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訪談】索因卡:中國是個當之無愧的詩歌王國
徐芳訪談 2016-03-07 20:19
來源:上觀新聞 作者:徐芳

詩人在哪裏都是特殊的,詩人興會有種特別的氣氛,索因卡先生如此感嘆着:“有一些對話衹有在詩人之間才能進行。”他也同意一切藝術,一切讓我們産生激情的東西的本質皆是詩的說法。他朗誦李白、杜甫等的詩章,且認為中國是個當之無愧的詩歌王國。
沃萊·索因卡,1934年出生於尼日利亞,後求學於英國,是著名的劇作傢、詩人、小說傢、評論傢。 1986年獲諾貝爾文學奬,成為第一位獲此殊榮的非洲作傢。他在文壇擁有很大的影響力,被稱為“非洲的莎士比亞”,被瑞典文學院稱為“英語戲劇界最富有詩意的劇作傢之一”。本文為索因卡訪華時,作者與他進行的一番對話。

索因卡用兩種文字題贈約魯巴族的民歌
一切藝術本質都是詩
徐芳:索因卡先生,聽說您是18歲在大學校園裏開始發表詩歌的。您的創作起始點讓我很感親切,因為我也是18歲在大學校園裏開始寫詩並發表。談談您是怎樣選擇詩歌而走上文學道路的?
索因卡:在校園裏自然而然地會選擇詩歌,大學詩社是很有意思的,激情、青春,不難想象的美好。我非常看重詩人的桂冠,至今仍在寫詩。當一首詩寫成初稿後,從修改到定稿時常還需花費幾周,乃至幾個月的時間。從語言修煉到詩,這是個艱苦的過程,世界也在詩裏迅疾地移動,直到“充滿”為止。詩一旦孕育,就能産生出一種奇怪的放射物,它能夠在我生活中一段嚴酷時期裏,提供強大的精神支撐——勇氣和藝術力量。
詩人在哪裏都是特殊的,詩人興會有種特別的氣氛,比如此時此刻。
我也同意一切藝術,一切讓我們産生激情的東西的本質皆是詩的說法,並沒有其他藝術樣式,能取而代之。
我知道李白、杜甫、蘇東坡,也讀過中國當代詩人英文版的合集,中國是個當之無愧的詩歌王國。
寫作、閱讀及其他
徐芳:您一般在什麽時候寫作,怎麽分配自己的時間?
索因卡:夜裏十二點半睡下,早上四點後起床工作。四小時睡眠少了點,平時一般五小時,當然六小時最理想——但做不到。不吃早餐,起床後自磨一杯咖啡,凌晨時就開始一天的寫作與閱讀。
寫作是一年365天的事。
徐芳:您受哪些作傢的影響比較多?
索因卡:最初閱讀俄羅斯作傢作品多些,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後來是英國的狄更斯,愛爾蘭的詹姆斯·喬伊斯等。
很多作品是重讀,或者反復地讀。一時一地讀什麽,或許要看心情。不同情緒中會有不同的選擇,而詩歌卻是我經常性閱讀的首選。
我讀尼日利亞詩人詩作,也讀法、美、中國的。讀詩是一種莫大的賜福,很適合在面對美好的風景時讀(他曾對我們在浦江遊覽中朗讀的古詩“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擊節而嘆——筆者註),也適合在寫作中思路不暢時讀,它的自由和靈動、開闊與復雜,能打開並擴張思路。
我基本不讀散文,不說這一點,顯然表達得不夠全面;但若衹考慮這一點,也同樣不夠全面。
戲劇、小說、神話、園林、藝術
徐芳:您在作品中對非洲神話素材的使用非常密集,可以說把神話當作了創作的“藝術母體”。因而這也就不是一個民間傳統的再現,或是異國情調的問題,而是如何把神話與傳統等結合成一體的問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死亡與國王的侍從》這部戲劇極其深刻地探究了人和神的狀況,也許不可簡單把它看作是講述了不同文明之間的衝突?
索因卡:我自己寧願把它看成是一部描寫命運的神秘劇、宗教劇。它涉及了人的自我的狀況及自我的實現,生與死的神話式契約,以及未來的前景。把各種文化重聚在一起,應該是可能的。
東方文化中也曾有相當豐富的神話資源,我們不應該喪失我們說得如此之少的過去,它本可以超越我們之間的距離。比如中醫以草木入藥,而在尼日利亞也常用草藥治病。
