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集
洞见诗刊 1 week ago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以色列当代最伟大的诗人。生于德国的乌尔兹堡,十二岁时随家迁居以色列,二战期间他在盟军犹太军队中服役,目击了以色列独立战争和西奈战役,战后他当过多年的中学教师。2000年逝世。阿米亥的诗透明睿智,善于运用圣经和犹太历史作为诗歌意象,将日常与神圣、爱情与战争、个人与民族等因素结合起来。他的诗多涉人类的生存环境和普遍命运,具有深远的哲学意味和语言渗透力。
□□□.mp3
From 洞见诗刊
00:0003:11
诗人教育
文/耶胡达·阿米亥
是什么使我写作?我很晚才开始写作,我的第一本诗集出版于我已三十一岁时,是我自费出版的。因为――在那时――以色列诗歌非常传统。我为自费出版自己的第一本小册子而非常骄傲,因为不必对很多人说谢谢你。
现在,是什么使我写作?实际上,在十八岁时,就像我这一代人中的许多人那样,我们不得不去打仗。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时我自愿加入了英国军队。而后来,当我们的战争在以色列开始时,我也卷入了这场战争,等等,等等。因此,实际上我与生活的最初遭遇是战争和爱情,战争和爱情同处于一种极为矫揉造作的方式中。因为生活是个极为矫揉造作的指导者。真正的事物在生活中是矫揉造作的,它总是发生在爱情开始于一个士兵走向前线之时,以及他对其女友道别之际。那是可怕的矫揉造作。它是《从这儿到永恒》,它是别的一切事物。但它也是事实。实际上,生命的指导者是一个非常不懂世故的人。他永不会被接受于许多制作深于世故的电影的地方。因此,它是战争和爱情,我找到对策,爱情,也是现实。因此代之以我的战争是现实――战争,死亡,严酷的是现实――爱情是一条出路。我发现爱情更接近泥土。两者相互平衡着。并非爱情就在上面,死亡和其它不幸之物就在这下面――它们是两种现实。为了在这两种现实之间平衡自己,我开始了制作语词。
我实际上是一个有许多思想体系和信仰的大学毕业生,也是一个有许多失望的大学毕业生。
可以说,我有一个从童年起就信仰上帝的学士学位,而且也是一个有失望的学士学位。我在信仰人类正义之中完成了硕士学位,又信仰人类能使世界更美好。并且,在开始以后,我发现这并非是那样的。我在这第二种源于人类的失望中获得的硕士学位。而就在此刻,我开始了写作我希望中的哲学博士学位论文,以代替放弃它。我仍在写作它,你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去完成它,像那么多的哲学博士候选人一样。因为从事高于博士级的工作将会是死亡……我的诗,换而言之,帮助我不去绝望,不去转而反对我童年的信仰。我转而反对那些背叛了我的人,因为他们背叛了信仰,我从未离开对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信仰,并且――如我在近两年中发现的那样――我认为自己是个冷眼看人生的后期人道主义者。
我自己的诗仅仅与人类有关。你离开它片刻,那么对诗根本就没有用。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但诗却与人们有关,因为语词与人们有关,诗具有治愈的力量――并非仅仅以对病人。我知道在某些精神病院里诗被用来治病,如舞蹈和绘画一样。这意味着的是我们都需要医治,我们都需要治愈。我用现实医治着现实。
我想朗读一首不得不安慰于生活的/现实的严酷典型的摇篮曲,以作为例子。这首古典摇篮曲不是那种母亲在其中将向孩子许诺这个严酷世界中的天使和蝴蝶……天使和蝴蝶以及仙女,还有那儿童的梦幻中的所有这些聚居物。老式摇篮曲蔓延某种事物有如……我想起多年以前的一首以色列摇篮曲,是这样写的:“睡吧,我的孩子/爸爸去工作,爸爸在打仗/睡吧,我的孩子,睡吧”然后,当然是:“睡吧,我的孩子,睡吧/城镇陷落成碎片,风儿在来临/鬣狗在嚎叫,我们都得死去/睡吧,我的孩子,睡吧。”这个母亲在干什么呢?她在使用现实的本来面目……战争和工作的严酷,许多坏事情,父母离别,以及所有给一个儿童的生活的坏事情。她使用同样的事物来帮助孩子克服它――用现实。她并没有试图将他置于现实之外,而是告诉他:“是的,它是战争,它是火,它是风,它是所有可怕的事物。我们与之生活在一起。睡吧,我的孩子。”如果她用有韵的嗓音唱出所有坏事情,那就是诗。于是,像“战争”及“火”还有“炸弹”这样的语词当然就是会起到安慰作用。那是唯一的方式。
因此,我实际上继续歌唱。并且,让我告诉你,希伯莱语中的诗一词是“歌”。“歌”与“诗”是同一词。我继续歌唱,有时就象珀涅罗珀。她在夜里解开她在白天所做的东西/所编织的东西。夜里,我又解开所有的语词,而第二天,我再次使用它们。诗有时就像波斯妇女舍赫拉扎德一样。国王告诉她,“我要杀死你。”而她说:“好吧,我要给你讲故事”。只要她能讲故事,她就不会死去。诗有时就像故事,为了不死讲述诗,讲述语词。或者像在你们美国拥有的那样。它是一种抵抗绝望的阻挠因素。它是一种抵抗死亡的坚定的论证。
但诗的另一面是悲伤。实际上,每一首诗都是哀歌,因为一首纯粹赞美的诗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你最终以描述痛苦来思考它,人们较之于他们描述其幸福则更准确而细致……对我们来说,人类经验使之更容易去描述痛苦。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是用语言和痛苦的精确去描述美的事物。在希伯莱语中,对于那头痛的人的古谚说法是“他感觉到他的头”……如果我们的躯体不疼痛,我们就感觉不到它。因此,感觉某种事物,体验某种事物实际上是用痛苦去感受它。
然后,另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描述我们所丢失的东西。当我在纽约直到去年暮春之时,(在一月,两周前我从以色列来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幕)有一个失落的年青学生,一个乡村里的神学学生。开始,他失落于八四年一月一日。一次社交会后,他消失在索霍。因此,在起初,在所有的树和超级市场上贴满了印有这人的名字和照片的告示,那就是这样的。他越是离开,对他的描述就越是变得准确。他穿着这个,他有时看起来像那样。并且在更多的照片。因此他越是失落,你就越是描述他。而通过描述他,你制作一首诗,因此,诗和赞美实际上应是去描述失落的。
在一首情诗里,那恋人悲哀其钟爱者离开了他,从《雅歌》时代到我们时代,它都总是那样。因此他在起初说,“请回来”,并不作为诗人,仅仅是“请回来”,然后也许加上一个名字……再然后,一周以后,他说,“请你,带着你那美丽的黑眼睛和黑卷发,带着你那美丽的红唇,请回来吧”。因此你开始将她描述于你的失落之外。于是你开始说,我想起我们一同站在海岸上看风,看片片船帆靠岸的时候……我们发现自己在制作一首赞美和幸福的、但在我们失落之外的诗,而不是悲叹那我们失落的某人。因为纯粹的赞美仅仅是给天使的。纯粹的,纯粹的赞美是结不出果实而完全空空如也的,并且是给永恒的,无论它意味着什么。真正的赞美是我们失落而又去描述的事物。
在艺术中,诗歌是最后及最伟大的职业。你所需要的一切就是使语词适合于现实。儿童以一种极为自然的方式那样做。儿童很容易编造这些东西。因为他们以事物的本来面目看待一切事物。他们是自然的诗人,因为诗是一种非常自然的东西。他是我们时代的人类的主流;它是主流,它不像我们不认为它是主流的那样。就给你们几个来自我孩子那儿的例子吧:几周前,我与我六岁的小女孩同行,她指给我看耶路撒泠的一所房子。她的朋友,她的小朋友住在那儿。她的父母修整了家。我没看见它,因此我问她那屋怎样?她说,“噢,门口像往常一样,但里面美得像银行”。这当然是自然的诗开始之处——因为,对她来说,她完全未学过,除儿童诗外,她就未曾读过诗,但她有着真正美的隐喻的感觉:一个银行,都是玻璃。这是对的,因为她未曾见过神庙,她未曾见过许多其他事物。对她来说,那最近的是唯一的东西。我想,那就是诗所发挥的东西。你攫取——在你们说“我在攫取语词”的英语中没有一种表达法吗?因此你们攫取最近的东西——“它像银行”。你攫取它,你抓住它。
再者,许多年前与我的一个在那年龄的儿子一起,我们站着等巴士。两辆满员的巴士开过去,耶路撒冷的一种城市巴士,然而突然一辆空巴士开过去,我们很高兴,因为这儿开来的是我们的巴士,完全是空的。然后,如事情发生那样,那辆巴士,当然极为缓慢地驶过。因为所有的巴士司机――就像大多数专业人员一样――开始憎恨他们对其服务的人。因此,他非常缓慢地行驶,然后开过去。我的小儿子说,“这儿是一辆装满空人的巴士”。你们所有想起童年或者有小孩的人都知道他们常常这样做。
我有一首诗――或许将朗读它――叫做《上帝,满怀仁慈》。它基于著名的“为死者祈祷”。你在开阔的墓侧念它,“上帝,满怀仁慈,给这个死者的灵魂施以仁慈吧,并祝福他在乐园里的所有正义中找到安宁……”它是我的早期诗作之一,我想起它被一个领唱者用非常优美的声音唱着……有一个年青的同志战后死于创伤已两年了。突然,当这个人唱“上帝,满怀仁慈……”我说,“等一下,等等……发生什么啦?这个年青人正被搁放进他的墓穴,有些不对劲”。我将朗读这首诗,我的任何集子都未收入该诗。
上帝 ,满怀仁慈
那不适合上帝,满怀仁慈
仁慈会存在于世而并非仅仅存在于他
我,那在山上采花的人
那朝山谷中俯视的人,我,那从山岗上搬运尸体的人,
有资格去报道世界空白于仁慈;
我,那仅仅使用词典中的世界之一小部分的人,
我,那被迫去违反意志解答谜语的人,
那并不适合于上帝,满怀仁慈
仁慈会存在于世而并非仅仅存在于他。
我在做着一个儿童要做的事。任何教士或牧师,或者专职宗教人员会告诉你,“有一种说‘上帝,满怀仁慈’的方式”。你不必从字面上处理它。但诗人却不得不从字面上处理事物。那就是全部差异。
诗人能够很好地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以及他们为什么要做……但在另一方面,我极其反对有关诗艺的诗,你可以讨论它,甚至可以写一篇短文论及它,但写一首诗――就像你去饭店,厨师走过来说,“今晚我们有一种包含一切东西的伟大的汤,它是一种伟大的,伟大的汤”,因此你要了,但代之以将汤端来,他描绘那其中容纳的东西,你想喝汤,诗人应该写诗和存在于生活中,并且要写有关那正在发生于他们之中的诗。
我写过一首也许可能会像这儿解释的诗。我将朗读它。我的头,我的头。
当我的头猛撞在上,我尖叫。
“我的头,我的头”,我还尖叫,“门,门”
而我没有尖叫,“母亲”,也没有尖叫,“上帝”。
我也没有说起那个将不再有关和门的
世界的时间未日的幻象当你抚摸我的头,我低语,
“我的头,我的头”。我还低语,“你的手,你的手”。
我没有低语,“母亲”,也没有低语,“上帝”。
而且我没有看见那打开的天空中的手抚摸头的幻象。
我尖叫的我说起的以及我低语的一切都是
自慰:我的头,我的头。
门,门。你的手,你的手。
我在考虑一个关于创造诗人的计划,一个教育计划。比如说,你将生活在那人们真的试图去教育某人怎样这么做或那么做的十八世纪里……我认为大多数诗人――如果我错了请纠正我――如果他的子女不成为诗人,就很高兴。不像医生和律师以及商人非常高兴于如果他们孩子继承他们的职业,我想诗人,大多数诗人,不会很高兴于那一点。
宗教的童年是非常伟大的,无论是犹太教还是天主教的。你未在天主教爱尔兰长大就能想象詹姆斯·乔伊斯吗?因为宗教并不想创造诗人,事物是真实的,像他们一样虚幻,你在一种诗意中得到了上帝,并不仅仅作为一种神学。谈及上帝就是去做各种诗歌之事,如同用你的双手做事。许多许多的像这样在宗教之屋中长大的父母……是不能与我们的孩子继续那事的。它会再次撒着谎。它会虚构着某种丰富儿童的事物。
我要告诉儿童或想要成为诗人的人的下一件事是你得使用你自己的生活作为材料。你是那尘埃给工人的东西,肉给屠夫的东西。你是你自己的屠夫。你应该意识到它,那么多地意识到它以致有时你忘记了你是诗人。那能够发生于任何诗人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他经常意识到他是诗人。由于这点,他遗漏了做诗人和做人两者。诗形成习惯的片刻,是糟糕的,每首诗都应该是新颖的。许多青年诗人仅仅以写有关其不幸之爱情开始,因为那是属于青春。让我们假定一个青年诗人写了一组有关其不幸之爱情的美丽的诗吧。这组诗相当成功。这本诗集吸引许多因为诗的缘故而坠入与诗人相爱的情网之中的青年女子或青年男子。因此,通过写他的失败,他变得极为诱人,他成为成功者,他在种意义上是成功的,是吗?因此,无论在什么人接近的时候,他得说,请别接近我,踢开我吧,因为我要继续写诗。
另一幅错误的图景,像那样的,是使用悲伤的事物……如同一种连续不断的灵感。我对我的学生讲述着一个坐在其镀金椅子上的诗人,一个浪漫诗人的形象,与他的黑色大书桌在一起,一朵玫瑰坐在那儿精确得如他所想要它的那样:不像这,而像那。有着特殊的气味,和特殊的时刻,而一切都是应该是的那样。他在写着一首伟大的情诗,而他用这首诗去献于其的女人进来,她拥抱他又亲吻他,告诉他,“快来,让我们做爱吧,让我们到外面去散步吧。”然后他推开她,并告诉她,“走开,我在写着一首给你的诗。”那就是艺术的极大谬误,我们都应该意识到这一点。每首诗都应该是最后一首诗,每个写作的诗人都必须有,或应该有这是他想说的最后的东西的感觉。它应该被造形如它有着他那浓缩在一首诗里的生活的所有消息。它实际上是一种意志……你知道最后的语词成为最后的语词,有时是通过那有人死去的绝对事实而知道的。我们在历史中有许多死去的著名人物,而他们临终前的最后的话是著名的。这些话突然成为伟大的话。那就是诗所做的事。例如,如果有人说,“请关门,有只猫在发噪音”。如果后来他应该死去或消失,他就会突然说,“你知道他最后的话是什么?”“关门,有只猫在发噪音。”于是你开始思考他意味着什么,他说什么,等等,等等。每首诗应该,诗中的每行诗都应该好像是一个人的最后意志……只有你带着某种事物通过,你才能系统阐述,你才能俯视一切。
我经常写下并告诉人们不要做诗人,不要看起来像诗人。如果人们认为我是个的士司机或者别的什么,我就最为幸福,我为之而非常骄傲。我有时甚至会有被冒犯之感,如果人们说,“他看起来像个诗人!”这是可怕的事。
他把我们带到这个问题上来:诗可教么?它极为疑难……它有如坠入情网。你可以教各种性交姿势和技巧,为什么不能呢?但你却不能教坠入情网。反之,如果你有太多的规则,你就坠入不了情网,唯一的事是去告诉某人:保持健康,多跑步,散步,别抽烟,要愉快,要听很多美妙的音乐。那是我们能告诉某人准备好坠入情网的唯一事情。但然后, 他当然会坠入与那不轻视又不喜欢音乐的某人相爱的情网。
我就相信诗人是文艺和生活的格斗士和步兵,他们得在那外面,他们不能允许自己奢侈呆在某个象牙塔内,他们必须成为每种人类活动的部分。他们是步兵。于是,散文作家当然——我也写过散文,因此我不被偏见影响——散文作家会是将军,他们坐在远在前线后面的非常安全的空调掩护所内,每天计划三四个小时,直到他们睡觉。但士兵得一直呆在外面。我要说评论家则全是战争社会学家,战略教授,他们甚至比将军更为安全,因为将军们也甚至会阵亡……那些受伤、被击中受重创而又被杀死的人仅仅是诗人。因此,让我们真正感谢诗人有着的有在那外面、未被社会过多地娇惯的这份礼物……以及不时回来说许多有关现实的话的的这份礼物吧。
(董继平 译)
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集
战场上的雨
雨落在我的友人的脸上,
在我活着的友人的脸上,
那些用毯子遮头的人。
雨也落在我死去的友人的脸上,
那些身上不遮一物的人。
(董继平 译)
战地之雨
雨水洒落在我朋友的脸上,
洒落在我活着的朋友的脸上,
他们用毛毯遮盖着他们的头。
雨水也洒落在我死了的朋友的脸上,
他们身上什么也没有盖。
(傅浩 译)
忘记某人
忘记某人就像
忘记关掉后院的灯
而任它整天亮着:
但正是那光
使你记起。
(傅浩 译)
忘却某人
忘却某人就像
忘却关掉后院中灯
因此它在翌日长明不熄。
但因而它也是
那使你想起的灯。
(董继平 译)
忘记某人
忘记某人就像
忘记关上后院的灯,
到了第二天那灯还一直亮着
然而也正是那盏灯
让你后来又想起了他。
(刘国鹏 译)
我父亲的纪念日
在我父亲的纪念日
我去看他的那些老伙伴们——
他们全都和他安葬于一排,
他生命的毕业班级。
我已记起了他们中大多数的名字,
像一个父亲在学校外召集他的
小儿子,结果来了一群。
我父亲依旧爱我,而我
总是爱他,所以我不会哭泣。
不过为了对得起这个地方
我的眼睛还是一阵发酸
在邻近的一座坟墓的帮助下——
那是一个孩子的:“我们可怜的小约西,
他死时四岁。”
(王家新 译)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欲望。《传道书》的说法是错误的。
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
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
并且堆聚石块,
在战争中制造爱并且在爱中制造战争。
憎恨并且宽恕,追忆并且遗忘
规整并且搅混,吞食并且消化——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是博学的
并且非常专业,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业余的,
不断在尝试和摸索。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
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萎缩,甘甜,充满自身。
树叶在地面干枯,
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杨靖 译)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没有时间
花时间去干所有想干的事情。
没有足够的理由
为所有目的寻找理由。《传道书》
实则大谬不然。
人需要爱的同时也需要恨,
用同一双眼睛微笑和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而后归拢它们
在作战中做爱也在做爱中作战。
憎恨而后原谅,怀念而后忘却,
规整而后搅混,吞咽、消化
历史
年复一年的造就。
一个人没有时间
当他失去他就去寻找,当他找到
他就遗忘,当他遗忘他就去爱,当他爱恋
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历尽沧桑,他的灵魂
极其专业,
可是他的肉体一如既往地
业余。它努力、它错失,
昏头昏脑,不解一事,
迷醉和盲目在它的快乐中
也在它的痛苦中。
人将死去,就像无花果在秋天凋零
枯萎,充满了自己,满缀甜果,
叶子在地上变得枯干,
空空的枝干指向那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刘国鹏 译)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上寻找一只小羊羔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在锡安山上寻找一只小山羊,
我在山对面寻找我的儿子。
一位阿拉伯牧羊人和一位犹太父亲
处在他们一时的疏失中。
我们的声音相遇
在中间峡谷的苏丹湖上空。
我们都想阻止
我们的儿子和我们的小羊羔掉进
逾越节这可怕机器的齿轮里。
后来,我们在灌木丛中找到他们,
我们的声音回来了
在体内欢笑与哭泣。
在这山岭上
寻找一只小羊羔或一个儿子
永远是一种新的信仰的开始。
An Arab Shepherd Is Searching For His Goat On Mount Zion
An Arab shepherd is searching for his goat on Mount Zion
And on the opposite hill I am searching for my little boy.
