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鬍達·阿米亥的詩集
洞見詩刊 1 week ago

耶鬍達·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以色列當代最偉大的詩人。生於德國的烏爾茲堡,十二歲時隨傢遷居以色列,二戰期間他在盟軍猶太軍隊中服役,目擊了以色列獨立戰爭和西奈戰役,戰後他當過多年的中學教師。2000年逝世。阿米亥的詩透明睿智,善於運用聖經和猶太歷史作為詩歌意象,將日常與神聖、愛情與戰爭、個人與民族等因素結合起來。他的詩多涉人類的生存環境和普遍命運,具有深遠的哲學意味和語言滲透力。
□□□.mp3
From 洞見詩刊
00:0003:11
詩人教育
文/耶鬍達·阿米亥
是什麽使我寫作?我很晚纔開始寫作,我的第一本詩集出版於我已三十一歲時,是我自費出版的。因為――在那時――以色列詩歌非常傳統。我為自費出版自己的第一本小册子而非常驕傲,因為不必對很多人說謝謝你。
現在,是什麽使我寫作?實際上,在十八歲時,就像我這一代人中的許多人那樣,我們不得不去打仗。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時我自願加入了英國軍隊。而後來,當我們的戰爭在以色列開始時,我也捲入了這場戰爭,等等,等等。因此,實際上我與生活的最初遭遇是戰爭和愛情,戰爭和愛情同處於一種極為矯揉造作的方式中。因為生活是個極為矯揉造作的指導者。真正的事物在生活中是矯揉造作的,它總是發生在愛情開始於一個士兵走嚮前綫之時,以及他對其女友道別之際。那是可怕的矯揉造作。它是《從這兒到永恆》,它是別的一切事物。但它也是事實。實際上,生命的指導者是一個非常不懂世故的人。他永不會被接受於許多製作深於世故的電影的地方。因此,它是戰爭和愛情,我找到對策,愛情,也是現實。因此代之以我的戰爭是現實――戰爭,死亡,嚴酷的是現實――愛情是一條出路。我發現愛情更接近泥土。兩者相互平衡着。並非愛情就在上面,死亡和其它不幸之物就在這下面――它們是兩種現實。為了在這兩種現實之間平衡自己,我開始了製作語詞。
我實際上是一個有許多思想體係和信仰的大學畢業生,也是一個有許多失望的大學畢業生。
可以說,我有一個從童年起就信仰上帝的學士學位,而且也是一個有失望的學士學位。我在信仰人類正義之中完成了碩士學位,又信仰人類能使世界更美好。並且,在開始以後,我發現這並非是那樣的。我在這第二種源於人類的失望中獲得的碩士學位。而就在此刻,我開始了寫作我希望中的哲學博士學位論文,以代替放棄它。我仍在寫作它,你希望我永遠也不要去完成它,像那麽多的哲學博士候選人一樣。因為從事高於博士級的工作將會是死亡……我的詩,換而言之,幫助我不去絶望,不去轉而反對我童年的信仰。我轉而反對那些背叛了我的人,因為他們背叛了信仰,我從未離開對一個更美好的未來的信仰,並且――如我在近兩年中發現的那樣――我認為自己是個冷眼看人生的後期人道主義者。
我自己的詩僅僅與人類有關。你離開它片刻,那麽對詩根本就沒有用。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但詩卻與人們有關,因為語詞與人們有關,詩具有治愈的力量――並非僅僅以對病人。我知道在某些精神病院裏詩被用來治病,如舞蹈和繪畫一樣。這意味着的是我們都需要醫治,我們都需要治愈。我用現實醫治着現實。
我想朗讀一首不得不安慰於生活的/現實的嚴酷典型的搖籃麯,以作為例子。這首古典搖籃麯不是那種母親在其中將嚮孩子許諾這個嚴酷世界中的天使和蝴蝶……天使和蝴蝶以及仙女,還有那兒童的夢幻中的所有這些聚居物。老式搖籃麯蔓延某種事物有如……我想起多年以前的一首以色列搖籃麯,是這樣寫的:“睡吧,我的孩子/爸爸去工作,爸爸在打仗/睡吧,我的孩子,睡吧”然後,當然是:“睡吧,我的孩子,睡吧/城鎮陷落成碎片,風兒在來臨/鬣狗在嚎叫,我們都得死去/睡吧,我的孩子,睡吧。”這個母親在幹什麽呢?她在使用現實的本來面目……戰爭和工作的嚴酷,許多壞事情,父母離別,以及所有給一個兒童的生活的壞事情。她使用同樣的事物來幫助孩子剋服它――用現實。她並沒有試圖將他置於現實之外,而是告訴他:“是的,它是戰爭,它是火,它是風,它是所有可怕的事物。我們與之生活在一起。睡吧,我的孩子。”如果她用有韻的嗓音唱出所有壞事情,那就是詩。於是,像“戰爭”及“火”還有“炸彈”這樣的語詞當然就是會起到安慰作用。那是唯一的方式。
因此,我實際上繼續歌唱。並且,讓我告訴你,希伯萊語中的詩一詞是“歌”。“歌”與“詩”是同一詞。我繼續歌唱,有時就象珀涅羅珀。她在夜裏解開她在白天所做的東西/所編織的東西。夜裏,我又解開所有的語詞,而第二天,我再次使用它們。詩有時就像波斯婦女捨赫拉紮德一樣。國王告訴她,“我要殺死你。”而她說:“好吧,我要給你講故事”。衹要她能講故事,她就不會死去。詩有時就像故事,為了不死講述詩,講述語詞。或者像在你們美國擁有的那樣。它是一種抵抗絶望的阻撓因素。它是一種抵抗死亡的堅定的論證。
但詩的另一面是悲傷。實際上,每一首詩都是哀歌,因為一首純粹贊美的詩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你最終以描述痛苦來思考它,人們較之於他們描述其幸福則更準確而細緻……對我們來說,人類經驗使之更容易去描述痛苦。我們必須做的事情是用語言和痛苦的精確去描述美的事物。在希伯萊語中,對於那頭痛的人的古諺說法是“他感覺到他的頭”……如果我們的軀體不疼痛,我們就感覺不到它。因此,感覺某種事物,體驗某種事物實際上是用痛苦去感受它。
然後,另一件事當然就是去描述我們所丟失的東西。當我在紐約直到去年暮春之時,(在一月,兩周前我從以色列來的時候看見了這一幕)有一個失落的年青學生,一個鄉村裏的神學學生。開始,他失落於八四年一月一日。一次社交會後,他消失在索霍。因此,在起初,在所有的樹和超級市場上貼滿了印有這人的名字和照片的告示,那就是這樣的。他越是離開,對他的描述就越是變得準確。他穿着這個,他有時看起來像那樣。並且在更多的照片。因此他越是失落,你就越是描述他。而通過描述他,你製作一首詩,因此,詩和贊美實際上應是去描述失落的。
在一首情詩裏,那戀人悲哀其鐘愛者離開了他,從《雅歌》時代到我們時代,它都總是那樣。因此他在起初說,“請回來”,並不作為詩人,僅僅是“請回來”,然後也許加上一個名字……再然後,一周以後,他說,“請你,帶着你那美麗的黑眼睛和黑捲發,帶着你那美麗的紅唇,請回來吧”。因此你開始將她描述於你的失落之外。於是你開始說,我想起我們一同站在海岸上看風,看片片船帆靠岸的時候……我們發現自己在製作一首贊美和幸福的、但在我們失落之外的詩,而不是悲嘆那我們失落的某人。因為純粹的贊美僅僅是給天使的。純粹的,純粹的贊美是結不出果實而完全空空如也的,並且是給永恆的,無論它意味着什麽。真正的贊美是我們失落而又去描述的事物。
在藝術中,詩歌是最後及最偉大的職業。你所需要的一切就是使語詞適合於現實。兒童以一種極為自然的方式那樣做。兒童很容易編造這些東西。因為他們以事物的本來面目看待一切事物。他們是自然的詩人,因為詩是一種非常自然的東西。他是我們時代的人類的主流;它是主流,它不像我們不認為它是主流的那樣。就給你們幾個來自我孩子那兒的例子吧:幾周前,我與我六歲的小女孩同行,她指給我看耶路撒泠的一所房子。她的朋友,她的小朋友住在那兒。她的父母修整了傢。我沒看見它,因此我問她那屋怎樣?她說,“噢,門口像往常一樣,但裏面美得像銀行”。這當然是自然的詩開始之處——因為,對她來說,她完全未學過,除兒童詩外,她就未曾讀過詩,但她有着真正美的隱喻的感覺:一個銀行,都是玻璃。這是對的,因為她未曾見過神廟,她未曾見過許多其他事物。對她來說,那最近的是唯一的東西。我想,那就是詩所發揮的東西。你攫取——在你們說“我在攫取語詞”的英語中沒有一種表達法嗎?因此你們攫取最近的東西——“它像銀行”。你攫取它,你抓住它。
再者,許多年前與我的一個在那年齡的兒子一起,我們站着等巴士。兩輛滿員的巴士開過去,耶路撒冷的一種城市巴士,然而突然一輛空巴士開過去,我們很高興,因為這兒開來的是我們的巴士,完全是空的。然後,如事情發生那樣,那輛巴士,當然極為緩慢地駛過。因為所有的巴士司機――就像大多數專業人員一樣――開始憎恨他們對其服務的人。因此,他非常緩慢地行駛,然後開過去。我的小兒子說,“這兒是一輛裝滿空人的巴士”。你們所有想起童年或者有小孩的人都知道他們常常這樣做。
我有一首詩――或許將朗讀它――叫做《上帝,滿懷仁慈》。它基於著名的“為死者祈禱”。你在開闊的墓側念它,“上帝,滿懷仁慈,給這個死者的靈魂施以仁慈吧,並祝福他在樂園裏的所有正義中找到安寧……”它是我的早期詩作之一,我想起它被一個領唱者用非常優美的聲音唱着……有一個年青的同志戰後死於創傷已兩年了。突然,當這個人唱“上帝,滿懷仁慈……”我說,“等一下,等等……發生什麽啦?這個年青人正被擱放進他的墓穴,有些不對勁”。我將朗讀這首詩,我的任何集子都未收入該詩。
上帝 ,滿懷仁慈
那不適合上帝,滿懷仁慈
仁慈會存在於世而並非僅僅存在於他
我,那在山上采花的人
那朝山𠔌中俯視的人,我,那從山崗上搬運屍體的人,
有資格去報道世界空白於仁慈;
我,那僅僅使用詞典中的世界之一小部分的人,
我,那被迫去違反意志解答謎語的人,
那並不適合於上帝,滿懷仁慈
仁慈會存在於世而並非僅僅存在於他。
我在做着一個兒童要做的事。任何教士或牧師,或者專職宗教人員會告訴你,“有一種說‘上帝,滿懷仁慈’的方式”。你不必從字面上處理它。但詩人卻不得不從字面上處理事物。那就是全部差異。
詩人能夠很好地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麽,以及他們為什麽要做……但在另一方面,我極其反對有關詩藝的詩,你可以討論它,甚至可以寫一篇短文論及它,但寫一首詩――就像你去飯店,廚師走過來說,“今晚我們有一種包含一切東西的偉大的湯,它是一種偉大的,偉大的湯”,因此你要了,但代之以將湯端來,他描繪那其中容納的東西,你想喝湯,詩人應該寫詩和存在於生活中,並且要寫有關那正在發生於他們之中的詩。
我寫過一首也許可能會像這兒解釋的詩。我將朗讀它。我的頭,我的頭。
當我的頭猛撞在上,我尖叫。
“我的頭,我的頭”,我還尖叫,“門,門”
而我沒有尖叫,“母親”,也沒有尖叫,“上帝”。
我也沒有說起那個將不再有關和門的
世界的時間未日的幻象當你撫摸我的頭,我低語,
“我的頭,我的頭”。我還低語,“你的手,你的手”。
我沒有低語,“母親”,也沒有低語,“上帝”。
而且我沒有看見那打開的天空中的手撫摸頭的幻象。
我尖叫的我說起的以及我低語的一切都是
自慰:我的頭,我的頭。
門,門。你的手,你的手。
我在考慮一個關於創造詩人的計劃,一個教育計劃。比如說,你將生活在那人們真的試圖去教育某人怎樣這麽做或那麽做的十八世紀裏……我認為大多數詩人――如果我錯了請糾正我――如果他的子女不成為詩人,就很高興。不像醫生和律師以及商人非常高興於如果他們孩子繼承他們的職業,我想詩人,大多數詩人,不會很高興於那一點。
宗教的童年是非常偉大的,無論是猶太教還是天主教的。你未在天主教愛爾蘭長大就能想象詹姆斯·喬伊斯嗎?因為宗教並不想創造詩人,事物是真實的,像他們一樣虛幻,你在一種詩意中得到了上帝,並不僅僅作為一種神學。談及上帝就是去做各種詩歌之事,如同用你的雙手做事。許多許多的像這樣在宗教之屋中長大的父母……是不能與我們的孩子繼續那事的。它會再次撒着謊。它會虛構着某種豐富兒童的事物。
我要告訴兒童或想要成為詩人的人的下一件事是你得使用你自己的生活作為材料。你是那塵埃給工人的東西,肉給屠夫的東西。你是你自己的屠夫。你應該意識到它,那麽多地意識到它以致有時你忘記了你是詩人。那能夠發生於任何詩人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他經常意識到他是詩人。由於這點,他遺漏了做詩人和做人兩者。詩形成習慣的片刻,是糟糕的,每首詩都應該是新穎的。許多青年詩人僅僅以寫有關其不幸之愛情開始,因為那是屬於青春。讓我們假定一個青年詩人寫了一組有關其不幸之愛情的美麗的詩吧。這組詩相當成功。這本詩集吸引許多因為詩的緣故而墜入與詩人相愛的情網之中的青年女子或青年男子。因此,通過寫他的失敗,他變得極為誘人,他成為成功者,他在種意義上是成功的,是嗎?因此,無論在什麽人接近的時候,他得說,請別接近我,踢開我吧,因為我要繼續寫詩。
另一幅錯誤的圖景,像那樣的,是使用悲傷的事物……如同一種連續不斷的靈感。我對我的學生講述着一個坐在其鍍金椅子上的詩人,一個浪漫詩人的形象,與他的黑色大書桌在一起,一朵玫瑰坐在那兒精確得如他所想要它的那樣:不像這,而像那。有着特殊的氣味,和特殊的時刻,而一切都是應該是的那樣。他在寫着一首偉大的情詩,而他用這首詩去獻於其的女人進來,她擁抱他又親吻他,告訴他,“快來,讓我們做愛吧,讓我們到外面去散步吧。”然後他推開她,並告訴她,“走開,我在寫着一首給你的詩。”那就是藝術的極大謬誤,我們都應該意識到這一點。每首詩都應該是最後一首詩,每個寫作的詩人都必須有,或應該有這是他想說的最後的東西的感覺。它應該被造形如它有着他那濃縮在一首詩裏的生活的所有消息。它實際上是一種意志……你知道最後的語詞成為最後的語詞,有時是通過那有人死去的絶對事實而知道的。我們在歷史中有許多死去的著名人物,而他們臨終前的最後的話是著名的。這些話突然成為偉大的話。那就是詩所做的事。例如,如果有人說,“請關門,有衹貓在發噪音”。如果後來他應該死去或消失,他就會突然說,“你知道他最後的話是什麽?”“關門,有衹貓在發噪音。”於是你開始思考他意味着什麽,他說什麽,等等,等等。每首詩應該,詩中的每行詩都應該好像是一個人的最後意志……衹有你帶着某種事物通過,你才能係統闡述,你才能俯視一切。
我經常寫下並告訴人們不要做詩人,不要看起來像詩人。如果人們認為我是個的士司機或者別的什麽,我就最為幸福,我為之而非常驕傲。我有時甚至會有被冒犯之感,如果人們說,“他看起來像個詩人!”這是可怕的事。
他把我們帶到這個問題上來:詩可教麽?它極為疑難……它有如墜入情網。你可以教各種性交姿勢和技巧,為什麽不能呢?但你卻不能教墜入情網。反之,如果你有太多的規則,你就墜入不了情網,唯一的事是去告訴某人:保持健康,多跑步,散步,別抽煙,要愉快,要聽很多美妙的音樂。那是我們能告訴某人準備好墜入情網的唯一事情。但然後, 他當然會墜入與那不輕視又不喜歡音樂的某人相愛的情網。
我就相信詩人是文藝和生活的格鬥士和步兵,他們得在那外面,他們不能允許自己奢侈呆在某個象牙塔內,他們必須成為每種人類活動的部分。他們是步兵。於是,散文作傢當然——我也寫過散文,因此我不被偏見影響——散文作傢會是將軍,他們坐在遠在前綫後面的非常安全的空調掩護所內,每天計劃三四個小時,直到他們睡覺。但士兵得一直呆在外面。我要說評論傢則全是戰爭社會學家,戰略教授,他們甚至比將軍更為安全,因為將軍們也甚至會陣亡……那些受傷、被擊中受重創而又被殺死的人僅僅是詩人。因此,讓我們真正感謝詩人有着的有在那外面、未被社會過多地嬌慣的這份禮物……以及不時回來說許多有關現實的話的的這份禮物吧。
(董繼平 譯)

耶鬍達·阿米亥的詩集
戰場上的雨
雨落在我的友人的臉上,
在我活着的友人的臉上,
那些用毯子遮頭的人。
雨也落在我死去的友人的臉上,
那些身上不遮一物的人。
(董繼平 譯)
戰地之雨
雨水灑落在我朋友的臉上,
灑落在我活着的朋友的臉上,
他們用毛毯遮蓋着他們的頭。
雨水也灑落在我死了的朋友的臉上,
他們身上什麽也沒有蓋。
(傅浩 譯)
忘記某人
忘記某人就像
忘記關掉後院的燈
而任它整天亮着:
但正是那光
使你記起。
(傅浩 譯)
忘卻某人
忘卻某人就像
忘卻關掉後院中燈
因此它在翌日長明不熄。
但因而它也是
那使你想起的燈。
(董繼平 譯)
忘記某人
忘記某人就像
忘記關上後院的燈,
到了第二天那燈還一直亮着
然而也正是那盞燈
讓你後來又想起了他。
(劉國鵬 譯)
我父親的紀念日
在我父親的紀念日
我去看他的那些老夥伴們——
他們全都和他安葬於一排,
他生命的畢業班級。
我已記起了他們中大多數的名字,
像一個父親在學校外召集他的
小兒子,結果來了一群。
我父親依舊愛我,而我
總是愛他,所以我不會哭泣。
不過為了對得起這個地方
我的眼睛還是一陣發酸
在鄰近的一座墳墓的幫助下——
那是一個孩子的:“我們可憐的小約西,
他死時四歲。”
(王傢新 譯)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沒有足夠的時間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沒有足夠的空間
去容納每一個欲望。《傳道書》的說法是錯誤的。
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時也在愛,
用同一雙眼睛歡笑並且哭泣
用同一雙手拋擲石塊
並且堆聚石塊,
在戰爭中製造愛並且在愛中製造戰爭。
憎恨並且寬恕,追憶並且遺忘
規整並且攪混,吞食並且消化——
那歷史用漫長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沒有足夠的時間。
當他失去了他就去尋找
當他找到了他就遺忘
當他遺忘了他就去愛
當他愛了他就開始遺忘。
他的靈魂是博學的
並且非常專業,
但他的身體始終是業餘的,
不斷在嘗試和摸索。
他不曾學會,總是陷入迷惑,
沉醉與迷失在悲喜裏。
人將在秋日死去,猶如一顆無花果,
萎縮,甘甜,充滿自身。
樹葉在地面幹枯,
光禿禿的枝幹直指某個地方
衹有在那裏,萬物纔各有其時。
(楊靖 譯)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沒有時間
花時間去幹所有想幹的事情。
沒有足夠的理由
為所有目的尋找理由。《傳道書》
實則大謬不然。
人需要愛的同時也需要恨,
用同一雙眼睛微笑和哭泣,
用同一雙手拋擲石塊而後歸攏它們
在作戰中做愛也在做愛中作戰。
憎恨而後原諒,懷念而後忘卻,
規整而後攪混,吞咽、消化
歷史
年復一年的造就。
一個人沒有時間
當他失去他就去尋找,當他找到
他就遺忘,當他遺忘他就去愛,當他愛戀
他就開始遺忘。
他的靈魂歷盡滄桑,他的靈魂
極其專業,
可是他的肉體一如既往地
業餘。它努力、它錯失,
昏頭昏腦,不解一事,
迷醉和盲目在它的快樂中
也在它的痛苦中。
人將死去,就像無花果在秋天凋零
枯萎,充滿了自己,滿綴甜果,
葉子在地上變得枯幹,
空空的枝幹指嚮那個地方
衹有在那裏,萬物纔各有其時。
(劉國鵬 譯)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一隻小羊羔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錫安山上尋找一隻小山羊,
我在山對面尋找我的兒子。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和一位猶太父親
處在他們一時的疏失中。
我們的聲音相遇
在中間峽𠔌的蘇丹湖上空。
我們都想阻止
我們的兒子和我們的小羊羔掉進
逾越節這可怕機器的齒輪裏。
後來,我們在灌木叢中找到他們,
我們的聲音回來了
在體內歡笑與哭泣。
在這山嶺上
尋找一隻小羊羔或一個兒子
永遠是一種新的信仰的開始。
An Arab Shepherd Is Searching For His Goat On Mount Zion
An Arab shepherd is searching for his goat on Mount Zion
And on the opposite hill I am searching for my little boy.
