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诗选(上)
洞见诗刊 6/17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神秘主义者。叶芝的诗受浪漫主义、唯美主义、神秘主义、象征主义和玄学诗的影响,演变出其独特的风格。他因对爱尔兰文艺复兴做出的杰出贡献而于192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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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叶芝为例
文/W.H奥登
从事艺术行业的人总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们很少客观地欣赏自己同行们的作品,无论对方是在世还是已经过世,他们的态度都是一样。
例如当一个诗人读别人的诗歌时,他总是很少在意与后者的优点相比,自己有没有不足之处,相反,他以读者的身份,在乎的是后者是否提供了他自己目前所面临困难的解决之道。一个诗人对同行诗歌的评价很少单纯地采取审美的立场,他经常喜欢的是对方那些差一点的诗歌,从中他可以偷学几招,而不是所学甚少的优秀之作。因此,他对那些影响他写作的先驱们的评价和纯批评家的看法之间其实出入很大。有一种情况在各个时代都一样,年轻诗人总是一眼就能挑选出会给他最大帮助的人,他认为他们体验相同以至面临的写作困境也是相同。他通常开始都是带着极大的热情去崇拜自己时代的一个或多个成熟诗人。但随着他成长,他越来越意识到他寻求的解决之道在另一个时代那里,他之前崇拜的当代那些英雄诗人们根本帮不上忙,从此,对这些人的诗歌,连同其他方面的崇拜,最后都不加考虑地就陷入蔑视和敌意的态度。我们中的那些人,拿我自己举例子,会发现我们这代人,都曾经尽自己所能地而且是尽最大力气地,崇拜学习过叶芝,然后态度急转直下,竟以为自己对他的诗歌了如指掌到可以有权任意批评的地步,其实我们本不该如此刻薄,而是应更公正一些。倒是批评界有时有些客观的评论,可每每这时诗人们蛮横地仍旧以自己标准衡量,客观也被看做是非客观的了。进一步说,只要呆着这种怨恨的情绪里,对我们自己的诗歌发展就是极其危险的障碍,因为诗歌和生活一样,沿着自己的方式生活或写作,其实也就是沿着我们的父母的脚步在走,我们的走实际上必须仰仗着他们——所有那些诗人前辈们,现在的任务不是重复这条路,也不是全盘否定,而是去探索复兴它。
因此这篇文章,我决定不去回答像“叶芝作为一名诗人可取之处在哪?他最好的诗歌有哪些,理由又是什么”这种问题——这是优秀批评家的事,不是我和我之后的诗人们的要做的——相反,我思考我们把叶芝作为诗歌先驱者,一名其重要性没有人敢,或者说能否定得了的诗人,我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和我们自己相比,叶芝作为一名诗人在他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曾面临过怎样的困难?这困难和我们自己的相比起来有多少重叠之处?它们相异之处又在哪里?对于两者的差异而言,我们可以从叶芝处理他自己时代的方法中学到什么,它们能够直接地,不假思索地被我们拿来处理自己的时代难题吗?”
让我先从他作品里的一点开始说起,那就是看起来和我们最格格不入的他的宇宙观,他对神秘学的着迷。我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实。大多数情况下,大作家影响年轻后辈时,往往会扩展到他生命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看待事物的方式和趣味爱好——想想哈代,或是艾略特,或是DH劳伦斯;然而,今天几乎很少有一首抒情诗的写作是在叶芝的影响下创造出来的,对他诗歌风格和韵律方面的继承也是难以察觉的。叶芝整个诗歌观和宇宙观,可以说都包含在他《幻像》这本书里,实际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影响痕迹。
虽然我们的信仰各不相同,但我想我们中的大多数对神秘学的反应是相同的:我们怀疑一个像叶芝这样有天赋的男人究竟是怎么相信这些的?我还有一个更深的困惑要问,这也许因为我的英语教育背景,喜欢刨根问底,即叶芝,他本质上属于贵族型的审美观,他家族显赫,有祖传的城堡,还是优雅文化的继承人,竟能够参和进中产阶级那些人中——或我们可以打个比方说他们就像是南方的加利福尼亚印第安人,出身低微,生活困苦——他竟然让自己呆在郊区简陋的别墅和衣着面目朴素迥异的人中间。尽管AE霍夫曼悲观的斯多葛哲学在我看来也几近于胡扯,但至少有时还能征服那些绅士们——但是灵媒,符咒,神秘的东方——这些对多数人都会觉得离谱。事实上,这就是叶芝的过人之处,给我启发的是他故意不去怀疑,所以我们不要盲目地大声疾呼他的世界观是假的,我们能不能先问一下自己不能接受的原因是什么,而不是情绪化地一上来就据此否定他的诗歌。祛除敌对情绪之后,我们应该考虑的是,第一,为什么凯尔特神话出现在他的早期阶段,神秘的象征主义出现在后期,它们为什么会吸引叶芝,但却不会使我们沉迷其中;第二,我们要寻找的到底是何种信仰,那信仰为何强烈地吸引我们,而不是叶芝的神秘论,第三,神话,信仰和诗歌之间到底该是怎样的关系?