An Arab shepherd and a Jewish father
Both in their temporary failure.
Our two voices met above
The Sultan's Pool in the valley between us.
Neither of us wants the boy or the goat
To get caught in the wheels
Of the "Had Gadya" machine.
Afterward we found them among the bushes,
And our voices came back inside us
Laughing and crying.
Searching for a goat or for a child has always been
The beginning of a new religion in these mountains.
宁静的快乐
站在一处恋爱过的地方。
下着雨。这雨就是我的故乡。
我怀念着那片遥远的风景
渴望握住它。
我记得你曾挥动着手
似乎在拭去窗上的薄雾。
记得你的脸,
模糊不清,仿佛一幅放大的旧照片。
曾经,我对别人和自己
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但是,这世界被创造得如此美丽
乃是为了好好休憩,就像公园里的一条长椅。
太晚了,
此刻我才发现一种宁静的快乐
就像一场沉重的疾病,发现时已经太迟:
如今只剩下一点时间,享受这宁静的快乐。
(傅浩 译)
宁静的快乐
站在一处我曾经深爱的地方。
雨下起来了。雨就是我的家。
我在想那渴望的言辞:风景
伸向无尽的边缘。
我记得你挥动的手
像正在拭去窗玻璃上的薄雾,
还有你的脸,像是从一张模糊不清的旧照上
放大出来的。
我曾经向自己和别人
犯下那可怕的错误。
而这个世界被创造得如此美丽,正是为了在此行善
和休息,好比公园里的一条长椅。
迟暮之年,我发现
一种宁静的快乐
就像一场严重的疾病,等到发觉已经太晚:
而今只剩下一点点时间,留给这宁静的快乐。
(刘国鹏 译)
静静的欢乐
我站在我曾经爱的地方。
雨在落下。雨丝即是我的家。
我在渴望的低语中想着
一片远远的我可以够着的风景。
我忆起你挥动着你的手,
就像在擦窗玻璃上的白色雾气。
而你的脸,仿佛也放大了,
从一张从前的、已很模糊的照片。
从前我的确很不好
对我自己和对他人。
但是这个世界造得如此美丽就像一条
公园里的长椅,为了你好好休息。
所以我现在会找到一种
静静的欢乐,只是太晚了,
就像到很晚才发现一种绝症: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为这静静的欢乐。
(王家新 译)
Quiet Joy
I am standing at a place where once I loved.
The rain is falling. The rain is my home.
I think in words of longing
A landscape as far as I can hold.
I remember you waving your hand,
Like wiping white mist from a windowpane.
And your face, as if enlarged
From an old, much-blurred photograph.
Once I did great injustice
To myself and to others.
But the world is made beautifully and built
For a great rest, like a bench in a park.
So I have found now
A quiet joy, too late,
Like finding out a dangerous malady too late:
A few months more for quiet joy.
爱与痛苦之歌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像一把有用的剪刀。
分手后我们重又
变成两把利刃,
插入世界的肉里,
各在各的位置。
最后的词语是船长
在我停止生长之后,
我的大脑就没有再长,而记忆
就在身体里搁浅了
我不得不设想它们现在在我的腹部、
我的大腿和小腿上。一部活动档案、
有序的无序,一个压沉超载船只的
货舱。
有时我向往躺在一条公园的长椅上:
那会改变我现在的状况
从丢失的内部到
丢失的外部。
词语已开始离弃我
就像老鼠离弃一艘沉船。
最后的词语是船长。
(刘国鹏 译)
比如哀伤
你该认识的如此之多,每一季节的女儿,
今朝的落花与去岁的雪。
接下来,不是我们,不是一小瓶毒药,
而是茶杯、无言和待涉猎的漫漫长途。
像两个我们彼此交换过的公文包。
如今我已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
没有退路,也不再彼此接近,
好比蜡烛被红酒浇灭,静等安息日度过。
如今,你的太阳所留下的只是惨白的月亮。
是或可告慰今天或明日的琐碎言词:
比如,让我休息。比如,听凭一切离去和消失。
比如,上前,递给我最后的时光。比如,哀伤。
(刘国鹏 译)
现在救生员全都回家了
现在救生员全都回家了。海湾
已关闭,而夕阳的余辉
映在一片碎玻璃上
就像濒死者散碎的眼神里自己的一生。
一块被海水舔干净的木板免于
成为家俱的命运。
沙滩上的半只苹果和半个脚印
正努力一起成为某种全新的东西,
一只盒子正在变黑
就像一个人熟睡或死去。
甚至上帝在此停留也不会离真理
更近。只发生一次的错误
和唯一正确的行为
双双给人带来内心的安宁。
天平称盘翻转了:现在善与恶
慢慢涌出,汇入一个安详的世界。
在最后的一抹残阳里,靠近石潭的地方,几个年轻人
仍在感受着温暖,以
那种我也曾在此体验过的情感。
一枚绿色的石子在水里
似乎是和一条死鱼在涟漪中跳舞,
一张女孩子的脸从潜水的地方冒出来,
她湿漉漉的睫毛
就像夜晚复活的太阳发出的光芒。
(刘国鹏 译)
我的灵魂
一场大战正在激烈进行,为了我的嘴
不变得僵硬,我的颚
不变得像保险柜
沉重的铁门,这样,我的生命
就不会被叫做“先行死亡”
像风中一张报纸挂在栅栏上,
我的灵魂缠挂在我身上。
风一旦停息,我的灵魂便会飘落。
(傅浩 译)
我的灵魂
一场大战惨烈进行,为了我的嘴
不变得僵硬,为了我的颚
不变成一扇保险柜的
沉重的铁门,为了我的生命
不被称为“先期死亡”。
像一张报纸缠在篱笆上,在吹拂的风中,
我的灵魂缠在我的身上。
如果风停了,我的灵魂也将飘落。
(王家新 译)
之前
在栅门被关闭之前,
在最后的问题被提出之前,
在我被改变之前。
在野草长满花园之前,
在再无原谅之前,
在水泥硬化之前。
在所有的笛孔被遮住之前,
在物品被锁进碗橱之前,
在规则被发现之前。
在结局被制定之前,
在上帝合拢他的双手之前,
在我们无处立锥之前。
(董继平 译)
今天,我的儿子
今天,我儿子在伦敦
一家咖啡馆里卖玫瑰花儿。
他走进前来,
我和快活的朋友们正坐在桌前。
他的头发灰白。他比我年迈。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也许
我认识他。
他曾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傅浩 译)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
不太怜悯课桌前的孩子。
对大人,他毫无怜悯。
让他们自生自灭。
某个时候,他们不得不四肢着地
在燃烧的沙地上
爬向急救站
全身流血。
或许他会怜悯那些真心去爱的人
庇护他们
就像树给睡在公园长椅上的人
遮阴一样。
或许我们也应该送给他们
我们最珍贵的、充满慈爱的硬币
那母亲遗留给我们的硬币,
这样他们的幸福就会保佑我们
在此刻,在此后的日子里。
(傅浩 译)
God Has Pity On Kindergarten Children
God has pity on kindergarten children,
He pities school children -- less.
But adults he pities not at all.
He abandons them,
And sometimes they have to crawl on all fours
In the scorching sand
To reach the dressing station,
Streaming with blood.
But perhaps
He will have pity on those who love truly
And take care of them
And shade them
Like a tree over the sleeper on the public bench.
Perhaps even we will spend on them
Our last pennies of kindness
Inherited from mother,
So that their own happiness will protect us
Now and on other days.
诗永无终结
在这座崭新的博物馆里
有一所陈旧的犹太会堂。
在这所犹太会堂里
有我。
在我的身体里
有我的心。
在我的心里
有一座博物馆。
在这座博物馆里
有一所犹太会堂
在它里面
有我。
在我的身体里
有我的心。
我的心里
有一座博物馆。
(刘国鹏 译)
没有结尾的诗
崭新的博物馆里面
有一个古老的会堂。
会堂里面
有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博物馆里面,
一个会堂;
会堂里面,
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傅浩 译)
没有结尾的诗
在新牌子的博物馆里
有一个旧犹太教堂。
在犹太教堂里
有我。
在我的体内
有我的心。
在我的心里
有一个博物馆。
在博物馆里
有一个犹太教堂,
在它的里面
有我,
在我的体内
有我的心,
在我的心里
有一个博物馆
(董继平 译)
Endless Poem
In a modern museum
In an old synagogue
In the synagogue
I
Within me
My heart
Within my heart
A museum
Within a museum
A synagogue
Within it
I
Within me
My heart
Within my heart
A museum
Poem Without an End
Inside the brand-new museum
there's an old synagogue.
Inside the synagogue
is me.
Inside me
my heart.
Inside my heart
a museum.
Inside the museum
a synagogue,
inside it
me,
inside me
my heart,
inside my heart
a museum
我就读过的学校
路过从小就读的学校
心想:此地,我晓之桑榆
昧于东隅。一生中,对未知事物的爱恋,
全都扑了空。我满腹经纶,
洞悉知识之树的繁花,
叶子的状貌,根系的功能,害虫和寄生虫。
我是善与恶植物学的专家,
现如今还在钻研,我会持久钻研,直至生命的终结。
我站在学校附近向里张望。这间是我们
坐过、学习过的教室。教室的窗户总是开向
未来,但我们天真地以为,那单单是窗外
看去的风景。
校园逼仄,巨石铺路。
我回想起摇摇晃晃的台阶旁
我们俩内心短暂的骚动,骚动
是伟大初恋的开始。
现如今它比我们活得还久,好似存放在某个博物馆里,
一如耶路撒冷城内其余的一切。
(刘国鹏 译)
The School Where I Studied
I passed by the school where I studied as a boy
and said in my heart: here I learned certain things
and didn't learn others. All my life I have loved in vain
the things I didn't learn. I am filled with knowledge,
I know all about the flowering of the tree of knowledge,
the shape of its leaves, the function of its root system, its pests and parasites.
I'm an expert on the botany of good and evil,
I'm still studying it, I'll go on studying till the day I die.
I stood near the school building and looked in. This is the room
where we sat and learned. The windows of a classroom always open
to the future, but in our innocence we thought it was only landscape
we were seeing from the window.
The schoolyard was narrow, paved with large stones.
I remember the brief tumult of the two of us
near the rickety steps, the tumult
that was the beginning of a first great love.
Now it outlives us, as if in a museum,
like everything else in Jerusalem.
一个少女
一位少女清晨外出,
马尾辫甩啊甩仿佛骑在马背上。
衣裙和手袋,墨镜、项链和饰扣
像铠甲披挂在身上。
但在这一切的下面
她是又轻盈又苗条。
有时在夜里她赤裸而孤独。
有时她赤裸而不孤独。
你能够听见光脚板
跑开的声音:那是死神。
后来,一个接吻的声音,
仿佛陷在两层窗玻璃之间
一只飞蛾的扑翅声。
爱之歌
它是这样开始的:猛然间它
在里面变得松弛、轻盈和愉快,
正如你感到你的鞋带有点松了
你就会弯下腰去。
而后别的日子来了。
如今我倒像一匹特洛伊木马
里面藏满可怕的爱人。
每天夜里他们都会杀将出来疯狂不已
等到黎明他们又回到
我漆黑的腹内。
(刘国鹏 译)
秋日将至及对父母的思念
不久秋天就要来临。最后的果实业已成熟
人们走在往日不曾走过的路上。
老房子开始宽恕那些住在里面的人。
树木随年龄而变得黯淡,人却日渐白了头
不久雨水就要降临。铁锈的气息会焕发出新意
使内心变得愉悦
像春天花朵绽然的香味。
在北国他们提到,大部分叶子
仍在树上。但这里我们却说
大部分的话还窝在心里。
我们季节的衰落使别的事物也凋零了。
不久秋天就要来临。时间到了
思念父母的时间。
我思念他们就像思念那些儿时的简单玩具,
原地兜着小圈子,
轻声嗡嘤,举腿
挥臂,晃动脑袋
慢慢地从一边到另一边,以持续不变的旋律,
发条在它们的肚子里而机关却在背上
而后陡然一个停顿并
在最后的位置上保持永恒。
这就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
也是我思念
他们话语的方式。
(刘国鹏 译)
野和平
不是一次停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和羔羊的景观。
而是
像内心里激情泯灭
你只能说那是无尽的疲惫。
我懂得如何去杀人
才证明我是一个成人。
我儿子手中摆弄的玩具枪
能睁开闭上它的眼睛并且说妈妈。
和平
没有铸剑为犁的大肆喧哗,
没有言辞,没有
沉重橡皮图章的砰然声响:由它
变轻,漂浮,像懒散的白色泡沫。
让我的伤口小憩片刻——
谁还在奢谈什么治疗?
(孤儿的悲啼代代
相闻,就像接力赛上:
接力棒永不落。)
让它来吧,
就像野花
突兀地来,因为田野
需要:野和平。
(刘国鹏 译)
野生的和平
不谈论这停火,
也不谈论这狼与羔羊的幻象,
但是,正如你激动过后的心:
我只想谈论强烈的疲倦。
我清楚自己懂得如何杀戮,
我成年了。
而我的儿子弄着玩具枪
懂得如何开闭枪的准星,还有喊“妈妈”。
所谓和平
并没有把刀打成犁头的行动,没有文件,没有
盖章的砰砰声响;让它在头顶
漂浮吧,就像慵懒的白泡沫。
是伤口使我们休憩,
但它永不会愈合。
(孤儿的哭声一代代
传递下去,就如一场接力赛:棒子不会落地。)
让它来吧
就像野花
骤然间,田地爆满了:
野生的和平。
(罗池 译)
野和平
不是挺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羊共处异象的和平
而是
犹如一场兴奋之后内心的和平:
只能谈论一种大厌倦。
我知道我会杀人
我已经长大成人。
我儿子玩的一把玩具枪会
睁眼闭眼叫“妈妈”
和平,
没有铸剑为犁的喧闹声,没有话语声,没有
沉重图章的戳盖声:让它
轻浮,像慵懒的白浪沫。
让伤痛歇歇,
痊愈还谈不上。
(孤儿的尖叫声从一代传到下一代,
犹如在接力赛跑中:
接力棒从不掉落)
让它
像野花一样,
作为原野的必需,突然来临:
野和平。
(傅浩 译)
Wildpeace
Not the peace of a cease-fire,
not even the vision of the wolf and the lamb,
but rather
as in the heart when the excitement is over
and you can talk only about a great weariness.
I know that I know how to kill,
that makes me an adult.
And my son plays with a toy gun that knows
how to open and close its eyes and say Mama.
A peace
without the big noise of beating swords into ploughshares,
without words, without
the thud of the heavy rubber stamp: let it be
light, floating, like lazy white foam.
A little rest for the wounds—
who speaks of healing?
(And the howl of the orphans is passed from one generation
to the next, as in a relay race:
the baton never falls.)
Let it come
like wildflowers,
suddenly, because the field
must have it: wildpeace.
我的归来
当我归来我不会受到迎候
被孩子们的笑语,或一条忠实的狗
久违的吠声,或升起的蓝色炊烟
就像在传说中发生的那样。
那样的景象不会对我发生诸如“而他
抬起眼睛”——如
《圣经》所言——“他看见了。”
我已跨越了一个孤儿的边界。
他们称我为一个“退役军人”
也已有很长时间了。
我不会再受到保护。
但是我发明了一种干哭。
发明了这个的人
也就发明了世界末日的开始——
那开裂、崩塌和结束。
(王家新 译)
当我归来
当我归来我不会得到问候
不管是孩子们的声音,或吠叫的
一条忠实的狗,蓝烟也不会升起
不像传说中的描述。
对于我不会发生什么“当他
举目望去”——如
《圣经》所言——“他目睹了。”
我已经跨越了作为一个孤儿的边界。
很长一段时期来人们称我为
一个退役军人。
我再也不需要保护了。
但是我已经创造了一种干哭
而且创造这东西的人
也创造了世界的结束的开始,
那是爆裂声然后滚滚崩塌然后结束。
(罗池 译)
离去的是夜的日子
离去的是夜的日子,它们甜美的荫影
就像成熟果实的颜色,离去
并回到另外一些事物上。那个
把阳性词和阴性词带入语言的人
也这样使它们离去。
而你像一个发誓每年在那个时候
都要回来的人。
你里面是蓝的外面是棕色的,就像誓言。
你的话语恰像草茎的荫影
摇晃在沙丘上。
(王家新 译)
情歌
和一个女人又累又沉重地在阳台上:
“别离开我。”路像人一样死去:
静静地或突然地断裂。
别离开我。我想成为你。
在这个燃烧的国家
词语得成为荫凉。
(王家新 译)
情诗
昏昏欲睡,疲惫,与一个女人一起在阳台上,
“陪着我。”道路像人一样死去:
悄无声息地,或突然地,碎裂。
陪着我。我想成为你。
在这个灼热的国度,
言辞必须成为荫凉。
(胡桑 译)
我发现一本动物学老课本
我发现一本动物学老课本
布莱梅版,第二册,鸟类:
它讲述,以甜蜜的语言,乌鸦
燕子或樫鸟的生活。很多
哥特体印刷错误,但有大量的爱:“我们的
长羽毛的朋友”、“向更温暖的国度
迁徙”、“巢窝,小不点的蛋,羽衣,
夜莺”、“春天的先知”——
那“红胸脯”的知更鸟。
它印刷于1913年,德国
在一场战争的前夜,那成为我的
所有战争的前夜。
而那个死在我怀抱中的好友,死于
他流出的血和阿什杜德的沙中,1948年6月。
哦,我的红胸脯的
朋友!