An Arab shepherd and a Jewish father
Both in their temporary failure.
Our two voices met above
The Sultan's Pool in the valley between us.
Neither of us wants the boy or the goat
To get caught in the wheels
Of the "Had Gadya" machine.
Afterward we found them among the bushes,
And our voices came back inside us
Laughing and crying.
Searching for a goat or for a child has always been
The beginning of a new religion in these mountains.
寧靜的快樂
站在一處戀愛過的地方。
下着雨。這雨就是我的故鄉。
我懷念着那片遙遠的風景
渴望握住它。
我記得你曾揮動着手
似乎在拭去窗上的薄霧。
記得你的臉,
模糊不清,仿佛一幅放大的舊照片。
曾經,我對別人和自己
犯下了巨大的錯誤。
但是,這世界被創造得如此美麗
乃是為了好好休憩,就像公園裏的一條長椅。
太晚了,
此刻我纔發現一種寧靜的快樂
就像一場沉重的疾病,發現時已經太遲:
如今衹剩下一點時間,享受這寧靜的快樂。
(傅浩 譯)
寧靜的快樂
站在一處我曾經深愛的地方。
雨下起來了。雨就是我的傢。
我在想那渴望的言辭:風景
伸嚮無盡的邊緣。
我記得你揮動的手
像正在拭去窗玻璃上的薄霧,
還有你的臉,像是從一張模糊不清的舊照上
放大出來的。
我曾經嚮自己和別人
犯下那可怕的錯誤。
而這個世界被創造得如此美麗,正是為了在此行善
和休息,好比公園裏的一條長椅。
遲暮之年,我發現
一種寧靜的快樂
就像一場嚴重的疾病,等到發覺已經太晚:
而今衹剩下一點點時間,留給這寧靜的快樂。
(劉國鵬 譯)
靜靜的歡樂
我站在我曾經愛的地方。
雨在落下。雨絲即是我的傢。
我在渴望的低語中想着
一片遠遠的我可以夠着的風景。
我憶起你揮動着你的手,
就像在擦窗玻璃上的白色霧氣。
而你的臉,仿佛也放大了,
從一張從前的、已很模糊的照片。
從前我的確很不好
對我自己和對他人。
但是這個世界造得如此美麗就像一條
公園裏的長椅,為了你好好休息。
所以我現在會找到一種
靜靜的歡樂,衹是太晚了,
就像到很晚纔發現一種絶癥:
還有幾個月的時間,為這靜靜的歡樂。
(王傢新 譯)
Quiet Joy
I am standing at a place where once I loved.
The rain is falling. The rain is my home.
I think in words of longing
A landscape as far as I can hold.
I remember you waving your hand,
Like wiping white mist from a windowpane.
And your face, as if enlarged
From an old, much-blurred photograph.
Once I did great injustice
To myself and to others.
But the world is made beautifully and built
For a great rest, like a bench in a park.
So I have found now
A quiet joy, too late,
Like finding out a dangerous malady too late:
A few months more for quiet joy.
愛與痛苦之歌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
我們像一把有用的剪刀。
分手後我們重又
變成兩把利刃,
插入世界的肉裏,
各在各的位置。
最後的詞語是船長
在我停止生長之後,
我的大腦就沒有再長,而記憶
就在身體裏擱淺了
我不得不設想它們現在在我的腹部、
我的大腿和小腿上。一部活動檔案、
有序的無序,一個壓沉超載船衹的
貨艙。
有時我嚮往躺在一條公園的長椅上:
那會改變我現在的狀況
從丟失的內部到
丟失的外部。
詞語已開始離棄我
就像老鼠離棄一艘沉船。
最後的詞語是船長。
(劉國鵬 譯)
比如哀傷
你該認識的如此之多,每一季節的女兒,
今朝的落花與去歲的雪。
接下來,不是我們,不是一小瓶毒藥,
而是茶杯、無言和待涉獵的漫漫長途。
像兩個我們彼此交換過的公文包。
如今我已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
沒有退路,也不再彼此接近,
好比蠟燭被紅酒澆滅,靜等安息日度過。
如今,你的太陽所留下的衹是慘白的月亮。
是或可告慰今天或明日的瑣碎言詞:
比如,讓我休息。比如,聽憑一切離去和消失。
比如,上前,遞給我最後的時光。比如,哀傷。
(劉國鵬 譯)
現在救生員全都回傢了
現在救生員全都回傢了。海灣
已關閉,而夕陽的餘輝
映在一片碎玻璃上
就像瀕死者散碎的眼神裏自己的一生。
一塊被海水舔幹淨的木板免於
成為傢俱的命運。
沙灘上的半衹蘋果和半個腳印
正努力一起成為某種全新的東西,
一隻盒子正在變黑
就像一個人熟睡或死去。
甚至上帝在此停留也不會離真理
更近。衹發生一次的錯誤
和唯一正確的行為
雙雙給人帶來內心的安寧。
天平稱盤翻轉了:現在善與惡
慢慢涌出,匯入一個安詳的世界。
在最後的一抹殘陽裏,靠近石潭的地方,幾個年輕人
仍在感受着溫暖,以
那種我也曾在此體驗過的情感。
一枚緑色的石子在水裏
似乎是和一條死魚在漣漪中跳舞,
一張女孩子的臉從潛水的地方冒出來,
她濕漉漉的睫毛
就像夜晚復活的太陽發出的光芒。
(劉國鵬 譯)
我的靈魂
一場大戰正在激烈進行,為了我的嘴
不變得僵硬,我的顎
不變得像保險櫃
沉重的鐵門,這樣,我的生命
就不會被叫做“先行死亡”
像風中一張報紙挂在柵欄上,
我的靈魂纏挂在我身上。
風一旦停息,我的靈魂便會飄落。
(傅浩 譯)
我的靈魂
一場大戰慘烈進行,為了我的嘴
不變得僵硬,為了我的顎
不變成一扇保險櫃的
沉重的鐵門,為了我的生命
不被稱為“先期死亡”。
像一張報紙纏在籬笆上,在吹拂的風中,
我的靈魂纏在我的身上。
如果風停了,我的靈魂也將飄落。
(王傢新 譯)
之前
在柵門被關閉之前,
在最後的問題被提出之前,
在我被改變之前。
在野草長滿花園之前,
在再無原諒之前,
在水泥硬化之前。
在所有的笛孔被遮住之前,
在物品被鎖進碗櫥之前,
在規則被發現之前。
在結局被製定之前,
在上帝合攏他的雙手之前,
在我們無處立錐之前。
(董繼平 譯)
今天,我的兒子
今天,我兒子在倫敦
一傢咖啡館裏賣玫瑰花兒。
他走進前來,
我和快活的朋友們正坐在桌前。
他的頭髮灰白。他比我年邁。
但他是我的兒子。
他說也許
我認識他。
他曾是我的父親。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傅浩 譯)
上帝憐憫幼兒園的孩子
上帝憐憫幼兒園的孩子。
不太憐憫課桌前的孩子。
對大人,他毫無憐憫。
讓他們自生自滅。
某個時候,他們不得不四肢着地
在燃燒的沙地上
爬嚮急救站
全身流血。
或許他會憐憫那些真心去愛的人
庇護他們
就像樹給睡在公園長椅上的人
遮陰一樣。
或許我們也應該送給他們
我們最珍貴的、充滿慈愛的硬幣
那母親遺留給我們的硬幣,
這樣他們的幸福就會保佑我們
在此刻,在此後的日子裏。
(傅浩 譯)
God Has Pity On Kindergarten Children
God has pity on kindergarten children,
He pities school children -- less.
But adults he pities not at all.
He abandons them,
And sometimes they have to crawl on all fours
In the scorching sand
To reach the dressing station,
Streaming with blood.
But perhaps
He will have pity on those who love truly
And take care of them
And shade them
Like a tree over the sleeper on the public bench.
Perhaps even we will spend on them
Our last pennies of kindness
Inherited from mother,
So that their own happiness will protect us
Now and on other days.
詩永無終結
在這座嶄新的博物館裏
有一所陳舊的猶太會堂。
在這所猶太會堂裏
有我。
在我的身體裏
有我的心。
在我的心裏
有一座博物館。
在這座博物館裏
有一所猶太會堂
在它裏面
有我。
在我的身體裏
有我的心。
我的心裏
有一座博物館。
(劉國鵬 譯)
沒有結尾的詩
嶄新的博物館裏面
有一個古老的會堂。
會堂裏面
有我。
我裏面,
我的心。
我的心裏面,
一個博物館。
博物館裏面,
一個會堂;
會堂裏面,
我;
我裏面,
我的心;
我的心裏面,
一個博物館。
(傅浩 譯)
沒有結尾的詩
在新牌子的博物館裏
有一個舊猶太教堂。
在猶太教堂裏
有我。
在我的體內
有我的心。
在我的心裏
有一個博物館。
在博物館裏
有一個猶太教堂,
在它的裏面
有我,
在我的體內
有我的心,
在我的心裏
有一個博物館
(董繼平 譯)
Endless Poem
In a modern museum
In an old synagogue
In the synagogue
I
Within me
My heart
Within my heart
A museum
Within a museum
A synagogue
Within it
I
Within me
My heart
Within my heart
A museum
Poem Without an End
Inside the brand-new museum
there's an old synagogue.
Inside the synagogue
is me.
Inside me
my heart.
Inside my heart
a museum.
Inside the museum
a synagogue,
inside it
me,
inside me
my heart,
inside my heart
a museum
我就讀過的學校
路過從小就讀的學校
心想:此地,我曉之桑榆
昧於東隅。一生中,對未知事物的愛戀,
全都撲了空。我滿腹經綸,
洞悉知識之樹的繁花,
葉子的狀貌,根係的功能,害蟲和寄生蟲。
我是善與惡植物學的專傢,
現如今還在鑽研,我會持久鑽研,直至生命的終結。
我站在學校附近嚮裏張望。這間是我們
坐過、學習過的教室。教室的窗戶總是開嚮
未來,但我們天真地以為,那單單是窗外
看去的風景。
校園逼仄,巨石鋪路。
我回想起搖搖晃晃的臺階旁
我們倆內心短暫的騷動,騷動
是偉大初戀的開始。
現如今它比我們活得還久,好似存放在某個博物館裏,
一如耶路撒冷城內其餘的一切。
(劉國鵬 譯)
The School Where I Studied
I passed by the school where I studied as a boy
and said in my heart: here I learned certain things
and didn't learn others. All my life I have loved in vain
the things I didn't learn. I am filled with knowledge,
I know all about the flowering of the tree of knowledge,
the shape of its leaves, the function of its root system, its pests and parasites.
I'm an expert on the botany of good and evil,
I'm still studying it, I'll go on studying till the day I die.
I stood near the school building and looked in. This is the room
where we sat and learned. The windows of a classroom always open
to the future, but in our innocence we thought it was only landscape
we were seeing from the window.
The schoolyard was narrow, paved with large stones.
I remember the brief tumult of the two of us
near the rickety steps, the tumult
that was the beginning of a first great love.
Now it outlives us, as if in a museum,
like everything else in Jerusalem.
一個少女
一位少女清晨外出,
馬尾辮甩啊甩仿佛騎在馬背上。
衣裙和手袋,墨鏡、項鏈和飾扣
像鎧甲披挂在身上。
但在這一切的下面
她是又輕盈又苗條。
有時在夜裏她赤裸而孤獨。
有時她赤裸而不孤獨。
你能夠聽見光腳板
跑開的聲音:那是死神。
後來,一個接吻的聲音,
仿佛陷在兩層窗玻璃之間
一隻飛蛾的撲翅聲。
愛之歌
它是這樣開始的:猛然間它
在裏面變得鬆弛、輕盈和愉快,
正如你感到你的鞋帶有點鬆了
你就會彎下腰去。
而後別的日子來了。
如今我倒像一匹特洛伊木馬
裏面藏滿可怕的愛人。
每天夜裏他們都會殺將出來瘋狂不已
等到黎明他們又回到
我漆黑的腹內。
(劉國鵬 譯)
秋日將至及對父母的思念
不久秋天就要來臨。最後的果實業已成熟
人們走在往日不曾走過的路上。
老房子開始寬恕那些住在裏面的人。
樹木隨年齡而變得黯淡,人卻日漸白了頭
不久雨水就要降臨。鐵銹的氣息會煥發出新意
使內心變得愉悅
像春天花朵綻然的香味。
在北國他們提到,大部分葉子
仍在樹上。但這裏我們卻說
大部分的話還窩在心裏。
我們季節的衰落使別的事物也凋零了。
不久秋天就要來臨。時間到了
思念父母的時間。
我思念他們就像思念那些兒時的簡單玩具,
原地兜着小圈子,
輕聲嗡嚶,舉腿
揮臂,晃動腦袋
慢慢地從一邊到另一邊,以持續不變的旋律,
發條在它們的肚子裏而機關卻在背上
而後陡然一個停頓並
在最後的位置上保持永恆。
這就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
也是我思念
他們話語的方式。
(劉國鵬 譯)
野和平
不是一次停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和羔羊的景觀。
而是
像內心裏激情泯滅
你衹能說那是無盡的疲憊。
我懂得如何去殺人
纔證明我是一個成人。
我兒子手中擺弄的玩具槍
能睜開閉上它的眼睛並且說媽媽。
和平
沒有鑄劍為犁的大肆喧嘩,
沒有言辭,沒有
沉重橡皮圖章的砰然聲響:由它
變輕,漂浮,像懶散的白色泡沫。
讓我的傷口小憩片刻——
誰還在奢談什麽治療?
(孤兒的悲啼代代
相聞,就像接力賽上:
接力棒永不落。)
讓它來吧,
就像野花
突兀地來,因為田野
需要:野和平。
(劉國鵬 譯)
野生的和平
不談論這停火,
也不談論這狼與羔羊的幻象,
但是,正如你激動過後的心:
我衹想談論強烈的疲倦。
我清楚自己懂得如何殺戮,
我成年了。
而我的兒子弄着玩具槍
懂得如何開閉槍的準星,還有喊“媽媽”。
所謂和平
並沒有把刀打成犁頭的行動,沒有文件,沒有
蓋章的砰砰聲響;讓它在頭頂
漂浮吧,就像慵懶的白泡沫。
是傷口使我們休憩,
但它永不會愈合。
(孤兒的哭聲一代代
傳遞下去,就如一場接力賽:棒子不會落地。)
讓它來吧
就像野花
驟然間,田地爆滿了:
野生的和平。
(羅池 譯)
野和平
不是挺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羊共處異象的和平
而是
猶如一場興奮之後內心的和平:
衹能談論一種大厭倦。
我知道我會殺人
我已經長大成人。
我兒子玩的一把玩具槍會
睜眼閉眼叫“媽媽”
和平,
沒有鑄劍為犁的喧鬧聲,沒有話語聲,沒有
沉重圖章的戳蓋聲:讓它
輕浮,像慵懶的白浪沫。
讓傷痛歇歇,
痊愈還談不上。
(孤兒的尖叫聲從一代傳到下一代,
猶如在接力賽跑中:
接力棒從不掉落)
讓它
像野花一樣,
作為原野的必需,突然來臨:
野和平。
(傅浩 譯)
Wildpeace
Not the peace of a cease-fire,
not even the vision of the wolf and the lamb,
but rather
as in the heart when the excitement is over
and you can talk only about a great weariness.
I know that I know how to kill,
that makes me an adult.
And my son plays with a toy gun that knows
how to open and close its eyes and say Mama.
A peace
without the big noise of beating swords into ploughshares,
without words, without
the thud of the heavy rubber stamp: let it be
light, floating, like lazy white foam.
A little rest for the wounds—
who speaks of healing?
(And the howl of the orphans is passed from one generation
to the next, as in a relay race:
the baton never falls.)
Let it come
like wildflowers,
suddenly, because the field
must have it: wildpeace.