叶芝的一代成长于其中的世界是理性和感性相冲突的时代,是客观真理和主观真理,宇宙和个人冲突的时代。
进一步说,理性,科学,大众居于主导地位,而意象,艺术和个人处在守势,两边各持己见,当科学家说“科学就是关于现实的知识,艺术不过是梦幻之境罢了”,艺术家们被迫回应道“即使这样,梦幻之境也是有趣的,而科学枯燥无味。”当前者说“艺术和现实毫无关系”后者就反驳说:“谢天谢地,这就对了,就要这样”。面对一些断言“每个人都应该热爱科学的普遍真理,而艺术的作用纯粹是相对的,是个人趣味的武断事件。”艺术家们回击说:“只有保持住个体独特的个性才有价值”
所以如果我们发现叶芝采取的宇宙观明显地是从审美的态度出发的,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它是真实可信,而是因为它生动有趣。他这样做,和乔伊斯把整个的存在兑换成语言的行为一样,和萧伯纳这样的论辩家,在对科学家的自负进行猛烈和最有力的抨击之后,又开始支持生物进化论前后矛盾的行为一样,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必须理解他们。我想,如果我们理解了他们当时身处论争的困境里,在其中被迫接受——他们几乎是没有选择地——当时自然科学的挑战,即理性对想象力践踏,他们只能命令自己站在反对的队伍里,当面对对方压倒性的进攻时为自己争取一块狭小的地盘,使两边价值能够平衡一些。
我们现在的状况则有点不同。我们时代的科学家像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再不会用自然法则去解释生命的意义(这项事业已经移交到了所谓的社会科学那边),而且——至少从原子弹爆炸后——如果再这样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能意识到我们时代的矛盾已经不是理性和想象的对抗,而是善和恶的对抗,不是主观和客观的对抗,而是情感和思想的整合和分裂的对抗,不是个体和大众之间,而变成是社会性的个人和非个人的国家之间的对抗。
因此现在我们面临的困境和他们是不同的,我们不大可能仅仅因为某件事情有趣就去信仰它;但我们有时却非常有可能作出二选一的事情来,要么说每件事物都是相关联的,所以没有绝对的真理,要么说那些反对我们信仰的那些人,对此抱有的极端拒绝态度,完全是出于恶意的原因。
当今天的两个人参加一场论争,他们不是把时间用在寻找证据论证自己的立场,而是把一半精力用在寻找使对手能够转而支持自己的隐秘动机。如果他们发起脾气的话,他们不会说:你是个愚蠢的人。而是放话“你是个不道德的人”。
现在没有人敢说,艺术不应该描述那些邪恶个人或行为;但许多人坚持艺术对完美的善和极端的恶必须立场鲜明。今天的艺术家不大可能像以往那样声称他的职业具有绝对的独立性,而是极可能为了经济或政治上报酬牺牲掉他对艺术所具有独立性的支持态度。
没有一个普通公民今天在严肃地思考,“我是高人一等的,我和其他人不一样”而是想的是:“我们都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共同的敌人是邪恶的政府”,我们都不大可能成为势利小人了——因为所有大房子都挂着国家机构的名称——而是极容易变成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通过消极地拒绝参加任何政治生活,或仅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时才站出来,我们没有了共同的远大目标了,这些争取的都不过是个体自由,而这就是我们唯一愿意做的。
从生活讲回到诗歌:今天任何一个诗人,就算他否认观念对生活的重要性,也能理解神话对诗歌的好处——例如,神话帮助叶芝把他的私人经验变成公共事件,同时也可以把他对公共事件的观点从个体的角度思考。他还能够理解在诗歌里所有观念都可以变成神话;就是说诗歌的审美可以被看成是神话,这样的结果是诗人或读者其实并不在乎表达的内容是否真实可信,有说服力。所有叶芝求助一切神话—任何神话,只有他认为有用—来达到自己的写作目的。叶芝没有想到其实神话必须和个人所信仰的观念是相通的,也就是说必须要警惕神话和诗人的关系,和一个人所抱的价值观念对起灵魂发生的作用是一样的,后者能给予前者启示和启发,两者实际上是一体的。叶芝把凯尔特神话写如了他的童年生活——是因为他真去过降神会,还非常认真地阅读所有那些我们认为非常荒诞的书,你不能拿精神分析或马克思主义,或是基督教世界观来作诗学上的神话,除非你对它的情感非常深厚,如果你没有像叶芝那种从小所受的神话熏陶,你的情感就不会太深刻,不会像他那样自然而然,由内而生,除非你不把神话仅仅看做神话,而是更加严肃的东西。
