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沃什詩歌100首
Czeslaw Milosz 星期一詩社 2019-07-31
切斯拉夫·米沃什(Czeslaw Milosz,1911-2004),波蘭當代最偉大的詩人和翻譯傢!1980年諾貝爾文學奬獲得者。主要作品有詩集《冰封的日子》、《三個季節》、《鼕日鐘聲》、《白晝之光》、《日出日落之處》;日記《獵人的一年》;論著《被奴役的心靈》;小說《奪權》等。1980年作品《拆散的筆記簿》獲諾貝爾文學奬。
牧歌
微風在園中喚起一陣陣花浪,
就像那靜謐、柔弱的大海。
浪花在緑葉叢中流逝,
於是又現出花園和緑色的大海。
翠緑的群山嚮大河奔去,
衹有牧童在這裏歡樂歌舞。
玫瑰花兒綻開了金色的花辨,
給這顆童心帶來了歡娛。
花園.我美麗的花園!
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這樣的花園。
也找不到這樣清澈、活潑的流水,
也找不到這樣的春天和夏天。
這裏茂密的清草在嚮你頻顛點頭,
當蘋果滾落在草地上時,
你會將你的目光跟蹤它,
你會用你的臉龐昵它。
花園,我美麗的花園!
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這樣的花園,
也找不到這樣清澈、活潑的流水,
也找不到這樣的春天和夏天。
歌謠
緻耶日·安傑耶夫斯基
平地上立着一林灰色的樹,
母親坐在它小小的影子下,
她給煮熟的雞蛋剝去了殼,
還慢慢喝着那瓶子裏的濃茶。
她看見了一座未曾有過的城市,
它的城墻和古塔晌午時光亮閃爍,
母親從墓地裏回來,
望着那一群群飛翔的野鴿。
兒子呀!朋友已經把你忘記,
同學們誰都記不起你,
未婚妻生下了孩子,
她在夜裏也不會想你,
他們在華沙建起了紀念碑,
可是卻沒刻上你的名字.
衹有母親,她活着的時候,在惦記你
你曾是那麽可笑,多麽幼稚。
加伊齊滿身塵土,長眠地下,
他衹活了二十二個年頭;
今天他失去了眼和手,失去了心靈,
不知什麽是春天,不知什麽是嚴鼕。
江河年年流下的冰塊發出了叮當的響聲,
一朵朵銀蓮花盛開在陰暗的林子裏。
人們把野櫻花充塞在瓦罐裏,
聆聽着杜鵑鳥是怎麽算命。
加伊齊長眠地下,他任何時候也不會知道,
華沙戰役失敗,什麽也沒有留下,
他曾戰鬥死去的那個街壘,
已被這破裂的雙手拆掉。
大風吹來.捲起一陣紅色的塵土,
大雨過後.夜鶯也唱完了它的歌,
泥瓦匠在白雲下高聲吼叫,
他們蓋起了許多新的房屋。
兒子呀!有人說,因為你曾捍衛這不善的事業,
你應當感到恥辱
可我不能和你談話.
我什麽也不知道,讓上帝判决!
你手中萎謝了的花已落入塵屑。
我的獨生子呀,請你原諒!
在這大旱的年頭,時間不多了,
我到你這裏來,還要從這麽遠的地方把水送來。
母親在樹下理好了頭巾,
天上鴿子的翅膀閃閃發亮,
她沉思遐想.四處張望,
她暫見宇宙太空這樣遙遠,遙遠,
她看見電車正往城裏跑去,
還有兩個年輕人在後面追趕,
母親在想,他們能夠走上,還是趕不上?
他們趕上了電車,在車站坐上了電車。
窗
黎明時我嚮窗外了望,
見棵年輕的蘋果樹沐着曙光。
又一個黎明我望着窗外,
蘋果樹已經是果實纍纍。
可能過去了許多歲月,
睡夢裏出現過什麽,我再也記不起。
陳敬容譯
偶然相逢
黎明我們駕車奔駛在冰封的大地上,
有如紅色的鳥兒在黑暗中展翅飛翔。
猛然間一隻野兔在路上跑過,
我們之間有人用手指點。
那是很久以前。而今——
那野兔和揮手的人都已不在人間。
啊,我親愛的人!
他們在哪兒?他們去嚮何方?
那揮舞的手,那風馳電掣的奔駛,
還有那沙沙滾動的鵝卵石?
我問你們,並非出自悲傷,
而是感到納悶,驚惶。
艾迅譯
沒有意義的交談
——我的過去是一隻蝴蝶愚蠢地跨海航行。
我的未來是一座花園,廚子在裏面割開公雞的喉嚨。
我得到什麽,以我全部的痛苦和反抗?
——把握瞬間,即使一秒鐘,當它優美的外殼,
兩衹交疊的手掌,緩緩張開
你看到了什麽?
一顆珍珠,一秒鐘。
——在一瞬間,一顆珍珠裏面,在那顆從時間中解脫的星中,
你看到了什麽,當變幻的風停歇?
——地球,天空和海洋,滿載貨物的船衹,
灑滿露珠的春天黎明和遙遠的公國。
在充滿寧靜光輝的奇異陳列中
我觀看卻並不渴望,因為我已得到了滿足。
張曙光譯
消息
關於地球文明,我們將說些什麽?
它是用淺藍色玻璃鑄成的鮮豔球體,
有一條保持捲麯和舒展的閃亮而清澈的細綫。
或者說它是一排旭日圖案的宮殿
巨大的門在蒼穹急遽升起
它的後面走着一個沒有面孔的怪物。
於是每天都在抽簽,無論誰抽中
將作為祭品走過那裏:老人,孩子,年輕的少男和少女。
或者我們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說:我們生活在金羊毛裏,
在一片虹的網裏,在一片雲繭中
懸挂在一棵銀河樹的枝幹上。
而我們的網用符號織成,
作用於耳目的神秘符號,愛情的指環。
一種在內心回響的聲音,塑造我們的時代,
我們的輕快,顫動而婉轉的語言。
我們根據什麽才能編織成界限
在內與外,在光明與黑暗之間,
如果不是根據我們自己,我們溫暖的呼吸,
以及唇膏,薄紗和棉布,
根據寂靜得使世界死亡的心跳?