(王家新 译)
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人犹太教堂
这是些怎样的旅游者?
记忆的黑狗朝他们身上吐着黑色。
无需付费他们进入了犹太教堂,
戴着他们从门口箱子里取出的
黑纸裁的室内便帽。
镀金的偿还从穹顶落入沉默
越过那些已无罪人坐着的空长椅。
而祭司的遗物仍粘在墙上
如老茶壶里硬化的石灰层。
他们是谁,也许来自缺水的地方
成为这里无数座桥的穿越者
而这个国家火车站的名字
总是标着“入口”或“出口”?
这之后他们为他们的食物结帐
在饭店里以刀叉
以悲哀的饭桌的规矩。
他们是谁?有时他们中的一个
在一个镇定的走神的瞬间
会朝他的手腕上看时间,
但是那里并没有表。
“我认为一份来回机票
太令人兴奋了,”一个女人说道,
“充满了答应的爱。”
(王家新 译)
在闰年里
在闰年里死亡之日离出生之日
更近或是更远。
葡萄也被痛苦充满,
它们的汁液变稠,像人类发甜的精液。
而我像是一个在大白天经过
夜里所梦见的地方的人。
一股突然的气味给我带回了
我忘记的东西,被那
长年的沉默。那盛开在
雨季之初的金合欢花,
和久久埋在房子下面的沙。
现在,所有我仍能做的
是在傍晚变黑。
我不要求更多。而所有我想念出的
仍是我的名字和我来的地方的
名字,也许还有我父亲的名字,
像一个战俘只被允许
说出这些
——根据《日内瓦公约》。
(王家新 译)
在闰年
这是一个闰年,你的祭日愈益靠近
你的诞辰,
还是更加远离?
葡萄满蓄着痛苦,
它的汁液醇厚,像甜甜的精液。
我就像是一个人日间穿越
夜里所梦见的地方。
一阵意外的气息唤回了
经年的寂默所
忘却的。刺槐
在初雨后绽放,而沙丘
多年前尚把它埋在屋子下面。
如今,我所唯一知晓的
是在夜里归于黑暗。我感到快乐
为我所得到的。我所唯一希望说出的,是
我的名姓和地址,或许还有我父亲的名字,
就像是战场上的俘虏,
按照《日内瓦公约》,
无需再有只言片语。
(刘国鹏 译)
就像房屋的内墙
我发现我自己
突然间,这对人生来说太早了,
就像房屋的内墙
变成了外墙,在战争和摧毁之后。
我几乎已忘了
它在里面时的样子。不再有痛苦,
不再有爱。近和远
对我来说都已是同样的距离
并且相等。
我从未想象过颜色发生了什么。
它们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淡蓝依旧睡在
黑蓝和夜的记忆里。苍白色
从紫色的梦中发出叹息。风从远方
带来一阵气味
而它自己却无味。
而哈扎茯(1)的叶子在它们的
白花绽放前早已死去,
那花朵永不知道
春天的绿和黑暗的爱。
我抬眼望向远山。现在我懂了
“抬眼”是什么意思,怎样的一种
重负!但是那些艰难的渴望呢,
那种永远不再——在里面——的痛苦!
(王家新 译)
注:1.Hatzav——一种野花,其叶子的生长和凋落都在春天,到了秋天才开出白花。
像一间屋子的内墙
正如一间屋子的内墙
在历经战火和破坏之后变成了
外墙——
由此我猛然发觉自己,
在生命中走得太快。我几乎已忘记内在
意味着什么。它不会再伤害;
我也不会再爱。无论远近——
它们都同样远离我,
同样遥远。
我无法想象颜色到底怎么了。
就像你不知道人类怎么了一样:亮兰色
在深兰色和夜的记忆里打盹,
苍白色
在紫红色梦境之外叹息。一阵微风
自远处送来气味
但它本身并无气味。海葱的叶子
早在白色的花朵枯萎之前就已死去,
这些花从不知晓
春的绿意和爱的晦暗
我举目眺望小山。如今我明白
何谓举目,它是
何等沉重的负担。但这些强烈的渴望,和永-无法-进入-内在
的痛苦
(刘国鹏 译)
一首关于休息的歌
给我看一片它的女人们比她们
在招贴上更动人的土地。
而它的众神会以一些美好的礼物
围绕着我的眼、我的额头和我痛疼的颈背。
“我将永不会为我的灵魂找到休息。”
每一天都作为一个新的最后一天熬过。
而我仍必须回到那些
他们以长高的树木和毁掉的一切
来测量我的地方。
我跺脚并来回蹭着鞋子
为了摆脱我陷入的那些东西:
激情的烂泥、爱的沙子、灵魂的粪土。
“我将永不会为我的灵魂找到休息。”
让我坐在高射炮手、钢琴家
或理发师的转椅上,我将转啊转,
得到休息直到我生命结束。
(王家新 译)
如果洪水再次席卷大地
如果洪水再次席卷大地,
我们将和所有成对的生命乘上方舟。
和蜂蛇一起也和大象一起,
和那些受损的无辜的生命一起。
而诺亚将裹着我们,像一绺卷曲的藤蔓,
为了新的栽种——在一个更好的世界。
(王家新 译)
在童年
在我的童年,
草与桅杆站立于海边。
我躺下,
它们升到我上面进入天空,
我不能将它们区分。
母亲的言辞伴随着我,
就像一只三明治裹在窸窣作响的纸中。
我不清楚父亲将于何时归来,
因为,过了林中空地,是另一片森林。
所有的事物都伸出了手。
公牛用角抵破太阳。
夜里,街灯用墙壁
抚触我的脸颊。
月亮,一个大大的水罐,倾身
浇灌我饥渴的睡眠。
(胡桑 译)
母亲为我烤制了整个世界
母亲为我烤制了整个世界
在这些甜糕中。
我所爱的人挤满了窗口,
带着星辰的葡萄干。
渴望被封闭在我的体内,
如面包中的那些气泡。
在体外,我光滑、宁静而褐色。
世界爱着我。
我的头发悲伤如干涸沼泽中的芦苇——
所有罕见的鸟拍打着美丽的翅膀
逃离我。
(胡桑 译)
情诗
它如此开始:在内心,它变得
松弛、自在而愉悦,就像
一个人感到靴带松了一点,
于是俯身。
此后,另一些时日到来。
如今,我犹如一匹特洛伊木马,
充盈着可怕的爱:
每晚,它们跃出,横冲直撞,
到了清晨,它们归来
进入我幽暗的腹内。
(胡桑 译)
曾经一份伟大的爱
曾经一份伟大的爱将我的生命切成两段。
一段在别处
继续扭动,就像蛇被切成两截。
逝去的岁月让我宁静,
医治我的内心,为我的双目带来休憩。
我就像一个人站在
犹地亚沙漠中,看着一块牌子:
“海平面”。
他看不见海,可是他知道。
于是,无论何处,看着你的“脸的海平面”,
我都可以记起你的脸。
(胡桑 译)
歌
当一个男人被爱
所遗弃,一个空洞的圆形空间
在他体内慢慢扩展,就像
一个山洞,生长着奇异的石笋。
就像历史中的一个空洞的
空间,打开着,
面向意义、目的和泪水。
(胡桑 译)
情诗
人们使用彼此
去医治对方的痛苦。他们彼此把对方
置于生命的伤口、
眼睛、阴户、嘴和打开的手掌。
他们紧紧拥住对方,不让离去。
(胡桑 译)
真遗憾。我们曾是那么好的一种发明
他们把你的大腿
从我的臀部切除。
对我而言
他们都是外科医生。他们所有人。
他们把我们
从彼此身上拆开。
对我而言
他们都是工程师。他们所有人。
真遗憾。我们曾是那么好的,
并且爱着的,一种发明。
一个男人和他妻子组成的飞机,
翅膀和其他一切。
我们曾稍稍离开地面。
我们甚至还飞了一会儿。
(卢墨 译)
A Pity. We Were Such a Good Invention
They amputated
Your thighs off my hips.
As far as I’m concerned
They are all surgeons. All of them.
They dismantled us
Each from the other.
As far as I’m concerned
They are all engineers. All of them.
A pity. We were such a good
And loving invention.
An aeroplane made from a man and wife.
Wings and everything.
We hovered a little above the earth.
We even flew a little.
在我最糟糕的梦中
在我最糟糕的梦中
你,双眼明亮,始终
站在墙边。
那些墙的基石
是一颗心脏。
在我将做的所有事中,
不可避免地,包含离去。
在梦中我总是听到一个声音——
不是我的——
或者你的声音。
也不是我们声音的女儿。
眼睛生出皱纹,我的眼睛
属于一头倦兽,
它渴望所有白天,和所有
随之消逝的夜晚。
我并没有注意到
他们取走了我爱情
和死亡的面具,因为那时
我正躺在你身边。
那是我真实的面孔。
(卢墨 译)
In My Worst Dreams
In my worst dreams
You, with bright eyes,
Are always standing near walls
Whose foundation stone
Is a heart.
Of all the things I do,
Parting is the inevitable one.
In my dreams I always hear a voice—
It is not my voice—
And not yours,
Neither is it the daughter of your voice.
Eyes creased, my eyes are
Like the eyes of exhausted beasts
Lusting for days
That have passed with the nights.
They have taken a love-mask off me
Just as they take a death-mask.
They took it without my noticing
As I lay beside you.
It is my true face.
如果你用苦涩的嘴
如果你用苦涩的嘴说
甜蜜的词语,世界并不会变甜
但也不会变得更苦。
而且书中说,我们不应畏惧。
而且书中还说,我们将会改变:
就像词语,
在将来和过去,
复数或单数。
而且很快,在即将来临的夜晚,
我们会出现,像两名流浪艺人,
在彼此梦中。
而且在这些梦中
也会走入一些陌生人。
我们都不认识他们。
(卢墨 译)
If With a Bitter Mouth
If with a bitter mouth you will speak
Sweat words, the world will
Neither sweeten nor become more bitter.
And it is written in the book that we shall not fear.
And it is also written, that we shall change,
Like the words,
In future and in past,
Plural or alone.
And soon in the coming nights,
We shall appear, like strolling players
Each in the other’s dream.
And into theses dreams
There shall also come strangers
We did not know together.
房间里的三四人中
房间里的三四人中
有一个总是站在窗前。
被迫观看荆棘间的不公,
和山丘上的火焰。
那些完整离开的人们
傍晚被带回家,像找零。
房间里的三四人中
有一个总是站在窗前。
黑色头发覆盖他的思想。
他身后,话语。
而他身前话语,徘徊,没有行李。
没有供给的心灵,没有水的预言
而巨大的石头摆在那儿
静静地,关闭着,就像信件
没有地址;没有人会收到它们。
(卢墨 译)
Out of Three of Four in a Room
Out of three or four in a room
One is always standing at the window.
Forced to see the injustice amongst the throns,
The fires on the hill.
And people who left whole
Are brought home in the evening, like small change.
Out of three or four in a room
One is always standing at the window.
Hair dark above his thoughts.
Behing him, the words.
And in front of him the words, wandering, without luggage.
Hearts without provision, prophecies without water
And big stones put there
And staying, closed, like letters
With no addresses; and no one to receive them.
肉体是爱的理由
肉体是爱的理由;
而后,是庇护爱的堡垒;
而后,是爱的牢房。
但是,一旦肉体死去,爱获得解脱
进入狂野的丰盈
便像一个吃角子老虎机蓦然崩溃
在猛烈的铃声中一下子吐出
前面所有人的运气积攒的
全部硬币。
(刘国鹏 译)
葵花田
成熟与枯萎的葵花田
不再需要太阳的温暖,
褐色和明智的它们。需要
甜蜜的阴影,死的
内向,抽屉的里面,一个深似天空
的粗布口袋。它们未来的世界:
一间幽暗的房屋最深处的幽暗,
一个人的体内。
(刘国鹏 译)
瞧:思想和梦幻
瞧:思想和梦幻交织在我们上方
它们的经线和纬线,它们大张的伪装网,
包括侦查飞机和上帝
都无从知晓
我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正在何去何从。
唯有一道问题结束时响起的声音
依然高出人世,悬垂于斯,
即使它由
迫击炮弹制成,像一面醉醺醺的旗,
一朵残缺不全的云。
瞧,我们正在反向进入
一朵花生长的旅程:
起先是一朵花萼,狂喜地朝向光线,
而后伴随着茎干下降,生长得越来越凝重,
而后抵达封闭的大地,并在那儿静候片刻,
最后,在漆黑中,在幽深的母腹,以根的形式走到尽头。
(刘国鹏 译)
凉鞋
凉鞋是一双整鞋的骨架,
这骨架,是它唯一的真精神。
凉鞋是我双脚驰骋的缰绳
和一只疲惫的脚,祈祷时
经匣上的系带。
无论我走到哪里,凉鞋都是我方寸间漫步的
私人用地,我祖国的大使,
我真正的国家,大地上的
小生灵麋集的天空
而它们毁灭的一天终究会到来。
凉鞋是鞋的青春
和行走在旷野的记忆。
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失去我
或者什么时候我会失去它们,但它们终会
失去,天各一方:
一个在离我家不远的
岩石和灌木丛中,另一个
陷入近海的沙丘
像落日,
遥对落日。
(刘国鹏 译)
在一间屋子墙壁的近旁
在一间屋子墙壁的近旁,上面似乎
漆满了石头
我看到上帝的形象。
无眠之夜带给许多人头痛
却带给我鲜花
美丽地盛开在我的脑海。
谁像狗一样地迷失
谁就会像一个人一样被找回
而后被送回家
爱并非最后一个房间:还有其他的房间
紧随其后,那没有尽头的
整整一个走廊。
(刘国鹏 译)
统计学
每一个陷入狂怒的人,总是有
两三个拍拍肩膀使他安静下来的人,
每一个哭泣者,总是有更多替他擦去眼泪的人,
每一个幸福的人,总是有满含悲伤的人
在其幸福时刻试图温暖他们自己。
每天夜里至少有一个人
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许他的家已搬到别的住处
他沿街奔波
成为一个多余的人。
一次我和我的小儿子在车站等车
一辆空巴士驶过,儿子说:
“看,巴士里挤满了空荡荡的人。”
(刘国鹏 译)
我时光中的临时之诗
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自东向西书写,
拉丁语自西向东书写。
语言像猫:
你不能逆着它们的毛抚摸。
云彩来自海洋,热风来自沙漠,
树木在风中折腰
石头由四面之风吹来
又吹进四面之风。它们扔石头,
扔这片土地,把一片扔向另一片。
但土地总是落回土地。
他们扔土地,想要摆脱它。
但是,它的石头,它的土壤,你没法摆脱。
他们扔石头,冲我扔石头,
在1936年、1938年、1948年、1988年。
闪族人扔闪族人石头,反犹分子扔反犹分子石头,
恶人扔,义人扔,
罪人扔,诱惑者扔,
地质学家扔,神学家扔,
考古学家扔,江洋大盗扔,
肾脏扔石头,苦涩的膀胱扔石头,
脑袋石,前额石,石头心。
石头塑成尖叫的嘴巴
石头和你的双眼般配
像一副眼镜。
过去向未来扔石头,
它们全都落入当下。
哭泣的石头和大笑的砾石,
甚至《圣经》里的上帝也扔石头,
甚至乌陵和土明 也被扔
打进正义的胸牌里 。
希律王扔石头,扔成了一座圣殿。
哦,石头的诗歌忧伤
哦,诗歌被扔在石头上
哦,被投石头的诗
这片土地上,
可有一块石头是没有被投掷过的
没有被用于建造,被倾覆
从未裸露过,从未被发现
从未从墙上传来尖叫声,从未被建造者丢弃
从未封住墓穴的顶端,从未被垫在情侣的身下
从未成为基石?
请不要再丢石头,
你正在移动大地,
神圣、完整、空旷的大地,
你正在将它移入大海
大海却不想要它
大海说,不要进入我体内。
请投掷小一点的石块,
投掷蜗牛的化石,投掷砾石
来自米格塔尔·采德克采石场的正义和不正义
投掷松脆的石头和亲切的土块,
投掷石灰石,投掷泥巴
投掷海滩上的沙子,
投掷沙漠里的尘土,投掷锈迹,
投掷土壤,投掷风,
投掷空气,投掷虚无
直到你的手筋疲力尽
战争也筋疲力尽
甚至和平也会筋疲力尽,总有一天会筋疲力尽的。
(刘国鹏 译)
Temporary Poem Of My Time
Hebrew writing and Arabic writing go from east to west,
Latin writing, from west to east.
Languages are like cats:
You must not stroke their hair the wrong way.
The clouds come from the sea, the hot wind from the desert,
The trees bend in the wind,
And stones fly from all four winds,
Into all four winds. They throw stones,
Throw this land, one at the other,
But the land always falls back to the land.
They throw the land, want to get rid of it.
Its stones, its soil, but you can't get rid of it.
They throw stones, throw stones at me
In 1936, 1938, 1948, 1988,
Semites throw at Semites and anti-Semites at anti-Semites,
Evil men throw and just men throw,
Sinners throw and tempters throw,
Geologists throw and theologists throw,
Archaelogists throw and archhooligans throw,
Kidneys throw stones and gall bladders throw,
Head stones and forehead stones and the heart of a stone,
Stones shaped like a screaming mouth
And stones fitting your eyes
Like a pair of glasses,
The past throws stones at the future,
And all of them fall on the present.