我的歸來
當我歸來我不會受到迎候
被孩子們的笑語,或一條忠實的狗
久違的吠聲,或升起的藍色炊煙
就像在傳說中發生的那樣。
那樣的景象不會對我發生諸如“而他
擡起眼睛”——如
《聖經》所言——“他看見了。”
我已跨越了一個孤兒的邊界。
他們稱我為一個“退役軍人”
也已有很長時間了。
我不會再受到保護。
但是我發明了一種幹哭。
發明了這個的人
也就發明了世界末日的開始——
那開裂、崩塌和結束。
(王傢新 譯)
當我歸來
當我歸來我不會得到問候
不管是孩子們的聲音,或吠叫的
一條忠實的狗,藍煙也不會升起
不像傳說中的描述。
對於我不會發生什麽“當他
舉目望去”——如
《聖經》所言——“他目睹了。”
我已經跨越了作為一個孤兒的邊界。
很長一段時期來人們稱我為
一個退役軍人。
我再也不需要保護了。
但是我已經創造了一種幹哭
而且創造這東西的人
也創造了世界的結束的開始,
那是爆裂聲然後滾滾崩塌然後結束。
(羅池 譯)
離去的是夜的日子
離去的是夜的日子,它們甜美的蔭影
就像成熟果實的顔色,離去
並回到另外一些事物上。那個
把陽性詞和陰性詞帶入語言的人
也這樣使它們離去。
而你像一個發誓每年在那個時候
都要回來的人。
你裏面是藍的外面是棕色的,就像誓言。
你的話語恰像草莖的蔭影
搖晃在沙丘上。
(王傢新 譯)
情歌
和一個女人又纍又沉重地在陽臺上:
“別離開我。”路像人一樣死去:
靜靜地或突然地斷裂。
別離開我。我想成為你。
在這個燃燒的國傢
詞語得成為蔭涼。
(王傢新 譯)
情詩
昏昏欲睡,疲憊,與一個女人一起在陽臺上,
“陪着我。”道路像人一樣死去:
悄無聲息地,或突然地,碎裂。
陪着我。我想成為你。
在這個灼熱的國度,
言辭必須成為蔭涼。
(鬍桑 譯)
我發現一本動物學老課本
我發現一本動物學老課本
布萊梅版,第二册,鳥類:
它講述,以甜蜜的語言,烏鴉
燕子或樫鳥的生活。很多
哥特體印刷錯誤,但有大量的愛:“我們的
長羽毛的朋友”、“嚮更溫暖的國度
遷徙”、“巢窩,小不點的蛋,羽衣,
夜鶯”、“春天的先知”——
那“紅胸脯”的知更鳥。
它印刷於1913年,德國
在一場戰爭的前夜,那成為我的
所有戰爭的前夜。
而那個死在我懷抱中的好友,死於
他流出的血和阿什杜德的沙中,1948年6月。
哦,我的紅胸脯的
朋友!
(王傢新 譯)
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人猶太教堂
這是些怎樣的旅遊者?
記憶的黑狗朝他們身上吐着黑色。
無需付費他們進入了猶太教堂,
戴着他們從門口箱子裏取出的
黑紙裁的室內便帽。
鍍金的償還從穹頂落入沉默
越過那些已無罪人坐着的空長椅。
而祭司的遺物仍粘在墻上
如老茶壺裏硬化的石灰層。
他們是誰,也許來自缺水的地方
成為這裏無數座橋的穿越者
而這個國傢火車站的名字
總是標着“入口”或“出口”?
這之後他們為他們的食物結帳
在飯店裏以刀叉
以悲哀的飯桌的規矩。
他們是誰?有時他們中的一個
在一個鎮定的走神的瞬間
會朝他的手腕上看時間,
但是那裏並沒有表。
“我認為一份來回機票
太令人興奮了,”一個女人說道,
“充滿了答應的愛。”
(王傢新 譯)
在閏年裏
在閏年裏死亡之日離出生之日
更近或是更遠。
葡萄也被痛苦充滿,
它們的汁液變稠,像人類發甜的精液。
而我像是一個在大白天經過
夜裏所夢見的地方的人。
一股突然的氣味給我帶回了
我忘記的東西,被那
長年的沉默。那盛開在
雨季之初的金合歡花,
和久久埋在房子下面的沙。
現在,所有我仍能做的
是在傍晚變黑。
我不要求更多。而所有我想念出的
仍是我的名字和我來的地方的
名字,也許還有我父親的名字,
像一個戰俘衹被允許
說出這些
——根據《日內瓦公約》。
(王傢新 譯)
在閏年
這是一個閏年,你的祭日愈益靠近
你的誕辰,
還是更加遠離?
葡萄滿蓄着痛苦,
它的汁液醇厚,像甜甜的精液。
我就像是一個人日間穿越
夜裏所夢見的地方。
一陣意外的氣息喚回了
經年的寂默所
忘卻的。刺槐
在初雨後綻放,而沙丘
多年前尚把它埋在屋子下面。
如今,我所唯一知曉的
是在夜裏歸於黑暗。我感到快樂
為我所得到的。我所唯一希望說出的,是
我的名姓和地址,或許還有我父親的名字,
就像是戰場上的俘虜,
按照《日內瓦公約》,
無需再有隻言片語。
(劉國鵬 譯)
就像房屋的內墻
我發現我自己
突然間,這對人生來說太早了,
就像房屋的內墻
變成了外墻,在戰爭和摧毀之後。
我幾乎已忘了
它在裏面時的樣子。不再有痛苦,
不再有愛。近和遠
對我來說都已是同樣的距離
並且相等。
我從未想象過顔色發生了什麽。
它們的命運就是人的命運:淡藍依舊睡在
黑藍和夜的記憶裏。蒼白色
從紫色的夢中發出嘆息。風從遠方
帶來一陣氣味
而它自己卻無味。
而哈紮茯(1)的葉子在它們的
白花綻放前早已死去,
那花朵永不知道
春天的緑和黑暗的愛。
我擡眼望嚮遠山。現在我懂了
“擡眼”是什麽意思,怎樣的一種
重負!但是那些艱難的渴望呢,
那種永遠不再——在裏面——的痛苦!
(王傢新 譯)
註:1.Hatzav——一種野花,其葉子的生長和凋落都在春天,到了秋天才開出白花。
像一間屋子的內墻
正如一間屋子的內墻
在歷經戰火和破壞之後變成了
外墻——
由此我猛然發覺自己,
在生命中走得太快。我幾乎已忘記內在
意味着什麽。它不會再傷害;
我也不會再愛。無論遠近——
它們都同樣遠離我,
同樣遙遠。
我無法想象顔色到底怎麽了。
就像你不知道人類怎麽了一樣:亮蘭色
在深蘭色和夜的記憶裏打盹,
蒼白色
在紫紅色夢境之外嘆息。一陣微風
自遠處送來氣味
但它本身並無氣味。海蔥的葉子
早在白色的花朵枯萎之前就已死去,
這些花從不知曉
春的緑意和愛的晦暗
我舉目眺望小山。如今我明白
何謂舉目,它是
何等沉重的負擔。但這些強烈的渴望,和永-無法-進入-內在
的痛苦
(劉國鵬 譯)
一首關於休息的歌
給我看一片它的女人們比她們
在招貼上更動人的土地。
而它的衆神會以一些美好的禮物
圍繞着我的眼、我的額頭和我痛疼的頸背。
“我將永不會為我的靈魂找到休息。”
每一天都作為一個新的最後一天熬過。
而我仍必須回到那些
他們以長高的樹木和毀掉的一切
來測量我的地方。
我跺腳並來回蹭着鞋子
為了擺脫我陷入的那些東西:
激情的爛泥、愛的沙子、靈魂的糞土。
“我將永不會為我的靈魂找到休息。”
讓我坐在高射炮手、鋼琴傢
或理發師的轉椅上,我將轉啊轉,
得到休息直到我生命結束。
(王傢新 譯)
如果洪水再次席捲大地
如果洪水再次席捲大地,
我們將和所有成對的生命乘上方舟。
和蜂蛇一起也和大象一起,
和那些受損的無辜的生命一起。
而諾亞將裹着我們,像一綹捲麯的藤蔓,
為了新的栽種——在一個更好的世界。
(王傢新 譯)
在童年
在我的童年,
草與桅桿站立於海邊。
我躺下,
它們升到我上面進入天空,
我不能將它們區分。
母親的言辭伴隨着我,
就像一隻三明治裹在窸窣作響的紙中。
我不清楚父親將於何時歸來,
因為,過了林中空地,是另一片森林。
所有的事物都伸出了手。
公牛用角抵破太陽。
夜裏,街燈用墻壁
撫觸我的臉頰。
月亮,一個大大的水罐,傾身
澆灌我饑渴的睡眠。
(鬍桑 譯)
母親為我烤製了整個世界
母親為我烤製了整個世界
在這些甜糕中。
我所愛的人擠滿了窗口,
帶着星辰的葡萄幹。
渴望被封閉在我的體內,
如面包中的那些氣泡。
在體外,我光滑、寧靜而褐色。
世界愛着我。
我的頭髮悲傷如幹涸沼澤中的蘆葦——
所有罕見的鳥拍打着美麗的翅膀
逃離我。
(鬍桑 譯)
情詩
它如此開始:在內心,它變得
鬆弛、自在而愉悅,就像
一個人感到靴帶鬆了一點,
於是俯身。
此後,另一些時日到來。
如今,我猶如一匹特洛伊木馬,
充盈着可怕的愛:
每晚,它們躍出,橫衝直撞,
到了清晨,它們歸來
進入我幽暗的腹內。
(鬍桑 譯)
曾經一份偉大的愛
曾經一份偉大的愛將我的生命切成兩段。
一段在別處
繼續扭動,就像蛇被切成兩截。
逝去的歲月讓我寧靜,
醫治我的內心,為我的雙目帶來休憩。
我就像一個人站在
猶地亞沙漠中,看着一塊牌子:
“海平面”。
他看不見海,可是他知道。
於是,無論何處,看着你的“臉的海平面”,
我都可以記起你的臉。
(鬍桑 譯)
歌
當一個男人被愛
所遺棄,一個空洞的圓形空間
在他體內慢慢擴展,就像
一個山洞,生長着奇異的石筍。
就像歷史中的一個空洞的
空間,打開着,
面嚮意義、目的和淚水。
(鬍桑 譯)
情詩
人們使用彼此
去醫治對方的痛苦。他們彼此把對方
置於生命的傷口、
眼睛、陰戶、嘴和打開的手掌。
他們緊緊擁住對方,不讓離去。
(鬍桑 譯)
真遺憾。我們曾是那麽好的一種發明
他們把你的大腿
從我的臀部切除。
對我而言
他們都是外科醫生。他們所有人。
他們把我們
從彼此身上拆開。
對我而言
他們都是工程師。他們所有人。
真遺憾。我們曾是那麽好的,
並且愛着的,一種發明。
一個男人和他妻子組成的飛機,
翅膀和其他一切。
我們曾稍稍離開地面。
我們甚至還飛了一會兒。
(盧墨 譯)
A Pity. We Were Such a Good Invention
They amputated
Your thighs off my hips.
As far as I’m concerned
They are all surgeons. All of them.
They dismantled us
Each from the other.
As far as I’m concerned
They are all engineers. All of them.
A pity. We were such a good
And loving invention.
An aeroplane made from a man and wife.
Wings and everything.
We hovered a little above the earth.
We even flew a little.
在我最糟糕的夢中
在我最糟糕的夢中
你,雙眼明亮,始終
站在墻邊。
那些墻的基石
是一顆心髒。
在我將做的所有事中,
不可避免地,包含離去。
在夢中我總是聽到一個聲音——
不是我的——
或者你的聲音。
也不是我們聲音的女兒。
眼睛生出皺紋,我的眼睛
屬於一頭倦獸,
它渴望所有白天,和所有
隨之消逝的夜晚。
我並沒有註意到
他們取走了我愛情
和死亡的面具,因為那時
我正躺在你身邊。
那是我真實的面孔。
(盧墨 譯)
In My Worst Dreams
In my worst dreams
You, with bright eyes,
Are always standing near walls
Whose foundation stone
Is a heart.
Of all the things I do,
Parting is the inevitable one.
In my dreams I always hear a voice—
It is not my voice—
And not yours,
Neither is it the daughter of your voice.
Eyes creased, my eyes are
Like the eyes of exhausted beasts
Lusting for days
That have passed with the nights.
They have taken a love-mask off me
Just as they take a death-mask.
They took it without my noticing
As I lay beside you.
It is my true face.
如果你用苦澀的嘴
如果你用苦澀的嘴說
甜蜜的詞語,世界並不會變甜
但也不會變得更苦。
而且書中說,我們不應畏懼。
而且書中還說,我們將會改變:
就像詞語,
在將來和過去,
復數或單數。
而且很快,在即將來臨的夜晚,
我們會出現,像兩名流浪藝人,
在彼此夢中。
而且在這些夢中
也會走入一些陌生人。
我們都不認識他們。
(盧墨 譯)
If With a Bitter Mouth
If with a bitter mouth you will speak
Sweat words, the world will
Neither sweeten nor become more bitter.
And it is written in the book that we shall not fear.
And it is also written, that we shall change,
Like the words,
In future and in past,
Plural or alone.
And soon in the coming nights,
We shall appear, like strolling players
Each in the other’s dream.
And into theses dreams
There shall also come strangers
We did not know together.
房間裏的三四人中
房間裏的三四人中
有一個總是站在窗前。
被迫觀看荊棘間的不公,
和山丘上的火焰。
那些完整離開的人們
傍晚被帶回傢,像找零。
房間裏的三四人中
有一個總是站在窗前。
黑色頭髮覆蓋他的思想。
他身後,話語。
而他身前話語,徘徊,沒有行李。
沒有供給的心靈,沒有水的預言
而巨大的石頭擺在那兒
靜靜地,關閉着,就像信件
沒有地址;沒有人會收到它們。
(盧墨 譯)
Out of Three of Four in a Room
Out of three or four in a room
One is always standing at the window.
Forced to see the injustice amongst the throns,
The fires on the hill.
And people who left whole
Are brought home in the evening, like small change.
Out of three or four in a room
One is always standing at the window.
Hair dark above his thoughts.
Behing him, the words.
And in front of him the words, wandering, without luggage.
Hearts without provision, prophecies without water
And big stones put there
And staying, closed, like letters
With no addresses; and no one to receive them.
肉體是愛的理由
肉體是愛的理由;
而後,是庇護愛的堡壘;
而後,是愛的牢房。
但是,一旦肉體死去,愛獲得解脫
進入狂野的豐盈
便像一個吃角子老虎機驀然崩潰
在猛烈的鈴聲中一下子吐出
前面所有人的運氣積攢的
全部硬幣。
(劉國鵬 譯)
葵花田
成熟與枯萎的葵花田
不再需要太陽的溫暖,
褐色和明智的它們。需要
甜蜜的陰影,死的
內嚮,抽屜的裏面,一個深似天空
的粗布口袋。它們未來的世界:
一間幽暗的房屋最深處的幽暗,
一個人的體內。
(劉國鵬 譯)
瞧:思想和夢幻
瞧:思想和夢幻交織在我們上方
它們的經綫和緯綫,它們大張的偽裝網,
包括偵查飛機和上帝
都無從知曉
我們到底想要什麽
我們正在何去何從。
唯有一道問題結束時響起的聲音
依然高出人世,懸垂於斯,
即使它由
迫擊炮彈製成,像一面醉醺醺的旗,
一朵殘缺不全的雲。
瞧,我們正在反嚮進入
一朵花生長的旅程:
起先是一朵花萼,狂喜地朝嚮光綫,
而後伴隨着莖幹下降,生長得越來越凝重,
而後抵達封閉的大地,並在那兒靜候片刻,
最後,在漆黑中,在幽深的母腹,以根的形式走到盡頭。
(劉國鵬 譯)
涼鞋
涼鞋是一雙整鞋的骨架,
這骨架,是它唯一的真精神。
涼鞋是我雙腳馳騁的繮繩
和一隻疲憊的腳,祈禱時
經匣上的係帶。
無論我走到哪裏,涼鞋都是我方寸間漫步的
私人用地,我祖國的大使,
我真正的國傢,大地上的
小生靈麋集的天空
而它們毀滅的一天終究會到來。
涼鞋是鞋的青春
和行走在曠野的記憶。
我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會失去我
或者什麽時候我會失去它們,但它們終會
失去,天各一方:
一個在離我傢不遠的
岩石和灌木叢中,另一個
陷入近海的沙丘
像落日,
遙對落日。
(劉國鵬 譯)
在一間屋子墻壁的近旁
在一間屋子墻壁的近旁,上面似乎
漆滿了石頭
我看到上帝的形象。
無眠之夜帶給許多人頭痛
卻帶給我鮮花
美麗地盛開在我的腦海。
誰像狗一樣地迷失
誰就會像一個人一樣被找回
而後被送回傢
愛並非最後一個房間:還有其他的房間
緊隨其後,那沒有盡頭的
整整一個走廊。
(劉國鵬 譯)
統計學
每一個陷入狂怒的人,總是有
兩三個拍拍肩膀使他安靜下來的人,
每一個哭泣者,總是有更多替他擦去眼淚的人,
每一個幸福的人,總是有滿含悲傷的人
在其幸福時刻試圖溫暖他們自己。
每天夜裏至少有一個人
找不到回傢的路
或許他的傢已搬到別的住處
他沿街奔波
成為一個多餘的人。
一次我和我的小兒子在車站等車
一輛空巴士駛過,兒子說:
“看,巴士裏擠滿了空蕩蕩的人。”
(劉國鵬 譯)
我時光中的臨時之詩
希伯來語和阿拉伯語自東嚮西書寫,
拉丁語自西嚮東書寫。
語言像貓:
你不能逆着它們的毛撫摸。
雲彩來自海洋,熱風來自沙漠,
樹木在風中折腰
石頭由四面之風吹來
又吹進四面之風。它們扔石頭,
扔這片土地,把一片扔嚮另一片。
但土地總是落回土地。
他們扔土地,想要擺脫它。
但是,它的石頭,它的土壤,你沒法擺脫。
他們扔石頭,衝我扔石頭,
在1936年、1938年、1948年、1988年。
閃族人扔閃族人石頭,反猶分子扔反猶分子石頭,
惡人扔,義人扔,
罪人扔,誘惑者扔,
地質學家扔,神學家扔,
考古學家扔,江洋大盜扔,
腎髒扔石頭,苦澀的膀胱扔石頭,
腦袋石,前額石,石頭心。
石頭塑成尖叫的嘴巴
石頭和你的雙眼般配
像一副眼鏡。
過去嚮未來扔石頭,
它們全都落入當下。
哭泣的石頭和大笑的礫石,
甚至《聖經》裏的上帝也扔石頭,
甚至烏陵和土明 也被扔
打進正義的胸牌裏 。
希律王扔石頭,扔成了一座聖殿。
哦,石頭的詩歌憂傷
哦,詩歌被扔在石頭上
哦,被投石頭的詩
這片土地上,
可有一塊石頭是沒有被投擲過的
沒有被用於建造,被傾覆
從未裸露過,從未被發現
從未從墻上傳來尖叫聲,從未被建造者丟棄
從未封住墓穴的頂端,從未被墊在情侶的身下
從未成為基石?
請不要再丟石頭,
你正在移動大地,
神聖、完整、空曠的大地,
你正在將它移入大海
大海卻不想要它
大海說,不要進入我體內。
請投擲小一點的石塊,
投擲蝸牛的化石,投擲礫石
來自米格塔爾·采德剋采石場的正義和不正義
投擲鬆脆的石頭和親切的土塊,
投擲石灰石,投擲泥巴
投擲海灘上的沙子,
投擲沙漠裏的塵土,投擲銹跡,
投擲土壤,投擲風,
投擲空氣,投擲虛無
直到你的手筋疲力盡
戰爭也筋疲力盡
甚至和平也會筋疲力盡,總有一天會筋疲力盡的。
(劉國鵬 譯)
Temporary Poem Of My Time
Hebrew writing and Arabic writing go from east to west,
Latin writing, from west to east.