或許我們對地球文明無話可說。
因為沒人真正知道它是什麽。
張曙光譯
誘惑
我在星空下散步,
在山脊上眺望城市的燈火,
帶着我的夥伴,那顆凄涼的靈魂,
它遊蕩並在說教,
說起我不是必然地,如果不是我,那麽另一個人
也會來到這裏,試圖理解他的時代。
即便我很久以前死去也不會有變化。
那些相同的星辰,城市和鄉村
將會被另外的眼睛觀望。
世界和它的勞作將一如既往。
看在基督份上,離開我,
我說,你已經折磨夠我。
不應由我來判斷人們的召喚。
而我的價值,如果有,無論如何我不知曉。
張曙光譯
那麽少
我說得那麽少。
日子短促。
短暫的白晝。
短暫的夜晚。
短暫的歲月。
我說得那麽少。
我不能繼續說下去。
我的心滋生着疲倦
由於喜悅,
失望,
熱情,
希望。
海中巨獸的顎骨
緊咬着我。
赤裸着,我躺在荒島的
岸上。
世界白色的鯨魚
把我拖嚮它的深淵。
現在我不知道
在一切中什麽是真實。
張曙光譯
使命
在畏懼和顫慄中,我想我會完成我的生命,
衹當我促使自己提出公開的自白書,
揭示我自己和我這時代的羞恥∶
我們被允許以侏儒和惡魔的囗舌尖叫,
而真純和寬宏的話卻被禁止;
在如此嚴峻的懲罰下,誰敢說出一個字,
誰就自認為是個失蹤的人。
杜國清譯
應該,不應該
人不應該喜愛月亮。
斧子不應該在他手上失去重量。
他的院子應該有爛蘋果的味道,
且長滿相當多的□麻。
一個人說話時不應該使用他感到親切的字眼,
否則撬開種子,發現裏面是什麽。
他不應該掉下一點面包屑,或嚮火中吐唾沫
(至少我在立陶宛是如此被教的)。
當他踏在大理石階上,
鄉下佬,他可能使勁兒用長統靴將它鏟除,
如在提醒∶石階並不是永久存在的。
杜國清譯
教訓
自從在那低檐的屋子裏,
城裏來的醫生剪斷臍帶,
而白黴斑斑的梨子
靜躺在繁茂的草窩裏那瞬間,
我就在人類的手中。他們可能勒死
我最初的啼聲,以巨大的手絞死
我那激起他們惻隱之心但毫無防禦的喉嚨。
從他們那兒我接受草木鳥獸的名字,
我住在他們的家乡,不太荒涼,
不太耕作,有田,有牧場,
也有水在停泊於棚屋後的船中。
他們的教訓,的確,遇到在我心中
深處的障礙,而我的意志黯然,
不太依從他們或我自己的意圖。
其他的人,我不認識或衹知道名字,
在我裏面踱步,而我,驚懼之下,
在我心中聽見上了鎖而搖搖欲墜的房間,
人們不該透過鑰孔窺視的房間。
他們對我無關重要--卡茲米耳,雷荷裏,
或者艾米麗亞,或者瑪嘉麗塔。
但是我不能不自己一個人重犯
他們的每個缺點和罪孽。這使我感到屈辱。
因此我想大聲叫喊∶我之不能成為我所想望的
與我之成為現在的我,都不能不責怪你們。
陽光常落在我書中的"原罪"上。
而且不衹一次,當中午在草中嗡嗡作響,
我在想像他們中那兩個,以我的罪,
踩踏一隻黃蜂,在伊甸園的蘋果樹下。
希臘肖像
我的鬍子稠密,我的眼瞼半掩着
眼睛,正像那此知道可見之物的
價值的人。我保持緘默,這正適合
學到"人心比人言含蓄更多"這點的人。
我拋棄了故鄉,傢園與公職。
並非我在追求利益或冒險。
我並非陌生人在船上。
我平凡的臉,稅務員、商人
或軍人的臉,使我成為人群中的一個。
亦非我拒絶對地方神祗表示
適當的敬意。而且我吃別人吃的東西。
這些將足以說明關於我自己。
杜國清譯
幸福
多暖的光自那明亮的海灣,
桅檣,像雲杉,纜索的靜息,
在晨靄中。那兒,溪水潺潺
入海,在小橋邊一管長笛。
遠處,在古代廢墟的拱門下,
你看見一些走動的細小身影。
一個戴着紅巾。有樹,
城壁以及山巒在清晨時。
杜國清譯
鵲的本性
一樣而又不太一樣,我走過橡樹林,
驚訝於我的詩神,內摩莎妮,
竟一點也沒減少我的驚訝。
一隻鵲在尖聲叫,我說∶鵲的本性?
什麽是鵲的本性?我永遠無法達到
鵲的心,嘴上的毛鼻孔,正當下降時
一再更換的飛姿,
因此我將永不瞭解鵲的本性。
然而假如鵲的本性並不存在,
我的本性也不存在。
誰會猜想到,幾世紀之後,
我會又創出關於普遍原則的爭論?
杜國清譯
宣判
什麽構成了手的訓練?
我將說出什麽構成了手的訓練。
有人懷疑抄寫記號可能錯了,
可是手衹抄寫它所學到的記號。
然後它被送到墨漬和亂塗的學校,
直到它忘了什麽是優雅。因為甚至蝴蝶的記號
是一囗當中盤繞着毒煙的井。
也許我們應該將它描繪以鴿子
以外的樣子。像火,嗯,但那是我們無能為力的。
因為當火在壁爐上消耗幹柴,
我們在火中尋找眼睛和手。那麽把它畫成緑吧,
一切歆蒲的劍葉,在草地的步橋上,
奔跑,以他那赤腳的重步聲。或在空中
吹着樺樹皮的喇叭,那麽大聲,在那更遠的下邊,
竟隨那爆聲滾落了一群小官員,
他們的製服鈕扣解開而他們女人的梳子
迸飛如斧子砍擊時的碎片。
仍然這是太大的一個責任∶將靈魂
從註意蜂鳥、椅子與星辰的主意,這種生活的地方誘回。
將他們監禁在非此即彼之內∶男性,女性,
於是他們在分娩的血中醒來,哭泣。
杜國清譯
什麽意思
它不知道它閃閃發光,
它不知道它飛翔,
它不知道它是此非彼。
而且,越來越常,目瞪囗呆地,
"高樂"牌香煙將熄滅,
對着一杯紅酒,
我沉思是此非彼的意義。
正像頗久以前,當我二十歲。
但那時有個希望,我變成什麽都可能,
或許甚至是衹蝴蝶或畫眉,藉着魔術。
現在我眼見灰蒙蒙的地方道路
和小鎮,那兒的郵政局長每天喝醉,
由於悲哀,衹能對自己保持本來面目的悲哀。
唉,但願天上繁星圍繞着我。
但願萬事一再以這種方式發生∶
所謂的世界反對所謂的肉體。
假如我至少反抗我的矛盾。我不。
杜國清譯
密特堡根
葡萄酒沉睡在萊茵的櫟木桶裏。
我被密特堡根的葡萄園中一個教堂的
鐘聲喚醒。我聽見一道小泉
幽幽地流入庭院的井裏,木鞋的
得得聲在街上。菸草涼幹
在屋檐下,而耕犁與木輪,
山坡與秋,與我同在。
我一直將眼睛閉着。不要催我,
你,火,權力,威勢,因為時間還早。
我活過了多年歲月;正如在這半夢中,
我感到我正在到達移動的邊境,
越過那兒,顔色和聲音成為真實,
而這世上的事物連接在一起。
且不要強迫我張開嘴唇。
讓我相信我將會到達。
讓我流連在這裏,密特堡根。