Weeping stones and laughing gravel stones,
Even God in the Bible threw stones,
Even the Urim and Thumim were thrown
And got stuck in the breastplate of justice,
And Herod threw stones and what came out was a Temple.
Oh, the poem of stone sadness
Oh, the poem thrown on the stones
Oh, the poem of thrown stones.
Is there in this land
A stone that was never thrown
And never built and never overturned
And never uncovered and never discovered
And never screamed from a wall and never discarded by the builders
And never closed on top of a grave and never lay under lovers
And never turned into a cornerstone?
Please do not throw any more stones,
You are moving the land,
The holy, whole, open land,
You are moving it to the sea
And the sea doesn't want it
The sea says, not in me.
Please throw little stones,
Throw snail fossils, throw gravel,
Justice or injustice from the quarries of Migdal Tsedek,
Throw soft stones, throw sweet clods,
Throw limestone, throw clay,
Throw sand of the seashore,
Throw dust of the desert, throw rust,
Throw soil, throw wind,
Throw air, throw nothing
Until your hands are weary
And the war is weary
And even peace will be weary and will be.
*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我全身长得毛茸茸的
我全身长得毛茸茸的。
我害怕他们会为了毛皮而猎杀我。
我那件五颜六色的T恤并非爱的标记:
倒像是一座车站的航拍图。
夜里,我的身体在毛毯下四仰八叉难以入眠
就像一个行将处决的人蒙着的眼。
活着,像一个逃犯和流浪者,我会死去
因为渴望得到更多——
我也向往宁静,正如一片远古的土墩
在那里多少城市都已破坏殆尽,
我也向往安详,
正如坟茔累累的墓地。
(刘国鹏 译)
I Have Become Very Hairy
I have become very hairy all over my body.
I'm afraid they'll start hunting me because of my fur.
My multicolored shirt has no meaning of love --
it looks like an air photo of a railway station.
At night my body is open and awake under the blanket,
like eyes under the blindfold of someone to be shot.
Restless I shall wander about;
hungry for life I'll die.
Yet I wanted to be calm, like a mound with all its cities destroyed,
and tranquil, like a full cemetery.
一首唱给对方听的催眠曲
有好一阵我确实想叫你上床睡觉
可你的眼睛总是不肯放睡意进去,而你的大腿也
不肯。你的腹部,当我触摸它时——或许也不肯。
现在开始倒着数数,仿佛要发射一枚火箭,
仿佛为了能够入睡。或者正着数,
似乎你就要开始唱一首歌。似乎你就要入睡。
就让我们为对方谱写甜蜜的赞美诗吧
黑暗里当我们躺在一起的时候。眼泪
比所有流泪的理由流得更久。
我的眼睛已经把这份报纸烧成了一团烟
而小麦仍在法老的梦里继续生长。
时间并不在时钟里
但是爱,有时候,就在我们的身体里。
在梦中弃你而去的言辞
是野天使的饮料和食品,
而我们皱巴巴的床
是最后的自然保护区
那里有刺耳的狂笑和青翠欲滴的哭泣。
有好一阵我确实想告诉你
该上床睡觉了
告诉你漆黑的夜晚会被包上衬垫
用松软的红丝绒——就好象
用绘几何图形的工具——
把你体内的一切坚硬层层裹起
我会守着你,就像人们守着安息日,
甚至不是周末也守着你,而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就像在一张新年贺卡上
旁边还有一只鸽子和一部《妥拉》,缀满银粉,闪闪发光。
而我们还是贵不过
一台计算机。这样他们就会不在乎我们。
(刘国鹏 译)
艾因·亚哈夫
夜里驱车前往阿拉瓦沙漠的艾因·亚哈夫,
雨中行车。是的,在雨中。
那里我遇到种植椰枣的人们,
那里我看到柽柳和险境中的树,
那里我看到满是钩刺的希望就像铁丝网。
于是我就对自己说:的确,希望需要
像铁丝网一样驱逐绝望,
希望必须是一片雷区。
(刘国鹏 译)
末底亥谷地
末底亥谷地。那些在这里倒下的人们
依然面朝窗外,就像是病恹恹的孩童
不让他们到户外去玩耍。
而在山腰上,战斗仍在继续
为了游客和搭车旅行者的利益。薄铁皮做成的士兵
站起,倒下,又站起。薄铁皮是死的而薄铁皮有生命
还有那些声音——都是薄铁皮的声音。对死者的救赎,
克啷作响的薄铁皮。
我曾对自己说起:每个人都系在自己的悲痛上
就像系在一顶降落伞上。徐徐下降,悠悠盘旋
直至触到坚硬的地面。
(刘国鹏 译)
耶路撒冷满是用旧的犹太人
耶路撒冷满是用旧的犹太人,因历史而疲惫不堪,
犹太人,二手,有轻微破损,议价出售。
并且世世代代眼望锡安。所有生者和死者
的眼睛全都像鸡蛋一样被磕破在
这只碗的边缘,使这个城市
醇郁四溢。
耶路撒冷满是疲倦的犹太人,
总是周而复始地被赶去度假,去过纪念日,
像是马戏团里忍着腿痛表演舞蹈的熊。
耶路撒冷会需要什么呢?它不需要一位市长,
它需要一位马戏团的驯兽师,手持长鞭,
能够驯服预言,训练先知急速奔跑
在一个圈子里绕啊饶,教会全城的石头排成队
以一种大胆、冒险的形式结束最后的宏伟乐章。
稍后他们会跳回原地
迎着掌声和战争的吵嚷。
然后眼望锡安,哭泣。
(刘国鹏 译)
炸弹的直径
这枚炸弹的直径为三十厘米
有效杀伤范围约七米,
死者四名 伤员十一。
在他们周围,在一个由痛苦和时间构成的
更大的圆圈里,散落着两家医院
和一座墓地。而这个年轻女人
埋葬在她故乡的城市,
在那一百多公里外的远方,
将这个圆圈放大了许多,
越过大海在那个国家的遥远海岸
一个孤独的男人哀悼着她的死
他把整个世界都放进了圆圈。
我甚至都不愿提到孤儿们的哀嚎
它们涌向上帝的宝座还
不肯停歇,(直至)组成
一个没有尽头、没有上帝的圆圈。
(刘国鹏 译)
一座位于德国的犹太人墓地
富饶的田野深处,小小的山丘之上,一座小小的墓地,
一座犹太人的墓地,在锈蚀的大门背后,荆棘掩映之中,
已被遗弃和忘却。那里既没有祈祷者的声音
也听不到哀悼的言辞
因为死者赞美的并非上帝。
传来的惟有孩子们的喧闹,他们一边寻找墓地
一边欢呼
每当找到一座坟墓——就像找到林间的蘑菇,
野生的草莓。
这儿又有一座墓!那上面是我母亲的
母亲的名字,上个世纪的名字。这儿有一个名字,
那儿还有!我正要拭掉名字上的苔藓——
看哪!一只张开的手镌刻在墓碑上,这是柯恩家的
一座墓,
他的手指张开,因为上帝的神圣和恩典而一阵痉挛,
这座坟墓深藏在灌木丛中,周围浆果累累
你不得不将它们拂向一边,就像拂去一缕乱发
从你美丽爱人的脸上。
(刘国鹏 译)
A Jewish Cemetery In Germany
On a little hill amid fertile fields lies a small cemetery,
a Jewish cemetery behind a rusty gate, hidden by shrubs,
abandoned and forgotten. Neither the sound of prayer
nor the voice of lamentation is heard there
for the dead praise not the Lord.
Only the voices of our children ring out, seeking graves
and cheering
each time they find one--like mushrooms in the forest, like
wild strawberries.
Here's another grave! There's the name of my mother's
mothers, and a name from the last century. And here's a name,
and there! And as I was about to brush the moss from the name--
Look! an open hand engraved on the tombstone, the grave
of a kohen,
his fingers splayed in a spasm of holiness and blessing,
and here's a grave concealed by a thicket of berries
that has to be brushed aside like a shock of hair
from the face of a beautiful beloved woman.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Chana Kronfeld
于是我朝古港口走去
于是我朝古港口走去:人类的行为
将大海朝海岸拉得更近,但另一些行为
又把它推了回去。大海怎么会知道
它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码头像抓紧爱一样所抓住的
还是码头任其远去的?
浅水区躺着一根罗马圆柱。
但这里并不是它最后的栖息地。即使
他们把它搬走、放到一家博物馆里
用一小块铭牌说明它是什么,即便那里也不是
它最后的栖息地:它还会继续下落
穿越地板、地层和另外的岁月。
可这会儿一阵风过柽柳
扇起最后一缕霞光洒在坐在这里的人的脸上
就像行将熄灭的篝火的余烬。此后是夜
与昼。
盐吞食一切而我吞食盐
直到它也将我吞食。
无论是什么,给我的都会失去
然后又得到,渴了的就喝个够
而喝够了的从此就安息长眠。
(刘国鹏 译)
孩子也会是别的什么
孩子也会是别的什么。下午
醒来,立刻就嘴巴不停,
立刻就吵作一片,立刻就兴奋,
倏忽是光明,倏忽是黑夜。
孩子就是约伯。他们已将赌注压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一无所知。因为好玩
而抓挠着身体。(但)不曾留下什么伤痕。
他们正在把他培养成一个有教养的约伯,
逢主施舍就说:“谢谢”,
逢主索取就说:“不客气”。
孩子就是复仇
孩子就是一枚射向下一代的导弹。
我发射了他:仍感到周身震颤。
孩子也会是别的什么:在一个春雨霏霏的日子
透过篱墙瞥见伊甸园,
在他的睡梦里吻他,
听见湿润松针上的脚步声。
孩子把你从死亡中解救出来。
孩子,花园,雨,命运。
(刘国鹏 译)
爱又一次结束了
爱又一次结束了,就像一个有利可图的柑橘季节
或是像一次考古发掘,从地层深处
找到了
原本要被遗忘的动荡之物
爱又一次结束了。当一栋高大的建筑
被拆除,垃圾被清走,你站在那里
的一块方型空地上,说道:多么小的
地盘上,(居然)矗立着一座高楼
和它所有林立的楼层、熙攘的人流。
从远处的山谷,你听得见
一台孤独的拖拉机工作的声音
从遥远的过去,(你听得见)餐叉当啷
撞击瓷盘的声音,
打开蛋黄,拌着糖给孩子,
当啷复当啷。
(刘国鹏 译)
1924
我生于1924年。若说我是自个儿所处时代的小提琴手
我准成不了最好的一个。若说是葡萄酒,我定是一流的
没准也会变成醋。若说是狗我准会死去。若说是一本书
我赶巧会涨价,或者而今被弃之一旁。
若说是一片森林,我会依然年轻;若说是一台机器,定然荒唐可笑。
而作为一个人,我感到疲惫、疲惫至极。
我生于1924年。当我想起人类,
我只明白和我一样的同龄人,
他们的妈妈和我的妈妈一同分娩
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暗室。
今天,在我的生日上,我愿意
庄严地祈祷,向
生活已被希望与失望的
重量拖垮的你们,
你们的行为越渺小,你们的神增加得就越多——
你们,都是我希望的兄弟,失望
的同党。
但愿你能发现持久的安宁,
活人在活着的世界里,死人
在死去的世界里。
谁对童年的记忆最真切
谁就是嬴家,
倘若真有什么嬴家。
(刘国鹏 译)
伟大的安详:纷纭的问与答
人们在明亮的观众席上,令人痛苦地
谈论着当代人
生活中的宗教
谈论着上帝在其中的位置。
人们用兴奋的语调诉说着
跟他们在机场时没什么两样。
我从他们身旁离开:
推开“紧急出口”处的铁门
进入
一种伟大的安详:纷纭的问与答。
(刘国鹏 译)
圣歌
那天,一曲圣歌
那天,一位建筑承包商骗了我。一曲颂赞的圣歌。
石膏从天花板上剥落,墙壁病恹恹,油漆
像嘴唇一般干裂。
我端坐其下的葡萄架,无花果树——
全化作话语片片。树木的沙沙声
创造出一种上帝和正义的幻象。
我用干涩的眼神
像总在我面前餐桌上的面包一样,
蘸着死亡,那使它变得柔和。
多年以前,我的生活
把我的生命推入一扇旋转门。
我想起那些(在我前面,
远比我愉快和成功的人),
为了让所有人看见而被两个人簇拥着,看上去
像是一缕阳光格外恩惠应许之地的
葡萄,
那些被抬走的,也
在两个人之间:伤者与死者。一曲圣歌。
当我还是个孩子,我在犹太会堂的唱诗班里唱歌,
一直唱到我的嗓子劈了。我唱了
第一声和第二声。而且我还会继续唱下去
直到我的心也劈了,第一心和第二心。
一曲圣歌。
(刘国鹏 译)
这一切都化作一首舞曲
一个人年岁既长,他的生活就越是不去依赖
时间及其季节的旋律。黑暗有时
就正好落在一扇窗前拥抱
的两个人之间;或者夏天终结于
一场爱情,而到了秋天那爱还在
继续;或者一个人交谈时突然死去
而他的话还留在任一边;或者同一场雨
既落在一个告别后离去者的头上
也落在一个告别后逗留者的头上;或者一个孤独的思想
漫游在一个旅行者的心头
从城市、乡村到众多的国度。
这一切都化作了一首陌生的
舞曲。但我不知道是谁在迎着它起舞
或是谁在哼着曲调。
方才,我找到一张自己的老照片
那是一张和一位死去很久的小女孩的合影。
我们坐在一起,如孩童般相拥
在植有一株梨树的墙前:她一只手
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闲放着,而今,正从死者那里
伸向我。
我知道死者的希望就在于他们的过去,
而这希望已被上帝取走。
(刘国鹏 译)
圣弗朗西斯科以北
这里,柔和的小山连着大海
如同一种永恒连着另一种
放牧于其上的牛群
像天使一样,对我们不理不睬。
甚至连地窖里瓜果的气味
也预示着宁静。
黑暗尚未和光明交战
它向前,把我们推向
另一种光明,而唯一的痛
是无法停歇之痛。
(刘国鹏 译)
特拉维夫的秋雨
一个傲慢、艳丽的女人从柜台里
卖给我
一块甜饼。她目光冷漠,背朝着大海。
黑云在地平线上
预示着暴风雨和闪电
她的身体从轻薄透明的衣服里
应答着它们,
(那)依旧是一件夏日的服装,
像恶狗保持着警觉
那天夜里,和朋友们在一个紧闭的房间里
我听到大雨拍打着窗户
磁带里传出一位逝者的声音:
带轮转动
逆着时间的方向。
(刘国鹏 译)
海与海滨
海与海滨总是相互紧挨着。
它们都想学会说话,都只想学说
一个词。大海想说“海滨”
而海滨想说“大海”。它们离得更近了,
千万年啊,都想说,想说
那惟一的词。当大海说出“海滨”
而海滨说出“大海”,
救恕便要临到这个世上,
世界就将重归混乱。
(刘国鹏 译)
他们全都是骰子
怀着巨大的爱,人们
站在被收矮了的栏杆旁。
每个人的头脑里,一个单一的想法,
像根骨头那样被舔得干干净净。
从小小的柜台后面,
卖彩票的女人探身观看。
排完队的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到来了。
怀着巨大的爱,随后,
人们散去。
头发蓬松,眼睛
紧闭,他们入睡:
他们全都是骰子
落在幸运一面。
(刘国鹏 译)
穿白色宇航服的父亲
父亲,穿一件白色宇航服
光彩照人,迈着死者沉重的脚步
在我空无所系的生活的
表层漫步
他信口叫出些名字:这是“童年”号陨坑。
那是深渊。这是你成人礼(yourBar Mitzvah)上的。 这是些
雪白的山峰。从那个时候传出
深沉的声音。他采集标本,而后扔在他的装置上:
沙子,言语,我梦中叹息的石头。
他勘测着,抉择着。他把我唤作
他渴望的星球,我童年的土地,他的
童年、我们的童年。
“学着拉拉小提琴吧,我的孩子。等你
长大了,音乐会在
孤独和痛苦的艰难时刻给你帮助。”
那就是他曾经告诉我的,但我听不进去。
而后他飘浮着,他是怎样地飘入他那无边的
白色死亡的痛苦之中的呵。
(刘国鹏 译)
信
坐在耶路撒冷一家旅馆的阳台上
写下:“从沙漠到大海
日子甜蜜地过去了。”写下:“泪水
在此地干得很快。污渍是眼泪
冲湿的墨迹。”他们在上个世纪
常常这样写道。“我已经绕着它
画了一个小小的圆。”
时光流逝,正如每当有人在电话里
从离我很远的地方大笑或哭泣时:
凡我听到的,我看不到;
凡我看到的,我听不到。
我们常常不经意地说起“明年”
或者“上个月”。而这些词语
像破碎的玻璃:会伤害你自己
甚至会让你割断动脉,如果
你是这样的
而你象古代经文中的注释
一样美丽。
在你遥远的国度里过剩的女人
将你引向我,而
另一种机缘
又将你带走
活着就是同时建造一艘船
和一座港口。就是在船下沉很久后
把港口建好。
总之:我只记得
天雾蒙蒙的。而假如那就是你记忆的方式——
你记起了什么?
(刘国鹏 译)
你可以信赖他
快乐没有双亲。也不曾有快乐
从前一个快乐那里习得什么,死后也断无子嗣。
但悲伤却由来已久,
眉目相传,心心相印
从父亲那我学到什么?有大放悲声,有开怀大笑,
也有一日三祷。
还有从母亲那里我学到什么?是缄默不语,是扣紧衣领,
封闭内心、紧锁梦想、扣上衣箱,是凡事归置
放回原处,也有
一日三祷。
现在我已从那堂课上回过神来。我的头发
被剃个精光,活像二战时的士兵,
这样我的耳朵撑起的就不仅是
我的头颅,也是整个天空。
而且现在他们这样提到我:“你可以信赖他。”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我陷得那么深!