Languages are like cats:
You must not stroke their hair the wrong way.
The clouds come from the sea, the hot wind from the desert,
The trees bend in the wind,
And stones fly from all four winds,
Into all four winds. They throw stones,
Throw this land, one at the other,
But the land always falls back to the land.
They throw the land, want to get rid of it.
Its stones, its soil, but you can't get rid of it.
They throw stones, throw stones at me
In 1936, 1938, 1948, 1988,
Semites throw at Semites and anti-Semites at anti-Semites,
Evil men throw and just men throw,
Sinners throw and tempters throw,
Geologists throw and theologists throw,
Archaelogists throw and archhooligans throw,
Kidneys throw stones and gall bladders throw,
Head stones and forehead stones and the heart of a stone,
Stones shaped like a screaming mouth
And stones fitting your eyes
Like a pair of glasses,
The past throws stones at the future,
And all of them fall on the present.
Weeping stones and laughing gravel stones,
Even God in the Bible threw stones,
Even the Urim and Thumim were thrown
And got stuck in the breastplate of justice,
And Herod threw stones and what came out was a Temple.
Oh, the poem of stone sadness
Oh, the poem thrown on the stones
Oh, the poem of thrown stones.
Is there in this land
A stone that was never thrown
And never built and never overturned
And never uncovered and never discovered
And never screamed from a wall and never discarded by the builders
And never closed on top of a grave and never lay under lovers
And never turned into a cornerstone?
Please do not throw any more stones,
You are moving the land,
The holy, whole, open land,
You are moving it to the sea
And the sea doesn't want it
The sea says, not in me.
Please throw little stones,
Throw snail fossils, throw gravel,
Justice or injustice from the quarries of Migdal Tsedek,
Throw soft stones, throw sweet clods,
Throw limestone, throw clay,
Throw sand of the seashore,
Throw dust of the desert, throw rust,
Throw soil, throw wind,
Throw air, throw nothing
Until your hands are weary
And the war is weary
And even peace will be weary and will be.
*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我全身長得毛茸茸的
我全身長得毛茸茸的。
我害怕他們會為了毛皮而獵殺我。
我那件五顔六色的T恤並非愛的標記:
倒像是一座車站的航拍圖。
夜裏,我的身體在毛毯下四仰八叉難以入眠
就像一個行將處决的人蒙着的眼。
活着,像一個逃犯和流浪者,我會死去
因為渴望得到更多——
我也嚮往寧靜,正如一片遠古的土墩
在那裏多少城市都已破壞殆盡,
我也嚮往安詳,
正如墳塋纍纍的墓地。
(劉國鵬 譯)
I Have Become Very Hairy
I have become very hairy all over my body.
I'm afraid they'll start hunting me because of my fur.
My multicolored shirt has no meaning of love --
it looks like an air photo of a railway station.
At night my body is open and awake under the blanket,
like eyes under the blindfold of someone to be shot.
Restless I shall wander about;
hungry for life I'll die.
Yet I wanted to be calm, like a mound with all its cities destroyed,
and tranquil, like a full cemetery.
一首唱給對方聽的催眠麯
有好一陣我確實想叫你上床睡覺
可你的眼睛總是不肯放睡意進去,而你的大腿也
不肯。你的腹部,當我觸摸它時——或許也不肯。
現在開始倒着數數,仿佛要發射一枚火箭,
仿佛為了能夠入睡。或者正着數,
似乎你就要開始唱一首歌。似乎你就要入睡。
就讓我們為對方譜寫甜蜜的贊美詩吧
黑暗裏當我們躺在一起的時候。眼淚
比所有流淚的理由流得更久。
我的眼睛已經把這份報紙燒成了一團煙
而小麥仍在法老的夢裏繼續生長。
時間並不在時鐘裏
但是愛,有時候,就在我們的身體裏。
在夢中棄你而去的言辭
是野天使的飲料和食品,
而我們皺巴巴的床
是最後的自然保護區
那裏有刺耳的狂笑和青翠欲滴的哭泣。
有好一陣我確實想告訴你
該上床睡覺了
告訴你漆黑的夜晚會被包上襯墊
用鬆軟的紅絲絨——就好象
用繪幾何圖形的工具——
把你體內的一切堅硬層層裹起
我會守着你,就像人們守着安息日,
甚至不是周末也守着你,而且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就像在一張新年賀卡上
旁邊還有一隻鴿子和一部《妥拉》,綴滿銀粉,閃閃發光。
而我們還是貴不過
一臺計算機。這樣他們就會不在乎我們。
(劉國鵬 譯)
艾因·亞哈夫
夜裏驅車前往阿拉瓦沙漠的艾因·亞哈夫,
雨中行車。是的,在雨中。
那裏我遇到種植椰棗的人們,
那裏我看到檉柳和險境中的樹,
那裏我看到滿是鈎刺的希望就像鐵絲網。
於是我就對自己說:的確,希望需要
像鐵絲網一樣驅逐絶望,
希望必須是一片雷區。
(劉國鵬 譯)
末底亥𠔌地
末底亥𠔌地。那些在這裏倒下的人們
依然面朝窗外,就像是病懨懨的孩童
不讓他們到戶外去玩耍。
而在山腰上,戰鬥仍在繼續
為了遊客和搭車旅行者的利益。薄鐵皮做成的士兵
站起,倒下,又站起。薄鐵皮是死的而薄鐵皮有生命
還有那些聲音——都是薄鐵皮的聲音。對死者的救贖,
剋啷作響的薄鐵皮。
我曾對自己說起:每個人都係在自己的悲痛上
就像係在一頂降落傘上。徐徐下降,悠悠盤旋
直至觸到堅硬的地面。
(劉國鵬 譯)
耶路撒冷滿是用舊的猶太人
耶路撒冷滿是用舊的猶太人,因歷史而疲憊不堪,
猶太人,二手,有輕微破損,議價出售。
並且世世代代眼望錫安。所有生者和死者
的眼睛全都像雞蛋一樣被磕破在
這衹碗的邊緣,使這個城市
醇鬱四溢。
耶路撒冷滿是疲倦的猶太人,
總是周而復始地被趕去度假,去過紀念日,
像是馬戲團裏忍着腿痛表演舞蹈的熊。
耶路撒冷會需要什麽呢?它不需要一位市長,
它需要一位馬戲團的馴獸師,手持長鞭,
能夠馴服預言,訓練先知急速奔跑
在一個圈子裏繞啊饒,教會全城的石頭排成隊
以一種大膽、冒險的形式結束最後的宏偉樂章。
稍後他們會跳回原地
迎着掌聲和戰爭的吵嚷。
然後眼望錫安,哭泣。
(劉國鵬 譯)
炸彈的直徑
這枚炸彈的直徑為三十釐米
有效殺傷範圍約七米,
死者四名 傷員十一。
在他們周圍,在一個由痛苦和時間構成的
更大的圓圈裏,散落着兩傢醫院
和一座墓地。而這個年輕女人
埋葬在她故鄉的城市,
在那一百多公裏外的遠方,
將這個圓圈放大了許多,
越過大海在那個國傢的遙遠海岸
一個孤獨的男人哀悼着她的死
他把整個世界都放進了圓圈。
我甚至都不願提到孤兒們的哀嚎
它們涌嚮上帝的寶座還
不肯停歇,(直至)組成
一個沒有盡頭、沒有上帝的圓圈。
(劉國鵬 譯)
一座位於德國的猶太人墓地
富饒的田野深處,小小的山丘之上,一座小小的墓地,
一座猶太人的墓地,在銹蝕的大門背後,荊棘掩映之中,
已被遺棄和忘卻。那裏既沒有祈禱者的聲音
也聽不到哀悼的言辭
因為死者贊美的並非上帝。
傳來的惟有孩子們的喧鬧,他們一邊尋找墓地
一邊歡呼
每當找到一座墳墓——就像找到林間的蘑菇,
野生的草莓。
這兒又有一座墓!那上面是我母親的
母親的名字,上個世紀的名字。這兒有一個名字,
那兒還有!我正要拭掉名字上的苔蘚——
看哪!一隻張開的手鎸刻在墓碑上,這是柯恩傢的
一座墓,
他的手指張開,因為上帝的神聖和恩典而一陣痙攣,
這座墳墓深藏在灌木叢中,周圍漿果纍纍
你不得不將它們拂嚮一邊,就像拂去一縷亂發
從你美麗愛人的臉上。
(劉國鵬 譯)
A Jewish Cemetery In Germany
On a little hill amid fertile fields lies a small cemetery,
a Jewish cemetery behind a rusty gate, hidden by shrubs,
abandoned and forgotten. Neither the sound of prayer
nor the voice of lamentation is heard there
for the dead praise not the Lord.
Only the voices of our children ring out, seeking graves
and cheering
each time they find one--like mushrooms in the forest, like
wild strawberries.
Here's another grave! There's the name of my mother's
mothers, and a name from the last century. And here's a name,
and there! And as I was about to brush the moss from the name--
Look! an open hand engraved on the tombstone, the grave
of a kohen,
his fingers splayed in a spasm of holiness and blessing,
and here's a grave concealed by a thicket of berries
that has to be brushed aside like a shock of hair
from the face of a beautiful beloved woman.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Chana Kronfeld
於是我朝古港口走去
於是我朝古港口走去:人類的行為
將大海朝海岸拉得更近,但另一些行為
又把它推了回去。大海怎麽會知道
它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是碼頭像抓緊愛一樣所抓住的
還是碼頭任其遠去的?
淺水區躺着一根羅馬圓柱。
但這裏並不是它最後的棲息地。即使
他們把它搬走、放到一傢博物館裏
用一小塊銘牌說明它是什麽,即便那裏也不是
它最後的棲息地:它還會繼續下落
穿越地板、地層和另外的歲月。
可這會兒一陣風過檉柳
扇起最後一縷霞光灑在坐在這裏的人的臉上
就像行將熄滅的篝火的餘燼。此後是夜
與晝。
????吞食一切而我吞食????
直到它也將我吞食。
無論是什麽,給我的都會失去
然後又得到,渴了的就喝個夠
而喝夠了的從此就安息長眠。
(劉國鵬 譯)
孩子也會是別的什麽
孩子也會是別的什麽。下午
醒來,立刻就嘴巴不停,
立刻就吵作一片,立刻就興奮,
倏忽是光明,倏忽是黑夜。
孩子就是約伯。他們已將賭註壓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一無所知。因為好玩
而抓撓着身體。(但)不曾留下什麽傷痕。
他們正在把他培養成一個有教養的約伯,
逢主施捨就說:“謝謝”,
逢主索取就說:“不客氣”。
孩子就是復仇
孩子就是一枚射嚮下一代的導彈。
我發射了他:仍感到周身震顫。
孩子也會是別的什麽:在一個春雨霏霏的日子
透過籬墻瞥見伊甸園,
在他的睡夢裏吻他,
聽見濕潤鬆針上的腳步聲。
孩子把你從死亡中解救出來。
孩子,花園,雨,命運。
(劉國鵬 譯)
愛又一次結束了
愛又一次結束了,就像一個有利可圖的柑橘季節
或是像一次考古發掘,從地層深處
找到了
原本要被遺忘的動蕩之物
愛又一次結束了。當一棟高大的建築
被拆除,垃圾被清走,你站在那裏
的一塊方型空地上,說道:多麽小的
地盤上,(居然)矗立着一座高樓
和它所有林立的樓層、熙攘的人流。
從遠處的山𠔌,你聽得見
一臺孤獨的拖拉機工作的聲音
從遙遠的過去,(你聽得見)餐叉當啷
撞擊瓷盤的聲音,
打開蛋黃,拌着糖給孩子,
當啷復當啷。
(劉國鵬 譯)
1924
我生於1924年。若說我是自個兒所處時代的小提琴手
我準成不了最好的一個。若說是葡萄酒,我定是一流的
沒準也會變成醋。若說是狗我準會死去。若說是一本書
我趕巧會漲價,或者而今被棄之一旁。
若說是一片森林,我會依然年輕;若說是一臺機器,定然荒唐可笑。
而作為一個人,我感到疲憊、疲憊至極。
我生於1924年。當我想起人類,
我衹明白和我一樣的同齡人,
他們的媽媽和我的媽媽一同分娩
無論是在醫院,還是在暗室。
今天,在我的生日上,我願意
莊嚴地祈禱,
生活已被希望與失望的
重量拖垮的你們,
你們的行為越渺小,你們的神增加得就越多——
你們,都是我希望的兄弟,失望
的同黨。
但願你能發現持久的安寧,
活人在活着的世界裏,死人
在死去的世界裏。
誰對童年的記憶最真切
誰就是嬴傢,
倘若真有什麽嬴傢。
(劉國鵬 譯)
偉大的安詳:紛紜的問與答
人們在明亮的觀衆席上,令人痛苦地
談論着當代人
生活中的宗教
談論着上帝在其中的位置。
人們用興奮的語調訴說着
跟他們在機場時沒什麽兩樣。
我從他們身旁離開:
推開“緊急出口”處的鐵門
進入
一種偉大的安詳:紛紜的問與答。
(劉國鵬 譯)
聖歌
那天,一麯聖歌
那天,一位建築承包商騙了我。一麯頌贊的聖歌。
石膏從天花板上剝落,墻壁病懨懨,油漆
像嘴唇一般幹裂。
我端坐其下的葡萄架,無花果樹——
全化作話語片片。樹木的沙沙聲
創造出一種上帝和正義的幻象。
我用幹澀的眼神
像總在我面前餐桌上的面包一樣,
蘸着死亡,那使它變得柔和。
多年以前,我的生活
把我的生命推入一扇旋轉門。
我想起那些(在我前面,
遠比我愉快和成功的人),
為了讓所有人看見而被兩個人簇擁着,看上去
像是一縷陽光格外恩惠應許之地的
葡萄,
那些被擡走的,也
在兩個人之間:傷者與死者。一麯聖歌。
當我還是個孩子,我在猶太會堂的唱詩班裏唱歌,
一直唱到我的嗓子劈了。我唱了
第一聲和第二聲。而且我還會繼續唱下去
直到我的心也劈了,第一心和第二心。
一麯聖歌。
(劉國鵬 譯)
這一切都化作一首舞麯
一個人年歲既長,他的生活就越是不去依賴
時間及其季節的旋律。黑暗有時
就正好落在一扇窗前擁抱
的兩個人之間;或者夏天終結於
一場愛情,而到了秋天那愛還在
繼續;或者一個人交談時突然死去
而他的話還留在任一邊;或者同一場雨
既落在一個告別後離去者的頭上
也落在一個告別後逗留者的頭上;或者一個孤獨的思想
漫遊在一個旅行者的心頭
從城市、鄉村到衆多的國度。
這一切都化作了一首陌生的
舞麯。但我不知道是誰在迎着它起舞
或是誰在哼着麯調。
方纔,我找到一張自己的老照片
那是一張和一位死去很久的小女孩的合影。
我們坐在一起,如孩童般相擁
在植有一株梨樹的墻前:她一隻手
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隻手閑放着,而今,正從死者那裏
伸嚮我。
我知道死者的希望就在於他們的過去,
而這希望已被上帝取走。
(劉國鵬 譯)
聖弗朗西斯科以北
這裏,柔和的小山連着大海
如同一種永恆連着另一種
放牧於其上的牛群
像天使一樣,對我們不理不睬。
甚至連地窖裏瓜果的氣味
也預示着寧靜。
黑暗尚未和光明交戰
它嚮前,把我們推嚮
另一種光明,而唯一的痛
是無法停歇之痛。
(劉國鵬 譯)
特拉維夫的秋雨
一個傲慢、豔麗的女人從櫃臺裏
賣給我
一塊甜餅。她目光冷漠,背朝着大海。
黑雲在地平綫上
預示着暴風雨和閃電
她的身體從輕薄透明的衣服裏
應答着它們,
(那)依舊是一件夏日的服裝,
像惡狗保持着警覺
那天夜裏,和朋友們在一個緊閉的房間裏
我聽到大雨拍打着窗戶
磁帶裏傳出一位逝者的聲音:
帶輪轉動
逆着時間的方向。
(劉國鵬 譯)
海與海濱
海與海濱總是相互緊挨着。
它們都想學會說話,都衹想學說
一個詞。大海想說“海濱”
而海濱想說“大海”。它們離得更近了,
千萬年啊,都想說,想說
那惟一的詞。當大海說出“海濱”
而海濱說出“大海”,
救恕便要臨到這個世上,
世界就將重歸混亂。
(劉國鵬 譯)
他們全都是骰子
懷着巨大的愛,人們
站在被收矮了的欄桿旁。
每個人的頭腦裏,一個單一的想法,
像根骨頭那樣被舔得幹幹淨淨。
從小小的櫃臺後面,
賣彩票的女人探身觀看。
排完隊的過去了,
出乎意料的到來了。
懷着巨大的愛,隨後,
人們散去。
頭髮蓬鬆,眼睛
緊閉,他們入睡:
他們全都是骰子
落在幸運一面。
(劉國鵬 譯)
穿白色宇航服的父親
父親,穿一件白色宇航服
光彩照人,邁着死者沉重的腳步
在我空無所係的生活的
表層漫步
他信口叫出些名字:這是“童年”號隕坑。
那是深淵。這是你成人禮(yourBar Mitzvah)上的。 這是些
雪白的山峰。從那個時候傳出
深沉的聲音。他採集標本,而後扔在他的裝置上:
沙子,言語,我夢中嘆息的石頭。
他勘測着,抉擇着。他把我喚作
他渴望的星球,我童年的土地,他的
童年、我們的童年。
“學着拉拉小提琴吧,我的孩子。等你
長大了,音樂會在
孤獨和痛苦的艱難時刻給你幫助。”
那就是他曾經告訴我的,但我聽不進去。
而後他飄浮着,他是怎樣地飄入他那無邊的
白色死亡的痛苦之中的呵。
(劉國鵬 譯)
信
坐在耶路撒冷一傢旅館的陽臺上
寫下:“從沙漠到大海
日子甜蜜地過去了。”寫下:“淚水
在此地幹得很快。污漬是眼淚
衝濕的墨跡。”他們在上個世紀
常常這樣寫道。“我已經繞着它
畫了一個小小的圓。”
時光流逝,正如每當有人在電話裏
從離我很遠的地方大笑或哭泣時:
凡我聽到的,我看不到;
凡我看到的,我聽不到。
我們常常不經意地說起“明年”
或者“上個月”。而這些詞語
像破碎的玻璃:會傷害你自己
甚至會讓你割斷動脈,如果
你是這樣的
而你象古代經文中的註釋
一樣美麗。
在你遙遠的國度裏過剩的女人
將你引嚮我,而
另一種機緣
又將你帶走
活着就是同時建造一艘船
和一座港口。就是在船下沉很久後
把港口建好。
總之:我衹記得
天霧蒙蒙的。而假如那就是你記憶的方式——
你記起了什麽?