我知道我應該。他們與我同在,
秋與木輪與菸草懸挂在
屋檐下。這裏,到處
都是我的鄉土,不論轉到哪兒,
不論用什麽語言,我都聽見
小孩的唱聲,情侶的交談。
比誰都快樂,我將收到
一瞥眼光,一個微笑,一顆星,以及膝間皺摺的
綢衣。寧靜,觀看,
我將走在白日柔光中的山丘上,
眺望水色、城市、道路、風俗。
火、權力、威勢、你呀,抓住我
在你的手掌中,那手上的皺紋
有如南風所梳理的
巨大峽𠔌。你呀,賜與肯定,
在恐懼的時刻,懷疑的時期。
為時尚早,讓葡萄酒成熟吧,
讓旅人沉睡在密特堡根吧。
杜國清譯
波庇耶王
波庇耶,波蘭史前傳說中的
國王,據說被一個大湖中
他的島上那些老鼠
吃掉。
誠然,這些並非像我們的罪行。
那全是關於菩提樹幹刻成的獨木舟,
以及一些海狸毛皮。他統治沼澤,
那兒麋鹿在嚴霜的月下發出回聲,
而山貓在春天走嚮幹竭的河邊低地。
他的柵欄,他的木材堡壘以及城樓∶
夜之衆神的鰭所建築,
能被水面那邊隱藏的獵人看見,
而他不敢用他的弓推開樹枝。
直到他們中的一個帶着消息回來。風追過深水,
將最大的船,空的,趕入燈芯草中。
老鼠吃掉了波庇耶。鑲滿鑽石的王冠,
他後來纔得到。而遺留給他,永遠消逝的他,
庫房裏存有三枚哥特硬幣
與銅條的他;遺留給他,逃掉了的他,
沒有知道在哪兒,帶着他的兒女和女人的他∶
伽利略、牛頓和愛因斯坦將陸地和海洋
遺留給他。因此長久世紀以來,
他可以在王座上用小刀磨亮他的標槍。
杜國清譯
無常
我應該敘述有時我如何改變
我的詩觀,如何我竟會
認為自己今天是古代日本
許多商人和工藝人之一,
他們安排詩句,吟詠櫻花
菊花以及明月。
衹要我能描述威尼斯的妓女們,
當她們在涼廊以一根細枝戲弄孔雀,
而從錦緞,他們腰帶的珍珠中,
釋放出沉重的乳房以及紅紅的鞭痕,
在扣緊的衣服標示腹部的地方,
一如西班牙的船長所見那麽生動,
當他那天早上滿載黃金上岸;
衹要我能為她們那悲慘的骸骨,
在門上有油膩污水舔着的墓地,
找到一句話,比她們最後使用,
在墓碑下腐朽,幽單地盼望着光的
梳子,更持久的一句話,
那我就不懷疑。從無可奈何的事物中
能收集到什麽?什麽也沒有,至多是美。
因此櫻花對我們必然是足夠的,
還有菊花以及明月。
杜國清譯
河流越來越小
河流越來越小。城市越來越小。而美好的庭園
顯出我們從前未曾見過的∶殘葉和灰塵。
當我第一次遊過湖水,
它似乎無涯,假如我最近到那兒去,
它就會像個洗臉盆,
介乎冰河後的岩石與檜木之間。
哈利納村附近的森林從前對我是原始的,
發散着最後但在最近被殺的死熊的氣味,
雖然耕地仍可從松樹間看見。
過去是個人,現在是統一模型的一個花樣。
意識甚至在睡眠中改變原色。
我臉上的特徵溶化,如臘人在火中。
而在鏡前誰能對人類的一張臉表示贊同?
杜國清譯
緻雷傑·饒(RajaRao)
雷傑,要是我知道
那病的原因就好了。
多年來我無法接受
我在的地方。
我覺得我應該在別的地方。
城市,樹木,人聲
缺少現存的性質。
我要靠繼續前進的希望活下去。
在別的地方有一個真正現存的城市,
真正的樹木,聲音,友誼和愛情。
你願意的話,
將我瀕臨精神分裂的
特殊病例,與我文明的
救世主的希望,連在一起吧。
在暴君統治下不自在,在共和政體下不自在;
前者我渴望自由,後者,渴望貪污絶跡。
在我心中建立永久的"都市"
永遠免去不必要的奔忙。
我最後學會說出∶這是我的傢。
這裏,在海上落日的熱紅煤塊之前,
在面對着你們亞洲海岸的海岸上,
在適度腐敗的偉大共和政體下。
雷傑,這並沒治愈
我的罪過和羞恥。
不能成為我應該成為的
一種羞恥。
我自己的形象
在墻上變得龐然巨大,
而靠着它
我那可憐的影子。
這樣,我終於相信
"原罪"∶
這衹是自我最初的
勝利而己。
受到自我折磨,它的哄騙
你知道,我給你一個現成的論據。
我聽你說,解放是可能的,
而且,蘇格拉底的智慧
與你們頭頭的智慧相等。
不,雷傑,我得從我是什麽開始。
我是在我夢中出現,嚮我
揭示我的秘密本質的那些怪物。
假如我有病,這毫不證明
人類是健康的動物。
希臘不得不失敗,她那純潔的心,
衹有使我們的痛苦更加劇烈。
我們需要在我們脆弱時,
而不是在至福的榮耀時,愛我們的神。
無助的,雷傑,我的本份是痛苦
掙紮,落魄,自愛與自恨,
為"天國"禱告
以及閱讀帕斯卡。
附註∶雷傑·饒(RajaRao,1908-)∶印度作傢,主要作品以英文寫作。
杜國清譯
而城市屹立於光輝燦爛中當數年後我回去
而城市屹立於光輝燦爛中當數年後我回去。
而生命逐漸耗盡,羅特勃夫或維雍的生命。
子孫,已經誕生,在跳着他們的舞。
女人照着用新的金屬做成的鏡子。
一切是為了什麽,假如我不能說話。
她站在我上面,沉重,像在軸上的地球。
我的骨灰放在小酒館臺下的罐子裏。
而城市屹立於光輝燦爛中當數年後我回去。
回到我的傢,在一個花崗岩博物館的陳列櫃中,
與睫毛油,乳色玻璃瓶,
以及埃及公主的月經帶陳列在一起。
衹有用金盤鍛造的太陽,
在漸暗的鑲木地板上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吱吱作響。
而城市屹立於光輝燦爛中當數年後我回去。
我的臉用外套覆蓋,雖然可能還記得
我欠債沒還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仍活着,
我的恥辱並非永久,卑鄙的行為將被原諒。
而城市屹立於光輝燦爛中當數年後我回去。
附註∶
羅特勃夫(Ruteboeuf)∶約於1254至1285年間活躍的詩人。
維庸(FrancoisVillon,1431-?)∶15世紀法國詩人。
杜國清譯
贊歌
你我之間沒有別的。
沒有從大地深處汲出汁液的植物,
沒有動物,沒有人,
也沒有在雲間走動的風。
最美的形體像透明的玻璃杯。
最猛烈的火焰像水,洗濯旅人疲憊的腳。
最緑的樹像鉛,盛開於夜深。
愛是焦幹的嘴唇吞下的砂子。
恨是獻給渴者的????水壺。
流下去吧,河水;舉起你的手,