叶芝,像我们一样,面对的是相同的现代困境,即我们目前是生活在一个传统已经断裂且人人好像无知无觉的社会里。因此每一个个体成员若想要把他意识里相互冲撞的感觉,情感和思想赋予秩序和连贯性——无论来自内部还是外部世界,他必须强迫自己去做在过去的时代里家庭,习俗,教堂和国家给他代劳的事情,也就是说家庭,习俗,教堂和国家在过去起到的是指引他处事时采取何种原则的作用,他靠它们才理解了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周围的经验。这么多领域,而每个领域都是权威,所以他非常头疼该选择哪一个作为自己的价值观,没有人帮助他,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判断来选择。这对艺术家是非常恼人的差事,它占用他大量时间精力,他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写作上,那里他可是个行家。
所以叶芝接受了我们是去上帝之手的事实,我们不过一个个是心有不甘之人,不完整的造物而已。
我们胆怯,唯唯诺诺,空虚,急躁
已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精神支柱可以依靠
但叶芝已经把这个事实接受下来,作为工作的条件,并且积极面对它的后果,他是我们所有这些后辈诗人的榜样。这就是他被叫做大师的原因这一,当然还有其他的。
小诗人和大诗人的区别不是看谁写出来的诗好看。确实有时候我们看到小诗人的作品单独拿出来,比大诗人的要完美得多,但大诗人有一个明显的优点,那就是他总是持续地发展自己,一旦他学会了一种类型的诗歌写作,他立刻转向了其他方向,去寻找新的主题和新的形式,或两者同时进行,有时实验会失败。叶芝始终如一地,就像他说的“始终对最困难事情着迷”,或是在一首诗中写道的:
我给歌做了一件外套
缀满了锦绣珠宝
从古老神话中取来
从头到脚一整套
傻瓜们抓住了它
披上身在世间招摇
仿佛是他们所织造
歌,让他们拿去吧
赤裸着身子走路
是更有劲,更自豪。
(袁可嘉译)
进一步说,大诗人不仅要研究新问题,而且还关心和传统有关的事情,试图解决它,他知道这些工作不仅对自己有益,也会对后面的诗人有借鉴作用。在这方面我觉得霍普金斯是个小诗人,尽管我也欣赏其诗作,但我觉得他在修辞上只不过让自己跟在丁尼生的后面,这非常糟糕,这就是现在我们看到他在很多方面对后来诗人都影响不大的原因之一;后者常常只是去模仿一下他而已。叶芝却不一样,叶芝做了很多工作,使我们这些后辈真是受益良多。他的贡献,我想,不是在新主题的扩展上,也不在诗歌材料的组织方式上——这方面是艾略特做了大贡献,艾略特使英语诗歌具有了能够处理现代城市生活的多样主题的能力,在具体的写作方面,在诗歌结构上发展出了音乐的连接方式,而不是逻辑式的。相比之下,叶芝热爱的是传统的浪漫主义诗歌,形式上喜欢格律诗那种有板有眼的节奏。他给我们留下的遗产主要在两个方面。第一,他使有种类型的诗歌发生了改变,那就是即兴诗——它一般都带着打官腔的语调,还有琐碎的社交诗,他把它改造成兼具个人和公共的旨趣,并能够进行严肃思考的诗歌。
《纪念罗伯特•乔治大师》在英语诗歌历史上开创了一个全新的风格。整首诗从未失掉诗人在具体的情境里怀念自己朋友的私密性语调——与《阿童尼》相比,可谓差别巨大,这首诗里我们看不到雪莱和济慈的个人形象,他们是作为大写的人出现的,个人被宏大的叙事给抹杀掉了——而在叶芝那里则不同,叶芝是把事件和人物角色安放在一个具有公共象征意义的大背景里。第二叶芝不严格遵从抑扬格的固定诗节,无论是偏重沉思还是抒情式的诗歌,从前是伊丽莎白时代的人写这种形式的戏剧体诗,抒情诗和挽歌里并不常见。
年轻的母亲,膝上抱一个人形
(那是“生殖蜜”泄漏给人间的皮囊,
根据了回忆或是“忘药”的决定
一定得睡眠,叫嚷,挣扎着要逃亡),
会怎样看她的儿子,只见人头顶
白茫茫披六十来个冬天的风光,
就认为报偿了生她儿子的痛苦、
愁他入世前途的牵肠挂肚?
