还只是一些零散的随感,如果她能多活二三十年,说不定就能发展出更加系统的哲学思想了。
此言不假,但我们又何必用同样的期待来审视不同的人生呢?薇依在短短一生中体现出的对纯粹的极致追求,与知行合一,已经将其一生近乎淬炼成剔透的钻石。有人将她的死说成是“殉道式”的,那么这种“道”所指的一定是上帝之道吗?鉴于她终生都未受洗,也许我们可以在更广义的意义上看待这种殉道精神——以自己的行动无限地趋近完满与纯粹、朝向美与善,她不再是奔赴在追求纯粹的路上,她本身便成为了美与善的一种刻度。薇依的一生就像焰火,在有限的时间里划破夜空,用奇特的光辉照亮世界,这已经足够。
艾略特说:“我们初次接触西蒙娜·薇依的经验,不应以赞成或不赞成的措辞表达。我很难想像有任何人会同意她的所有观点,或不强烈地反对她的某些观点。但是,同意或反对是次要的:与一个伟大的灵魂接触才是重要的。西蒙娜·薇依是一个原可能会成为圣徒的人。”
在这个春天,让我们一起重新阅读薇依,思考纯粹,感受爱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