城市我,玄土的孝子,將回到玄土,
有如我的生命未曾有過,
有如創造語言和歌麯的,
不是我的心,不是我的血,
不是我的壽命,
而是未知的,不具人格的聲音,
衹有波浪的拍擊,衹有風的合唱,
以及高大的樹木
搖擺的秋姿。
你我之間沒有別人,
而賜與我,以力量。
白色山脈吃着地上的草原,
嚮海,他們走去,他們的海浜勝地,
新而又新,每天太陽傾過
小河陰暗的幽𠔌,我誕生的地方。
我沒有智慧,沒有技能,沒有信仰,
但我獲有力量,它扯破了世界。
我將碎裂∶一個大浪,衝嚮它的海岸,
而年輕的浪將淹去我的痕跡。黑暗喲
沾染了黎明的第一道閃耀,
像從被破開的野獸中取出的肺髒,
你在搖動,你在下沉。
有多少次我曾與你浮沉,
在夜半木然不動,
聽見你那嚇得發抖的教堂上的某種聲音;
鬆雞的叫聲,石南的颯響在你裏面潛行,
而兩個蘋果在桌上發亮,
或者,打開的剪刀在閃耀
而我們是一樣的∶蘋果,剪刀、黑暗與我
在同樣不變的
亞述、埃及和羅馬的
月光下。
季節來了又去,男女交媾,
小孩在半睡中讓他們的手跑過墻,
且以口水沾濕的手指畫着土地。
形體來了又去,像似無敵的東西,崩潰。
然而,在興起自海上的"衆邦"中,
在遭受毀壞的街道中那兒有一天
墜落的行星造成的山巒將朦朧出現
反抗已成過去與將成過去的一切,
青春衛護它本身,嚴厲如太陽塵,
既不愛上善,也不愛上惡,
一切打滾在你無邊的腳下,
因此你可以壓碎它,因此你可以踐踏它,
因此你的呼吸轉動輪子,
而脆弱的結構隨轉動而震顫,
因此你給它饑餓而給別人酒、????和面包。
號角的聲音尚未被聽到,
呼喚着離散者,那些躺在山𠔌裏的人。
冰凍的地上還沒有最後的馬車的轔轔聲。
你我之間沒有別的。
(1934)
杜國清譯
夫婦雕像
你的手,吾愛,現在冰冷。
天上穹窿最純粹的光,
燒穿了我,而現在我們
像寂靜的兩片平原躺在黑暗中,
像凍河的兩道黝黑的河岸,
在世界的深壑中。
我們往後梳的頭髮雕刻在木頭上,
月亮走過我們烏木色的肩膀。
遠方的黎明,夜經過,靜寂。
豐潤的是愛的旋律,枯萎的,妝奩。
你在何方,住在何種時間的深處,
吾愛,逐步走下怎樣的深淵,
說吧,何時我們無聲嘴唇的冰霜,
能不阻擋對神聖火焰的接近?
在雲的,泡沫的,銀色的森林中,
我們活着,觸撫着我們腳下的土地。
而且我們揮動着黑色節杖的大權,
以贏得忘卻。
吾愛,你的胸脯被鑿子刻穿,
對它過去的事一無所知,
對破曉時的雲霞,天亮時的憤怒,
春天時的陰影,它都毫無記憶。
而你引導我,像從前天使引導
托拜亞斯,走到倫巴底的赭色沼澤。
可是有一天到來,當一種跡象使你驚嚇,
一種金科玉律的聖傷。
以尖叫,握住不動的恐懼在你的纖手,
你跌入安放骨灰的坑裏,
那兒,北方的樅樹或意大利紫杉,
都不能保護我們古老的情人床。
過去怎樣,現在怎樣,未來怎樣
我們充塞這世界以我們的叫喊和呼喚。
黎明回來了,紅月已落,
我們現在知道了嗎?在一艘重船上。
一個舵手來了,拋下絲繩,
將我們彼此緊緊綁住,
然後他在朋友,過去的敵人,身上
傾瀉一把雪。
(1935年)
附註∶托拜亞斯(Tobias)∶見舊約外內托拜亞書。托拜亞斯的父親托比特,是虔誠的猶太人,目盲,請求上帝拿去他的生命。上帝聽見禱告,派大天使拉菲爾去幫助。他父親叫他到遠地城市做生意,年輕的托拜亞斯和他的狗,由拉菲爾(化裝成年輕人)引導到莎拉傢中。(她受惡魔傷害,七次結婚,七個丈夫都在結婚日被害,求神賜死)他們結了婚,回到父親傢中,治愈了父親的眼睛。
金科玉律∶指中庸之道,或指耶穌的金言∶"己所欲,施於人"。
聖傷∶指聖者身上頗似耶穌受難釘痕之傷痕,引申為記痕,特徵,恥辱,瑕疵。
杜國清譯
創造日
當,一旦糾纏於兩腳的動作,
騎腳踏車的人們在公路上轉彎時傾身,
於小孩般的玫瑰色的大氣中,
而一切為別的形狀而準備,
為非凡人的腳的輪廓,
當,掠過晨霧以兩腳的飛馳,
他們在清晨進入某個人類的城市,
而郊外的嚮日葵衝過薄霧,
而白楊的幽靈在空中輕快舞動,
那時,一個農婦彎麯在筐子下,
在破曉時刻走着,穿過人群,
那些看不見的居民,他們的樓房,
是不會被她的眼睛發現的。
衹要提起你的手觸撫一個人的
臉頰就夠了,衹要找到一件綢緞服裝,
衹要認識古老日子的一個微笑,
一條像泡沫的鎖鏈,一個鑲貝的梳子。
一個男巫,拿起魔杖或鑿子,
叫道∶變從空中帶來
具有不動速度的一輛四馬拉的馬車,
或者,一個雨水刺穿的銅臂。
而在曾有一圈白色空間的地方,
現在微紅的小火焰來回跑動。
那空氣由於被碰到而變得那麽濃,
竟至一層又一層變為瀑布。
它們旋轉,硬石般的花朵的蠃旋,
整個大地發散出如春天的閃電氣味。
魔杖,鑿子從你們手中落下。滅亡。
太遲了。一個無拘束的合唱推進。
蘆笛的橫列,靈巧手指的橫列。
旗煙低拍在那上面。
深淵被觸及而現在逐漸消逝。
為了小巧如玩具的歷史的緣故,
嚮着悲痛如命運的男巫的劫數。
而露水沾濕的紀念碑將在廣場閃耀。
於是腳的飛馳掠過破曉時刻,
也有一個農婦帶着筐子,
而嚮日葵搖曳在薄霧上。
現在另一個人叫你進去,
現在另一個人召喚你,
而你同時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杜國清譯
尾聲
因此是你的命運揮動你的魔杖,
喚醒暴風雨,衝過暴風雨的中心,
暴露紀念碑像灌木叢中的巢,
雖然你曾想要的衹是摘一些玫瑰。
杜國清譯
獻辭
我無法拯救的你們,
請聽我說。
盡量瞭解這個簡單的講詞,因我會對另一個感到羞恥。
我發誓,我身上毫無言語的魔術。
我對你們說話,以沉默如雲或樹。
使我堅強的對你們卻是致命的。
你們將一個時代的告別與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混在一起,
將憎恨的靈感與抒情的美,
將盲目的武力與完成的形象。
這兒是波蘭淺河匯流的河𠔌。而一座巨橋
伸入白霧。這兒是一個破城,
而風將海鷗的尖叫投在你們的墳上。
當我在跟你們說話時。
不能拯救世界或人民的
詩是什麽?