(劉國鵬 譯)
你可以信賴他
快樂沒有雙親。也不曾有快樂
從前一個快樂那裏習得什麽,死後也斷無子嗣。
但悲傷卻由來已久,
眉目相傳,心心相印
從父親那我學到什麽?有大放悲聲,有開懷大笑,
也有一日三禱。
還有從母親那裏我學到什麽?是緘默不語,是扣緊衣領,
封閉內心、緊鎖夢想、扣上衣箱,是凡事歸置
放回原處,也有
一日三禱。
現在我已從那堂課上回過神來。我的頭髮
被剃個精光,活像二戰時的士兵,
這樣我的耳朵撐起的就不僅是
我的頭顱,也是整個天空。
而且現在他們這樣提到我:“你可以信賴他。”
我就是為了這個纔來的!我陷得那麽深!
惟有那些真心愛我的人
纔會懂得更確切。
(劉國鵬 譯)
清晨仍是夜間
清晨仍是夜間,燈火依然
當我們從幸福中站起就像有人
由死復生,
像他們一樣,我們每個人瞬間都想起了
前身。那便是我們分離的原因。
你身穿條紋綢的老式上衣、
緊身裙,(像)一位道別的老一輩
女空姐,
而我們的嗓音早已像揚聲器,
報告着時間和地點
你從像老婦人的臉頰一樣柔軟的皮包夾層
掏出唇膏,護照,和一封邊緣鋒利如刀的信
把它們放在桌上
而後又將它們拿走
我說過,我會往後退一點,就像在一場展覽中
為了讓自己看清整幅畫面。而且
我還在一直往後退
時間輕如泡沫
重重的沉澱物永遠滯留在我們的身體裏。
(劉國鵬 譯)
從前
從前,
我們夜裏喝的水,日後
都變成了世上的葡萄酒。
而一扇扇的門,我從不記得
門衝裏還是衝外開
還有你樓房入口處的那些銨紐是否
用來開燈、摁響門鈴
或者摁來沉寂。
那就是我們想要的。那就是
我們想要的嗎?
在我們的三個房間裏,
在開着的窗戶旁,
你曾嚮我許諾不會再有戰爭。
我送你的是一塊手錶,而非
結婚戒指:漂亮的環狀時間,
無眠的、熟透了
的果實和永恆。
(劉國鵬 譯)
一位沒有嫁妝的新娘
一位沒有嫁妝的新娘,有一個深深的肚臍
在她曬黑的腹部,一個鳥餌和水的
小小深淵
是的,這就是那位有着豐臀的新娘
從夢中和在夢中裸浴的
豐腴的肉體中驚醒
如同蘇姍娜和那些長老。
是的,這便是那位有着雀斑的
嚴肅女孩。她那突出於下唇的
上唇有什麽意義呢?
黑暗的酒宴和笑聲
一頭甜蜜的小動物。莫尼柯
在她柔軟,自我放縱的肉體
內部,有一個鐵的意志
那是她為自己準備的
一場多麽可怕的屠殺。
一座血流成河的羅馬競技場。
(劉國鵬 譯)
在仁慈的全付凜冽中
數數他們。
你數得清他們。他們
不像海邊的沙粒。他們
不像無以計數的星辰。他們像孤獨的人們。
在角落裏,在大街上。
數數他們。看看他們
目睹天空橫過破敗的房屋。
穿過石頭,出去再回來。為什麽
你要回來?但還是數數他們,因為他們
在夢中打發時光
因為他們在外奔波,因為他們的希望被除去綳帶
又裂開,因為他們將死於自己的希望。
數數他們
很快他們也學會了讀墻上
可怕的字跡。學會在別的墻上
讀讀寫寫。而盛宴仍將是無聲的。
數數他們。數數在場的,因為他們
已用光了所有的血,而這還不夠
就像在一場危險的手術中,當一個人
像一萬個人那樣精疲力盡,那樣挨打。因為
有什麽樣的法官,就會有什麽樣的審判,
除非它是在全然的黑夜裏、
在仁慈的全付凜冽中。
(劉國鵬 譯)
沒有人把希望
沒有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別人的夢在我面前都關閉:
我不在夢裏。
甚至房間裏的聲音
也是荒涼的徵象,就像蜘蛛網。
身體的孤寂
空曠得容得下好幾個身體。
現在,他們正從擱板上取下
彼此的愛。直到擱板空空。
於是,開始了外層空間。
(傅浩 譯)
在我們正確的地方
在我們正確的地方
花朵永遠不會
在春天生長。
我們正確的地方
被踩踏得堅實
像運動場。
但是懷疑和愛
挖掘這世界,
像鼴鼠,犁鏵。
在毀圮的房屋曾經站立的
地方將會聽到
一聲低語。
(傅浩 譯)
奢侈
我叔叔葬在謝赫巴德爾,我另一位叔叔
散落在喀爾巴阡山間。我父親葬在桑赫德裏亞
我祖母在橄欖山上。他們的父親的父親
葬在不是耶路撒冷的河流和森林附近
下法蘭剋尼亞的村落中間
半已損毀的猶太人墓園。
我的祖父,他在廚房下面的牛棚裏
讓眼神沉重的母牛皈信,凌晨四點鐘起床。
我繼承了他早起的習慣。由於夢魘
而嘴裏發苦,我出去喂我的噩夢。
祖父,祖父,我人生的大拉比
出售我的痛苦吧,就像你在逾越節前夕
出售我發酵面團:讓它們留在我體內,
甚至繼續折磨我,
但不是我的。不再屬於我。
這麽多墓碑散布在我人生的過去中,
鎸刻的人名好像廢棄的火車站名,
所在之處不再有火車經停。
我將怎樣走過這所有路程,
我將怎樣把它們全都聯繫起來?我養不起
這麽昂貴的鐵路係統。這是一種奢侈。
(傅浩 譯)
好時機
與新歡幽會的好
時機同樣是
安放炸彈的好時機。
在季節與季節的
結合部,
在藍色的心不在焉中
衛兵換崗的一絲混亂
在接縫處。
(傅浩 譯)
給天使的高級訓練
在用圓形靶子訓練之後
(我的人生就像靶子一樣圓,正中是我童年的黑色
靶心,那裏是我的要命處),
在用圓形靶子訓練之後,
用假人訓練:一個像人
頭的頭。一個逃跑的人。
或慢慢經過的人們:
一個玩耍的孩子,一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愛人,在她窗前,
都慢慢經過世界邊緣
破爛紅瓦堆上的
槍手眼前。
(傅浩 譯)
在阿布托爾的回憶
在那裏,邊界上,立着一座老棚屋
一半是會堂,一半是士兵的淋浴房,
房頂之上是儲水罐,為蓋滿塵土的
身體提供水,
也為儀式前洗手提供水。
通過水管,高高在上的上帝為二者
提供足夠的用水。
安息日贊美詩從下面升起,
與淋浴的毛乎乎男人的叫嚷聲一起。
主是個鬥戰之人,
他的名號的“萬軍之主”;
士兵是個年輕之人,
他的名字刻在一個圓牌上。
主創造了人,
給他開了許多孔竅,
以後在戰爭中
也會同樣對待士兵。
(傅浩 譯)
肚子疼的時候
肚子疼的時候
我感覺像全世界。
頭疼的時候,
笑聲從我身體的錯誤地方升起。
我哭的時候,他們把我父親放進墓穴,
太大的大地之中,他不會適應的。
我是個刺蝟的時候,我裏外翻轉:
刺朝裏面長,刺痛我。
我是先知以西結的時候,我會在戰車的異象中
衹看見一頭牛沾滿牛糞的蹄子和污穢的輪子。
我像個搬運工,背着沉重的扶手椅,
走了很長的路
也不知道他可以把椅子放下來坐上去。
我像個老式的火炮,
但很精準:歡愛時
後坐力很大,一直後退到童年,很痛。
(傅浩 譯)
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
“心境的平和”,我父母說,“一個人必須
達到心境的平和。”
就像富有的阿拉伯人,他們在耶利哥過鼕,
在拉馬拉度夏,忘記其間的沙漠。
他們也忘記中間。或者,就像有人
把熟睡的孩子從他睡着的地方抱到床上
他也不醒。或者就像一個人安放炸彈
然後走掉,就連他的行動的回聲也聽不見。
一個女人曾對我說:我平和的生活
在歷史之外。我告訴她:妓女喇合也這樣說,
“我住在城墻上,”瞧瞧她
是怎樣進入歷史,沒有出來。
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衹有一回我想進入
每天傍晚我從書桌前看見的那個房間。
窗簾綜述拉上的,
有時候裏面有燈光。
我生活了相當長時間,希冀
不過如此,而不是天國。
(傅浩 譯)
紐約大學
在大學門對面寬闊的人行道上,
一位老婦人坐在輪椅上
她是遵醫囑坐在這裏的
好讓年輕的人流每一天
都漫過她,就像做水療一樣。
(傅浩 譯)
對這國土的愛
這國土被劃分成記憶地區和希望省份
其中的居民彼此混合
猶如參加完婚禮回來與參加完葬禮回來的人們相匯合。
這國土沒有被劃分成戰爭地帶與和平地帶。
一個挖掩體躲避炮彈的男人
會回來跟他的女友睡在那兒,
如果他活到看見和平的話。
這國土很美麗。
就連周圍的敵人都用在陽光下
閃閃發亮的武器裝飾她,
好像脖子上的珠子。
這國土是包裝的國土:
她包得很精緻,一切都在裏面,捆紮得好好的,
繩子有時候割人。
這國土很小,
我可以把她包在我體內。
地表的侵蝕也侵蝕我的安息,
基內雷特湖的水平面總是令我挂懷。
因此,我可以閉着眼睛
感受她全部:海洋-𠔌地-山丘。
因此,我可以一下子記起她身上
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人臨死之際
記起他的一生。
(傅浩 譯)
同樣的刺綉,同樣的花樣
我看見一個男人戴着一頂小圓帽,綉着
很久以前
我愛過的一個女人的
內褲的花樣。
他不明白我為什麽看他,
他走過去以後我為什麽回頭,
他聳聳肩,走掉了。
我咕咕噥噥自言自語:同樣的
牙呢,同樣的刺綉,同樣的花樣,
同樣的刺綉,同樣的花樣。
(傅浩 譯)
像那樣的速度
我在看着我種植的檸檬樹
一年前。我需要一種不同的速度,一種更緩慢的,
以觀察它的枝椏的生長,它的葉子的展開。
我想要像那樣的速度。
不像閱讀報紙,
而像小孩學習認字,
或像你靜靜地破解古墓碑上
鎸刻的文字那樣。
《妥拉》經捲花一整年所做的事情——
從創世之初一路捲到摩西之死——
我天天匆忙地作者,
或在不眠之夜,輾轉反側。
你活得越久,就有越多人
評論你的行為。就像一個工人
在檢修井裏:在他上面的井口旁,
人們為站着,任意指點,
高喊着支招,
但他獨自在下面,在他的深度裏。
(傅浩 譯)
聯合國指揮部在耶路撒冷
那些調停者、媾和者、折中者、安撫者們
住在白房子裏面
通過蜿蜒的渠道,通過暗黑的脈管,
從遙遠的地方接受他們的營養,像胎兒一樣。
他們的秘書塗着口紅,大笑着,
他們的有免疫力的司機在樓下待命,仿佛馬廄裏的牲口,
為他們遮陰的樹木植根於有爭議的領土,
種種謬見幻想是外出到田野間找尋仙客來
而不再回來的孩子們。
種種想法在頭頂上盤旋,局促不安地,仿佛偵察機,
他們拍攝照片,然後回來,衝洗膠捲,
在昏暗、悲哀的房間裏。
我知道他們有沉甸甸的枝型吊燈,
我曾將是的那個男孩坐在上面晃蕩
一進一出,一進一出,一出,不再回來。
後來,夜晚將從
我們古老的生命中得出銹蝕扭麯的結論,
在所有房屋的上空,音樂
將掇拾一切散落的東西,
仿佛一隻手在飯後拾掇桌上的
飯渣,而談話繼續着。
孩子們已經入睡。
希望來到我面前,好像勇敢的水手,
好像新大陸的發現者
來到一座海島,
他們休息一兩天,
然後揚帆遠去。
(傅浩 譯)
此刻在風暴中
此刻在平靜前的風暴中
我可以告訴你
在風暴前的平靜中我沒有說的話,
因為當時他們會看見,發現我們的藏身之地。
我們僅僅是狂風中的鄰居,
被來自美索不達米亞的古老的沙漠熱風吹到一起來。
我血脈之王國的末世先知
朝你肉體的天穹之中預言。
這天氣對我們和心來說很好,
太陽的肌肉在我們體內鼓起,在情感的
奧林匹剋運動會上金色燦爛,在成千上萬的觀衆面前,
以使我們認識,留下,將會重新有雲。
瞧,我們相遇在一個受保護的地方,在歷史
開始升起的拐角處,安靜
且安全,遠離一切匆匆的事件。
那聲音開始在夜晚講故事,在孩子們的床邊。
現在對於考古學來說還太早,
要修復已被破壞的東西卻太遲。
夏天將來臨,硬底涼鞋的得得聲
將沉入鬆軟的沙中,永遠。
(傅浩 譯)
大馬士革門
我忘了這條街道一個月前
是什麽樣子,但我能記得它,
比如說,從十字軍時代起。
(對不起,你掉了這個。這是你的嗎?
這塊石頭?不是那塊,那塊是
九百年前掉落的。)
一扇巨大的城門,它的腳下,
一扇城門的幼仔。
一個瞎眼的老人跪下去係
他小孫兒的鞋帶。
(對不起,我在哪兒能找到公共
遺忘?)
一個老了的童年——這就是我的成熟。
冷戰,“我所有日子的陣雨”,
如狄蘭·托馬斯所說。那是高潮。
“在我們的主的庭院裏他們將繁盛。”那些庭院
是什麽?
他們會是什麽樣的?
(傅浩 譯)
在新奧爾良大學
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帶我逛校園
他已故的棋子陪伴着我們,像天堂似的令人愉快。
女孩兒們躺在草坪上,上帝躺在天堂裏。
在這漂亮的地方,芳香的花床之間
豪華的圖書館大樓毫無意義
圖書館就像孤兒院,
書籍靜靜地站在那裏,整齊成行,
文字的父母早已死去。
發生過的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歷史就是把大厭倦傳給
新鮮的人,如這些女孩兒,
在這裏草叢中幾乎全裸着曬太陽,
等待日落,
使她們顯得更加美麗。
(傅浩 譯)
以法蓮群山中的初秋
在正在鋪設的道路旁
一群工人在清冷的暮色中
擠作一團。
太陽的餘暉點亮這些人,
他們用推土機和壓路機
做了應該做的事
它們也做了應該做的事
人和機器有着共同的信念:
他(它)們不會從這星球掉落。
海蔥已經從野地裏長起
杏樹上還有杏子。
大地還溫暖,像小孩子頭髮
覆蓋下的頭。第一陣秋風
吹過猶太人和阿拉伯人。
候鳥彼此呼喚:
看哪,待在原地的人類!
在天黑之前的大寂靜中,
一架飛機掠過天空
朝西邊下降,咕嘟嘟一陣響,
好像美酒入喉。
(傅浩 譯)
亞革悉的博物館
一隻大貓釘在院子裏。它將永遠等待
所失去的船。它的渴望裝點着世界
它的銹蝕是失去而不再回歸的一切的旗幟。
大門口一堆數百年前的
火炮彈丸。擊中的彈丸,
和沒擊中的彈丸。收藏者未加區別。
從屋頂上,你看見加利利西部
繁茂蔥緑,土地肥沃。道路深深
切過其中,就像泳衣邊緣在大腿
和屁股上的勒痕。令人垂涎的土地。
屋內,一大堆雜物。
一件來自古代異象的脫粒機,
一把來自預言的草叉和死人的磨。
許多碾磨、擠壓、破裂工具
和許多鎖閉、拋光工具,
建造和破壞工具,
如《傳道書》所記載。但最突出的是
失去了工具的把柄,衹有它們存留下來。
我們能從此得到有關人類靈魂
及所剩一切的什麽知識?我們能得到
有關失去的工具和握過它們手的什麽知識?
黃昏時太陽落入海中
好像某人聽說了所愛之人的死訊。
一個男人從海邊歸來,手裏拎着鞋子
仿佛拎着他的靈魂。
一張有着精確日期的報紙飛走了。
兩艘戰艦駛過:一艘嚮北,一艘嚮南
晝行人與夜行人交換地點。
在手電筒光柱中我看見衛兵換崗。
那邊的小丘上,古墓夜間
開放。與鮮花相反。
(傅浩 譯)
給女按摩師的贊美詩
你是沙侖的玫瑰花,是𠔌中的百合花。
我是個漸老的雄性動物,充滿有關
沙侖和許多百合花的記憶。
人打我的背,我任他打。我把我的眼淚
變成香料,我的汗水變成香辛料
我的嘆息變成撫慰的麯調,
我的血液循環在我體內涌起,
就像節日裏的禱告循環。
水竜頭從墻上伸出,像先知似的,
有的淌着水,有的關着。
面包和馬戲持續整個夏季
統計數字和永恆的痛苦,
夏季賬目和為終結的計劃
此日的終結和所有日子的終結。
墻上一幅北方雪國
日落圖,太陽本身
落在最後的橘樹林以外。
(女孩的氣味像橘子花的氣味。)
手錶的靈魂開始吠叫
甜蛋糕受傷而死
砂糖落入戰爭。
(傅浩 譯)
永恆之窗
我曾經在一個花園裏聽見
一首歌或一篇古代的祝福。
在暗色的樹木上面
一個窗口總亮着燈,在紀念
那朝外探視的臉,
而那張臉也
在紀念另一個
亮着燈的窗口。
(董繼平 譯)
耶路撒冷是一隻轉馬
耶路撒冷是一隻轉馬它轉啊轉啊
從古城到所有街區然後又回到古城。
你是不能下來的。無論誰跳下來就是把他的命攥在自己手裏。
而且無論誰在一圈之後下來了就必須得再次償還
回到這個沒有盡頭的旋轉。
但這裏沒有大象和躍馬
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信仰的此起彼伏以及旋轉
它們的輪軸發出從祈禱堂裏傳來的加滿油的悅耳音響。
耶路撒冷是一架蹺蹺板;有時候我降下來
進入過去的年代而有時候我升上天空於是
大叫着像個孩子一樣大叫,他的兩腿用力搖晃
我要下來,爹,我要下來,
爹,抱我下來。
而這就是為什麽所有的聖人升到了天堂
會像孩子一樣大喊大叫,父啊我願在此居住,
父啊,請莫讓我落下,吾父吾主,
請容我們在此居住,吾父吾主!