惟有那些真心爱我的人
才会懂得更确切。
(刘国鹏 译)
清晨仍是夜间
清晨仍是夜间,灯火依然
当我们从幸福中站起就像有人
由死复生,
像他们一样,我们每个人瞬间都想起了
前身。那便是我们分离的原因。
你身穿条纹绸的老式上衣、
紧身裙,(像)一位道别的老一辈
女空姐,
而我们的嗓音早已像扬声器,
报告着时间和地点
你从像老妇人的脸颊一样柔软的皮包夹层
掏出唇膏,护照,和一封边缘锋利如刀的信
把它们放在桌上
而后又将它们拿走
我说过,我会往后退一点,就像在一场展览中
为了让自己看清整幅画面。而且
我还在一直往后退
时间轻如泡沫
重重的沉淀物永远滞留在我们的身体里。
(刘国鹏 译)
从前
从前,
我们夜里喝的水,日后
都变成了世上的葡萄酒。
而一扇扇的门,我从不记得
门冲里还是冲外开
还有你楼房入口处的那些铵纽是否
用来开灯、摁响门铃
或者摁来沉寂。
那就是我们想要的。那就是
我们想要的吗?
在我们的三个房间里,
在开着的窗户旁,
你曾向我许诺不会再有战争。
我送你的是一块手表,而非
结婚戒指:漂亮的环状时间,
无眠的、熟透了
的果实和永恒。
(刘国鹏 译)
一位没有嫁妆的新娘
一位没有嫁妆的新娘,有一个深深的肚脐
在她晒黑的腹部,一个鸟饵和水的
小小深渊
是的,这就是那位有着丰臀的新娘
从梦中和在梦中裸浴的
丰腴的肉体中惊醒
如同苏姗娜和那些长老。
是的,这便是那位有着雀斑的
严肃女孩。她那突出于下唇的
上唇有什么意义呢?
黑暗的酒宴和笑声
一头甜蜜的小动物。莫尼柯
在她柔软,自我放纵的肉体
内部,有一个铁的意志
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一场多么可怕的屠杀。
一座血流成河的罗马竞技场。
(刘国鹏 译)
在仁慈的全付凛冽中
数数他们。
你数得清他们。他们
不像海边的沙粒。他们
不像无以计数的星辰。他们像孤独的人们。
在角落里,在大街上。
数数他们。看看他们
目睹天空横过破败的房屋。
穿过石头,出去再回来。为什么
你要回来?但还是数数他们,因为他们
在梦中打发时光
因为他们在外奔波,因为他们的希望被除去绷带
又裂开,因为他们将死于自己的希望。
数数他们
很快他们也学会了读墙上
可怕的字迹。学会在别的墙上
读读写写。而盛宴仍将是无声的。
数数他们。数数在场的,因为他们
已用光了所有的血,而这还不够
就像在一场危险的手术中,当一个人
像一万个人那样精疲力尽,那样挨打。因为
有什么样的法官,就会有什么样的审判,
除非它是在全然的黑夜里、
在仁慈的全付凛冽中。
(刘国鹏 译)
没有人把希望
没有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别人的梦在我面前都关闭:
我不在梦里。
甚至房间里的声音
也是荒凉的征象,就像蜘蛛网。
身体的孤寂
空旷得容得下好几个身体。
现在,他们正从搁板上取下
彼此的爱。直到搁板空空。
于是,开始了外层空间。
(傅浩 译)
在我们正确的地方
在我们正确的地方
花朵永远不会
在春天生长。
我们正确的地方
被踩踏得坚实
像运动场。
但是怀疑和爱
挖掘这世界,
像鼹鼠,犁铧。
在毁圮的房屋曾经站立的
地方将会听到
一声低语。
(傅浩 译)
奢侈
我叔叔葬在谢赫巴德尔,我另一位叔叔
散落在喀尔巴阡山间。我父亲葬在桑赫德里亚
我祖母在橄榄山上。他们的父亲的父亲
葬在不是耶路撒冷的河流和森林附近
下法兰克尼亚的村落中间
半已损毁的犹太人墓园。
我的祖父,他在厨房下面的牛棚里
让眼神沉重的母牛皈信,凌晨四点钟起床。
我继承了他早起的习惯。由于梦魇
而嘴里发苦,我出去喂我的噩梦。
祖父,祖父,我人生的大拉比
出售我的痛苦吧,就像你在逾越节前夕
出售我发酵面团:让它们留在我体内,
甚至继续折磨我,
但不是我的。不再属于我。
这么多墓碑散布在我人生的过去中,
镌刻的人名好像废弃的火车站名,
所在之处不再有火车经停。
我将怎样走过这所有路程,
我将怎样把它们全都联系起来?我养不起
这么昂贵的铁路系统。这是一种奢侈。
(傅浩 译)
好时机
与新欢幽会的好
时机同样是
安放炸弹的好时机。
在季节与季节的
结合部,
在蓝色的心不在焉中
卫兵换岗的一丝混乱
在接缝处。
(傅浩 译)
给天使的高级训练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我的人生就像靶子一样圆,正中是我童年的黑色
靶心,那里是我的要命处),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用假人训练:一个像人
头的头。一个逃跑的人。
或慢慢经过的人们:
一个玩耍的孩子,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爱人,在她窗前,
都慢慢经过世界边缘
破烂红瓦堆上的
枪手眼前。
(傅浩 译)
在阿布托尔的回忆
在那里,边界上,立着一座老棚屋
一半是会堂,一半是士兵的淋浴房,
房顶之上是储水罐,为盖满尘土的
身体提供水,
也为仪式前洗手提供水。
通过水管,高高在上的上帝为二者
提供足够的用水。
安息日赞美诗从下面升起,
与淋浴的毛乎乎男人的叫嚷声一起。
主是个斗战之人,
他的名号的“万军之主”;
士兵是个年轻之人,
他的名字刻在一个圆牌上。
主创造了人,
给他开了许多孔窍,
以后在战争中
也会同样对待士兵。
(傅浩 译)
肚子疼的时候
肚子疼的时候
我感觉像全世界。
头疼的时候,
笑声从我身体的错误地方升起。
我哭的时候,他们把我父亲放进墓穴,
太大的大地之中,他不会适应的。
我是个刺猬的时候,我里外翻转:
刺朝里面长,刺痛我。
我是先知以西结的时候,我会在战车的异象中
只看见一头牛沾满牛粪的蹄子和污秽的轮子。
我像个搬运工,背着沉重的扶手椅,
走了很长的路
也不知道他可以把椅子放下来坐上去。
我像个老式的火炮,
但很精准:欢爱时
后坐力很大,一直后退到童年,很痛。
(傅浩 译)
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
“心境的平和”,我父母说,“一个人必须
达到心境的平和。”
就像富有的阿拉伯人,他们在耶利哥过冬,
在拉马拉度夏,忘记其间的沙漠。
他们也忘记中间。或者,就像有人
把熟睡的孩子从他睡着的地方抱到床上
他也不醒。或者就像一个人安放炸弹
然后走掉,就连他的行动的回声也听不见。
一个女人曾对我说:我平和的生活
在历史之外。我告诉她:妓女喇合也这样说,
“我住在城墙上,”瞧瞧她
是怎样进入历史,没有出来。
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只有一回我想进入
每天傍晚我从书桌前看见的那个房间。
窗帘综述拉上的,
有时候里面有灯光。
我生活了相当长时间,希冀
不过如此,而不是天国。
(傅浩 译)
纽约大学
在大学门对面宽阔的人行道上,
一位老妇人坐在轮椅上
她是遵医嘱坐在这里的
好让年轻的人流每一天
都漫过她,就像做水疗一样。
(傅浩 译)
对这国土的爱
这国土被划分成记忆地区和希望省份
其中的居民彼此混合
犹如参加完婚礼回来与参加完葬礼回来的人们相汇合。
这国土没有被划分成战争地带与和平地带。
一个挖掩体躲避炮弹的男人
会回来跟他的女友睡在那儿,
如果他活到看见和平的话。
这国土很美丽。
就连周围的敌人都用在阳光下
闪闪发亮的武器装饰她,
好像脖子上的珠子。
这国土是包装的国土:
她包得很精致,一切都在里面,捆扎得好好的,
绳子有时候割人。
这国土很小,
我可以把她包在我体内。
地表的侵蚀也侵蚀我的安息,
基内雷特湖的水平面总是令我挂怀。
因此,我可以闭着眼睛
感受她全部:海洋-谷地-山丘。
因此,我可以一下子记起她身上
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人临死之际
记起他的一生。
(傅浩 译)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我看见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小圆帽,绣着
很久以前
我爱过的一个女人的
内裤的花样。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看他,
他走过去以后我为什么回头,
他耸耸肩,走掉了。
我咕咕哝哝自言自语:同样的
牙呢,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傅浩 译)
像那样的速度
我在看着我种植的柠檬树
一年前。我需要一种不同的速度,一种更缓慢的,
以观察它的枝桠的生长,它的叶子的展开。
我想要像那样的速度。
不像阅读报纸,
而像小孩学习认字,
或像你静静地破解古墓碑上
镌刻的文字那样。
《妥拉》经卷花一整年所做的事情——
从创世之初一路卷到摩西之死——
我天天匆忙地作者,
或在不眠之夜,辗转反侧。
你活得越久,就有越多人
评论你的行为。就像一个工人
在检修井里:在他上面的井口旁,
人们为站着,任意指点,
高喊着支招,
但他独自在下面,在他的深度里。
(傅浩 译)
联合国指挥部在耶路撒冷
那些调停者、媾和者、折中者、安抚者们
住在白房子里面
通过蜿蜒的渠道,通过暗黑的脉管,
从遥远的地方接受他们的营养,像胎儿一样。
他们的秘书涂着口红,大笑着,
他们的有免疫力的司机在楼下待命,仿佛马厩里的牲口,
为他们遮阴的树木植根于有争议的领土,
种种谬见幻想是外出到田野间找寻仙客来
而不再回来的孩子们。
种种想法在头顶上盘旋,局促不安地,仿佛侦察机,
他们拍摄照片,然后回来,冲洗胶卷,
在昏暗、悲哀的房间里。
我知道他们有沉甸甸的枝型吊灯,
我曾将是的那个男孩坐在上面晃荡
一进一出,一进一出,一出,不再回来。
后来,夜晚将从
我们古老的生命中得出锈蚀扭曲的结论,
在所有房屋的上空,音乐
将掇拾一切散落的东西,
仿佛一只手在饭后拾掇桌上的
饭渣,而谈话继续着。
孩子们已经入睡。
希望来到我面前,好像勇敢的水手,
好像新大陆的发现者
来到一座海岛,
他们休息一两天,
然后扬帆远去。
(傅浩 译)
此刻在风暴中
此刻在平静前的风暴中
我可以告诉你
在风暴前的平静中我没有说的话,
因为当时他们会看见,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
我们仅仅是狂风中的邻居,
被来自美索不达米亚的古老的沙漠热风吹到一起来。
我血脉之王国的末世先知
朝你肉体的天穹之中预言。
这天气对我们和心来说很好,
太阳的肌肉在我们体内鼓起,在情感的
奥林匹克运动会上金色灿烂,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
以使我们认识,留下,将会重新有云。
瞧,我们相遇在一个受保护的地方,在历史
开始升起的拐角处,安静
且安全,远离一切匆匆的事件。
那声音开始在夜晚讲故事,在孩子们的床边。
现在对于考古学来说还太早,
要修复已被破坏的东西却太迟。
夏天将来临,硬底凉鞋的得得声
将沉入松软的沙中,永远。
(傅浩 译)
大马士革门
我忘了这条街道一个月前
是什么样子,但我能记得它,
比如说,从十字军时代起。
(对不起,你掉了这个。这是你的吗?
这块石头?不是那块,那块是
九百年前掉落的。)
一扇巨大的城门,它的脚下,
一扇城门的幼仔。
一个瞎眼的老人跪下去系
他小孙儿的鞋带。
(对不起,我在哪儿能找到公共
遗忘?)
一个老了的童年——这就是我的成熟。
冷战,“我所有日子的阵雨”,
如狄兰·托马斯所说。那是高潮。
“在我们的主的庭院里他们将繁盛。”那些庭院
是什么?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
(傅浩 译)
在新奥尔良大学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带我逛校园
他已故的棋子陪伴着我们,像天堂似的令人愉快。
女孩儿们躺在草坪上,上帝躺在天堂里。
在这漂亮的地方,芳香的花床之间
豪华的图书馆大楼毫无意义
图书馆就像孤儿院,
书籍静静地站在那里,整齐成行,
文字的父母早已死去。
发生过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历史就是把大厌倦传给
新鲜的人,如这些女孩儿,
在这里草丛中几乎全裸着晒太阳,
等待日落,
使她们显得更加美丽。
(傅浩 译)
以法莲群山中的初秋
在正在铺设的道路旁
一群工人在清冷的暮色中
挤作一团。
太阳的余晖点亮这些人,
他们用推土机和压路机
做了应该做的事
它们也做了应该做的事
人和机器有着共同的信念:
他(它)们不会从这星球掉落。
海葱已经从野地里长起
杏树上还有杏子。
大地还温暖,像小孩子头发
覆盖下的头。第一阵秋风
吹过犹太人和阿拉伯人。
候鸟彼此呼唤:
看哪,待在原地的人类!
在天黑之前的大寂静中,
一架飞机掠过天空
朝西边下降,咕嘟嘟一阵响,
好像美酒入喉。
(傅浩 译)
亚革悉的博物馆
一只大猫钉在院子里。它将永远等待
所失去的船。它的渴望装点着世界
它的锈蚀是失去而不再回归的一切的旗帜。
大门口一堆数百年前的
火炮弹丸。击中的弹丸,
和没击中的弹丸。收藏者未加区别。
从屋顶上,你看见加利利西部
繁茂葱绿,土地肥沃。道路深深
切过其中,就像泳衣边缘在大腿
和屁股上的勒痕。令人垂涎的土地。
屋内,一大堆杂物。
一件来自古代异象的脱粒机,
一把来自预言的草叉和死人的磨。
许多碾磨、挤压、破裂工具
和许多锁闭、抛光工具,
建造和破坏工具,
如《传道书》所记载。但最突出的是
失去了工具的把柄,只有它们存留下来。
我们能从此得到有关人类灵魂
及所剩一切的什么知识?我们能得到
有关失去的工具和握过它们手的什么知识?
黄昏时太阳落入海中
好像某人听说了所爱之人的死讯。
一个男人从海边归来,手里拎着鞋子
仿佛拎着他的灵魂。
一张有着精确日期的报纸飞走了。
两艘战舰驶过:一艘向北,一艘向南
昼行人与夜行人交换地点。
在手电筒光柱中我看见卫兵换岗。
那边的小丘上,古墓夜间
开放。与鲜花相反。
(傅浩 译)
给女按摩师的赞美诗
你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是个渐老的雄性动物,充满有关
沙仑和许多百合花的记忆。
人打我的背,我任他打。我把我的眼泪
变成香料,我的汗水变成香辛料
我的叹息变成抚慰的曲调,
我的血液循环在我体内涌起,
就像节日里的祷告循环。
水龙头从墙上伸出,像先知似的,
有的淌着水,有的关着。
面包和马戏持续整个夏季
统计数字和永恒的痛苦,
夏季账目和为终结的计划
此日的终结和所有日子的终结。
墙上一幅北方雪国
日落图,太阳本身
落在最后的橘树林以外。
(女孩的气味像橘子花的气味。)
手表的灵魂开始吠叫
甜蛋糕受伤而死
砂糖落入战争。
(傅浩 译)
永恒之窗
我曾经在一个花园里听见
一首歌或一篇古代的祝福。
在暗色的树木上面
一个窗口总亮着灯,在纪念
那朝外探视的脸,
而那张脸也
在纪念另一个
亮着灯的窗口。
(董继平 译)
耶路撒冷是一只转马
耶路撒冷是一只转马它转啊转啊
从古城到所有街区然后又回到古城。
你是不能下来的。无论谁跳下来就是把他的命攥在自己手里。
而且无论谁在一圈之后下来了就必须得再次偿还
回到这个没有尽头的旋转。
但这里没有大象和跃马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信仰的此起彼伏以及旋转
它们的轮轴发出从祈祷堂里传来的加满油的悦耳音响。
耶路撒冷是一架跷跷板;有时候我降下来
进入过去的年代而有时候我升上天空于是
大叫着像个孩子一样大叫,他的两腿用力摇晃
我要下来,爹,我要下来,
爹,抱我下来。
而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圣人升到了天堂
会像孩子一样大喊大叫,父啊我愿在此居住,
父啊,请莫让我落下,吾父吾主,
请容我们在此居住,吾父吾主!
(罗池 译)
奥茨维辛之后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在梵蒂冈的烟囱,白烟滚滚——
是红衣主教们选定了教宗的讯号。
在奥茨维辛的焚尸炉,黑烟滚滚——
是上帝们的枢机团还没有选出
上帝的选民。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灭绝营的牢友在他们的胳膊上烙着
上帝的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
或无法接通,一个接一个。
在奥茨维辛之后,有新的神学:
那些死在“焚烧炉”的犹太佬
就跟他们的上帝一样,
上帝无形亦无体,
他们也无形,他们也无体。
(罗池 译)
在库克拉比大街
在库克拉比大街
我独自行走没碰上这个好人——
他祈祷时戴一顶皮绒帽
他办公时戴一顶丝绒帽,
都飞扬在死者的风中
在我的上空,飘拂在水面
在我的梦里。
我来到先知的大街——空无一人。
而埃塞尔比亚的大街——寥寥数人。我正在
寻找一个地方好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为你填满你孤单的巢穴,
建立一个地方为我的痛苦用我额头的汗水
查对一条道路你会从那里归来
以及你故居的窗户,一个裂开的伤口,
在关闭与开启之间,在光明与黑暗之间。
有烤面包的香气从一个棚屋里面传出,
那是一家店铺人们在那里散发免费圣经,
免费,免费。远远胜过一个先知
曾给这些混乱的里巷留下的一切,
当这一切倾倒在他的身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库克拉比大街我独自行走
——你的墓床在我的背上像一个十字架——
尽管这令人难以置信
一张女人的睡床将成为一种新信仰的符号。
(罗池 译)
On Rabbi Kook's Street
On Rabbi Kook's Street
I walk without this good man--
A streiml he wore for prayer
A silk top hat he wore to govern,
fly in the wind of the dead
above me, float on the water
of my dreams.