官方謊言的共謀,
喉頭即將被割的酒鬼之歌,
大二女生的讀物。
我要好詩而對它並無瞭解,
最近我發現它那有益的目的∶
在這點,衹在這點,我找到了救贖。
他們從前將玉米或罌粟的種子撒在墳上,
去喂化成鳥兒回到人間的亡魂。
我將此書呈獻在此給曾經活過的你們,
因此你們永遠不致再來騷擾我們。
(華沙,1945)
杜國清譯
市民之歌
一塊岩石在海底深處,目睹了海水枯竭,
而億萬白魚在痛苦中跳躍,
我,可憐的人,看見衆多見腹的民族,
沒有自由。我看見螃蟹以他們的肉為食。
我曾目睹"衆邦"的沒落與種族的滅絶,
國王與皇帝的逃亡,暴君的權力。
我現在,這個時候,可以說∶
我存在,而一切滅亡;
可以說∶活狗勝於死獅子,
如聖經所說。
一個可憐的人,坐在冷椅上,按着眼瞼,
我嘆息,沉思星空,
沉思非歐幾裏得空間,沉思阿米巴及其偽足,
沉思白蟻高起的土墩。
走路時,我睡覺,睡覺時,我夢見現實,
被追逐而且滿身汗水,我逃跑。
在耀眼的曙光掀開的廣場上,
在被炸落的大理石門的殘跡下,
我經營伏特加和黃金。
然而,我時常如此接近,
我深入金屬的核心,地球的、火的、水的靈魂。
而未知揭開它的臉,
如夜之展現,寧靜,映照着潮水。
光澤的銅葉花園招呼我,
那些,你一碰就消失。
而且如此接近,就在窗外世界的玻璃暖房,
那兒,小甲蟲加蜘蛛等於行星,
那兒,漫遊的原子突然起燃於土星,
而,附近,收割的莊稼人飲用冷壺,
在焦熱的夏天。
這就是我曾想要的,僅此而已。在我當年,
像年老歌德站在大地的面前,
且認識它,使它和解∶
與我建立的工作,一座森林城堡,
在變易不居的燈光與短暫陰影的河上。
這就是我曾想要的,僅此而已。因此,誰
是有罪的?誰剝奪了我的
青春與成熟的歲月?誰將我的
華年摻入恐怖?是誰,
不管怪誰,是誰呀,上帝?
而我衹能沉思關於星空,
關於白蟻高起的土墩。
(華沙,1942)
杜國清譯
一個的可憐的基督徒對猶太人區的看法
蜜蜂聚繞着紅肝。
螞蟻聚繞着黑骨。
已開始∶撕裂,踩踏絲織品,
已開始∶打破玻璃、木頭、銅、鎳、銀、泡沫,
打破石膏、鐵板、琴弦、喇叭、葉子、球、水晶飾品。
呸磷火從黃壁上
吞噬了動物和人的毛發。
蜜蜂聚繞着肺窩,
螞蟻聚繞着白骨。
撕破的是紙、橡皮、被單、皮革、亞麻布,
纖維、織品、賽璐珞、蛇皮、鐵絲。
屋頂和墻壁崩塌於火焰而熱氣占領地基。
現在衹有大地,多砂,被踩碎,
與一棵無葉的樹。
慢慢地,挖着地道,一隻衛護的鼴鼠在摸索前進,
額上係着一盞小小的紅燈。
他碰到埋葬的屍體,數一數,繼續推進,
他辨別人的骨灰,以其發亮的氣氳,
辨別每一個人的骨灰,以不同部分的光譜。
蜜蜂聚繞着紅跡。
螞蟻聚繞在我屍體所遺留的地方。
我怕,我真怕那衹衛護的鼴鼠。
他的眼瞼臃腫,像一個主教
久坐在臘燭光下,
閱讀物種的大書。
我將告訴他什麽呢?我,一個"新約"的猶太人,
兩千年來等待着耶穌的再度來臨?
我破碎的屍體將把我送到他眼前,
而他將把我算進死神的助手之一∶
不受割禮者。
(華沙,1943)
杜國清譯
咖啡館
衹有我劫後餘生,
活過咖啡館裏那張桌子,
那兒,鼕天中午,一院子的霜閃耀在窗玻璃上。
我可以走進那兒,假如我願意,
而在凄冷的空中敲着我的手指,
召集幽靈。
以不信,我觸撫冰冷的大理石,
以不信,我觸撫我自己的手。
它--存在,而我--存在於活生生的變易無常中,
而他們永遠鎖在
他們最後的話,最後的一瞥中,
且遙遠如發蘭廷尼安皇帝,
或者馬薩給特的酋長們--關於他們,我一無所知,
雖然纔經過不到一年,或者兩三年。
我可能仍在遙遠北方的森林中砍樹,
我可能在講臺上說話或拍電影,
使用他們聞所未聞的技術。
我可能學嘗海島水果的味道,
或者穿着這世紀後半葉的盛裝照相。
但是他們永遠像某些巨大百科全書中,
穿着禮服大衣和胸前有花邊皺摺花紋的半身像。
有時當晚霞漆染貧窮街上的屋頂,
而我凝視着天空,我在白雲中看見
一張桌子晃動。侍者帶着盤子急轉,
而他們望着我,暴出笑聲,
因為我仍然不知道在人手中死去是怎麽一回事,
他們知道,他們知道得很呢。
(華沙,1944)
杜國清譯
可憐的詩人
最初的動作是歌唱,
一種自由的聲音,充塞山𠔌。
最初的動作是喜悅,
但它已被攫去。
既然歲月已經改變了我的血,
而成千的行星係統在我肉體中生生死死,
我坐着,一個靈巧而憤怒的詩人,
眼睛斜視,滿懷惡意,
手中,掂量着筆,
我密謀復仇。
我掌握着筆而它長出枝葉,滿覆着花朵,
而那樹的氣味是莽撞無禮的,因為在那現實的地球上,
並不長有這種樹,而那樹的氣味,
對受苦的人類,像是一種侮辱。
有些人避難於絶望,它甘美
如強烈的菸草,如在虛無時喝醉的一杯伏特加。
其他的抱着蠢人的希望,玫紅如淫豔的夢。
另有一些人在愛國的盲目崇拜中找到安寧,
它可以維持很久,
雖然並不比十九世紀維持得更久。
然而給我的卻是一種冷嘲熱諷的希望,
因為自從睜開眼睛,我衹看見火光、大屠殺,
衹見背信、侮辱,以及吹牛者可笑的羞恥。
給我的是對別人與對自己復仇的希望,
因為我是個瞭解它、
而不為自己從中取利的人。
(華沙,1944)
杜國清譯
郊區
拿着牌子的手掉下
在熱沙上。
轉白的太陽掉下
在熱沙上。
特德做莊傢。特德現在發牌。
陽光刺穿一副黏牌,落入熱沙。
煙囪的碎影。薄玻璃。
更遠些,以紅磚打開的城市。
褐色堆,糾纏在車站的鐵絲網。
鐵銹斑斑的汽車的幹肋骨。
一個土坑閃耀。
一個空瓶子埋在
熱沙裏。
一滴雨揚起飛塵
自熱沙上。
傑剋做莊傢。傑剋現在發牌。
我們玩,七月和五月一再經過。
我們玩了一年,我們玩了第四年。
陽光傾瀉在我們變黑了的牌上,
落入熱沙。
更遠些,以紅磚打開的城市。
一個猶太人房子後面的孤鬆。