(卞之琳 译)
或是这个:
熟人,伴侣
一个卓越的女人,亲爱者
最有才华,最优秀
全被青春所毁
全部,全部被残忍的
痛苦的荣耀所催
但我已理清了
废墟,破坏和损害
我长年辛劳到最后
获得了深刻的智慧
她们全部健康的力量
我能够召回。
这些意象是什么?
它们木然地转身而去
或放下岁月的肮脏负担
把老了的膝盖挺起
犹豫或站好?
谁个点头谁个摇?
(袁可嘉 译)
这两首诗歌节奏上灵活多变,并且都使用了半韵——它能够使诗人表达自由而简明,同时又不失严肃,第一首是五音步抑扬格,第二首是三音步抑扬格,我们发现不同的韵律带来不同的阅读感受,抑扬格组成的词语音乐很容易把我们吸引进入诗歌文本。
《时尚》杂志正在筹划一个选题,在两组图片中找出当代最伟大的人和当代最有影响的人,这种形式,我觉得明显会招来很多敌意。一个人是觉得这辈子最重要的是实现自我,还是觉得自己要成为一个影响很多人的大人物,哪个更让他觉得更有自豪感呢?在他将来的墓志铭上下面哪句话会让他更高兴呢?“我写出了我的时代里最优美的诗歌”或“我把英语抒情诗从坎皮恩和汤姆•摩尔手里拯救了出来。”我怀疑多数诗人会喜欢后者,特别是像叶芝这样的人,除此外不用说,他的读者们也认为前一个目标叶芝也做到了。
叶美 译
叶芝诗选(上)
随时间而来的真理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沈睿 译)
The Coming of Wisdom Time
Though leaves are many , the root is one ;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I swayed all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 .
致他的心,叫它别害怕
静一静,静一静,颤栗的心;
且记住古时的智慧:
让巨风、大火和洪水
掩藏起那个人,他面对
刮过星群的狂风,
大火洪水而颤栗,因他
不属于孤寂、雄伟的一群。
(袁可嘉 译)
To my Heart, bidding it have no Fear
BE you still, be you still, trembling heart;
Remember the wisdom out of the old days:
Him who trembles before the flame and the flood,
And the winds that blow through the starry ways,
Let the starry winds and the flame and the flood
Cover over and hide, for he has no part
With the proud, majestical multitude.
沉默许久之后
沉默许久之后重新开口:不错,
别的情人们或已经疏远或已死去,
不友好的灯光躲入了灯罩,
窗帘也遮住了不友好的夜色,
我们不停地谈论着
艺术与诗歌的崇高主题:
衰老即是智慧;年轻时
我们彼此相爱却懵然不知。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飞白 译)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袁可嘉 译)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灰白,满是睡意,
在炉火旁打盹,取下这一册书本,
缓缓地读,梦到你的眼睛曾经,
有的那种柔情,和它们的深深影子;
多少人爱你欢乐美好的时光,
爱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爱情,
但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也爱你那衰老了的脸上的哀伤;
在燃烧的火炉旁边俯下身,
凄然地喃喃说,爱怎样离去了,
在头上的山峦中间独步踽踽,
把他的脸埋藏在一群星星中。
(裘小龙 译)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灰黯,沉沉欲眠,
在火炉边瞌睡,取下这本书,
慢慢读,梦回你眼睛曾经,
有过的柔光,以及那深深波影;
多少人恋爱你喜悦雍容的时刻,
恋爱你的美以真以假的爱情,
有一个人爱你朝山的灵魂内心,
爱你变化的面容有那些怔忡错愕。
并且俯身闪烁发光的铁栏杆边,
嚅嗫,带些许忧伤,爱如何竟已
逸去了并且在头顶的高山踱蹀,
复将他的脸藏在一群星星中间。
(杨牧 译)
当你年老
当你年老,头白,睡意正昏昏,
在炉火边打盹,请取下此书,
慢慢阅读,且梦见你的美目
往昔的温婉,眸影有多深
梦见多少人爱你优雅的韶光,
爱你的美貌,不论假意或真情,
可是有一人爱你朝圣的心灵,
爱你脸上青春难驻的哀伤
于是你俯身在熊熊的炉边,
有点惘然,低诉爱情已飞扬,
而且逡巡在群峰之上,
把脸庞隐藏在星座之间。
(余光中 译)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冰心 译)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湖心岛茵尼斯弗利岛
我就要起身走了,到茵尼斯弗利岛,
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
我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
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
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儿滴下来,
从晨的面纱滴落到蛐蛐歇唱的地方;
那儿半夜闪着微光,中午染着紫红光彩,
而黄昏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
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
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
总听得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
(飞白 译)
因尼斯弗里湖岛