(羅池 譯)
奧茨維辛之後
在奧茨維辛之後,沒有神學:
在梵蒂岡的煙囪,白煙滾滾——
是紅衣主教們選定了教宗的訊號。
在奧茨維辛的焚屍爐,黑煙滾滾——
是上帝們的樞機團還沒有選出
上帝的選民。
在奧茨維辛之後,沒有神學:
滅絶營的牢友在他們的胳膊上烙着
上帝的電話號碼,
您撥打的號碼並不存在
或無法接通,一個接一個。
在奧茨維辛之後,有新的神學:
那些死在“焚燒爐”的猶太佬
就跟他們的上帝一樣,
上帝無形亦無體,
他們也無形,他們也無體。
(羅池 譯)
在庫剋拉比大街
在庫剋拉比大街
我獨自行走沒碰上這個好人——
他祈禱時戴一頂皮絨帽
他辦公時戴一頂絲絨帽,
都飛揚在死者的風中
在我的上空,飄拂在水面
在我的夢裏。
我來到先知的大街——空無一人。
而埃塞爾比亞的大街——寥寥數人。我正在
尋找一個地方好讓你跟我一起生活
為你填滿你孤單的巢穴,
建立一個地方為我的痛苦用我額頭的汗水
查對一條道路你會從那裏歸來
以及你故居的窗戶,一個裂開的傷口,
在關閉與開啓之間,在光明與黑暗之間。
有烤面包的香氣從一個棚屋裏面傳出,
那是一傢店鋪人們在那裏散發免費聖經,
免費,免費。遠遠勝過一個先知
曾給這些混亂的裏巷留下的一切,
當這一切傾倒在他的身上他變成另外一個人。
在庫剋拉比大街我獨自行走
——你的墓床在我的背上像一個十字架——
儘管這令人難以置信
一張女人的睡床將成為一種新信仰的符號。
(羅池 譯)
On Rabbi Kook's Street
On Rabbi Kook's Street
I walk without this good man--
A streiml he wore for prayer
A silk top hat he wore to govern,
fly in the wind of the dead
above me, float on the water
of my dreams.
I come to the Street of Prophets--there are none.
And the Street of Ethiopians--there are a few. I'm
looking for a place for you to live after me
padding your solitary nest for you,
setting up the place of my pain with the sweat of my brow
examining the road on which you'll return
and the window of your room, the gaping wound,
between closed and opened, between light and dark.
There are smells of baking from inside the shanty,
there's a shop where they distribute Bibles free,
free, free. More than one prophet
has left this tangle of lanes
while everything topples above him and he becomes someone else.
On Rabbi Kook's street I walk
--your bed on my back like a cross--
though it's hard to believe
a woman's bed will become the symbol of a new religion.
我的愛國生活
當我年輕的時候整個國傢也年輕。而我的父親
是所有人的父親。當我快樂的時候國傢
也同樣快樂,而當我跳躍在她的身上她也跳躍
在我的身上。春天裏覆蓋她的青草
也同樣讓我變得柔軟,而夏天幹旱的土地傷害我
就像我自己皸裂的腳掌。
當我第一次墜入愛河,人們宣告了
她的獨立,而當我的頭髮
飄拂在微風裏,她的旗幟也是如此。
當我搏殺在戰鬥中,她奮戰,當我起身
她也同樣起身,而當我倒下的時候
她慢慢倒在我的身旁。
如今我開始漸漸遠離了這一切:
就像有些東西要等膠水幹透之後才能膠牢,
我正在被拆開並捲入我自身。
有一天我在警察樂隊看見一位單簧管演奏傢
他正在吹着大衛的《堡壘》。
他的頭髮雪白而他的面容平靜:這副面容
就像1946年,一個唯一的一個年份
在諸多著名的和恐怖的年份之間
那年沒有發生什麽除了一個偉大的期望以及他的音樂
還有我的愛人一個在耶路撒冷寧靜的傢中安坐的女孩。
此後我再沒見過他,但一個追求世界更美好的願望
决不會離開他的臉龐。
(羅池 譯)
以色列地的猶太人
我們忘了我們來自何方。我們猶太的
姓氏,從大流散把我們打發出去,
又把我們帶回記憶,鮮花和果實,中世紀城市,
金屬品,化成石頭的騎士,玫瑰,
飄散了芬芳的香料,各種寶石,大量的紅染料,
手工藝品遠遠地去到世界各地
(那些手也一樣遠去了)。
割禮對我們也是如此,
因為有神明的聖經故事和雅各的子孫,
所以我們繼續傷害我們所有的生命。
我們在幹些什麽,返回這裏忍受傷痛?
我們滿腔的熱誠已被排幹變成沼澤,
沙漠對我們敞開,但我們的孩子是漂亮的。
即便是半途中沉沒的漁船殘骸也會抵達海岸,
即便是風在吹。並非所有都是靠航行。
我們在幹些什麽
在這塊黑暗的土地忍受它
黃色的光影刺破雙眼?
(時不時地有人說起,尤其是四十
或五十歲的人說:“太陽要曬死我了。”)
我們在幹些什麽,帶着這些被蒙蔽的靈魂,帶着這些姓氏
帶着我們森林般的眼睛,帶着我們漂亮的孩子們,
帶着我們奔流的熱血?
拋灑的熱血並不流嚮樹木的根
但這是一種最接近的方式流嚮
我們自己的根
(羅池 譯)
Jews In The Land Of Israel
We forget where we came from. Our Jewish
names from the Exile give us away,
bring back the memory of flower and fruit, medieval cities,
metals, knights who turned to stone, roses,
spices whose scent drifted away, precious stones, lots of red,
handicrafts long gone from the world
(the hands are gone too).
Circumcision does it to us,
as in the Bible story of Shechem and the sons of Jacob,
so that we go on hurting all our lives.
What are we doing, coming back here with this pain?
Our longings were drained together with the swamps,
the desert blooms for us, and our children are beautiful.
Even the wrecks of ships that sank on the way
reached this shore,
even winds did. Not all the sails.
What are we doing
in this dark land with its
yellow shadows that pierce the eyes?
(Every now and then someone says, even after forty
or fifty years: 'The sun is killing me.')
What are we doing with these souls of mist, with these names,
with our eyes of forests, with our beautiful children,
with our quick blood?
Spilled blood is not the roots of trees
but it's the closest thing to roots
we have.
耶路撒冷
在古城的一個屋頂
衣物晾曬在傍晚的陽光下。
這條白床單屬於一個女人她是我的仇敵,
這條毛巾屬於一個男人他是我的仇敵,
他用來擦幹額頭的汗水。
在古城的天空
一隻風箏
在長綫的另一端
一個小孩
我沒看見
因為有墻。
我們已經舉起了很多旗幟,
她們已經舉起了很多旗幟,
想讓我們以為他們很快樂。
想讓他們以為我們很快樂。
(羅池 譯)
我研究過愛情
我研究過愛情在我的童年在我童年的猶太會堂
在婦女區在婦女們的幫助下在一座隔離營後面
那裏關押了我的母親跟其他的婦女和姑娘。
但隔離營關押了她們也關押了我
各在另外一邊。她們可以自由活動在她們的愛情裏而我卻被
關押在我的愛情,我的渴望裏,跟所有男人和男孩一起。
我真想跑過那邊去真想知道她們的秘密
並對她們說,“蒙祂賜福把我塑造
一切盡如祂的旨意。”而隔離營
一道鏤花的幕墻潔白而柔滑像夏天的衣裙,那幕墻
在風中搖曳挂滿了它的小鈴鐺它的長綫圈,
嚕嚕嚕響的長綫圈,露露,嚕嚕嚕低唱的愛情關押在屋裏。
女人的臉龐就像月亮的臉龐躲在雲裏
或像滿月在幕墻打開的時候:一種迷人的
宇宙的秩序。在夜裏我們都說祝福
外面高高的月亮,而我
心裏想的是女人。
(羅池 譯)
愛情忠告
給美好愛情的忠告:不要去愛
那些遙遠的東西。給你自己找一個臨近的。
要建一座明智的屋子還得去找
本地的石頭來把它修築,
這些石頭曾遭受過同樣的嚴寒
而且被烘幹在同樣的烈日下。
找出一位來,她有金色的花環
圍繞着她黑眼珠的瞳孔,她
應具備足夠的知識
瞭解你的死亡。愛情同樣存在於
毀滅之中,如同把蜂蜜提煉出
力士參孫宰殺的獅子鮮肉。
另外給劣質愛情的忠告:利用
剩餘下來的愛情
把先前那一個忘掉
做一個新女人給你自己吧,
然後用這個女人剩餘的
再造一個新愛,
並如此繼續下去
直到什麽也不剩下。
(羅池 譯)
阿門之石
在我的桌面有一塊石頭刻着“阿門”,
一塊三角形的碎石來自很多世代以前就被毀壞的
一個猶太墓園。其它的碎片,成百上千,
亂七八糟地散落各處,但一種強烈的渴望,
一種無盡的思念,把它們充滿:
名字尋找傢族的姓氏,死亡日期在探索
死者的出生地,兒子的名字想查出
父親的名字,出生日期試圖與靈魂團聚
而靈魂希望得到安息。但除非它們
能重新合為一體,否則它們得不到真正的安息。
衹有這一塊靜靜躺在我的桌面,在說“阿門” 。
但此刻這些碎片被一個憂傷的好心人
懷着愛憐收集到一起。他洗淨它們的一個個污點,
給它們一個一個拍下照片,在一座大廳
要把每一塊墓石重新組合成整體,
一遍一遍,一塊一塊,
就像死者已復活,就像拼圖,
像七巧板。小孩把戲。
(羅池 譯)
多年以後
多年以後我纔開始明白
我不能違抗什麽,我必須遵從
所有的法則和誡律。
我遵從重力法則,即地心引力的法則,
用我所有的身體所有的力量和我所有的愛;
我遵從物質的均衡法則和守恆法則:
身體與身體,靈魂與靈魂,身體與靈魂。
我厭惡在我的痛苦和我的喜悅裏出現真空。
我按照水的法則尋找它自身的平面;過去和未來
又循環到我身上。我站起,我用杠桿法則舉起;
我開始理解,就像我的老爺車,
是什麽讓它工作,活塞和製動器的運動,
奬賞和懲罰,結果和播種,
遺忘和紀念,蠃栓和彈簧,
快和慢,以及歷史的法則。
就這樣從我生命的年歲到我生命的時日,
就這樣從我的靈魂到我身體的器官。
這是會堂裏的一個教喻,這是給死者的
一篇頌文,這是埋葬這是復活。
就這樣成為一個人。
(羅池 譯)
神賜的時辰
我曾想過,它可能這樣解决:
在深夜,人們聚集在車站
等候那不會到來的末班車,
人起初很少,後來漸漸增多。
這是改變一切的機會,
我們可以彼此親近,共同開創新的世界。
然而人們散開了。
(神賜的時辰一去不返。)
每個人都將走自己的路
每個人都將成為一塊多米諾骨牌
敞開一面
尋找新的連接者
在永不終結的遊戲裏。
(羅池 譯)
敞開關閉敞開
敞開關閉敞開。我們出生之前,萬物都敞開
在與我們無關的宇宙。我們活着的時候,萬物都被關閉
在我們體內。等到我們死了,萬物再次敞開,
敞開關閉敞開。我們盡是如此。
我以絶對的信念堅信
我以絶對的信念堅信,此刻
有千百萬人正站在街角
和十字路口,在密林和荒漠,
嚮另一個指點着該在哪裏轉彎,走哪條路,
什麽方向。他們詳細地解說着該怎麽走,
到那裏最近的路是哪一條,到什麽地方可以停下來
再問問別人。那裏,然後是那裏。
是第二個拐彎,不是第一個,在那裏左拐(或右拐),
就在一棟白房子旁邊,一棵大橡樹右邊。
他們解說着,用興奮的聲音,用揮舞的手勢
和點頭搖頭聳聳肩膀:那裏,然後是
那裏,不不不是那裏,是那裏,
就像某種古老的宗教儀式。這也是一種新的宗教。
此刻,我以絶對的信念堅信。
我以絶對的信念堅信死者必復活,
就像一個人想回到一個心愛的地方,總會落下
一些書本,籃子,眼鏡,小照片,衹是為了
他能找一個藉口轉回來,所以死者
他們離開了生活也必會回來。
有一次我在秋霧中
來到一座廢棄的猶太墓園,但死者並未將它廢棄。
那個園丁肯定是花卉和季節的專傢,
儘管他不是猶太死者的專傢,
但連他都會說:“他們每夜都在練習復活呢。”
(羅池 譯)
我不是那六百萬之一
我不是死於浩劫的那六百萬 之一,
我也不在幸存者中間。
我不是走出埃及的那六十萬 之一,
我是乘船來到應許之地。
不,我不在這些數字裏面,儘管我的體內也有火和雲,
夜間的火柱和日間的雲柱給我指引 。
我的體內也有瘋狂的渴望在尋找
緊急出口,尋找軟和的地方,尋找裸出的
土地,尋找通嚮軟弱和希望的太平門;
我的體內也有尋找活水的欲望,
與石頭靜靜交談或者與暴烈的風。
最終,是沉默:沒有提問,沒有回答。
猶太史和世界史
像兩塊磨石把我碾碎,有時
成一灘粉末。陽歷和陰歷
忽前忽後地跳躍,
把我的生命在恆動中設定;
有時我躲藏在它們之間的縫隙,
有時一路跌進這個深淵。
(羅池 譯)
I Wasn't One of the Six Million
I
My life is the gardener of my body. The brain—a hothouse closed tight
with its flowers and plants, alien and odd
in their sensitivity, their terror of becoming extinct.
The face—a formal French garden of symmetrical contours
and circular paths of marble with statues and places to rest,
places to touch and smell, to look out from, to lose yourself
in a green maze, and Keep Off and Don't Pick the Flowers.
The upper body above the navel—an English park
pretending to be free, no angles, no paving stones, naturelike,
humanlike, in our image, after our likeness,
its arms linking up with the big night all around.
And my lower body, beneath the navel—sometimes a nature preserve,
wild, frightening, amazing, an unpreserved preserve,
and sometimes a Japanese garden, concentrated, full of
forethought. And the penis and testes are smooth
polished stones with dark vegetation between them,
precise paths fraught with meaning
and calm reflection. And the teachings of my father
and the commandments of my mother
are birds of chirp and song. And the woman I love
is seasons and changing weather, and the children at play
are my children. And the life my life.
2
I've never been in those places where I've never been
and never will be, I have no share in the infinity of light-years and dark-years,
but the darkness is mine, and the light, and my time
is my own. The sand on the seashore—those infinite grains
are the same sand where I made love in Achziv and Caesarea.
The years of my life I have broken into hours, and the hours into minutes
and seconds and fractions of seconds. These, only these,
are the stars above me
that cannot be numbered.
3
And what is my life span? I'm like a man gone out of Egypt:
the Red Sea parts, I cross on dry land,
two walls of water, on my right hand and on my left.
Pharaoh's army and his horsemen behind me. Before me the desert,
perhaps the Promised Land, too. That is my life span.
4
Open closed open. Before we are born, everything is open
in the universe without us. For as long as we live, everything is closed
within us. And when we die, everything is open again.
Open closed open. That's all we are.
5
What then is my life span? Like shooting a self-portrait.
I set up the camera a few feet away on something stable
(the one thing that's stable in this world),
I decide on a good place to stand, near a tree,
run back to the camera, press the timer,
run back again to that place near the tree,
and I hear the ticking of time, the whirring
like a distant prayer, the click of the shutter like an execution.
That is my life span. God develops the picture
in His big darkroom. And here is the picture:
white hair on my head, eyes tired and heavy,
eyebrows black, like the charred lintels
above the windows in a house that burned down.
My life span is over.
6
I wasn't one of the six million who died in the Shoah,
I wasn't even among the survivors.
And I wasn't one of the six hundred thousand who went out of Egypt.
I came to the Promised Land by sea.
No, I was not in that number, though I still have the fire and the smoke
within me, pillars of fire and pillars of smoke that guide me
by night and by day. I still have inside me the mad search
for emergency exits, for soft places, for the nakedness
of the land, for the escape into weakness and hope,
I still have within me the lust to search for living water
with quiet talk to the rock or with frenzied blows.
Afterwards, silence: no questions, no answers.
Jewish history and world history
grind me between them like two grindstones, sometimes
to a powder. And the solar year and the lunar year
get ahead of each other or fall behind,
leaping, they set my life in perpetual motion.
Sometimes I fall into the gap between them to hide,
or to sink all the way down.
7
I believe with perfect faith that at this very moment
millions of human beings are standing at crossroads
and intersections, in jungles and deserts,
showing each other where to turn, what the right way is,
which direction. They explain exactly where to go,
what is the quickest way to get there, when to stop
and ask again. There, over there. The second
turnoff, not the first, and from there left or right,
near the white house, by the oak tree.
They explain with excited voices, with a wave of the hand
and a nod of the head: There, over there, not that there, the other there,
as in some ancient rite. This too is a new religion.
I believe with perfect faith that at this very moment.
洪水
那個著名的法國皇帝說,哪管我身後洪水滔天!
義人挪亞說,洪水,在我面前;
離開方舟時他宣告,洪水拋在我身後。
而我說,我就正正在洪水當中,
我是方舟和百獸,包括潔淨的和不潔淨的,
我是一體兩性,雄和雌,
我是記念的動物和遺忘的動物,
我是美好世界的葡萄苗子
儘管我不能飲我自己釀的酒。
最後,我將成為一座高高的亞拉臘山 ,孤獨而乾燥,
肩頭扛着一條陌生的空蕩蕩的方舟
裝着一些愛的殘羹,祈禱的廢料,希望的碎片。
(羅池 譯)
亞伯拉罕有三個兒子
亞伯拉罕有三個兒子,不止兩個。
亞伯拉罕的三個兒子是:以實瑪利、以撒、還有以弗剋 。
頭生的是以實瑪利,即“神必聽聞” ,
然後生以撒,即“他笑” ,
最後是以弗剋,因為他是最小的,
所以是父親最疼愛的兒子,
是被獻上摩利亞山 的那個兒子。
以實瑪利有他的母親夏甲來搭救,
以撒有天使來搭救,
但以弗剋沒有誰理會。
他還幼小的時候,他的父親
總是很慈祥地喚他,以弗剋呀,
以弗剋啊,我親愛的以弗剋小寶貝;
但他仍舊將他做了祭品。
律法書上說是山羊,但實際上是以弗剋。
以實瑪利再也不會讓神聽見,
以撒再也不會笑,
撒拉衹笑過一次,後來再也沒有笑過。
亞伯拉罕有三個兒子,
以實瑪,“必聽”,以撒,“必笑”,以弗剋,“必哭” 。
以實瑪利、以撒利、以弗剋利。
神必聽,神必笑,神必哭。
(羅池 譯)
我要活
我要活到所有的言辭在我嘴裏變成空虛
衹剩元音和輔音,或僅有元音,僅有悅耳的聲響,
我體內的靈魂成為我要學習的最後一門外語。
我要活到所有的數字都被定為神聖,
不僅是一,不僅是七,不僅是十二,不僅是三,
而是所有的數字,呼雷卡戰役 中的二十三個死者,
通往神秘之地的十七公裏,寬限期的
三十四個夜晚,一百二十九個白天,
光年的三十萬公裏,幸福的四十三個瞬間
(而我生命的年時中所有的數字還是X)。
四千年的歷史和四十五分鐘的考試。
白晝與黑夜沒有數字——但它們
也應該被計數——
甚至無窮也將被尊聖,然後,唯有如此
我才能得到安息。
(羅池 譯)
我的父親是上帝
我的父親是上帝但他還不知道。他給我定下
十大誡律,但卻沒有雷鳴沒有怒火,
沒有火柱和雲柱 ,而是溫柔的
滿懷愛意。他的訓誡添加了撫摸和婉語:
“你願不願”和“請”,同時用同樣的語調
吟唱着“記住”和“一定”,以及
在一條誡律和另一條誡律之間
默默的懇求和流淚:汝不可
妄稱耶和華你上帝的名,不可妄稱。
(羅池 譯)
愛的語言和杏仁茶
“雷拉”,夜晚,最最陰柔的事物,在希伯來語中
屬陽性,但同時又是女性的名字。
太陽屬陽性而日落屬陰性,
陰性之中對陽性的懷念,一個男子體內
對女人的渴望。可以說:咱倆,可以說:我們。
“埃洛希姆” ,上帝,為什麽是復數的?因為所有的祂
正坐在亞柯港 一個蔭涼的葡萄蓬下
打撲剋。而我們坐在旁邊的一張桌上,我握着你的手
你也握着我的,卻沒有紙牌;我們
既屬陽性又屬陰性,既是復數又是單數,
我們飲着加了烤杏仁的阿拉伯茶,兩種滋味
原先並不相識,但在我們嘴裏合為一體。
咖啡館的門背後,靠近天花板,寫着:
“慎毋遺失,後果自負。”
(羅池 譯)
疼痛的精確性和歡樂的模糊性
疼痛的精確性和歡樂的模糊性。我在想
人們是怎樣精確地在醫院裏嚮大夫描述他們的疼痛。
即便那些還沒有學會讀寫的人也懂得精確:
這種是一跳一跳的痛,這種是
扭傷的痛,這種是咬痛,這種是灼痛還有
這種是刀割似的痛而這個
是一種隱痛。在這兒。精確地說就在這兒,對,對。
歡樂卻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聽人說過
在愛情和狂歡的夜晚之後:真是太棒了,
我都飛上七重雲霄了。但即便是太空人漂浮
在外層空間,拴在飛船上,他卻衹能說,真棒,
真奇妙,我無法形容。
歡樂的模糊性和疼痛的精確性——
我要用那種劇痛的精確性來描述
幸福以及模糊的歡樂。我學會在各種疼痛中說話。
(羅池 譯)
我看見茉莉花開
我在花園看見茉莉花開,香飄在秋風裏,
枝斜在葛藤上。哦,多大的過失,多大的浪費,
多麽慘痛的一個失敗。我看見太陽浮上海面,
我看見上帝,多大的過失,多大的希冀!