散漫的腳印和平原往上直到盡端。
石灰的落塵,四輪馬車在轉動,
而在馬車裏,有人在哀聲慟哭。
拿起曼陀林吧,以曼陀林
你將彈出一切。
嘿,手指,琴弦。
這麽好聽的歌。
不毛之地。
玻璃杯顛簸掉。
不再需要。
你看,她走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軟木底的拖鞋和捲麯的頭髮。
喂,小姐,咱們一起快樂一下。
不毛之地。
太陽西下。
(華沙,1944)
杜國清譯
世界末日頌
在世界終結那天,
蜜蜂繞着三葉草,
漁夫修補微光閃爍的網。
快樂的海豚跳入海裏,
在水筧旁年輕的麻雀遊戲,
而蛇是金皮的,正如它應該總是如此的。
在世界終結那天,
女人撐着傘走過田原,
醉者在草坪邊昏昏欲睡,
蔬菜叫賣聲響徹街道,
而黃帆的船更接近島而來,
小提琴聲在空中繚繞不絶,
而傳入繁星的夜空。
而那些期待閃電和雷雨的人,
感到失望。
而那些期待神跡和大天使的喇叭的人,
這時不再相信那會發生。
衹要太陽和月亮在天上,
衹要大黃蜂造訪玫瑰,
衹要玫瑰紅的嬰兒誕生,
這時沒人相信那會發生。
衹有一位白發老人,他可能成為先知,
但現在不是先知,因為他太忙,
當他綁着番茄,重複說道∶
這世界不會有另一種終結,
這世界不會有另一種終結。
(華沙,1944)
杜國清譯
二十世紀中葉畫像
隱藏在他那兄弟般關懷的笑臉背後,
他鄙視報紙的讀者,權力辯證法的犧牲品。
說道∶"民主",卻眨着一隻眼睛。
憎恨人類官能的快樂,
充滿對同樣吃、喝、交媾,
但在瞬間脖子就被割掉的那些人的記憶。
建議跳舞和遊園會以解除公憤。
叫囔∶"文化"和"藝術",但實際上意指馬戲表演。
全然聲嘶力竭。
在睡眠或麻醉中呢喃∶"上帝,呵上帝"
自比為將密斯拉崇拜與基督崇拜混在一起的羅馬人。
仍然守着舊迷信,有時相信自己着了魔。
攻擊過去,但害怕,一旦毀掉過去。
他將沒有東西可以枕頭。
最喜歡打牌,或下棋,不宣佈自己的意圖更好。
一隻手放在馬剋斯的着作上,他偷偷閱讀聖經。
他那嘲弄的眼睛望着行列離開燒毀的教堂。
他的背景∶馬肉色的廢墟城市。
在他手中∶暴動中被殺死的"法西斯"男孩的紀念品。
(Cracow,1945)
杜國清譯
歐洲之子
1
我們,胸中充滿日子的甜蜜,
在五月贊美樹木花開的我們,
是比那些已死亡的好。
我們,品嚐異國的隹餚,
全然享受愛情之喜悅的我們,
是比那些已埋葬的好。
我們,來自高燃的熱爐,來自
無止境的秋風哀嗚的鐵絲網。
我們,來自戰場當受傷的大氣以突然發作的痛苦吼叫,
我們,得到我們的狡詐與知識的拯救。
將別人送到更暴露的陣地,
大聲慫恿他們繼續戰鬥,
我們自己撤退,確知目的已經失去。
在我們死和朋友死之間有了選擇,
我們選了後者,冷冷地這樣想∶讓它趕快結束吧。
我們關緊毒氣室的門,偷竊面包,
知道明天將會比昨天更難忍受。
一如人類應該做的,我們曾探索善與惡。
我們的惡毒的智慧在這地球上無可倫比。
我們比他們好,接受已經證明的這點吧,
易受騙的,熱血的弱者,不註意自己的生命。
2
珍惜你的技能的遺産,歐洲之子,
哥特大教堂的繼承者,以及巴洛剋教堂,
充滿受委屈的人們之哀訴的猶太教堂的繼承者。
笛卡兒,斯賓諾莎的後繼者,"光榮"之辭的繼承者,
李奧尼大的遺腹子,
珍惜在恐怖時期獲得的技能吧。
你具有敏慧的心靈,一眼看出
任何情況的好壞。
你具有優雅、懷疑的心靈,享受
原始民族不甚知道的快樂。
由這種心靈引導,你不會不瞭解
我們給你忠告的良言美意∶
讓日子的甜美充滿你胸中。
為此我們具有嚴格而明智的規律。
3
強權得勢是不會有問題的。
我們生活在正義戰勝的年代。
不要提到強權,否則你將被控告
以秘密支持被推翻了的教條。
有權力的人,以歷史邏輯獲得權力。
嚮那邏輯恭恭敬敬地鞠躬吧。
讓你的嘴唇,提出假設時,
不知道偽照實驗的手。
讓你的手,偽造實驗時,
不知道提出假設的嘴唇。
學會以無誤的準確性預測天災,
然後燒毀房子以完成預測。
4
從真理的種粒中長出虛偽的樹來吧。
不要追隨那些蔑視現實而說謊的人。
讓你的謊言比真理本身更合邏輯,
因此疲憊的旅人可以在謊言中找到憩息。
在謊言日之後聚集在特選的圈子裏,
渾身抖笑,當我們真正的行為被提到。
施與奉承稱為∶敏銳的思想。
施與奉承稱為∶偉大的天才。
我們,唯一剩下仍能從譏誚中引出樂趣的人。
我們,具有的狡猾並非不像絶望。
一個新的、沒有幽默的世代正在興起,
他們對我們一笑置之的一切正經得要命。
5
讓你的詞句說話,不是透過詞句的意思,
而是透過詞句被用以反對的那些。
以模鄆兩可的詞句形成你的武器。
將明確的詞句丟給詞彙收容所。
不要判斷詞句,在書記們從索引中
查對這些詞句是誰所說的之前。
熱情的聲音勝於理性的聲音。
沒有熱情的不能改變歷史。
6
莫愛國傢∶國傢不久就滅亡。
莫愛城市∶城市不久即破碎。
扔掉紀念品,否則從你桌上,
一種令人窒息的毒煙將逸出。
莫愛人民∶人民不久就滅絶。
否則,他們被冤枉而求助於你。
不要註視過去的水潭。
那腐蝕了的表面將映照出
異於你所期待的臉。
7
創造歷史的人永遠是安全的。
死人不會起來作證反對他。
你可以控告他們任何你喜歡的行為。
他們的答辯永遠是沉默。
他們空洞的臉遊出黑暗的深淵。
你可以填塞以任何你要的面貌。
為統治已消逝的人民而驕傲,
將過去變成你自己的、更好的形象。
8
真理的愛所誕生的笑聲,
現在成為人民的敵人的笑聲。
諷刺的時代過去了。我們不再需要嘲弄
衰老的暴君,以虛假的殷勤。
嚴峻,為主義獻身者所應有的,
我們將允許自己,衹以諂媚者的幽默。
嘴唇緊閉,衹受理性的引導,
小心翼翼讓我們踏入解開鎖鏈的火的時代。
大地重光
我來了何必這種莫名的恐懼?