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前去因尼斯弗里,
用树枝和泥土,在那里筑起小屋:
我要种九垄菜豆,养一箱蜜蜂在那里,
在蜂吟嗡嗡的林间空地幽居独处。
我将享有些宁静,那里宁静缓缓滴零
从清晨的面纱到蟋蟀鸣唱的地方;
在那里半夜清辉粼粼,正午紫光耀映,
黄昏的天空中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因为在每夜每日
我总是听见湖水轻舐湖岸的响声;
伫立在马路上,或灰色的人行道上时。
我都在内心深处听见那悠悠水声。
(傅浩 译)
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and go to Innisfree
And a small cabin build there, of clay and wattles made;
Nine bean-rows will I have there, a hive for the honeybee,
And live alone in the bee-loud glade.
And I shall have some peace there, for peace comes dropping slow,
Dropping from the veils of the morning to where the cricket sings;
There midnight’s all a glimmer, and noon a purple glow,
And evening full of the linnet’s wings.
I will arise and go now, for always night and day
I hear lake water lapping with low sounds by the shore;
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 or on the pavements grey,
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
驶向拜占庭
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
树上的鸟,正从事他们的歌唱;
鱼的瀑布,青花鱼充塞的大海,
鱼、兽或鸟,一整个夏天在赞扬
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沉溺于那感官的音乐,个个都疏忽
万古长青的理性的纪念物。
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
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
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
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亮;
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
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因此我就远渡重洋而来到
拜占庭的神圣的城堡。
哦,智者们!立于上帝的神火中,
好像是壁画上嵌金的雕饰,
从神火中走出来吧,旋转当空,
请为我的灵魂作歌唱的教师。
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
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
已不知它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
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
一旦脱离自然界,我就不再从
任何自然物体取得我的形状,
而只要希腊的金匠用金釉
和锤打的金子所制作的式样,
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镶在金树枝上歌唱
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给拜占庭的贵族和夫人听。
(查良铮 译)
基督重临
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
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
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
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
优秀的人们信心尽失,
坏蛋们则充满了炽烈的狂热。
无疑神的启示就要显灵,
无疑基督就将重临。
基督重临!这几个字还未出口,
刺眼的是从大记忆来的巨兽:
荒漠中,人首狮身的形体,
如太阳般漠然而无情地相觑,
慢慢挪动腿,它的四周一圈圈,
沙漠上愤怒的鸟群阴影飞旋。
黑暗又下降了,如今我明白
二十个世纪的沉沉昏睡,
在转动的摇篮里做起了恼人的恶梦,
何种狂兽,终于等到了时辰,
懒洋洋地倒向圣地来投生?
(袁可嘉 译)
柯尔庄园的天鹅
树木披上了美丽的秋装,
林中的小径一片干燥,
在十月的暮色中,流水
把静谧的天空映照,
一块块石头中漾着水波,
游着五十九只天鹅。
自从我第一次数了它们,
十九度秋天已经消逝,
我还来不及细数一遍,就看到
它们一下子全部飞起.
大声拍打着它们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辞的圆圈翱翔。
我凝视这些光彩夺目的天鹅,
此刻心中涌起一阵悲痛。
一切都变了,自从第一次在河边,
也正是暮色朦胧,
我听到天鹅在我头上鼓翼,
于是脚步就更为轻捷。
还没有疲倦,一对对情侣,
在冷冷的友好的河水中
前行或展翅飞入半空,
它们的心依然年轻,
不管它们上哪儿漂泊,它们
总是有着激情,还要赢得爱情。
现在它们在静谧的水面上浮游,
神秘莫测,美丽动人,
可有一天我醒来,它们已飞去。
哦它们会筑居于哪片芦苇丛、
哪一个池边、哪一块湖滨,
使人们悦目赏心?
