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冷颼颼的; 雨,肆意而猖獗。
我攏了一下揚起的圍巾,縮在絨綫手套裏的雙手早已失去知覺,卻仍緊緊攥着手裏的公文包。包中薄薄的幾張紙,沉沉地包攬了我的前半生,不甚完美卻彌足珍貴。
日復一日,我就是背負着這黑色的公文包經歷着我特有的曠日持久的溫哥華尋工的艱難歷程。
北面是終日積雪的山峰,南面是左右相連的幾座小島。溫哥華的地勢使新來的人很容易辨明方向。沒有車子的我,就這樣風裏來,雨裏去,用腳丈量着溫哥華的大街小巷,多半是看了報紙上的廣告去應聘,餘下的就是挨傢挨戶去撞,想碰個運氣,說不定哪傢商店正好缺人,一試即中也說不定。
迎面是一幢半新不舊的二層小樓。推開小門,是長長的階梯,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狹促而孤獨。我拾級而上,小屋回蕩者突兀而來的腳步聲。跨上三樓,轉角處突然冒出一人,她用尖利的目光直刺着我的臉,冷冷地問: "你找哪位?" 一瞬間,我腦中猛然浮現出小時候看過的電影"蝴蝶夢"中的女管傢,陰沉的面容,暴戾的目光 ...... 這一切又突然幻化成現實中似曾相識的一幕。我急中生智回答:"對不起,我找錯了地方。"
急轉身,咚咚咚,我一溜煙衝下樓梯,撞開門,冷風撲面,許久,口裏纔嘆出長長一口氣。
那一幕,縱然千方百計想忘記,又何曾能忘記?
當初,我也是看了報紙上的廣告,怦然心動而欣然前往,在黑思廳街的盡頭,一個肥碩的五十開外的英國老頭正等着我。他和他的太太,那個使我心驚膽戰的女人一起帶我參觀他們的辦公室。在三間不大的房間裏,擺滿了各種形狀,大小各異的藥瓶。他隨手抓起一個藥瓶,指着墻上的照片問:"你能認出這是誰嗎?"
我搖搖頭,照片上是一個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大胖子。
他又很高興地問:"難道你看不出這就是我嗎?"
果真是他,但我無論如何猜不出照片和藥瓶有什麽關係。
"這就是我要你做的工作,"他讓我坐在一張桌子前,拿出幾張紙要我看,"這是目前國際上最流行的減肥藥,短短地服用幾個療程,就能迅速達到減肥健身的目的。怎麽樣,我是不是前後判若兩人了?"他扭扭身體給我看,又說,"你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像今天一樣,介紹你的朋友到這裏來,每介紹成功一位,就能拿到50元報酬。"
果真有這麽簡單而容易到手的工作? 我按捺不住興奮,在他遞過來的工作協議書上,毫不猶豫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就在我為自己慶幸的當兒,那個面孔陰沉的女人用她那嚴厲得使人發抖的聲音說:" 不過在第一次簽約時,每個人都要先交500元押金。"
記不清當初我是怎樣跌跌衝衝逃出了那個地方,喉嚨裏就像吞進了蒼蠅般的惡心。從此,我再也不願回想起那個情景。誰料,事隔三月,在如此距離之遙的兩個區域,他們竟又改頭換面,故技重演,操縱了又一幕使人不堪回首的把戲。
又有多少人會像我一樣傻乎乎去上當呢?
回到傢,天已全黑。丈夫陰沉着臉,不說一句話。前一陣,他在一傢石頭公司找到了工作,經常往返加美邊境運石頭,床面大小的石板兩人擡,渾身都散了架。才幹了三天,老闆就把他辭退了,卻一直拖欠工資。
"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我們互相安慰着。
第二天,我在一傢公共市場看到招貼欄,小吃廣場急需一名女服務員。於是毛遂自薦,老闆娘答應讓我明天來上班。我當即掏出隨身攜帶的紙和筆,抄下了她貼在墻上的所有菜單菜譜。回傢後馬上打電話招來一個廣東朋友,狠狠惡補了一下廣東話,把所有的菜單菜名都背熟記牢。第二天早早地就去上班,趕在了老闆娘的前面。老闆娘初見我一愣,隨即對我會心一笑,笑得我心花怒放,心想這個到手的工作可是再也不能丟了。整整一天,我洗菜切菜,忙得不亦樂乎。中午吃飯時,面對一盤盤色香味全的菜餚,老闆娘說,"你可以隨便吃。" 我強忍住口水,什麽也沒盛,衹是默默地把一盤自己給客人盛錯了的飯大口地吃了。下班的時候,眼見又有一位姑娘來見工,心想不妙。果然老闆娘拿出厚厚的本子,叫我留下地址電話,前面已經寫滿了別人的地址電話,自己衹是衆花之中一點紅而已。
接下來的日子百無聊賴。無意中接到朋友曹的一個電話:"朋友夏的公司要找一個懂得裝配電腦的人,你行不行?" 我滿口答應,卻不抱希望,心想這又是一個沒有下文的故事,卻不好意思違了人傢的好意,於是就草草地傳真了自己的簡歷去。
連着幾晚,我都回想着白天試工的種種經歷。窗外貓在叫,淒涼而孤獨。自我搬來後,夜夜如此。我在底層的櫃子裏尋出一瓶黑不溜秋的東西,拿出來嘗嘗,不像是人吃的,好像是貓和狗吃的東西。可能是前主人留下的,那個可憐的意大利人,和老婆離婚後,再也無心情住在這裏,一年前賣了房子遠走高飛了。莫非窗外在叫的就是前屋主留下的貓?
貓狗都有情,何況人呢?我端出瓶裏的貓食,放在院裏。
一早,電話鈴響了。"這是電腦公司打來的,想不想接受我們為你提供的全職工作?" 我一愣,隨即歡快地答應了。丈夫也笑眯眯地告訴我,他已收到石頭公司的支票。
我們一起出門。院子裏,櫻花樹上,花團錦簇,一夜之間粉紅雪白玫瑰紅的花瓣綴滿枝頭。雨季不再來! 溫哥華的春天竟如何明豔動人,別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