I come to the Street of Prophets--there are none.
And the Street of Ethiopians--there are a few. I'm
looking for a place for you to live after me
padding your solitary nest for you,
setting up the place of my pain with the sweat of my brow
examining the road on which you'll return
and the window of your room, the gaping wound,
between closed and opened, between light and dark.
There are smells of baking from inside the shanty,
there's a shop where they distribute Bibles free,
free, free. More than one prophet
has left this tangle of lanes
while everything topples above him and he becomes someone else.
On Rabbi Kook's street I walk
--your bed on my back like a cross--
though it's hard to believe
a woman's bed will become the symbol of a new religion.
我的爱国生活
当我年轻的时候整个国家也年轻。而我的父亲
是所有人的父亲。当我快乐的时候国家
也同样快乐,而当我跳跃在她的身上她也跳跃
在我的身上。春天里覆盖她的青草
也同样让我变得柔软,而夏天干旱的土地伤害我
就像我自己皲裂的脚掌。
当我第一次坠入爱河,人们宣告了
她的独立,而当我的头发
飘拂在微风里,她的旗帜也是如此。
当我搏杀在战斗中,她奋战,当我起身
她也同样起身,而当我倒下的时候
她慢慢倒在我的身旁。
如今我开始渐渐远离了这一切:
就像有些东西要等胶水干透之后才能胶牢,
我正在被拆开并卷入我自身。
有一天我在警察乐队看见一位单簧管演奏家
他正在吹着大卫的《堡垒》。
他的头发雪白而他的面容平静:这副面容
就像1946年,一个唯一的一个年份
在诸多著名的和恐怖的年份之间
那年没有发生什么除了一个伟大的期望以及他的音乐
还有我的爱人一个在耶路撒冷宁静的家中安坐的女孩。
此后我再没见过他,但一个追求世界更美好的愿望
决不会离开他的脸庞。
(罗池 译)
以色列地的犹太人
我们忘了我们来自何方。我们犹太的
姓氏,从大流散把我们打发出去,
又把我们带回记忆,鲜花和果实,中世纪城市,
金属品,化成石头的骑士,玫瑰,
飘散了芬芳的香料,各种宝石,大量的红染料,
手工艺品远远地去到世界各地
(那些手也一样远去了)。
割礼对我们也是如此,
因为有神明的圣经故事和雅各的子孙,
所以我们继续伤害我们所有的生命。
我们在干些什么,返回这里忍受伤痛?
我们满腔的热诚已被排干变成沼泽,
沙漠对我们敞开,但我们的孩子是漂亮的。
即便是半途中沉没的渔船残骸也会抵达海岸,
即便是风在吹。并非所有都是靠航行。
我们在干些什么
在这块黑暗的土地忍受它
黄色的光影刺破双眼?
(时不时地有人说起,尤其是四十
或五十岁的人说:“太阳要晒死我了。”)
我们在干些什么,带着这些被蒙蔽的灵魂,带着这些姓氏
带着我们森林般的眼睛,带着我们漂亮的孩子们,
带着我们奔流的热血?
抛洒的热血并不流向树木的根
但这是一种最接近的方式流向
我们自己的根
(罗池 译)
Jews In The Land Of Israel
We forget where we came from. Our Jewish
names from the Exile give us away,
bring back the memory of flower and fruit, medieval cities,
metals, knights who turned to stone, roses,
spices whose scent drifted away, precious stones, lots of red,
handicrafts long gone from the world
(the hands are gone too).
Circumcision does it to us,
as in the Bible story of Shechem and the sons of Jacob,
so that we go on hurting all our lives.
What are we doing, coming back here with this pain?
Our longings were drained together with the swamps,
the desert blooms for us, and our children are beautiful.
Even the wrecks of ships that sank on the way
reached this shore,
even winds did. Not all the sails.
What are we doing
in this dark land with its
yellow shadows that pierce the eyes?
(Every now and then someone says, even after forty
or fifty years: 'The sun is killing me.')
What are we doing with these souls of mist, with these names,
with our eyes of forests, with our beautiful children,
with our quick blood?
Spilled blood is not the roots of trees
but it's the closest thing to roots
we have.
耶路撒冷
在古城的一个屋顶
衣物晾晒在傍晚的阳光下。
这条白床单属于一个女人她是我的仇敌,
这条毛巾属于一个男人他是我的仇敌,
他用来擦干额头的汗水。
在古城的天空
一只风筝
在长线的另一端
一个小孩
我没看见
因为有墙。
我们已经举起了很多旗帜,
她们已经举起了很多旗帜,
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很快乐。
想让他们以为我们很快乐。
(罗池 译)
我研究过爱情
我研究过爱情在我的童年在我童年的犹太会堂
在妇女区在妇女们的帮助下在一座隔离营后面
那里关押了我的母亲跟其他的妇女和姑娘。
但隔离营关押了她们也关押了我
各在另外一边。她们可以自由活动在她们的爱情里而我却被
关押在我的爱情,我的渴望里,跟所有男人和男孩一起。
我真想跑过那边去真想知道她们的秘密
并对她们说,“蒙祂赐福把我塑造
一切尽如祂的旨意。”而隔离营
一道镂花的幕墙洁白而柔滑像夏天的衣裙,那幕墙
在风中摇曳挂满了它的小铃铛它的长线圈,
噜噜噜响的长线圈,露露,噜噜噜低唱的爱情关押在屋里。
女人的脸庞就像月亮的脸庞躲在云里
或像满月在幕墙打开的时候:一种迷人的
宇宙的秩序。在夜里我们都说祝福
外面高高的月亮,而我
心里想的是女人。
(罗池 译)
爱情忠告
给美好爱情的忠告:不要去爱
那些遥远的东西。给你自己找一个临近的。
要建一座明智的屋子还得去找
本地的石头来把它修筑,
这些石头曾遭受过同样的严寒
而且被烘干在同样的烈日下。
找出一位来,她有金色的花环
围绕着她黑眼珠的瞳孔,她
应具备足够的知识
了解你的死亡。爱情同样存在于
毁灭之中,如同把蜂蜜提炼出
力士参孙宰杀的狮子鲜肉。
另外给劣质爱情的忠告:利用
剩余下来的爱情
把先前那一个忘掉
做一个新女人给你自己吧,
然后用这个女人剩余的
再造一个新爱,
并如此继续下去
直到什么也不剩下。
(罗池 译)
阿门之石
在我的桌面有一块石头刻着“阿门”,
一块三角形的碎石来自很多世代以前就被毁坏的
一个犹太墓园。其它的碎片,成百上千,
乱七八糟地散落各处,但一种强烈的渴望,
一种无尽的思念,把它们充满:
名字寻找家族的姓氏,死亡日期在探索
死者的出生地,儿子的名字想查出
父亲的名字,出生日期试图与灵魂团聚
而灵魂希望得到安息。但除非它们
能重新合为一体,否则它们得不到真正的安息。
只有这一块静静躺在我的桌面,在说“阿门” 。
但此刻这些碎片被一个忧伤的好心人
怀着爱怜收集到一起。他洗净它们的一个个污点,
给它们一个一个拍下照片,在一座大厅
要把每一块墓石重新组合成整体,
一遍一遍,一块一块,
就像死者已复活,就像拼图,
像七巧板。小孩把戏。
(罗池 译)
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才开始明白
我不能违抗什么,我必须遵从
所有的法则和诫律。
我遵从重力法则,即地心引力的法则,
用我所有的身体所有的力量和我所有的爱;
我遵从物质的均衡法则和守恒法则:
身体与身体,灵魂与灵魂,身体与灵魂。
我厌恶在我的痛苦和我的喜悦里出现真空。
我按照水的法则寻找它自身的平面;过去和未来
又循环到我身上。我站起,我用杠杆法则举起;
我开始理解,就像我的老爷车,
是什么让它工作,活塞和制动器的运动,
奖赏和惩罚,结果和播种,
遗忘和纪念,螺栓和弹簧,
快和慢,以及历史的法则。
就这样从我生命的年岁到我生命的时日,
就这样从我的灵魂到我身体的器官。
这是会堂里的一个教喻,这是给死者的
一篇颂文,这是埋葬这是复活。
就这样成为一个人。
(罗池 译)
神赐的时辰
我曾想过,它可能这样解决:
在深夜,人们聚集在车站
等候那不会到来的末班车,
人起初很少,后来渐渐增多。
这是改变一切的机会,
我们可以彼此亲近,共同开创新的世界。
然而人们散开了。
(神赐的时辰一去不返。)
每个人都将走自己的路
每个人都将成为一块多米诺骨牌
敞开一面
寻找新的连接者
在永不终结的游戏里。
(罗池 译)
敞开关闭敞开
敞开关闭敞开。我们出生之前,万物都敞开
在与我们无关的宇宙。我们活着的时候,万物都被关闭
在我们体内。等到我们死了,万物再次敞开,
敞开关闭敞开。我们尽是如此。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此刻
有千百万人正站在街角
和十字路口,在密林和荒漠,
向另一个指点着该在哪里转弯,走哪条路,
什么方向。他们详细地解说着该怎么走,
到那里最近的路是哪一条,到什么地方可以停下来
再问问别人。那里,然后是那里。
是第二个拐弯,不是第一个,在那里左拐(或右拐),
就在一栋白房子旁边,一棵大橡树右边。
他们解说着,用兴奋的声音,用挥舞的手势
和点头摇头耸耸肩膀:那里,然后是
那里,不不不是那里,是那里,
就像某种古老的宗教仪式。这也是一种新的宗教。
此刻,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
我以绝对的信念坚信死者必复活,
就像一个人想回到一个心爱的地方,总会落下
一些书本,篮子,眼镜,小照片,只是为了
他能找一个借口转回来,所以死者
他们离开了生活也必会回来。
有一次我在秋雾中
来到一座废弃的犹太墓园,但死者并未将它废弃。
那个园丁肯定是花卉和季节的专家,
尽管他不是犹太死者的专家,
但连他都会说:“他们每夜都在练习复活呢。”
(罗池 译)
我不是那六百万之一
我不是死于浩劫的那六百万 之一,
我也不在幸存者中间。
我不是走出埃及的那六十万 之一,
我是乘船来到应许之地。
不,我不在这些数字里面,尽管我的体内也有火和云,
夜间的火柱和日间的云柱给我指引 。
我的体内也有疯狂的渴望在寻找
紧急出口,寻找软和的地方,寻找裸出的
土地,寻找通向软弱和希望的太平门;
我的体内也有寻找活水的欲望,
与石头静静交谈或者与暴烈的风。
最终,是沉默:没有提问,没有回答。
犹太史和世界史
像两块磨石把我碾碎,有时
成一滩粉末。阳历和阴历
忽前忽后地跳跃,
把我的生命在恒动中设定;
有时我躲藏在它们之间的缝隙,
有时一路跌进这个深渊。
(罗池 译)
I Wasn't One of the Six Million
I
My life is the gardener of my body. The brain—a hothouse closed tight
with its flowers and plants, alien and odd
in their sensitivity, their terror of becoming extinct.
The face—a formal French garden of symmetrical contours
and circular paths of marble with statues and places to rest,
places to touch and smell, to look out from, to lose yourself
in a green maze, and Keep Off and Don't Pick the Flowers.
The upper body above the navel—an English park
pretending to be free, no angles, no paving stones, naturelike,
humanlike, in our image, after our likeness,
its arms linking up with the big night all around.
And my lower body, beneath the navel—sometimes a nature preserve,
wild, frightening, amazing, an unpreserved preserve,
and sometimes a Japanese garden, concentrated, full of
forethought. And the penis and testes are smooth
polished stones with dark vegetation between them,
precise paths fraught with meaning
and calm reflection. And the teachings of my father
and the commandments of my mother
are birds of chirp and song. And the woman I love
is seasons and changing weather, and the children at play
are my children. And the life my life.
2
I've never been in those places where I've never been
and never will be, I have no share in the infinity of light-years and dark-years,
but the darkness is mine, and the light, and my time
is my own. The sand on the seashore—those infinite grains
are the same sand where I made love in Achziv and Caesarea.
The years of my life I have broken into hours, and the hours into minutes
and seconds and fractions of seconds. These, only these,
are the stars above me
that cannot be numbered.
3
And what is my life span? I'm like a man gone out of Egypt:
the Red Sea parts, I cross on dry land,
two walls of water, on my right hand and on my left.
Pharaoh's army and his horsemen behind me. Before me the desert,
perhaps the Promised Land, too. That is my life span.
4
Open closed open. Before we are born, everything is open
in the universe without us. For as long as we live, everything is closed
within us. And when we die, everything is open again.
Open closed open. That's all we are.
5
What then is my life span? Like shooting a self-portrait.
I set up the camera a few feet away on something stable
(the one thing that's stable in this world),
I decide on a good place to stand, near a tree,
run back to the camera, press the timer,
run back again to that place near the tree,
and I hear the ticking of time, the whirring
like a distant prayer, the click of the shutter like an execution.
That is my life span. God develops the picture
in His big darkroom. And here is the picture:
white hair on my head, eyes tired and heavy,
eyebrows black, like the charred lintels
above the windows in a house that burned down.
My life span is over.
6
I wasn't one of the six million who died in the Shoah,
I wasn't even among the survivors.
And I wasn't one of the six hundred thousand who went out of Egypt.
I came to the Promised Land by sea.
No, I was not in that number, though I still have the fire and the smoke
within me, pillars of fire and pillars of smoke that guide me
by night and by day. I still have inside me the mad search
for emergency exits, for soft places, for the nakedness
of the land, for the escape into weakness and hope,
I still have within me the lust to search for living water
with quiet talk to the rock or with frenzied blows.
Afterwards, silence: no questions, no answers.
Jewish history and world history
grind me between them like two grindstones, sometimes
to a powder. And the solar year and the lunar year
get ahead of each other or fall behind,
leaping, they set my life in perpetual motion.
Sometimes I fall into the gap between them to hide,
or to sink all the way down.
7
I believe with perfect faith that at this very moment
millions of human beings are standing at crossroads
and intersections, in jungles and deserts,
showing each other where to turn, what the right way is,
which direction. They explain exactly where to go,
what is the quickest way to get there, when to stop
and ask again. There, over there. The second
turnoff, not the first, and from there left or right,
near the white house, by the oak tree.
They explain with excited voices, with a wave of the hand
and a nod of the head: There, over there, not that there, the other there,
as in some ancient rite. This too is a new religion.
I believe with perfect faith that at this very moment.
洪水
那个著名的法国皇帝说,哪管我身后洪水滔天!
义人挪亚说,洪水,在我面前;
离开方舟时他宣告,洪水抛在我身后。
而我说,我就正正在洪水当中,
我是方舟和百兽,包括洁净的和不洁净的,
我是一体两性,雄和雌,
我是记念的动物和遗忘的动物,
我是美好世界的葡萄苗子
尽管我不能饮我自己酿的酒。
最后,我将成为一座高高的亚拉腊山 ,孤独而干燥,
肩头扛着一条陌生的空荡荡的方舟
装着一些爱的残羹,祈祷的废料,希望的碎片。
(罗池 译)
亚伯拉罕有三个儿子
亚伯拉罕有三个儿子,不止两个。
亚伯拉罕的三个儿子是:以实玛利、以撒、还有以弗克 。
头生的是以实玛利,即“神必听闻” ,
然后生以撒,即“他笑” ,
最后是以弗克,因为他是最小的,
所以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
是被献上摩利亚山 的那个儿子。
以实玛利有他的母亲夏甲来搭救,
以撒有天使来搭救,
但以弗克没有谁理会。
他还幼小的时候,他的父亲
总是很慈祥地唤他,以弗克呀,
以弗克啊,我亲爱的以弗克小宝贝;
但他仍旧将他做了祭品。
律法书上说是山羊,但实际上是以弗克。
以实玛利再也不会让神听见,
以撒再也不会笑,
撒拉只笑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笑过。
亚伯拉罕有三个儿子,
以实玛,“必听”,以撒,“必笑”,以弗克,“必哭” 。
以实玛利、以撒利、以弗克利。
神必听,神必笑,神必哭。
(罗池 译)
我要活
我要活到所有的言辞在我嘴里变成空虚
只剩元音和辅音,或仅有元音,仅有悦耳的声响,
我体内的灵魂成为我要学习的最后一门外语。
我要活到所有的数字都被定为神圣,
不仅是一,不仅是七,不仅是十二,不仅是三,
而是所有的数字,呼雷卡战役 中的二十三个死者,
通往神秘之地的十七公里,宽限期的
三十四个夜晚,一百二十九个白天,
光年的三十万公里,幸福的四十三个瞬间
(而我生命的年时中所有的数字还是X)。
四千年的历史和四十五分钟的考试。
白昼与黑夜没有数字——但它们
也应该被计数——
甚至无穷也将被尊圣,然后,唯有如此
我才能得到安息。
(罗池 译)
我的父亲是上帝
我的父亲是上帝但他还不知道。他给我定下
十大诫律,但却没有雷鸣没有怒火,
没有火柱和云柱 ,而是温柔的
满怀爱意。他的训诫添加了抚摸和婉语:
“你愿不愿”和“请”,同时用同样的语调
吟唱着“记住”和“一定”,以及
在一条诫律和另一条诫律之间
默默的恳求和流泪:汝不可
妄称耶和华你上帝的名,不可妄称。
(罗池 译)
爱的语言和杏仁茶
“雷拉”,夜晚,最最阴柔的事物,在希伯来语中
属阳性,但同时又是女性的名字。
太阳属阳性而日落属阴性,
阴性之中对阳性的怀念,一个男子体内
对女人的渴望。可以说:咱俩,可以说:我们。
“埃洛希姆” ,上帝,为什么是复数的?因为所有的祂
正坐在亚柯港 一个荫凉的葡萄蓬下
打扑克。而我们坐在旁边的一张桌上,我握着你的手
你也握着我的,却没有纸牌;我们
既属阳性又属阴性,既是复数又是单数,
我们饮着加了烤杏仁的阿拉伯茶,两种滋味
原先并不相识,但在我们嘴里合为一体。
咖啡馆的门背后,靠近天花板,写着:
“慎毋遗失,后果自负。”
(罗池 译)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
疼痛的精确性和欢乐的模糊性。我在想
人们是怎样精确地在医院里向大夫描述他们的疼痛。
即便那些还没有学会读写的人也懂得精确:
这种是一跳一跳的痛,这种是
扭伤的痛,这种是咬痛,这种是灼痛还有
这种是刀割似的痛而这个
是一种隐痛。在这儿。精确地说就在这儿,对,对。
欢乐却把一切弄得模糊。我曾听人说过
在爱情和狂欢的夜晚之后:真是太棒了,
我都飞上七重云霄了。但即便是太空人漂浮
在外层空间,拴在飞船上,他却只能说,真棒,
真奇妙,我无法形容。
欢乐的模糊性和疼痛的精确性——
我要用那种剧痛的精确性来描述
幸福以及模糊的欢乐。我学会在各种疼痛中说话。
(罗池 译)
我看见茉莉花开
我在花园看见茉莉花开,香飘在秋风里,
枝斜在葛藤上。哦,多大的过失,多大的浪费,
多么惨痛的一个失败。我看见太阳浮上海面,
我看见上帝,多大的过失,多大的希冀!