(裘小龙 译)
柯尔庄园的野天鹅
树林里一片秋天的美景,
林中的小径很干燥,
十月的黄昏笼罩的流水
把寂静的天空映照;
盈盈的流水间隔着石头,
五十九只天鹅浮游。
自从我最初为它们计数,
这是第十九个秋天,
我发现,计数还不曾结束,
猛一下飞上了天边,
大声地拍打着翅膀盘旋,
勾划出大而碎的圆圈。
我见过这群光辉的天鹅,
如今却叫我真痛心,
全变了,自从第一次在池边,
也是个黄昏的时分,
我听见头上翅膀拍打声,
我那时脚步还轻盈。
还没有厌倦,一对对情侣,
在冷水中友好行进,
或者向天空奋力的飞升,
它们的心灵还算年轻,
也不管它们上哪儿浮行,
总有着激情和雄心。
它们在静寂的水上浮游,
何等的神秘和美丽!
有一天醒来,它们已飞去,
在哪个芦苇丛筑居?
哪一个池边,哪一个湖滨,
取悦于人们的眼睛?
(袁可嘉 译)
The Wild Swans at Coole
THE trees are in their autumn beauty,
The woodland paths are dry,
Under the October twilight the water
Mirrors a still sky;
Upon the brimming water among the stones
Are nine-and-fifty swans.
The nineteenth autumn has come upon me
Since I first made my count;
I saw, before I had well finished,
All suddenly mount
And scatter wheeling in great broken rings
Upon their clamorous wings.
I have looked upon those brilliant creatures,
And now my heart is sore.
All's changed since I, hearing at twilight,
The first time on this shore,
The bell-beat of their wings above my head,
Trod with a lighter tread.
Unwearied still, lover by lover,
They paddle in the cold
Companionable streams or climb the air;
Their hearts have not grown old;
Passion or conquest, wander where they will,
Attend upon them still.
But now they drift on the still water,
Mysterious, beautiful;
Among what rushes will they build,
By what lake's edge or pool
Delight men's eyes when I awake some day
To find they have flown away?
丽达与天鹅
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
一双巨翅还在乱扑,一双黑蹼
抚弄她的大腿,鹅喙衔着她的颈项,
他的胸脯紧压她无计脱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
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的荣耀?
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和阿伽门农之死。
当她被占有之时
当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
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
(飞白 译)
我的书本去的地方
我所学到的所有言语,
我所写出的所有言语,
必然要展翅,不倦地飞行,
决不会在飞行中停一停,
一直飞到你悲伤的心所在的地方,
在夜色中向着你歌唱,
远方,河水正在流淌,
乌云密布,或是灿烂星光。
(裘小龙 译)
我窗边的椋鸟窝
蜜蜂在房子松动的砖石
隙缝里筑巢,那儿
母鸟衔来幼虫和苍蝇。
我的墙在松动;来,蜜蜂,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我们被包围,那钥匙转动
我们的无把握;某个地方
一个人被杀,一座房子被烧,
然而辨认不出明显的事实: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一道石头或木头路障;
约十四天内战;
昨晚他们在路上运送
那个满身是血的死士兵: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我们给这颗心喂食幻想,
这颗心在饲养中逐渐残暴;
材料更多进入我们的仇恨
而不是进入我们的爱;啊蜜蜂,
在椋鸟的空屋里筑巢吧。
(黄灿然 译)
词语
不久前我还曾这样想,
“我亲爱的人怕是不能理解
我做了些什么,或将要做些什么
在这盲目、苦涩的土地上。”
而我对太阳的倦意日增
直到我的思想再次清彻,
记起我所做下的最好的
就是使事物简洁的努力;
那些年里我一次次哭喊:“终于
我亲爱的人理解了这一切
因为我已经进入我的力量,
而且词语听从了我的召唤”;
如果她那样做了谁可以说
那将从滤网中筛下的是什么?
我也许会把可怜的词语扔开
而满足于去生活。
(王家新 译)
白鸟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天边低悬,晨光里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一缕不死的忧伤。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
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
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
在那里岁月会以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
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傅浩 译)
The White Birds
I WOULD that we were, my beloved, white birds on the foam of the sea:
We tire of the flame of the meteor, before it can pass by and flee;
And the flame of the blue star of twilight, hung low on the rim of the sky,
Has awaked in our hearts, my beloved, a sadness that never may die.
A weariness comes from those dreamers, dew-dabbled, the lily and rose,
Ah, dream not of them, my beloved, the flame of the meteor that goes,
Or the flame of the blue star that lingers hung low in the fall of the dew:
For I would we were changed to white birds on the wandering foam—I and you.
