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傢李凖的真性情(丁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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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3月09日10:28 來源:江淮時報 丁璐
李凖(1928-2000),原名李準,曾用名李鐵生,傑出的現實主義作傢、劇作傢。他以處女作《不能走那條路》馳名文壇,其長篇小說《大河東流去》獲首屆茅盾文學奬。同時,他也是一位重量級電影編劇,《老兵新傳》《李雙雙》《大河奔流》和《牧馬人》等電影使他紅遍大江南北。特別是《李雙雙》,不僅在中國傢喻戶曉,在越南、朝鮮、新加坡等亞洲國傢也婦孺皆知。
三句話讓常香玉流淚
李凖善談,人越多,他越有興致。若是恰好談論文學,他會深情地自我吹捧。比如,他的一句話,熟悉的人都聽過。他常常會讓人覺得他太自負了:“沒有幾下絶招,難得成為作傢。我的看傢本事就是三句叫人落淚,五分鐘進戲,把讀者的心放在我的手心裏揉,叫他噙着眼淚還得笑! ”
這話說得多了,便也會被人記住。比如,導演謝添就是一例。在常香玉舞臺生涯五十周年慶祝會上,謝添抓住了正在人前熱烈演講的李凖,說:“今天想當面考考你的看傢本事。你說三句話,能讓香玉哭一場,我便服你。否則,你就倒牌子啦。 ”
常香玉呢,也跟着起哄:“你今天能讓我哭,算你真有本事。 ”
李凖看着常香玉,開始講他和常香玉的故事:“香玉,咱們能有今天,老不容易啊!論起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哩!我十來歲那年,跟着逃荒的難民到了西安,眼看着人都要餓死了,忽然有人喊,大唱傢常香玉放飯了,河南人都去吃吧!嘩一下人們都涌到粥棚了。一拉溜大鍋,黃燦燦的小米飯,潮水般的逃荒人,當時人覺得世界上沒有饑餓更可怕的事了,也沒有人比得到食物更讓人開心的事了,我捧着粥,淚水往心裏流,想呀,日後見了這個救命的恩人,我得給她磕個響頭。哪裏想到,文化大革命來了,你被押在大卡車上遊街,造反派逼着,讓你坐飛機。我站在一邊挨鬥,心裏又在流淚,我真想喊一句,讓我替替她吧,她是俺的救命恩人哪……”
李凖不僅講哭了常香玉,還把大廳裏的衆人講得屏住了呼吸,幾乎每一個人都被他的講述帶入到了自己不堪的回憶裏。正如李凖自己誇耀時所說的:“五分鐘入戲,把讀者的心放在我的手心裏揉,叫他噙着眼淚還笑。 ”
可不還得笑,因為本來是打了個賭,卻真的被他逗弄得哭了,想想這事情不是挺可笑的嗎?