我看见两只小鸟在飞机场
被囚禁在阁楼。绝望中它们莽撞地飞。
哦,多大的过失,多大的奋争,多么拼命的爱,
哦,一个没有出口的出路,一个圣灵 扑翅的异像!
而在高空,在这一切之上,一架飞机盘旋。我在努力,
它说,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努力,人们在控制塔
对它说。努力,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罗池 译)
摄影家的方式
摄影家的方式是当他构思一个镜头的时候,
如大海或绵绵不尽的沙漠,
他要找一些大的或者近的东西用在照片上,
一桠树枝,一把椅,一块圆石或者一个屋角,
为了表现无穷,他会忘掉大海和沙漠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爱你的手,你的脸,
你的秀发,你在近旁的说话声,同时忘掉
永无尽头的距离和无穷无尽的终结。
当我们死了,这里又只剩下大海和沙漠和上帝。
我们曾多么喜爱通过一个窗口去观看啊。
别了,远的和近的一切,别了,真实的上帝。
(罗池 译)
我知道是多么纤细
我知道是多么纤细的蛛丝把我和我的快乐维系,
但凭这些纤细的蛛丝我已经给自己织成一副
坚韧的软甲,用快乐的经线和纬线
为我遮掩裸体并保护我。
但有时我似乎觉得我的生活配不上
包裹我身体的这层皮肤,甚至配不上
我用来攥紧生活的十个手指甲。
我就像一个惯于抬起手腕
窥看时间的人,即便没戴手表的时候。
有时,当最后的水汩汩流出浴缸,
在我耳中也是夜莺的歌唱。
(罗池 译)
甩开对丧失的恐惧
甩开对丧失的恐惧我投入丧失之中的恐惧。
我再也不能待在它们之间在这个小小的
无人地带熬过我永无尽头的日子。
我的手是搜寻的手,试探的手,
祈愿的手,落空的手,
总是摸索在桌面上纸页间抽屉里
柜橱里衣兜里,找到
它们的那一份丧失。用这双
搜寻丧失的手我抚摸你的脸庞
用这双惧怕丧失的手我把你抱紧
摸索着你的眼睛你的唇,就像一个盲人
像是丈量,像是迷失,像是在丈量中迷失。
因为只有惧怕丧失的手才是爱的手。
有一次我在看一个小提琴家演奏,我发现
在他的右手和左手之间仅有的就是那把小提琴,
但这是怎样的一种之间,怎样的音乐啊!
(罗池 译)
变迁是神,死亡是先知
每一年我们的父亚伯拉罕都带着他的儿子们去摩利亚山,
同样我带着我的孩子去内盖夫丘陵,在那里我打过仗。
亚伯拉罕带着儿子们一路远足。“在这里我叫
仆人们留下,在那里我在山脚下的一棵树上
拴过驴子,而这里,就是这里,以撒我的儿,你问我:
‘请看,火与柴都有了,但燔祭的羊羔在哪里呢?’
然后刚过了一会儿,你又问第二遍。”
当他们来到山顶,他们歇了一阵,吃东西喝水,
然后他带他们去看扣住了山羊角的那丛小树。
后来亚伯拉罕死了,轮到以撒带他的儿子到这里来。
“在这里我背起柴火,就是这个地方我都喘不过气来,
在这里我问,而我父亲说:‘神必自己预备
作燔祭的羊羔。’ 到了那边,我才明白说的是我。”
后来以撒的眼睛年老昏花了,他的孩子们
领他来到摩利亚山上的同一个地方,为他重述
发生过的一切,他或许已经忘记了的一切。
(罗池 译)
秋·爱·史
1
这是夏的结束。经过最后一波热浪 的严刑拷打,
夏供认了它的罪行,但我要说:那枯树是帝王而那荆棘
是荣光,蓟草以自身的坚硬来保持自身
就是奇迹。寄生藤比寄主更漂亮,
而葡萄的卷须干枯了还爱恋地紧依着悬钩子。
洁白的羽毛在一个洞口外证实那场惨烈的死亡
同时也证实了那巨翅搏击时的美。
条条裂口和缝沟在饱受折磨的土地上将绘制成
我一生的地图。从这里开始,鸟类观察家可以测定历史,
地质学家可以标记出未来,气象学家可以解读
上帝之手的掌纹,以及植物学家
可以成为智慧之树的内行,明辨善恶。
2
用我的手掌挤压,就像恋人拧了一把,
我检查无花果是否成熟。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无花果而言
什么才算是死亡,是留在枝头还是烂在地上,
它们的地狱是什么以及它们的伊甸园,它们的拯救
和它们的复活又是什么。把它们吞吃的嘴巴——
是天堂之门还是阴间的入口?在很久很久以前,
树木是人类的众神。如今或许我们
成了众神,对树木和它们的果实来说。
斑鸠鸟满怀爱意呼唤着它的兄弟角豆树;
它一点也不了解进化演变之万古
横亘在它们中间,它只是呼唤呼唤呼唤着。
3
仰头的凝视想看看是否有云彩——
何以它如此轻盈一路飘浮:墙壁,阳台,
急待晾干的衣服,想望的窗户,屋顶,
天空。张开的手掌伸出去想看看是否有雨滴——
那可是最纯真的手掌,
最最坚定,最最虔诚
远胜过所有祈祷堂里所有的礼拜者。
4
飞机升上高空,欣喜归家的人们端坐
在那些离家人的身旁而两者的面孔是相同的。
思念的大气流形成了预报秋天的雨水。
在十字军的废墟,秋的红海葱盛开不败,
它的枝叶在春天里萌发,但它都知道是什么发生
在漫长而干旱的夏季与夏季之间。这是它简明的永恒。
那些纪念碑树立在亚莫迪凯和内格巴
就像在废墟中得以保存的
一份纪念。我们就是这样一个秋的民族,
纪念着马撒大的沦陷和它的自刎 ,
约大帕他和别他的废墟 以及耶路撒冷的毁灭……
尽在西墙 那里举行。啊残余后的残余。就像一个人珍藏
一双破裂的旧鞋,一只烂袜子,一些残存的字母当作留念。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等待着,要不了多久,死亡的时刻。
我们所有的生活,在其中发生着的一切,在其中来来往往的人潮,
是一道篱笆围住生命。而死亡也是一道篱笆围住了生命。
5
我望见一棵树,在秋天里它坚实的种子喀啦喀啦作响,
装满了豆荚。而一个男人的种子倾泄然后滑出,粘粘的,
最后被吞没,不发出一丝声响。
难道是一棵树的种子更优越
胜过一个男人的种子:
它仿佛在欢快地喀啦作响。干旱就是它的情歌。
(罗池 译)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1
纪念日诗章献给战争中死去的人。
但纪念的一代人也在减少和死去,
一半老朽不堪另一半也快要老朽不堪,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2
一块墓碑该怎样打造?一辆汽车熊熊燃烧
在谷门 。一辆汽车烧成黑炭。一辆汽车的骨架。
另一辆汽车的残骸燃烧在另一个地方。
残骸上油着红色的防锈漆,红得
像火焰。残骸旁有一束干花。
干花结成一个纪念的花环,
枯骨构成一个枯骨复活的异象。
在另一个地方,很远,掩藏在树丛中,
一块破裂的大理石碑上刻着一些名字,一枝夹竹桃
遮挡了大部分,就像爱人脸上的一缕长发。
但每年一次那枝条被拂开一旁那些名字得到呼唤,
而蓝天下一面旗帜悬在半杆,欢快地翻卷
像一面拉到杆顶的旗——那么轻盈,那么安逸,
享受着它的色彩,它的风。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3
一个人该怎样出现在悼念仪式?立正还是鞠躬,
像篷布一样坚韧还是像哭丧者一样柔弱,
像罪人一样低头还是仰首藐视死亡,
是两眼翻开像死者一样呆滞,
还是闭上眼睛就像在观测体内的星空?
而悼念的最佳时段是什么?是正午
阴影躲藏在我们脚下的时候,还是黄昏
当阴影延长,就像我们的渴望一样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就像上帝?
4
我们在这种活动应该唱什么?从前我们唱山谷之歌,
“在贝塔阿尔法 和拿哈拉之间,
是谁燃起篝火是谁在这里牺牲。”
现在我知道是谁燃起的篝火
我知道是谁牺牲在这里。
他是我的朋友。
5
我们应该怎样哀悼?按大卫给约拿单和扫罗的挽歌,
“比鹰更快,比狮子更强 ,”我们应痛哭失声。
如果他们真的比鹰更快,
他们会高高翱翔在战争之上,
而不会受伤害。我们可以在地上仰望他们然后说:
“看那雄鹰,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丈夫,这是我的兄弟。”
如果他们真的比狮子更强
他们还能继续作雄狮,不会像人一样死去。
我们可以亲手给他们喂食
并抚摸他们金色的魂灵。
我们可以把他们领养回家,深情地说:
我的儿,我的夫,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我的夫,我的儿。
6
我去参加尤德的葬礼,他被炸弹炸得粉碎,
在很远的地方,一场新战争的新死者。
人们对我说要去一个新的殡仪馆:
“就在那个大奶牛场过去一点。
如果你跟着牛奶的气味走
肯定错不了。”
7
有一次我跟我的小女儿一起散步,
我们遇见一个人,他问我过得怎样我也问他
过得怎样——像《圣经》里说的。后来她问我,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说,“他跟我一起打过仗。”
她点点头又问,“如果他跟你一起
打过仗,那他怎么没死却还好好活着呢?”
8
没人听说过茉莉的果实。
没有哪个诗人赞美歌唱过它。
人人都陶醉地歌唱茉莉的花朵,
它的郁郁浓香,洁白花瓣。
但它顽强的生命力,
像蝴蝶一样短暂像群星一样长久。
没有听说茉莉会结果。
而谁来纪念那些纪念者?
(罗池 译)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我听见你的足音,自东而西你走着
最后一次。而世上
失去手帕、书籍,人群。
那是夏季,或是季夏,
午后还有很多小时,
你还健在;
你已裹上尸衣
第一次。
而你永远不会察觉
因为它绣满了鲜花。
(胡国贤 译)
世上一半的人
世上一半的人
爱另一半的人;
世上一半的人
恨另一半的人。
是不是就因为这一半人和那一半人?
我不得不躲躲闪闪地行走
像雨季的雨水;
我不得不睡在乱石中间;
不得不日渐褴褛,像橄榄树的树干;
不得不听着月亮朝我吠叫;
不得不用忧虑掩饰我的爱;
不得不迅速地生长,像铁轨间惊恐的小草;
秘密地活着,像一只鼹鼠;
不得不只留根须,不留枝杈;
也不能感受与天使脸颊的依偎;
我不得不在第一个洞穴里谈恋爱;
不得不在一个穹顶下面娶我的妻子,
因为,那里有横梁支撑着地面;
我不得不表演我的死亡,一直
直到最后的呼吸和最后的遗言,
却仍不理解死亡;
我不得不将旗杆竖在我的屋顶,
下面是一个防弹庇护所,外面有路,
修建只是为了返回
和穿过那些可怕的岗哨――
猫,柴,火,水,屠夫
在孩子和死亡使者之间?
一半的人爱,
一半的人恨。
那么在这针锋相对的两半之间,哪里是我的地方?
在什么样的缝隙里,我将能够看见
我梦想的白色的住房计划
和在沙地上赤足的奔跑者
或者,至少,有一个姑娘
在这小土岗的旁边晃动头巾?
(杨靖 译)
六首给塔玛尔的诗
1
雨静悄悄地说着话,
你现在可以睡了。
我的床边,报纸的翅膀的沙沙声。
没有别的天使。
我将早早醒来,贿赂来日,
让他待我们好些。
2
你有葡萄般的笑声
许多圆圆绿绿的笑。
你的身体充满了蜥蜴。
它们全都喜爱太阳。
花儿生长在田野,草儿生长在我脸颊,
一切都可能。
3
你总是躺在
我眼睛上。
我们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传道者删去他书中的一行。
我们是那可怕的审讯中的救命证人。
我们将宣告他们全部无罪!
4
仿佛口中鲜血的滋味,
春天扑到我们身上——突然地。
这世界今夜醒着。
它仰卧着,睁着眼睛。
新月吻合你脸颊的轮廓线,
你的胸脯吻合我脸颊的轮廓线。
5
你的心在你的血管里
玩捉血游戏。
你的眼睛依然温热,好像
时间睡过的床。
你的大腿是两个甜美的昨天
我正来到你面前。
一百五十首赞美诗
一齐轰鸣哈里路亚。
6
我的双眼想彼此流通,
像两个相邻的湖泊。
以告诉彼此
它们所看到的一切。
我的血液有许多亲戚。
他们从不来访。
但他们死后,
我的血液将成为继承人。
市长
该是多么发愁做上耶路撒冷的市长。
多么恐怖,一个人类如何能成为这座城的市长?
他能做什么呢?
修建,修建,不停修建。到了夜晚,
群山上的石头匍匐而下包围了这些石头屋子,
就像狼对着狗们号叫后者已沦为人类的奴隶。
神赐的时辰
我曾想过,它可能这样解决:
在深夜,人们聚集在车站
等候那不会到来的末班车,
人起初很少,后来渐渐增多。
这是改变一切的机会,
我们可以彼此亲近,共同开创新的世界。
然而人们散开了。
(神赐的时辰一去不返。)
每个人都将走自己的路
每个人都将成为一块多米诺骨牌
敞开一面
寻找新的连接者
在永不终结的游戏里。
仿佛在出席葬礼
我作完的事排队向前走去
仿佛在出席葬礼:多年前还是孩子的我,
初恋的我,当兵的我,
一小时前头发花白的我,
以及那些我曾是或我忘记的,其他的我,陌生人,
也许包括一个女人。
所有人的嘴唇都在歙动、追忆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闪亮、流泪
所有人都在哀悼与宽慰
所有人都将重返他们的工作和他们的时间,
仿佛在出席葬礼。
其中一个对他的朋友说:“现代社会的
主要任务就是
创造更强大而又更渺小的物质。”
他说完哭了,然后继续他的路,
仿佛在出席葬礼。
你的生与死,父亲
你的生与死,父亲,
压在我的肩上。
我的女人正给我们
带来水。
喝吧,父亲,
为了那些花朵,那些信念。
我曾经是你的希望
如今已不再被寄以希望。
你张开的嘴,父亲,
在唱歌,可我不曾听见。
院子里的那棵树是先知
我也不曾知道。
只有你的脚步,父亲,
还在我的血里走着。
曾经你是我的保护人
如今我是你的守卫者。
德加尼亚
坑里的水是昨晚降落的,
地里的种子是上个季节收获的,
大地则来自千万年前。
这一切发生在我出生以前,
那时,他们用刚发生的事
为婴儿命名
用美丽的神祗为每一座山命名
用爱或死亡为每一条泉水命名。
芦苇生长在岸边
也生长在水的记忆里。
在天国,上帝的吊床
挂在棕榈与尤加利树之间——
他留给人的
是幸福地放弃自身,
是向他人奉献他的血、他的心
奉献他的肾脏、他的灵魂,
是属于另一人,成为另一人。
在古老的墓地,
死婴与霍乱死者埋在一起,
还有羽菲,俄瑞·福柯的女儿,
18岁就死了,远离故土。
我出生前发生的一切
与死后发生的一切彼此联接
围住我
把我留在
那遥远、安静、为人遗忘的地方。
那风偶然播下的,大地吸收了,
那蜜蜂任意飘散的,永远生存下去,
那过路的鞋无心留下的
遵循自身的法则和规律继续生长。
那随口发出的笑声继续在笑,
那泪水在雨中继续流淌,
那误入歧途而死的
永远安息于死。
海顿,作品
你没死,我也是:
我们都没遵守二十五年前
许下的诺言。月亮的脸
依旧时阴时晴。
国王穿越早已不存在的疆土。
许多气息,或长或短的。
飘得很高的烟气,不带来泪水。
两三次战争。我们说过的话
到达此地,
徒劳等待着,然后破碎。
似乎,我们那时听的乐曲
是最后的、安宁的乐曲
从那以后,巨大的恐惧再没停止过,
恐惧和颤栗的四分之一世纪里,我们不曾相伴。
那个夜晚,环绕的水流动着
就像一张唱片
它遗留下什么呢?