I am haunted by numberless islands, and many a Danaan shore,
Where Time would surely forget us, and Sorrow come near us no more:
Soon far from the rose and the lily, the fret of the flames, would we be,
Were we only white birds, my beloved, buoyed out on the foam of the sea.
箭
我想到你的美,而这支箭
由狂想构成,落在我骨髓间。
没哪个男人敢看她,没有人,
当她刚成长为一个女人
颀长人崇高,脸和胸膛
色泽柔和如苹果花一样。
这种美更善良,但我有道理
哀哭那昔日之美的谢去。
(袁可嘉 译)
印度人的恋歌
海岛在晨光中酣睡,
硕大的树枝滴沥着静谧;
孔雀起舞在柔滑的草坪,
一只鹦鹉在枝头摇颤,
向着如镜的海面上自己的身影怒叫。
在这里我们要系泊孤寂的船,
手挽着手永远地漫游,
唇对着唇喃喃地诉说,
沿着草丛,沿着沙丘,
诉说那不平静的土地多么遥远:
世俗中唯独我们两人
是怎样远远藏匿在宁静的树下,
我们的爱情长成一颗印度的明星,
一颗燃烧的心的流火,
那心里有粼粼的海潮,疾闪的翅膀,
沉重的枝干,和哀叹百日的
那羽毛善良的野鸽:
我们死后,灵魂将怎样漂泊,
那时,黄昏的寂静笼罩住天空,
海水困倦的磷光反照着模糊的脚印。
(邵义 译)
一位友人的疾病
疾病给我带来这样一个
思想,放在他的天平上:
为什么我要如此惊慌?
那火焰已燃遍了整个
世界,就像一块煤一样,
虽然我看到天平的
另一边是一个人的灵魂。
(裘小龙 译)
人随岁月长进
我因梦想而憔悴,
风雨吹打,一座溪流中的
大理石雕出的海神;
而整日里我都在看着
这位女士的美貌
仿佛我在一本书中找到的
一种画出的美,
我欣悦于眼睛的充实
或耳朵的聪敏,
欣悦于变得智慧,
因为人随着岁月长进;
但是,但是,
这是我的梦境,还是真实?
呵,真愿我们曾相遇
在我拥有燃烧的青春之时!
但我已在梦想中老去
风雨吹打,一座溪流中的
大理石雕出的海神。
(沈睿 译)
摇篮曲
天使们正俯身
在你的卧床前;
它们已感倦困
与死魂灵相伴。
上帝在天大笑
看你这般健美;
那巡行的七曜
也因之而欣慰。
我吻你又叹息,
因我必须承认
我将会失去你,
当你长大成人。
(傅浩 译)
爱的叹惋
一个无法诉说的叹惋
深深埋藏在爱的心底:
买卖货物的乡邻伙伴,
天上飘流的朵朵云彩,
劲吹不止的阴湿冷风,
奔流的鼠灰色的泉水
和荫影重重的棒树林
都威胁我所爱的人儿。
(傅浩 译)
爱的悲伤
屋檐下的一只麻雀的聒噪,
皎洁的明月和如水的夜空,
还有树叶精彩和谐的歌调,
遮掩了人类的影象和哭声。
一个红唇凄然的少女浮现,
世界的广大仿佛浸满泪水,
象奥德修斯船队历尽艰难,
象普里阿摩率部傲然战死。
浮现,在这喧闹的檐角上,
空旷的天穹里上升的月轮,
还有树叶的一切哀悼悲伤,
只能构成人的影象和哭声。
(傅浩 译)
梦死
我梦见有一人死在一个陌生地方,
身边无故又无亲;
他们钉起几块木板遮盖她的面庞,
那些当地的农民
好奇地把她安置在那荒郊野地里,
又在她的坟顶上
把一具两根木头做的十字架竖起,
四周种柏树成行;从此把她留给头顶上冷漠的星辉
直到我刻下此话:
她曾经比你初恋的爱人还要美丽,
如今却睡在地下。
(傅浩 译)
女伯爵凯瑟琳在天堂
所有沉重的日子都已过完;
留下那躯体的斑斓装饰
在那杂芜丛生的蒿草下面,
还有那双脚并放在一起。
浸浴在炽燃的责任之泉里。
她并不要求高贵的服装;
搬走那一切惨凄凄的美丽
塞进那馥郁的橡木衣箱。
圣母马利亚的亲吻可曾否
使她的脸上荡漾起音乐?