我看見兩衹小鳥在飛機場
被囚禁在閣樓。絶望中它們莽撞地飛。
哦,多大的過失,多大的奮爭,多麽拼命的愛,
哦,一個沒有出口的出路,一個聖靈 撲翅的異像!
而在高空,在這一切之上,一架飛機盤旋。我在努力,
它說,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努力,人們在控製塔
對它說。努力,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羅池 譯)
攝影傢的方式
攝影傢的方式是當他構思一個鏡頭的時候,
如大海或綿綿不盡的沙漠,
他要找一些大的或者近的東西用在照片上,
一椏樹枝,一把椅,一塊圓石或者一個屋角,
為了表現無窮,他會忘掉大海和沙漠
——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愛你的手,你的臉,
你的秀發,你在近旁的說話聲,同時忘掉
永無盡頭的距離和無窮無盡的終結。
當我們死了,這裏又衹剩下大海和沙漠和上帝。
我們曾多麽喜愛通過一個窗口去觀看啊。
別了,遠的和近的一切,別了,真實的上帝。
(羅池 譯)
我知道是多麽纖細
我知道是多麽纖細的蛛絲把我和我的快樂維係,
但憑這些纖細的蛛絲我已經給自己織成一副
堅韌的軟甲,用快樂的經綫和緯綫
為我遮掩裸體並保護我。
但有時我似乎覺得我的生活配不上
包裹我身體的這層皮膚,甚至配不上
我用來攥緊生活的十個手指甲。
我就像一個慣於擡起手腕
窺看時間的人,即便沒戴手錶的時候。
有時,當最後的水汩汩流出浴缸,
在我耳中也是夜鶯的歌唱。
(羅池 譯)
甩開對喪失的恐懼
甩開對喪失的恐懼我投入喪失之中的恐懼。
我再也不能待在它們之間在這個小小的
無人地帶熬過我永無盡頭的日子。
我的手是搜尋的手,試探的手,
祈願的手,落空的手,
總是摸索在桌面上紙頁間抽屜裏
櫃櫥裏衣兜裏,找到
它們的那一份喪失。用這雙
搜尋喪失的手我撫摸你的臉龐
用這雙懼怕喪失的手我把你抱緊
摸索着你的眼睛你的唇,就像一個盲人
像是丈量,像是迷失,像是在丈量中迷失。
因為衹有懼怕喪失的手纔是愛的手。
有一次我在看一個小提琴傢演奏,我發現
在他的右手和左手之間僅有的就是那把小提琴,
但這是怎樣的一種之間,怎樣的音樂啊!
(羅池 譯)
變遷是神,死亡是先知
每一年我們的父亞伯拉罕都帶着他的兒子們去摩利亞山,
同樣我帶着我的孩子去內蓋夫丘陵,在那裏我打過仗。
亞伯拉罕帶着兒子們一路遠足。“在這裏我叫
僕人們留下,在那裏我在山腳下的一棵樹上
拴過驢子,而這裏,就是這裏,以撒我的兒,你問我:
‘請看,火與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裏呢?’
然後剛過了一會兒,你又問第二遍。”
當他們來到山頂,他們歇了一陣,吃東西喝水,
然後他帶他們去看扣住了山羊角的那叢小樹。
後來亞伯拉罕死了,輪到以撒帶他的兒子到這裏來。
“在這裏我背起柴火,就是這個地方我都喘不過氣來,
在這裏我問,而我父親說:‘神必自己預備
作燔祭的羊羔。’ 到了那邊,我纔明白說的是我。”
後來以撒的眼睛年老昏花了,他的孩子們
領他來到摩利亞山上的同一個地方,為他重述
發生過的一切,他或許已經忘記了的一切。
(羅池 譯)
·愛·史
1
這是夏的結束。經過最後一波熱浪 的嚴刑拷打,
夏供認了它的罪行,但我要說:那枯樹是帝王而那荊棘
是榮光,薊草以自身的堅硬來保持自身
就是奇跡。寄生藤比寄主更漂亮,
而葡萄的捲須幹枯了還愛戀地緊依着懸鈎子。
潔白的羽毛在一個洞口外證實那場慘烈的死亡
同時也證實了那巨翅搏擊時的美。
條條裂口和縫溝在飽受折磨的土地上將繪製成
我一生的地圖。從這裏開始,鳥類觀察傢可以測定歷史,
地質學家可以標記出未來,氣象學家可以解讀
上帝之手的掌紋,以及植物學家
可以成為智慧之樹的內行,明辨善惡。
2
用我的手掌擠壓,就像戀人擰了一把,
我檢查無花果是否成熟。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對無花果而言
什麽纔算是死亡,是留在枝頭還是爛在地上,
它們的地獄是什麽以及它們的伊甸園,它們的拯救
和它們的復活又是什麽。把它們吞吃的嘴巴——
是天堂之門還是陰間的入口?在很久很久以前,
樹木是人類的衆神。如今或許我們
成了衆神,對樹木和它們的果實來說。
斑鳩鳥滿懷愛意呼喚着它的兄弟角豆樹;
它一點也不瞭解進化演變之萬古
橫亙在它們中間,它衹是呼喚呼喚呼喚着。
3
仰頭的凝視想看看是否有雲彩——
何以它如此輕盈一路飄浮:墻壁,陽臺,
急待晾幹的衣服,想望的窗戶,屋頂,
天空。張開的手掌伸出去想看看是否有雨滴——
那可是最純真的手掌,
最最堅定,最最虔誠
遠勝過所有祈禱堂裏所有的禮拜者。
4
飛機升上高空,欣喜歸傢的人們端坐
在那些離傢人的身旁而兩者的面孔是相同的。
思念的大氣流形成了預報秋天的雨水。
在十字軍的廢墟,秋的紅海蔥盛開不敗,
它的枝葉在春天裏萌發,但它都知道是什麽發生
在漫長而幹旱的夏季與夏季之間。這是它簡明的永恆。
那些紀念碑樹立在亞莫迪凱和內格巴
就像在廢墟中得以保存的
一份紀念。我們就是這樣一個秋的民族,
紀念着馬撒大的淪陷和它的自刎 ,
約大帕他和別他的廢墟 以及耶路撒冷的毀滅……
盡在西墻 那裏舉行。啊殘餘後的殘餘。就像一個人珍藏
一雙破裂的舊鞋,一隻爛襪子,一些殘存的字母當作留念。
所以這一切都衹是等待着,要不了多久,死亡的時刻。
我們所有的生活,在其中發生着的一切,在其中來來往往的人潮,
是一道籬笆圍住生命。而死亡也是一道籬笆圍住了生命。
5
我望見一棵樹,在秋天裏它堅實的種子喀啦喀啦作響,
裝滿了豆莢。而一個男人的種子傾泄然後滑出,粘粘的,
最後被吞沒,不發出一絲聲響。
難道是一棵樹的種子更優越
勝過一個男人的種子:
它仿佛在歡快地喀啦作響。幹旱就是它的情歌。
(羅池 譯)
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
1
紀念日詩章獻給戰爭中死去的人。
但紀念的一代人也在減少和死去,
一半老朽不堪另一半也快要老朽不堪,
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
2
一塊墓碑該怎樣打造?一輛汽車熊熊燃燒
在𠔌門 。一輛汽車燒成黑炭。一輛汽車的骨架。
另一輛汽車的殘骸燃燒在另一個地方。
殘骸上油着紅色的防銹漆,紅得
像火焰。殘骸旁有一束幹花。
幹花結成一個紀念的花環,
枯骨構成一個枯骨復活的異象。
在另一個地方,很遠,掩藏在樹叢中,
一塊破裂的大理石碑上刻着一些名字,一枝夾竹桃
遮擋了大部分,就像愛人臉上的一縷長發。
但每年一次那枝條被拂開一旁那些名字得到呼喚,
而藍天下一面旗幟懸在半桿,歡快地翻捲
像一面拉到桿頂的旗——那麽輕盈,那麽安逸,
享受着它的色彩,它的風。
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
3
一個人該怎樣出現在悼念儀式?立正還是鞠躬,
像篷布一樣堅韌還是像哭喪者一樣柔弱,
像罪人一樣低頭還是仰首藐視死亡,
是兩眼翻開像死者一樣呆滯,
還是閉上眼睛就像在觀測體內的星空?
而悼念的最佳時段是什麽?是正午
陰影躲藏在我們腳下的時候,還是黃昏
當陰影延長,就像我們的渴望一樣
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就像上帝?
4
我們在這種活動應該唱什麽?從前我們唱山𠔌之歌,
“在貝塔阿爾法 和拿哈拉之間,
是誰燃起篝火是誰在這裏犧牲。”
現在我知道是誰燃起的篝火
我知道是誰犧牲在這裏。
他是我的朋友。
5
我們應該怎樣哀悼?按大衛給約拿單和掃羅的輓歌,
“比鷹更快,比獅子更強 ,”我們應痛哭失聲。
如果他們真的比鷹更快,
他們會高高翺翔在戰爭之上,
而不會受傷害。我們可以在地上仰望他們然後說:
“看那雄鷹,這是我兒子,這是我丈夫,這是我的兄弟。”
如果他們真的比獅子更強
他們還能繼續作雄獅,不會像人一樣死去。
我們可以親手給他們喂食
並撫摸他們金色的魂靈。
我們可以把他們領養回傢,深情地說:
我的兒,我的夫,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我的夫,我的兒。
6
我去參加尤德的葬禮,他被炸彈炸得粉碎,
在很遠的地方,一場新戰爭的新死者。
人們對我說要去一個新的殯儀館:
“就在那個大奶牛場過去一點。
如果你跟着牛奶的氣味走
肯定錯不了。”
7
有一次我跟我的小女兒一起散步,
我們遇見一個人,他問我過得怎樣我也問他
過得怎樣——像《聖經》裏說的。後來她問我,
你是怎麽認識他的?我說,“他跟我一起打過仗。”
她點點頭又問,“如果他跟你一起
打過仗,那他怎麽沒死卻還好好活着呢?”
8
沒人聽說過茉莉的果實。
沒有哪個詩人贊美歌唱過它。
人人都陶醉地歌唱茉莉的花朵,
它的鬱鬱濃香,潔白花瓣。
但它頑強的生命力,
像蝴蝶一樣短暫像群星一樣長久。
沒有聽說茉莉會結果。
而誰來紀念那些紀念者?
(羅池 譯)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我聽見你的足音,自東而西你走着
最後一次。而世上
失去手帕、書籍,人群。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午後還有很多小時,
你還健在;
你已裹上屍衣
第一次。
而你永遠不會察覺
因為它綉滿了鮮花。
(鬍國賢 譯)
世上一半的人
世上一半的人
愛另一半的人;
世上一半的人
恨另一半的人。
是不是就因為這一半人和那一半人?
我不得不躲躲閃閃地行走
像雨季的雨水;
我不得不睡在亂石中間;
不得不日漸襤褸,像橄欖樹的樹幹;
不得不聽着月亮朝我吠叫;
不得不用憂慮掩飾我的愛;
不得不迅速地生長,像鐵軌間驚恐的小草;
秘密地活着,像一隻鼴鼠;
不得不衹留根須,不留枝杈;
也不能感受與天使臉頰的依偎;
我不得不在第一個洞穴裏談戀愛;
不得不在一個穹頂下面娶我的妻子,
因為,那裏有橫梁支撐着地面;
我不得不表演我的死亡,一直
直到最後的呼吸和最後的遺言,
卻仍不理解死亡;
我不得不將旗桿竪在我的屋頂,
下面是一個防彈庇護所,外面有路,
修建衹是為了返回
和穿過那些可怕的崗哨――
貓,柴,火,水,屠夫
在孩子和死亡使者之間?
一半的人愛,
一半的人恨。
那麽在這針鋒相對的兩半之間,哪裏是我的地方?
在什麽樣的縫隙裏,我將能夠看見
我夢想的白色的住房計劃
和在沙地上赤足的奔跑者
或者,至少,有一個姑娘
在這小土崗的旁邊晃動頭巾?
(楊靖 譯)
六首給塔瑪爾的詩
1
雨靜悄悄地說着話,
你現在可以睡了。
我的床邊,報紙的翅膀的沙沙聲。
沒有別的天使。
我將早早醒來,賄賂來日,
讓他待我們好些。
2
你有葡萄般的笑聲
許多圓圓緑緑的笑。
你的身體充滿了蜥蜴。
它們全都喜愛太陽。
花兒生長在田野,草兒生長在我臉頰,
一切都可能。
3
你總是躺在
我眼睛上。
我們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傳道者刪去他書中的一行。
我們是那可怕的審訊中的救命證人。
我們將宣告他們全部無罪!
4
仿佛口中鮮血的滋味,
春天撲到我們身上——突然地。
這世界今夜醒着。
它仰臥着,睜着眼睛。
新月吻合你臉頰的輪廓綫,
你的胸脯吻合我臉頰的輪廓綫。
5
你的心在你的血管裏
玩捉血遊戲。
你的眼睛依然溫熱,好像
時間睡過的床。
你的大腿是兩個甜美的昨天
我正來到你面前。
一百五十首贊美詩
一齊轟鳴哈裏路亞。
6
我的雙眼想彼此流通,
像兩個相鄰的湖泊。
以告訴彼此
它們所看到的一切。
我的血液有許多親戚。
他們從不來訪。
但他們死後,
我的血液將成為繼承人。
市長
該是多麽發愁做上耶路撒冷的市長。
多麽恐怖,一個人類如何能成為這座城的市長?
他能做什麽呢?
修建,修建,不停修建。到了夜晚,
群山上的石頭匍匐而下包圍了這些石頭屋子,
就像狼對着狗們號叫後者已淪為人類的奴隸。
神賜的時辰
我曾想過,它可能這樣解决:
在深夜,人們聚集在車站
等候那不會到來的末班車,
人起初很少,後來漸漸增多。
這是改變一切的機會,
我們可以彼此親近,共同開創新的世界。
然而人們散開了。
(神賜的時辰一去不返。)
每個人都將走自己的路
每個人都將成為一塊多米諾骨牌
敞開一面
尋找新的連接者
在永不終結的遊戲裏。
仿佛在出席葬禮
我作完的事排隊嚮前走去
仿佛在出席葬禮:多年前還是孩子的我,
初戀的我,當兵的我,
一小時前頭髮花白的我,
以及那些我曾是或我忘記的,其他的我,陌生人,
也許包括一個女人。
所有人的嘴唇都在歙動、追憶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閃亮、流淚
所有人都在哀悼與寬慰
所有人都將重返他們的工作和他們的時間,
仿佛在出席葬禮。
其中一個對他的朋友說:“現代社會的
主要任務就是
創造更強大而又更渺小的物質。”
他說完哭了,然後繼續他的路,
仿佛在出席葬禮。
你的生與死,父親
你的生與死,父親,
壓在我的肩上。
我的女人正給我們
帶來水。
喝吧,父親,
為了那些花朵,那些信念。
我曾經是你的希望
如今已不再被寄以希望。
你張開的嘴,父親,
在唱歌,可我不曾聽見。
院子裏的那棵樹是先知
我也不曾知道。
衹有你的腳步,父親,
還在我的血裏走着。
曾經你是我的保護人
如今我是你的守衛者。
德加尼亞
坑裏的水是昨晚降落的,
地裏的種子是上個季節收穫的,
大地則來自千萬年前。
這一切發生在我出生以前,
那時,他們用剛發生的事
為嬰兒命名
用美麗的神祗為每一座山命名
用愛或死亡為每一條泉水命名。
蘆葦生長在岸邊
也生長在水的記憶裏。
在天國,上帝的吊床
挂在棕櫚與尤加利樹之間——
他留給人的
是幸福地放棄自身,
是嚮他人奉獻他的血、他的心
奉獻他的腎髒、他的靈魂,
是屬於另一人,成為另一人。
在古老的墓地,
死嬰與霍亂死者埋在一起,
還有羽菲,俄瑞·福柯的女兒,
18歲就死了,遠離故土。
我出生前發生的一切
與死後發生的一切彼此聯接
圍住我
把我留在
那遙遠、安靜、為人遺忘的地方。
那風偶然播下的,大地吸收了,
那蜜蜂任意飄散的,永遠生存下去,
那過路的鞋無心留下的
遵循自身的法則和規律繼續生長。
那隨口發出的笑聲繼續在笑,
那淚水在雨中繼續流淌,
那誤入歧途而死的
永遠安息於死。
海頓,作品
你沒死,我也是:
我們都沒遵守二十五年前
許下的諾言。月亮的臉
依舊時陰時晴。
國王穿越早已不存在的疆土。
許多氣息,或長或短的。
飄得很高的煙氣,不帶來淚水。
兩三次戰爭。我們說過的話
到達此地,
徒勞等待着,然後破碎。
似乎,我們那時聽的樂麯
是最後的、安寧的樂麯
從那以後,巨大的恐懼再沒停止過,
恐懼和顫慄的四分之一世紀裏,我們不曾相伴。
那個夜晚,環繞的水流動着
就像一張唱片
它遺留下什麽呢?