可能就像一个过去的人
遗留下来的生活:
温暖的炉子,稍微温暖一点的床。
诗
仿佛在生命的最初:
已有过一个开始。
足够了!不必再有!就这样安歇吧。
情歌
人人使用别人
来治疗他们的伤痛。每个人都把对方
放在自己生存的伤口上,
放在眼睛、阴茎、阴户、嘴巴和张开的手上。
他们彼此攫紧,不许对方离去。
以撒燔祭的真正主角
那场燔祭的真正英雄是公羊。
他对别人的合谋一无所知,
显然是自愿替以撒而死的。
我要唱一首歌哀悼公羊,
哀悼他弯曲的毛发,人性的眼睛,
哀悼他的犄角,如此从容生长在他强有力的头上。
他被屠杀以后,那犄角被他们做成羊角号,
用以吹响他们的战争
或他们粗野的欢乐。
我要铭记这最后一幕
它就像精美的时尚杂志里的一幅美丽照片:
那晒黑、被宠坏的年轻人衣衫整洁,
在他身边是天使,穿一件深黑长袍
准备参加宴会。
他们俩空洞的眼睛
望着两个空洞洞的地方,
在他们后面,仿佛一幅彩色布景,那只公羊
在屠杀到来前钻进那灌木丛。
天使回家去了
以撒回家去了
上帝与亚伯拉罕离去得更早。
但那场燔祭的真正主角
是公羊。
代替一首情歌
譬如:依据“不可用山羊羔母的奶煮山羊羔”
他们制订了各种饮食的教规,
但羊羔如今已被遗忘,奶汁已被遗忘
母亲已被遗忘。
同样,依据“我爱你”
我们共同创造了我们的生活。
但我不曾遗忘你
正如当年你不曾遗忘我。
And We Shall Not Get Excited
And we shall not get excited. Because a translator
May not get excited. Calmly, we shall pass on
Words from man to son, from one tongue
To others' lips, un-
Knowingly, like a father who passes on
The features of his dead father's face
To his son, and he himself is like neither of them. Merely a mediator.
We shall remember the things we held in our hands
That slipped out.
What I have in my possesion and what I do not have in my possession.
We must not get excited.
Calls and their callers drowned. Or, my beloved
Gave me a few words before she left,
To bring up for her.
And no more shall we tell what we were told
To other tellers. Silence as admission. We must not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Do Not Accept
Do not accept these rains that come too late.
Better to linger. Make your pain
An image of the desert. Say it's said
And do not look to the west. Refuse
To surrender. Try this year too
To live alone in the long summer,
Eat your drying bread, refrain
From tears. And do not learn from
Experience. Take as an example my youth,
My return late at night, what has been written
In the rain of yesteryear. It makes no difference
Now. See your events as my events.
Everything will be as before: Abraham will again
Be Abram. Sarah will be Sarai.
trans. Benjamin & Barbara Harshav
Ein Yahav
A night drive to Ein Yahav in the Arava Desert,
a drive in the rain. Yes, in the rain.
There I met people who grow date palms,
there I saw tamarisk trees and risk trees,
there I saw hope barbed as barbed wire.
And I said to myself: That's true, hope needs to be
like barbed wire to keep out despair,
hope must be a mine field.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Chana Kronfeld
God Full Of Mercy
God-Full-of-Mercy, the prayer for the dead.
If God was not full of mercy,
Mercy would have been in the world,
Not just in Him.
I, who plucked flowers in the hills
And looked down into all the valleys,
I, who brought corpses down from the hills,
Can tell you that the world is empty of mercy.
I, who was King of Salt at the seashore,
Who stood without a decision at my window,
Who counted the steps of angels,
Whose heart lifted weights of anguish
In the horrible contests.
I, who use only a small part
Of the words in the dictionary.
I, who must decipher riddles
I don't want to decipher,
Know that if not for the God-full-of-mercy
There would be mercy in the world,
Not just in Him.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Great Serenity: Questions And Answers
People in a hall that’s lit so brightly
It hurts
Spoke of religion
In the lives of contemporary people
And on the place of God
People spoke in excited voices
Like in an airport
I left them
I opened an iron door that had written on it
“Emergency and I entered within.
Great serenity: Questions and answers
I Don'T Know If History Repeats Itself
I don't Know if history repeats itself
But I do know that you don't.
I remember that city was divided
Not only between Jews and Arabs,
But Between me and you,
When we were there together.
We made ourselves a womb of dangers
We built ourselves a house of deadening wars
Like men of far north
Who build themselves a safe warm house of deadening ice.
The city has been reunited
But we haven't been there together.
By now I know
That History doesn't repeat itself,
As I always knew that you wouldn't.
I Know A Man
I know a man
who photographed the view he saw
from the window of the room where he made love
and not the face of the woman he loved there.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All night the army came up from Gilgal
To get to the killing field, and that's all.
In the ground, warf and woof, lay the dead.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Like slits in a tank, their eyes were uncanny,
I'm always the few and they are the many.
I must answer. They can interrogate My head.
But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The sun stood still in Gibeon. Forever so, it's willing
to illuminate those waging battle and killing.
I may not see My wife when her blood is shed,
But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Samson, his strength in his long black hair,
My hair they sheared when they made me a hero
Perforce, and taught me to charge ahead.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I saw you could live and furnish with grace
Even a lion's den, if you've no other place.
I don't even mind to die alone, to be dead,
But I want to die in My own bed.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If I Forget Thee, Jerusalem
If I forget thee, Jerusalem,
Then let my right be forgotten.
Let my right be forgotten, and my left remember.
Let my left remember, and your right close
And your mouth open near the gate.
I shall remember Jerusalem
And forget the forest -- my love will remember,
Will open her hair, will close my window,
will forget my right,
Will forget my left.
If the west wind does not come
I'll never forgive the walls,
Or the sea, or myself.
Should my right forget
My left shall forgive,
I shall forget all water,
I shall forget my mother.
If I forget thee, Jerusalem,
Let my blood be forgotten.
I shall touch your forehead,
Forget my own,
My voice change
For the second and last time
To the most terrible of voices --
Or silence.
Let The Memorial Hill Remember
Let the memorial hill remember instead of me,
that's what it's here for. Let the par in-memory-of remember,
let the street that's-named-for remember,
let the well-known building remember,
let the synagogue that's named after God remember
let the rolling Torah scroll remember, let the prayer
for the memory of the dead remember. Let the flags remember
those multicolored shrouds of history: the bodies they wrapped
have long since turned to dust. Let the dust remember.
Let the dung remember at the gate. Let the afterbirth remember.
Let the beasts of the field and birds of the heavens eat and remember.
Let all of them remember so that I can rest.
Love Of Jerusalem
There is a street where they sell only red meat
And there is a street where they sell only clothes and perfumes. And there
is a day when I see only cripples and the blind
And those covered with leprosy, and spastics and those with twisted lips.
Here they build a house and there they destroy
Here they dig into the earth
And there they dig into the sky,
Here they sit and there they walk
Here they hate and there they love.
But he who loves Jerusalem
By the tourist book or the prayer book
is like one who loves a women
By a manual of sex positions.
Translated by Benjamin and Barbara Harshav
Memorial Day For The War Dead
Memorial day for the war dead. Add now
the grief of all your losses to their grief,
even of a woman that has left you. Mix
sorrow with sorrow, like time-saving history,
which stacks holiday and sacrifice and mourning
on one day for easy, convenient memory.
Oh, sweet world soaked, like bread,
in sweet milk for the terrible toothless God.
"Behind all this some great happiness is hiding."
No use to weep inside and to scream outside.
Behind all this perhaps some great happiness is hiding.
Memorial day. Bitter salt is dressed up
as a little girl with flowers.
The streets are cordoned off with ropes,
for the marching together of the living and the dead.
Children with a grief not their own march slowly,
like stepping over broken glass.
The flautist's mouth will stay like that for many days.
A dead soldier swims above little heads
with the swimming movements of the dead,
with the ancient error the dead have
about the place of the living water.
A flag loses contact with reality and flies off.
A shopwindow is decorated with
dresses of beautiful women, in blue and white.
And everything in three languages:
Hebrew, Arabic, and Death.
A great and royal animal is dying
all through the night under the jasmine
tree with a constant stare at the world.
A man whose son died in the war walks in the street
like a woman with a dead embryo in her womb.
"Behind all this some great happiness is hiding."
My Child Wafts Peace
My child wafts peace.
When I lean over him,
It is not just the smell of soap.
All the people were children wafting peace.
(And in the whole land, not even one
Millstone remained that still turned).
Oh, the land torn like clothes
That can't be mended.
Hard, lonely fathers even in the cave of the Makhpela*
Childless silence.
My child wafts peace.
His mother's womb promised him
What God cannot
Promise us.
* The traditional burial place in Hebron of Abraham
and the other Patriarchs and Matriarchs of Israel.
Translated by Benjamin and Barbara Harshav
My Father
The memory of my father is wrapped up in
white paper, like sandwiches taken for a day at work.
Just as a magician takes towers and rabbits
out of his hat, he drew love from his small body,
and the rivers of his hands
overflowed with good deeds.
Once A Great Love
Once a great love cut my life in two.
The first part goes on twisting
at some other place like a snake cut in two.
The passing years have calmed me
and brought healing to my heart and rest to my eyes.
And I'm like someone standing in the Judean desert, looking at a sign:
'Sea Level'
He cannot see the sea, but he knows.
Thus I remember your face everywhere
at your 'face Level.'
Quick And Bitter
The end was quick and bitter.
Slow and sweet was the time between us,
slow and sweet were the nights
when my hands did not touch one another in despair but in the love
of your body which came
between them.
And when I entered into you
it seemed then that great happiness
could be measured with precision
of sharp pain. Quick and bitter.
Slow and sweet were the nights.
Now is bitter and grinding as sand—
'Let's be sensible' and similiar curses.
And as we stray further from love
we multiply the words,
words and sentences so long and orderly.
Had we remained together
we could have become a silence.
The First Rain
The first rain reminds me
Of the rising summer dust.
The rain doesn't remember the rain of yesteryear.
A year is a trained beast with no memories.
Soon you will again wear your harnesses,
Beautiful and embroidered, to hold
Sheer stockings: you
Mare and harnesser in one body.
The white panic of soft flesh
In the panic of a sudden vision
Of ancient saints.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The Little Park Planted
The little park planted in memory of a boy
who fell in the war begins
to resemble him
as he was twenty eight years ago.
Year by year they look more alike.
His old parents come almost daily
to sit on a bench
and look at him.
And every night the memory in the garden
hums like a little motor.
During the day you can't hear it.
Tourists
Visits of condolence is all we get from them.
They squat at the Holocaust Memorial,
They put on grave faces at the Wailing Wall
And they laugh behind heavy curtains
In their hotels.
They have their pictures taken
Together with our famous dead
At Rachel's Tomb and Herzl's Tomb
And on Ammunition Hill.
They weep over our sweet boys
And lust after our tough girls
And hang up their underwear
To dry quickly
In cool, blue bathrooms.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Remember the clothing
of the one you love
so that on the day of loss you'll be able to say: last seen
wearing such-and-such, brown jacket, white hat.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For they have no face
and their soul is hidden and their crying
is the same as their laughter,
and their silence and their shouting rise to one height
and their body temperature is between 98 and 104 degrees
and they have no life outside this narrow space
and they have no graven image, no likeness, no memory
and they have paper cups on the day of their rejoicing
and paper cups that are used once only.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For the world
is filled with people who were torn from their sleep
with no one to mend the tear,
and unlike wild beasts they live
each in his lonely hiding place and they die
together on battlefields
and in hospitals.
And the earth will swallow all of them,
good and evil together, like the followers of Korah,
all of them in thir rebellion against death,
their mouths open till the last moment,
praising and cursing in a single
howl. Try, try
to remember some details.
What Kind Of A Person
"What kind of a person are you," I heard them say to me.
I'm a person with a complex plumbing of the soul,
Sophisticated instruments of feeling and a system
Of controlled memory at the end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But with an old body from ancient times
And with a God even older than my body.
I'm a person for the surface of the earth.
Low places, caves and wells
Frighten me. Mountain peaks
And tall buildings scare me.
I'm not like an inserted fork,
Not a cutting knife, not a stuck spoon.
I'm not flat and sly
Like a spatula creeping up from below.
At most I am a heavy and clumsy pestle
Mashing good and bad together
For a little taste
And a little fragrance.
Arrows do not direct me. I conduct
My business carefully and quietly
Like a long will that began to be written
The moment I was born.
s Now I stand at the side of the street
Weary, leaning on a parking meter.
I can stand here for nothing, free.
I'm not a car, I'm a person,
A man-god, a god-man
Whose days are numbered. Hallelujah.
Translated from the Hebrew by Barbara and Benjamin Harshav
Yad Mordechai
Yad Mordechai. Those who fell here
still look out the windows like sick children
who are not allowed outside to play.
And on the hillside, the battle is reenacted
for the benefit of hikers and tourists. Soldiers of thin sheet iron
rise and fall and rise again. Sheet iron dead and a sheet iron life
and the voices all—sheet iron. And the resurrection of the dead,
sheet iron that clangs and clangs.
And I said to myself: Everyone is attached to his own lament
as to a parachute. Slowly he descends and slowly hovers
until he touches the hard place.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Chana Kronfeld
You Mustn'T Show Weakness
You mustn't show weakness
and you've got to have a tan.
But sometimes I feel like the thin veils
of Jewish women who faint
at weddings and on Yom Kippur.
You mustn't show weakness
and you've got to make a list
of all the things you can load
in a baby carriage without a baby.
This is the way things stand now:
if I pull out the stopper
after pampering myself in the bath,
I'm afraid that all of Jerusalem, and with it the whole world,
will drain out into the huge darkness.
In the daytime I lay traps for my memories
and at night I work in the Balaam Mills,
turning curse into blessing and blessing into curse.
And don't ever show weakness.
Sometimes I come crashing down inside myself
without anyone noticing. I'm like an ambulance
on two legs, hauling the patient
inside me to Last Aid
with the wailing of cry of a siren,
and people think it's ordinary speech.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nd Stephen Mitchell
A Child is Something Else Again
A child is something else again. Wakes up
in the afternoon and in an instant he's full of words,
in an instant he's humming, in an instant warm,
instant light, instant darkness.
A child is Job. They've already placed their bets on him
but he doesn't know it. He scratches his body
for pleasure. Nothing hurts yet.
They're training him to be a polite Job,
to say "Thank you" when the Lord has given,
to say "You're welcome" when the Lord has taken away.
A child is vengeance.
A child is a missile into the coming generations.
I launched him: I'm still trembling.
A child is something else again: on a rainy spring day
glimpsing the Garden of Eden through the fence,
kissing him in his sleep,
hearing footsteps in the wet pine needles.
A child delivers you from death.
Child, Garden, Rain, Fate.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 Letter of Recommendation
On summer nights I sleep naked
in Jerusalem. My bed
stands on the brink of a deep valley
without rolling down into it.
In the daytime I walk around with the Ten
Commandments on my lips
like an old tune someone hums to himself.
Oh touch me, touch me, good woman!
That’s not a scar you feel under my shirt, that’s
a letter of recommendation, folded up tight,
from my father:
“All the same, he’s a good boy, and full of love.”
I remember my father waking me for early prayers.
He would do it by gently stroking my forehead, not
by tearing away the blanket.
Since then I love him even more.
And as his reward, may he be wakened
gently and with love
on the Day of the Resurrection.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Autobiography in the Year 1952
My father built a great worry around me like a dock
Once I left it before I was finished
And he remained with his great, empty worry.
And my mother—like a tree on the shore
Between her arms outstretched for me.
And in '31 my hands were merry and small
And in '41 they learned to use a rifle
And when I loved my first love
My thoughts were like a bunch of colored balloons
And the girl's white hand clutched them all
With a thin string—and then let them fly.
And in '51 the movement of my life
Was like the movement of many slaves rowing a ship,
And the face of my father like the lantern at the end of a parting
train,
And my mother closed all the clouds in her brown closet.
And I climbed up my street,
And the twentieth century was the blood in my veins,
Blood that wanted to go out to many wars,
Through many openings.
It pounds on my head from inside
And moves in angry waves to my heart.
But now, in the spring of '52, I see
More birds have returned than left last winter.
And I return down the slope of the mountain
To my room where the woman's body is heavy
And full of time.
TRANSLATED BY BENJAMIN HARSHAV
In the Middle of This Century
In the middle of this century we turned to each other
With half faces and full eyes
like an ancient Egyptian picture
And for a short while.
I stroked your hair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to your journey,
We called to each other,
Like calling out the names of towns
Where nobody stops
Along the route.
Lovely is the world rising early to evil,
Lovely is the world falling asleep to sin and pity,
In the mingling of ourselves, you and I,
Lovely is the world.
The earth drinks men and their loves
Like wine,
To forget.
It can't.
And like the contours of the Judean hills,
We shall never find peace.
In the middle of this century we turned to each other,
I saw your body, throwing shade, waiting for me,
The leather straps for a long journey
Already tightening across my chest.
I spoke in praise of your mortal hips,
You spoke in praise of my passing face,
I stroked your hair in the direction of your journey,
I touched your flesh, prophet of your end,
I touched your hand which has never slept,
I touched your mouth which may yet sing.
Dust from the desert covered the table
At which we did not eat
But with my finger I wrote on it
The letters of your name.
TRANSLATED BY ASSIA GUTMANN
It's Been a While Since They Asked
It's been a while since they asked, Who lives in between these
houses,
And who was he, the last of the last to speak,
And who forgot his coat between these houses,
And who was the one who stayed. Why didn't he flee?
Among the blossomers, a dead tree stands, dead tree.
A long-standing error, a misunderstanding of yore,
The edge of the Land, where an era begins to be
For somebody else. A bit of stillness there.
And the current events of body and of hell,
The reeds of the end, their spells of sway and sough.
The wind passed on its way through that locale
And a serious dog saw the humans laugh.
TRANSLATED BY CHANA BLOCH
Like Our Bodies' Imprint
Like our bodies' imprint
Not a sign will remain that we were in this place.
The world closes behind us,
The sand straightens itself.
Dates are already in view
In which you no longer exist,
Already a wind blows clouds
Which will not rain on us both.
And your name is already in the passenger lists of ships,
And in the registers of hotels,
Whose names alone
Deaden the heart.
The three languages I know,
All the colors in which I see and dream:
None will help me.
TRANSLATED BY ASSIA GUTMANN
Sabbath lie
On Friday, at twilight of a summer day
While the smells of food and prayer rose from every house
And the sound of the Sabbath angels’ wings was in the air,
While still a child I started to lie to my father:
“I went to another synagogue.”
I don’t know if he believed me or not
But the taste of the lie was good and sweet on my tongue
And in all the houses that night
Hymns rose up along with lies
To celebrate the Sabbath.
And in all the houses that night
Sabbath angels died like flies in a lamp,
And lovers put mouth to mouth,
Blew each other up until they floated upward,
Or burst.
And since then the lie has been good and sweet on my tongue
And since then I always go to another synagogue.
And my father returned the lie when he died:
“I’ve gone to another life.”
TRANSLATED BY GLENDA ABRAM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