不久黑夜將離去,白天將升起。
你聽∶牧羊人的號角已經
吹響。星光逐漸消失於紅曦。
"大道"很直∶我們在邊上。
鐘聲敲響在下面的村莊,
而籬笆上公雞在歡迎
曙光;大地肥沃而快樂,冒着熱氣。
這兒仍是黑暗。像泛濫的河水,
濃霧籠罩黑簇簇的越橘。
然而踩着高蹺的黎明已進入水中,
而帶着鈴聲日球在滾動。
杜國清譯
律法的精神
從時間外的車站地板上小孩的哭聲中,
從監獄列車機師的哀傷中,
從額上兩次戰爭的紅疤中,
我醒來,在展翅的紀念銅像下,
在共濟會寺院的鷹頭獅身怪獸下,
而雪匣的煙灰將熄滅。
那是一個圓柱的楓樹與傾自黎明的鳥之珍珠的夏天,
一個手拉手的、黑色的、紫羅蘭的夏天,
一個藍蜂的、哨子的、火焰的,
以及蜂鳥的小蠃旋槳的夏天。
而我,以我那沙原上的鬆錨,
以對死友的緘默無言的記憶,
以及對城鎮河流的緘默無言的記憶,
我已準備好以刀子割開大地的心髒,
將一顆叫囔與抱怨的光亮鑽石放在那兒,
我已準備好以血塗抹根柢,
以符咒召喚葉子上的名字,
以夜的皮膚覆蓋孔雀石的紀念碑,
且以磷光寫下彌尼·提客勒·烏法新,
閃耀着令人心軟的眼瞼的痕跡。
我可以走到水岸,那兒情侶們
望着遊戲的殘餘漂流到海去,
我可以進入停車場,彩虹的肥皂泡兒,
傾聽永恆人性的無聲音符的勞苦,
以及勤勉的、敏捷的男性肌肉
對熱情的洋紅蝴蝶的
勞苦。
花園跳落到深𠔌底下,
灰鬆鼠的全國舞蹈,
以及有翼嬰兒的白色實驗室,
經常在不同的時代成長,
日子的光輝、液汁、胭紅,
這一切
似乎成為黃原上的太陽的開始,
那兒,在火車站,晃動的桌邊,
坐望着空杯,臉在手中的是
那些監獄列車的哀傷的機師。
(1947)
杜國清譯
誕生
第一次他看見光。
世界是鮮豔奪目的光。
他不知道這些是鮮豔奪目的
鳥的尖叫。
它們的心髒跳動得很快,
在茂盛的樹葉下。
他不知道鳥活在
與人不同的時間裏。
他不知道樹活在
與鳥不同的時間裏,
且將慢慢成長,
嚮上形成一道灰柱,
以根思索
下界王國的銀。
他成為部族僅剩的一人,
在盛大的魔術舞之後。
在"羚羊"舞之後,
在"飛蛇"舞之後,
在永恆的藍空下,在磚紅的山𠔌裏。
他來,在斑點的皮鞭之後,
帶着怪獸面目的盾,
在以塗畫的眼瞼
送下夢來的神祗之後,
在風所遺忘的
雕船的荒廢之後。
他來,在刀劍的交響
以及戰場的角聲之後,
在古怪的群衆
於碎磚的灰中尖叫之後,
在扇子振動
於暖茶杯的玩笑之後,
在鵝湖舞之後,
以及蒸汽引擎之後。
不論他踏到哪兒,總有
從沙上追溯出來的
一個大腳趾的足跡在忍耐,
它喧囔着要讓
他那來自原始林的
稚拙的腳試試。
不論他走到哪兒,他總會
在大地的萬物上發現,
人類的手所擦亮的
溫暖的光澤。
這永遠不會離開他,
它將永遠跟他在一起,
接近於呼吸的存在,
他唯一的財富。
(1947)
杜國清譯
曾經是偉大的
--A與O.Wat
曾經是偉大的,現在顯得渺小。
王國衰敗如覆雪的古銅。
曾經是能夠猛擊的,現在不再猛擊。
天上的星球流轉,照耀。
伸趴在河岸上的草地上,
如很久很久以前,我放走我的樹皮船。
杜國清譯
海洋
溫柔的舌頭舐着
小而豐滿的膝蓋,
使者帶來????,
自億萬年的深淵。
這是紫色薊,
被出賣的海蜇的太陽,
這兒,以飛機的鰭翼
與銼刀的皮膚,鯊魚
造訪死之博物館,
在水晶的水塔下。
一隻海豚自波中浮現,
黑人男孩的臉,
在沙漠的液體城市裏,
海中巨獸在吃草。
註∶海中巨獸(Leviathans)∶「舊約」中的巨大海獸,如鰐魚、鯨魚、蛟竜之類,惡的象徵,終為善的力量所徵服。見「約伯記」四十一章,一至八節,「詩篇」一零四章二十六節等。
杜國清譯
夢痕集
五月十日
我是否認錯了房子或街道
或者樓梯,雖然我曾每天在那兒?
我透過鑰匙孔窺視。廚房∶一樣又不一樣。
而我帶着,繞在捲軸上的
一個塑膠帶,有鞋帶那麽寬;
那是我長年以來所寫下的一切。
我按鈴,不太知道我是否還聽到那名字。
她站在我面前,穿着藏紅色的衣服,
仍舊,迎我以微笑,不帶一滴時間的眼淚。
而早晨山雀在雪鬆上歌唱。
六月十七日
而永遠,那雪將留下,
未被贖回、未嚮任何人提及的。
那上面他們的足跡日落時凍結,
在一時、一年、一區、一國裏。
而永遠,那臉將留下,
多年來雨滴鞭打的。
一滴從眼瞼流到嘴唇,
在一個空曠廣場,一個未名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
他們命令我們收拾東西,因為房子要燒毀。
還有時間寫信,可是那信在我身上。
我們放下包袱,靠墻坐下。
他們盯着,當我們將一把小提琴放在包袱上。
我那些小兒沒有哭。嚴肅與好奇。
一個士兵拿來一桶汽油。其他的在撕下窗簾。
十一月十八日
他指給我們往下去的路。
我們不會迷失的,他說,有很多燈。
經過被遺棄的果園,葡萄園和長滿荊棘的
堤岸,我們抄了近路,
而燈光,但願是巨大螢火蟲的
燈籠,或者在不定飛行中
下降的小行星。
一次,當我們正想嚮上轉彎時,
一切熄滅。而在全然黑暗中,
我瞭解我們必須前進到峽𠔌裏,
因為衹有那時燈光才能再引導我們。
我拿着她的手,我們結合在一起,
以在情侶床上一塊兒旅行的
肉體的記憶,
也就是說一次在麥田或密林裏。
下面急流吼叫,有些凍岩崩落,
硫磺陰冷兇殘的顔色。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列火車停在車站而月臺上空空的。
鼕天,夜晚,冰凍的天空紅光泛濫。
衹聽到女人的悲泣。她在哀求着什麽,
嚮穿着暗青灰外套的一個軍官。
十二月一日
地獄車站的門廳,透風、寒冷。
敲門聲,門開了,
而我死去的父親出現在門口,
但是他年輕、英俊、受敬愛。
他嚮我伸出手。我跑開他,
走下蠃旋形的樓梯,永無止境的。
十二月三日
寬闊的白鬍子,天鵝絨的衣服,
惠特曼在斯威登堡擁有的莊園裏
領頭跳舞。
而我也在那兒,喝着蜂蜜和葡萄酒。
最初我們手拉手環繞,