可能就像一個過去的人
遺留下來的生活:
溫暖的爐子,稍微溫暖一點的床。
詩
仿佛在生命的最初:
已有過一個開始。
足夠了!不必再有!就這樣安歇吧。
情歌
人人使用別人
來治療他們的傷痛。每個人都把對方
放在自己生存的傷口上,
放在眼睛、陰莖、陰戶、嘴巴和張開的手上。
他們彼此攫緊,不許對方離去。
以撒燔祭的真正主角
那場燔祭的真正英雄是公羊。
他對別人的合謀一無所知,
顯然是自願替以撒而死的。
我要唱一首歌哀悼公羊,
哀悼他彎麯的毛發,人性的眼睛,
哀悼他的犄角,如此從容生長在他強有力的頭上。
他被屠殺以後,那犄角被他們做成羊角號,
用以吹響他們的戰爭
或他們粗野的歡樂。
我要銘記這最後一幕
它就像精美的時尚雜志裏的一幅美麗照片:
那曬黑、被寵壞的年輕人衣衫整潔,
在他身邊是天使,穿一件深黑長袍
準備參加宴會。
他們倆空洞的眼睛
望着兩個空洞洞的地方,
在他們後面,仿佛一幅彩色布景,那衹公羊
在屠殺到來前鑽進那灌木叢。
天使回傢去了
以撒回傢去了
上帝與亞伯拉罕離去得更早。
但那場燔祭的真正主角
是公羊。
代替一首情歌
譬如:依據“不可用山羊羔母的奶煮山羊羔”
他們製訂了各種飲食的教規,
但羊羔如今已被遺忘,奶汁已被遺忘
母親已被遺忘。
同樣,依據“我愛你”
我們共同創造了我們的生活。
但我不曾遺忘你
正如當年你不曾遺忘我。
And We Shall Not Get Excited
And we shall not get excited. Because a translator
May not get excited. Calmly, we shall pass on
Words from man to son, from one tongue
To others' lips, un-
Knowingly, like a father who passes on
The features of his dead father's face
To his son, and he himself is like neither of them. Merely a mediator.
We shall remember the things we held in our hands
That slipped out.
What I have in my possesion and what I do not have in my possession.
We must not get excited.
Calls and their callers drowned. Or, my beloved
Gave me a few words before she left,
To bring up for her.
And no more shall we tell what we were told
To other tellers. Silence as admission. We must not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Do Not Accept
Do not accept these rains that come too late.
Better to linger. Make your pain
An image of the desert. Say it's said
And do not look to the west. Refuse
To surrender. Try this year too
To live alone in the long summer,
Eat your drying bread, refrain
From tears. And do not learn from
Experience. Take as an example my youth,
My return late at night, what has been written
In the rain of yesteryear. It makes no difference
Now. See your events as my events.
Everything will be as before: Abraham will again
Be Abram. Sarah will be Sarai.
trans. Benjamin & Barbara Harshav
Ein Yahav
A night drive to Ein Yahav in the Arava Desert,
a drive in the rain. Yes, in the rain.
There I met people who grow date palms,
there I saw tamarisk trees and risk trees,
there I saw hope barbed as barbed wire.
And I said to myself: That's true, hope needs to be
like barbed wire to keep out despair,
hope must be a mine field.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Chana Kronfeld
God Full Of Mercy
God-Full-of-Mercy, the prayer for the dead.
If God was not full of mercy,
Mercy would have been in the world,
Not just in Him.
I, who plucked flowers in the hills
And looked down into all the valleys,
I, who brought corpses down from the hills,
Can tell you that the world is empty of mercy.
I, who was King of Salt at the seashore,
Who stood without a decision at my window,
Who counted the steps of angels,
Whose heart lifted weights of anguish
In the horrible contests.
I, who use only a small part
Of the words in the dictionary.
I, who must decipher riddles
I don't want to decipher,
Know that if not for the God-full-of-mercy
There would be mercy in the world,
Not just in Him.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Great Serenity: Questions And Answers
People in a hall that’s lit so brightly
It hurts
Spoke of religion
In the lives of contemporary people
And on the place of God
People spoke in excited voices
Like in an airport
I left them
I opened an iron door that had written on it
“Emergency and I entered within.
Great serenity: Questions and answers
I Don'T Know If History Repeats Itself
I don't Know if history repeats itself
But I do know that you don't.
I remember that city was divided
Not only between Jews and Arabs,
But Between me and you,
When we were there together.
We made ourselves a womb of dangers
We built ourselves a house of deadening wars
Like men of far north
Who build themselves a safe warm house of deadening ice.
The city has been reunited
But we haven't been there together.
By now I know
That History doesn't repeat itself,
As I always knew that you wouldn't.
I Know A Man
I know a man
who photographed the view he saw
from the window of the room where he made love
and not the face of the woman he loved there.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All night the army came up from Gilgal
To get to the killing field, and that's all.
In the ground, warf and woof, lay the dead.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Like slits in a tank, their eyes were uncanny,
I'm always the few and they are the many.
I must answer. They can interrogate My head.
But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The sun stood still in Gibeon. Forever so, it's willing
to illuminate those waging battle and killing.
I may not see My wife when her blood is shed,
But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Samson, his strength in his long black hair,
My hair they sheared when they made me a hero
Perforce, and taught me to charge ahead.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I saw you could live and furnish with grace
Even a lion's den, if you've no other place.
I don't even mind to die alone, to be dead,
But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If I Forget Thee, Jerusalem
If I forget thee, Jerusalem,
Then let my right be forgotten.
Let my right be forgotten, and my left remember.
Let my left remember, and your right close
And your mouth open near the gate.
I shall remember Jerusalem
And forget the forest -- my love will remember,
Will open her hair, will close my window,
will forget my right,
Will forget my left.
If the west wind does not come
I'll never forgive the walls,
Or the sea, or myself.
Should my right forget
My left shall forgive,
I shall forget all water,
I shall forget my mother.
If I forget thee, Jerusalem,
Let my blood be forgotten.
I shall touch your forehead,
Forget my own,
My voice change
For the second and last time
To the most terrible of voices --
Or silence.
Let The Memorial Hill Remember
Let the memorial hill remember instead of me,
that's what it's here for. Let the par in-memory-of remember,
let the street that's-named-for remember,
let the well-known building remember,
let the synagogue that's named after God remember
let the rolling Torah scroll remember, let the prayer
for the memory of the dead remember. Let the flags remember
those multicolored shrouds of history: the bodies they wrapped
have long since turned to dust. Let the dust remember.
Let the dung remember at the gate. Let the afterbirth remember.
Let the beasts of the field and birds of the heavens eat and remember.
Let all of them remember so that I can rest.
Love Of Jerusalem
There is a street where they sell only red meat
And there is a street where they sell only clothes and perfumes. And there
is a day when I see only cripples and the blind
And those covered with leprosy, and spastics and those with twisted lips.
Here they build a house and there they destroy
Here they dig into the earth
And there they dig into the sky,
Here they sit and there they walk
Here they hate and there they love.
But he who loves Jerusalem
By the tourist book or the prayer book
is like one who loves a women
By a manual of sex positions.
Translated by Benjamin and Barbara Harshav
Memorial Day For The War Dead
Memorial day for the war dead. Add now
the grief of all your losses to their grief,
even of a woman that has left you. Mix
sorrow with sorrow, like time-saving history,
which stacks holiday and sacrifice and mourning
on one day for easy, convenient memory.
Oh, sweet world soaked, like bread,
in sweet milk for the terrible toothless God.
"Behind all this some great happiness is hiding."
No use to weep inside and to scream outside.
Behind all this perhaps some great happiness is hiding.
Memorial day. Bitter salt is dressed up
as a little girl with flowers.
The streets are cordoned off with ropes,
for the marching together of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Children with a grief not their own march slowly,
like stepping over broken glass.
The flautist's mouth will stay like that for many days.
A dead soldier swims above little heads
with the swimming movements of the dead,
with the ancient error the dead have
about the place of the living water.
A flag loses contact with reality and flies off.
A shopwindow is decorated with
dresses of beautiful women, in blue and white.
And everything in three languages:
Hebrew, Arabic, and Death.
A great and royal animal is dying
all through the night under the jasmine
tree with a constant stare at the world.
A man whose son died in the war walks in the street
like a woman with a dead embryo in her womb.
"Behind all this some great happiness is hiding."
My Child Wafts Peace
My child wafts peace.
When I lean over him,
It is not just the smell of soap.
All the people were children wafting peace.
(And in the whole land, not even one
Millstone remained that still turned).
Oh, the land torn like clothes
That can't be mended.
Hard, lonely fathers even in the cave of the Makhpela*
Childless silence.
My child wafts peace.
His mother's womb promised him
What God cannot
Promise us.
* The traditional burial place in Hebron of Abraham
and the other Patriarchs and Matriarchs of Israel.
Translated by Benjamin and Barbara Harshav
My Father
The memory of my father is wrapped up in
white paper, like sandwiches taken for a day at work.
Just as a magician takes towers and rabbits
out of his hat, he drew love from his small body,
and the rivers of his hands
overflowed with good deeds.
Once A Great Love
Once a great love cut my life in two.
The first part goes on twisting
at some other place like a snake cut in two.
The passing years have calmed me
and brought healing to my heart and rest to my eyes.
And I'm like someone standing in the Judean desert, looking at a sign:
'Sea Level'
He cannot see the sea, but he knows.
Thus I remember your face everywhere
at your 'face Level.'
Quick And Bitter
The end was quick and bitter.
Slow and sweet was the time between us,
slow and sweet were the nights
when my hands did not touch one another in despair but in the love
of your body which came
between them.
And when I entered into you
it seemed then that great happiness
could be measured with precision
of sharp pain. Quick and bitter.
Slow and sweet were the nights.
Now is bitter and grinding as sand—
'Let's be sensible' and similiar curses.
And as we stray further from love
we multiply the words,
words and sentences so long and orderly.
Had we remained together
we could have become a silence.
The First Rain
The first rain reminds me
Of the rising summer dust.
The rain doesn't remember the rain of yesteryear.
A year is a trained beast with no memories.
Soon you will again wear your harnesses,
Beautiful and embroidered, to hold
Sheer stockings: you
Mare and harnesser in one body.
The white panic of soft flesh
In the panic of a sudden vision
Of ancient saints.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The Little Park Planted
The little park planted in memory of a boy
who fell in the war begins
to resemble him
as he was twenty eight years ago.
Year by year they look more alike.
His old parents come almost daily
to sit on a bench
and look at him.
And every night the memory in the garden
hums like a little motor.
During the day you can't hear it.
Tourists
Visits of condolence is all we get from them.
They squat at the Holocaust Memorial,
They put on grave faces at the Wailing Wall
And they laugh behind heavy curtains
In their hotels.
They have their pictures taken
Together with our famous dead
At Rachel's Tomb and Herzl's Tomb
And on Ammunition Hill.
They weep over our sweet boys
And lust after our tough girls
And hang up their underwear
To dry quickly
In cool, blue bathrooms.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Remember the clothing
of the one you love
so that on the day of loss you'll be able to say: last seen
wearing such-and-such, brown jacket, white hat.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For they have no face
and their soul is hidden and their crying
is the same as their laughter,
and their silence and their shouting rise to one height
and their body temperature is between 98 and 104 degrees
and they have no life outside this narrow space
and they have no graven image, no likeness, no memory
and they have paper cups on the day of their rejoicing
and paper cups that are used once only.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For the world
is filled with people who were torn from their sleep
with no one to mend the tear,
and unlike wild beasts they live
each in his lonely hiding place and they die
together on battlefields
and in hospitals.
And the earth will swallow all of them,
good and evil together, like the followers of Korah,
all of them in thir rebellion against death,
their mouths open till the last moment,
praising and cursing in a single
howl. Try,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What Kind Of A Person
"What kind of a person are you," I heard them say to me.
I'm a person with a complex plumbing of the soul,
Sophisticated instruments of feeling and a system
Of controlled memory at the end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But with an old body from ancient times
And with a God even older than my body.
I'm a person for the surface of the earth.
Low places, caves and wells
Frighten me. Mountain peaks
And tall buildings scare me.
I'm not like an inserted fork,
Not a cutting knife, not a stuck spoon.
I'm not flat and sly
Like a spatula creeping up from below.
At most I am a heavy and clumsy pestle
Mashing good and bad together
For a little taste
And a little fragrance.
Arrows do not direct me. I conduct
My business carefully and quietly
Like a long will that began to be written
The moment I was born.
s Now I stand at the side of the street
Weary, leaning on a parking meter.
I can stand here for nothing, free.
I'm not a car, I'm a person,
A man-god, a god-man
Whose days are numbered. Hallelujah.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Yad Mordechai
Yad Mordechai. Those who fell here
still look out the windows like sick children
who are not allowed outside to play.
And on the hillside, the battle is reenacted
for the benefit of hikers and tourists. Soldiers of thin sheet iron
rise and fall and rise again. Sheet iron dead and a sheet iron life
and the voices all—sheet iron. And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dead,
sheet iron that clangs and clangs.
And I said to myself: Everyone is attached to his own lament
as to a parachute. Slowly he descends and slowly hovers
until he touches the hard place.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Chana Kronfeld
You Mustn'T Show Weakness
You mustn't show weakness
and you've got to have a tan.
But sometimes I feel like the thin veils
of Jewish women who faint
at weddings and on Yom Kippur.
You mustn't show weakness
and you've got to make a list
of all the things you can load
in a baby carriage without a baby.
This is the way things stand now:
if I pull out the stopper
after pampering myself in the bath,
I'm afraid that all of Jerusalem, and with it the whole world,
will drain out into the huge darkness.
In the daytime I lay traps for my memories
and at night I work in the Balaam Mills,
turning curse into blessing and blessing into curse.
And don't ever show weakness.
Sometimes I come crashing down inside myself
without anyone noticing. I'm like an ambulance
on two legs, hauling the patient
inside me to Last Aid
with the wailing of cry of a siren,
and people think it's ordinary speech.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Stephen Mitchell
A Child is Something Else Again
A child is something else again. Wakes up
in the afternoon and in an instant he's full of words,
in an instant he's humming, in an instant warm,
instant light, instant darkness.
A child is Job. They've already placed their bets on him
but he doesn't know it. He scratches his body
for pleasure. Nothing hurts yet.
They're training him to be a polite Job,
to say "Thank you" when the Lord has given,
to say "You're welcome" when the Lord has taken away.
A child is vengeance.
A child is a missile into the coming generations.
I launched him: I'm still trembling.
A child is something else again: on a rainy spring day
glimpsing the Garden of Eden through the fence,
kissing him in his sleep,
hearing footsteps in the wet pine needles.
A child delivers you from death.
Child, Garden, Rain, Fate.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 Letter of Recommendation
On summer nights I sleep naked
in Jerusalem. My bed
stands on the brink of a deep valley
without rolling down into it.
In the daytime I walk around with the Ten
Commandments on my lips
like an old tune someone hums to himself.
Oh touch me, touch me, good woman!
That’s not a scar you feel under my shirt, that’s
a letter of recommendation, folded up tight,
from my father:
“All the same, he’s a good boy, and full of love.”
I remember my father waking me for early prayers.
He would do it by gently stroking my forehead, not
by tearing away the blanket.
Since then I love him even more.
And as his reward, may he be wakened
gently and with love
on the Day of the Resurrection.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utobiography in the Year 1952
My father built a great worry around me like a dock
Once I left it before I was finished
And he remained with his great, empty worry.
And my mother—like a tree on the shore
Between her arms outstretched for me.
And in '31 my hands were merry and small
And in '41 they learned to use a rifle
And when I loved my first love
My thoughts were like a bunch of colored balloons
And the girl's white hand clutched them all
With a thin string—and then let them fly.
And in '51 the movement of my life
Was like the movement of many slaves rowing a ship,
And the face of my father like the lantern at the end of a parting
train,
And my mother closed all the clouds in her brown closet.
And I climbed up my street,
And the twentieth century was the blood in my veins,
Blood that wanted to go out to many wars,
Through many openings.
It pounds on my head from inside
And moves in angry waves to my heart.
But now, in the spring of '52, I see
More birds have returned than left last winter.
And I return down the slope of the mountain
To my room where the woman's body is heavy
And full of time.
TRANSLATED BY BENJAMIN HARSHAV
In the Middle of This Century
In the middle of this century we turned to each other
With half faces and full eyes
like an ancient Egyptian picture
And for a short while.
I stroked your hair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to your journey,
We called to each other,
Like calling out the names of towns
Where nobody stops
Along the route.
Lovely is the world rising early to evil,
Lovely is the world falling asleep to sin and pity,
In the mingling of ourselves, you and I,
Lovely is the world.
The earth drinks men and their loves
Like wine,
To forget.
It can't.
And like the contours of the Judean hills,
We shall never find peace.
In the middle of this century we turned to each other,
I saw your body, throwing shade, waiting for me,
The leather straps for a long journey
Already tightening across my chest.
I spoke in praise of your mortal hips,
You spoke in praise of my passing face,
I stroked your hair in the direction of your journey,
I touched your flesh, prophet of your end,
I touched your hand which has never slept,
I touched your mouth which may yet sing.
Dust from the desert covered the table
At which we did not eat
But with my finger I wrote on it
The letters of your name.
TRANSLATED BY ASSIA GUTMANN
It's Been a While Since They Asked
It's been a while since they asked, Who lives in between these
houses,
And who was he, the last of the last to speak,
And who forgot his coat between these houses,
And who was the one who stayed. Why didn't he flee?
Among the blossomers, a dead tree stands, dead tree.
A long-standing error, a misunderstanding of yore,
The edge of the Land, where an era begins to be
For somebody else. A bit of stillness there.
And the current events of body and of hell,
The reeds of the end, their spells of sway and sough.
The wind passed on its way through that locale
And a serious dog saw the humans laugh.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Like Our Bodies' Imprint
Like our bodies' imprint
Not a sign will remain that we were in this place.
The world closes behind us,
The sand straightens itself.
Dates are already in view
In which you no longer exist,
Already a wind blows clouds
Which will not rain on us both.
And your name is already in the passenger lists of ships,
And in the registers of hotels,
Whose names alone
Deaden the heart.
The three languages I know,
All the colors in which I see and dream:
None will help me.
TRANSLATED BY ASSIA GUTMANN
Sabbath lie
On Friday, at twilight of a summer day
While the smells of food and prayer rose from every house
And the sound of the Sabbath angels’ wings was in the air,
While still a child I started to lie to my father:
“I went to another synagogue.”
I don’t know if he believed me or not
But the taste of the lie was good and sweet on my tongue
And in all the houses that night
Hymns rose up along with lies
To celebrate the Sabbath.
And in all the houses that night
Sabbath angels died like flies in a lamp,
And lovers put mouth to mouth,
Blew each other up until they floated upward,
Or burst.
And since then the lie has been good and sweet on my tongue
And since then I always go to another synagogue.
And my father returned the lie when he died:
“I’ve gone to another life.”
TRANSLATED BY GLENDA ABRAM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