喜歡上書,無人可擋
李凖寫了許多著名的作品。他的成名作《不能走那條路》,因為毛澤東的一個編者按語而被全國多傢媒體發表。文革過後,他進行電影劇本創作,先後編寫了電影劇本《牧馬人》、《高山下的花環》、《雙雄會》、《失信的村莊》、《大漠紫禁令》、《清涼寺的鐘聲》、《老人與狗》等,長篇小說《黃河東流去》被稱為“立體的流民圖”,1985年獲茅盾文學奬。
然而,有一部作品卻非常值得一說,那便是他的電影劇本《秦淮河畔》。他曾經給侯鈺鑫講過這個故事:《秦淮河畔》寫一群妓女,在日寇占領南京之時,逃到了一座天主教堂裏避難,教堂藏有一群國民黨傷兵,同樣也是避難,日本鬼子包圍了教堂。避難的人們命懸一綫。危難之際,妓女們站了出來,用肉體拯救了教堂,拯救了那些傷兵。
這是一個和莫泊桑的《羊脂球》結構相似的故事。然而,這個電影卻一直沒有拍攝,直到2011年,張藝謀拍攝了女作傢嚴歌苓的小說《金陵十三釵》。嚴歌苓曾是李凖的兒媳,所以她大概聽過李凖講的這個故事。
李準喜歡上書,因為他的筆動起情來,無人可擋。他知道自己的厲害處,他對着他的後輩偶爾會驕傲地說起這些往事,說完以後,會自我評價一句:我這手厲害吧。
第一次給領導寫信是1973年的時候,他當時正在農村下放,可是他每天每天地睡不着覺,有一個電影劇本的設想,他想寫下來,可是,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寫啊。他受不瞭瞭,給當時的河南省委書記寫了一封信,那封信,把他對時代的熱愛對文學的報負都寫盡了,感動了省領導,特批他回到鄭州寫作。於是,他寫出了電影劇本《大河奔流》。
1980年,李準寫出了電影劇本 《冤孽》,可是,正趕上全國批資産階級自由化,電視局的一領導正找不到典型,看到他的劇本,好了,終於找到靶子了。都要準備開會批了。李準當即聲情並茂地給當時的總書記鬍耀邦寫了一封信,詳細解釋了他寫這部電影的初衷,以及創作理想。好了,一封信解决了他的大問題。鬍耀邦批了字,說:李凖也有不準的地方,劇本是可以修改的嘛。就這樣,這部電影修改成後來的《清涼寺的鐘聲》。
最好玩的一次寫信是1983年,當時的李凖正和謝晉導演在山東淄博拍攝電影《高山下的花環》,作為編劇的李凖發現淄博的公安在他所住的賓館裏到處抓人,街上也是。他跑出去打聽,纔知道,又是上級的指示,是在進行全國範圍的嚴打。李凖當時就敏感地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越想越覺得事態嚴重,半夜裏睡不着覺,起來找紙寫信,他要嚮上級反映自己的想法。這種大規模嚴厲打擊犯罪的情形最容易將一些輕微的犯罪擴大化,從而誤傷普通民衆。可是,他一時間找不到空白的紙張了,反復找不到,急了眼,就把自己一塊的確良的白襯衫撕了,鋪到桌子上,就在上面寫了一封信。天一亮他就跑到郵局,還用快信寄至國務院。
“甜、少、速朽”
作為一個專業作傢,自1953年11月,李凖在《河南日報》發表了短篇小說《不能走那條路》開始步入文壇。幾十年裏,他出版的主要短篇小說還有:《李雙雙小傳》、《兩匹瘦馬》、《農忙五月天》等;中篇小說有:《冰化雪消》、《沒有拉滿的弓》、《瓜棚風月》、《王潔實》等;並著有《黃河東流去》長篇小說,該作品榮獲了第二屆茅盾文學奬。李凖自己也認為,真正能代表他藝術上最高成就的作品就是這部小說。
對於自己曾經獲得贊譽的作品,李凖有着常人難以具備的清醒,他毫不掩飾地解剖自己的作品。他說:“我過去的一些作品不值一提了。 ”“現在回顧我的創作,有三個人的三句話令我不能忘記。 ”“一個是鬍風,他在監獄裏讀了我的全部小說,後來他對我說:‘李凖呀,你把生活寫得太甜!’是啊,說得準啊。 ”“再一個是瀋從文。……他讀了我的小說後說:‘李凖,你寫得太少了’……”“第三個是欒星。……粉碎‘四人幫’以後,有一次他見到我說:‘李凖,再也不要寫那些速朽的東西了’。文學不能老是緊跟政治。 ”李凖總結:“這三句話衹有四個字:甜、少、速朽,從教訓的角度,可以說很切合我。 ”文藝圈裏的人都知道,李凖曾反復總結過他前期創作的經驗教訓,最著名的就是對五六十年代的所謂“運動文學”的概括。他儘管為此惹得不少人不快甚至批評,但絶對是痛陳時代弊病的箴言。
2000年2月,激情洋溢的李凖在北京去世了,他的這些點滴故事永遠活在熟悉他的人們心中。李凖(1928-2000)李凖信談《大河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