徐芳:(陪索因卡遊覽豫園,九麯橋上數“九”)“九”在我們的文化中可以成為“虛數”。意味着最大,乃至無限,也是一種祝福……
索因卡:在約魯巴族裏庇佑每個人的族神都不一樣,我的族神帶來的幸運數字是:七;而換一個人幸運數字是五,或其他。
徐芳:若以此作為框架,可結構一個在某種程度上復雜的、象徵-表現主義的故事?您在作品裏描寫的樹精、藤怪,總讓我想起神話小說《西遊記》。在我們的四大名著中,我最愛的就是《西遊記》,因為它天真未泯,字裏行間發散出強大的中華民族之真氣。
索因卡:啊,我知道這個故事。藝術就像造園,豫園是我喜歡的園林,假山,亭臺樓閣,樹木和溪流,其中有豐富的美學元素,有自然,有人工,融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東方審美景觀。不同的東西,卻共同表達了和諧之美。
徐芳:我們的先賢孔子說:“和為貴”。也就是說:調整以後達到均衡。
索因卡:我記得有個世界級的設計師,他得某個大奬的作品,就類似你們的假山——太湖石。一樣的感覺,一樣的取自天然,再做某些加工——由此我猜想這位設計師,他或許來過中國?
上海、上海……
徐芳:您首次訪華,從北京到常熟,再到上海,能否談談這一路的觀感?上海在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改造後,一些本土的東西得到較鮮明的呈現,也有一些新元素撲面而來……
索因卡:城市是一種文化的呈現。北京給我的印象是:悠久的歷史文化積澱,傳統而厚重。
而上海則具有“一千零一張面孔”,多元、復雜,很難簡單描述和概括。就像你們的萬花筒,它讓我看到的是五彩繽紛又瞬息萬變的圖案。
徐芳:上海嚮來是個“大碼頭”,既有傳統中華文化的深厚土壤,又融匯了吳越之地和中國其他地域的文化精華,還吸納了很多西方文化因素——正所謂“海納百川、兼容並蓄”。所以也有人用“五方雜厝,風俗不純”來形容這裏的異質性。
索因卡:“五方”是指五個方向嗎?何止!在我們流連忘返地穿梭於豫園內的廳堂和迷宮一樣的小徑上時,感受到的是安靜、潔淨,花鳥蟲魚,風輕雲淡,時間變得無限緩慢。而走出豫園大門,感受到的卻是市集的熱鬧、擁擠和嘈雜。再走過幾條街,映入眼簾的則是快速、現代化的大都市,我所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上海,可又是同一個上海。早在飛機上,我就查看了地圖,看到上海處於長江入海口的地理位置 ,就有了非此地不可的城市身份的確認。
徐芳:看到洶涌的人群,您沒有被嚇一跳吧?
索因卡:當然沒有,長城上也有很多人,人多的地方可不止上海。而且我喜歡看人,看那些迎面而來、擦肩而過的人,非常有意思。不過我覺得剛纔那些註視我的眼神,是誤認了我——可能當我是摩根·弗裏曼(美國好萊塢著名黑人影星)了?在歐洲就有人追着要簽名,我反復辯解自己不是那個弗裏曼,可人傢一口咬定我就是,所以就衹好替弗裏曼簽了名,實在抱歉。長城上的風是粗糲的、疼痛的(他摸了摸臉示意——筆者註)。上海的風卻是溫軟的。
徐芳:像絲綢一樣的風?
索因卡:絲綢一樣,詩歌一樣的風……
我雖然很不喜歡拍照,但和孩子、花墻在一起,可以拍。還想買許多風箏,回去辦一個中國風箏節。
在外灘燈光迷離的觀景平臺上,索因卡用渾厚的鼻音吟唱非洲古老的歌謠,引來一些路人、遊客圍觀與鼓掌。

在浦江遊輪上,酒過半巡,索因卡先生卻握着停杯,起身說:我還想用一雙清醒的眼睛看看這美麗的外灘。
歌畢,他動情地說:“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夜! ”
圖片來源:徐芳提供 (嘉賓觀點僅代表個人立場。 題圖來源:環球網 編輯郵箱:xuuf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