但她依然小心地款款移步,
优雅中透着尘世的羞怯。
在那七大天使的脚步中间,
一位舞者何等飘忽闪烁!
诸天的众神齐向上帝礼赞,
光焰交射,羽翼相衔接
(傅浩 译)
谁跟佛格斯同去
现在谁愿跟佛格斯乘车同走,
穿透那幽深树林密织的荫网,
到平坦的海滩上跳舞?
小伙子,扬起你棕黄的眉头,
抬起你柔和的眼皮,姑娘,
别再寻思希望和恐惧。
别再转向一边思寻
爱情的苦涩的神秘;
因为佛格斯驾驭着黄铜战车,
统治着那森林的浓荫,
那苍茫大海的雪白胸臆,
和乱发纷披的流浪的群星。
(傅浩 译)
一部爱尔兰小说家作品选集献辞
在她自己的人民治理这悲惨的爱尔的年月,
曾有一根翠绿的树枝悬挂着许多风铃;
从它那喃喃低语的绿荫里,仙女的幽静,
巫者的仁慈,向一切聆听者降落。
商贾听得入迷,不再弄诈售奸;
农夫听得得意,忘却他的牛群;
咆哮的战士听了,静静沉入睡梦:
一时间大家都变得友好和善。
啊,在陆地和海洋上永远漂泊,算计,
密谋着,终有一天会给祖传的伤痛
压上一块石头的流亡者们!
我也负有一根满蕴着安宁的风铃枝。
我从被狂风吹撼的翠绿树干上把它折断,
直到那夏天的汁液全都枯竭!
我从艾利的光秃秃的树干上把它断折,
在那个国土上,一个人可以被如此欺骗;
可以被如此打击,纠缠和毁灭,以致他变成
没有爱的人:欢快的风铃带来笑声朗朗,
震撼着屋椽下一张残破的蜘蛛网;
然而最为人所欣赏的却是最悲哀的鸣声。
欢快或悲哀的风铃,它们把你的记忆
带回到已半忘的纯朴而古老的地方:
在康纳玛拉的天空和曼斯特的草场,
我们和我们的苦难不曾流下一丝痕迹
(傅浩 译)
退休老人的哀伤
虽然我现在躲避雨淋
在一棵断树下面,
但我的座椅也曾紧靠炉火
在每一群高谈
爱情或政治的人们之中,
在时光把我变老之前。
虽然少年人又在制造枪矛,
准备举行反叛,
疯狂的流氓们向入间暴政
发泄满腔怒焰;
但我的沉思却专注在
那改变了我的时光上面。
没有一个女人转过脸
回顾一棵断树干,
但我曾经爱过的美人儿们
依然在我记忆里边;
我啐唾在时光的脸上——
它已把我改变。
(傅浩 译)
吉里根神父谣曲
老牧师波得•吉里根
整日整夜里精神恹恹;
因为他的教徒不是卧病在床,
就是在青草根下长眠。
有一回,他坐在椅上打盹儿,
在傍晚飞蛾出现的时辰,
又一个贫苦人前来请他去,
他不禁黯然伤神。
“我没休息,没快乐,没安宁,
因为人们死了一个又一个”;
说完他又喊,“请上帝饶恕!
是我的肉体说的,不是我!”
他跪倒,伏靠在椅子上,
祈祷间沉沉睡去;
飞蛾的时辰从田野上退去,
群星开始探头偷觑。
星星渐渐繁衍成千上万,
树叶在风中摇撼;
上帝给尘世笼盖上阴影,
对人类低语喃喃。
在飞蛾再次出现
麻雀啾啾鸣叫的时光,
老牧师彼得•吉里根
直挺挺站在地上。
“糟啦,糟啦!我在椅上
睡着的时候,那人已死去”;
他把他的马从酣睡中拍醒,
慌慌忙忙骑上去。
他从未曾象现在这样狂奔,
驰过石径和沼泽;
那病人的老婆打开门:
“神父!您又来了!”
“那可怜人死了吗?”他大喊。
“他去了已有一个时辰。”
老牧师彼得•吉里根
伤心得站立不稳。
“您走后,他翻个身就死了。
快活得象个小鸟。”
老牧师彼得•吉里根
闻此言双膝跪倒。
“为疲倦和受伤的灵魂
造就了星辉之夜的主,
他遣下一位伟大的天使
在我需要时给我援助。
“那管理运行的群星,
身披紫红袍的主,
也曾怜悯在椅上熟睡的
最卑微的生物。”
(傅浩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