像長滿黴的岩石,
準備開始動作。那時,那看不見的
管弦樂的演奏更快,而我們被
瘋狂的舞所抓住,興致高昂。
而那舞,和諧、一致的舞,
是快樂的哈希巔之舞。
十二月十四日
我振動強大的翅膀,下面是不斷滑動的
微藍的牧場、楊柳、蜿蜒的河流。
這裏是城壕,那附近,是花園,
我所愛的人在那兒散步。
可是回去時,我必須小心
以免弄丟綁在我腰帶的
魔術書。我永遠無法
飛得太高,而且有山。
我勉強掙紮到森林上面的山脊,
因慄樹和橡樹葉子而呈銹色的森林。
那兒,嚮着刻在枯枝上那些鳥,
一隻不可見的手扔着樹枝,
以魔術引我下來。
我跌落。她使我一直在她的手套上,
此刻,一隻羽毛血跡斑斑的老鷹,
"沙漠的巫婆"。在城堡裏她發現了
印在我書上的咒語。
三月十六日
未被召喚的臉。他怎麽死的沒人知道。
我反復我的問題直到他生肉。
而他,一個拳術師,打了守衛的下顎,
因此長統鞋踩他。我望着帶狗眼的
守衛,而有一個欲望∶
實行每道命令,他就會稱贊我。
而甚至當他把我送到城市,
有拱廊、過道和大理石廣場的城市
(似乎是威尼斯),踏着石板,
衣衫襤褸可笑,赤腳,着一頂過大的帽子,
我衹想履行他指定給我的任務,
我拿出許可證,且替他拿着
一個日本玩偶(小販不知道它的價值)。
三月二十四日
那是個鄉下,在魯德尼卡荒野邊,
比如說,在亞舒尼鋸木場旁邊,在剋裏維樅木森林
與察尼札村、瑪裏安浦村、哈裏納村之間。
或許雅瑞斯河流經那兒,
在低澤草地上的秋牡丹堤岸之間。
播植者鬆林,足橋、高大的蕨類。
大地如何在喘息不是為了爆裂,
卻以其表殼的震動在訴說∶
它能使樹木互相點頭和倒塌。
為這理由歡欣。就像人們從來
不知道的那樣。歡樂歡樂
在小徑上,在小木屋裏,在突出的岩石上。
以及水可是不論射什麽都沉到那水中。
約瑟,帶着廉價菸草的味兒,站在岸上。
--我射到一隻熊,可是掉了進去。--什麽時候?
--下午。--笨蛋,你瞧,看見那個小桶沒有?
那是你的熊,漂在桶裏。熊在哪兒?丟臉。
那衹是一隻受傷的小熊在喘息。
三月二十六日
晚上經過緑野,
經過文明的緑野,
我們邊跑邊叫,邊唱,以不是我們自己的舌頭,
但卻使別人恐怖的。
他們跑在我們前面,我們跨着兩碼,
三碼的大步,
無限的力量,無限的快活。
熄了燈,一輛車停下來∶不同的車,
從那邊來的車。我們聽見聲音
在我們附近講話,以我們過去衹用以逗趣的舌頭。
這時我們,佯裝着,被恐懼抓住,
如此恐懼,我們竟跳過十四碼的
圍墻和柵欄,奔嚮森林的深處。
而我們背後,塞西亞或倫巴底口音的
追喊和叫囔聲。
四月三日
我們的遠征騎入幹熔岩的地方。
也許在我們底下有盔甲和皇冠,
可是這裏沒有一棵樹,
或甚至,長在岩石上的青苔,
而在無鳥的天空,疾走穿過薄雲,
太陽從黑色的凝塊間落下。
當慢慢地,在那完全的靜寂中,
連蜥蜴的瑟瑟聲都沒有,
礫石開始在貨車輪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突然我們看見,竪立在山上
一件粉紅的緊身胸衣,飄蕩着絲帶。
更遠些,第二件,第三件。於是,露出我們的頭,
我們走嚮它們,廢墟中的神殿。
杜國清譯
緻傑佛斯
假如你從未讀過斯拉夫詩人,
那更好。那裏沒什麽
可讓蘇格蘭與愛爾蘭混血的流浪者尋求。他們住在
世代延伸的童年裏。對他們,太陽
是農夫紅潤的臉,透過雲和銀河窺見的
月亮,像樺樹羅列的道路使他們高興。
他們渴望永遠接近,永遠就在手邊的
"天國"。然後,在蘋果樹下,
穿着樸實的亞麻布的天使會撥開樹枝而來,
而在集體農莊的白色餐巾上,
熱誠與慈愛將盛宴款待(有時落到地上)。
而你來自浪濤拍岸的礁島。來自石南叢生的荒地,
那兒,埋葬一個戰士時,他們折斷他的骨,
因此他不能出沒纏住活人。來自海上黑夜,
你的祖先自己,默默地,拉過來的黑夜。
你的頭上面,沒有太陽的臉,也無月亮的臉,
衹有銀河星係的悸動,永恆不變的
新創始與新毀滅的暴力。
你的一切生命傾聽海洋。黑色恐竜
KK過磷光雜草的紫色地帶在浪中
浮沉的地方,如在夢中。而阿隹美濃
航渡翻騰的汪洋,到那宮殿石階,
讓他的血迸噴在大理石上。直到人類過去,
而純粹的多石的大地受海洋的敲擊。
薄唇、藍眼,沒有神恩或希望,
在上帝·可怕者,世界之軀的面前。
禱告沒被聽到。玄武岩與花崗岩。
在那上面,一隻猛禽。唯一的美。
我跟你有什麽關係?自果樹園的小徑,
自無師自通的唱詩班與聖體匣的閃光,
自芸香的花壇,河邊的山丘,一個熱忱的
立陶宛人宣稱兄弟關係的書籍中,我來。
呵,凡人的安慰,無益的教義。
然而,你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大地
比自然力的裸裎教示得更多。免於罪者
無一給予自己神的眼睛。如此勇敢,於空中,
你奉獻犧牲給惡魔們∶有渥探與雷神,
艾理尼斯在空中的尖叫聲,狗的恐怖,
當赫隹特與她那死者的侍從迫近。
最好將太陽和月亮刻在十字的接合處,
一如我們的地區所做的。給樺樹和樅樹
女性的名字。懇求保護,
以反抗無言而姦詐的強權,
而非,如你所寫,宣告一件非人道的事情。
附註∶
傑佛斯(Robinsonjeffers,1887-1962)∶美國詩人,生於匹茲堡,後遷往加州,定居海浜勝地Carmel。詩多以加州為舞臺,以冷靜描寫激烈的原始感情的悲劇為特色。
渥探(Wotan)∶日耳曼神話中的神,相當於北歐神話中的Odin;司掌知識、文化、詩歌、戰爭的最高神。
艾理尼斯(Erinyes)∶希臘神話復仇三女神之一。
赫隹特(Hekate)∶希臘神話中,古代豐饒女神,後成為冥府女王。
杜國清譯
哀歌
告訴我,對你是否太遠。
你原可奔過波羅地海的微浪,
經過丹麥田野,經過山毛鷳樹林,
原可轉嚮海洋,而那兒,不久
拉布拉多,在這時節是白色的。
假如你,夢想一個孤島的你,
害怕城市以及公路沿途閃亮的燈光,
你有一條小徑直穿原野,
俯視一片墨色溶溶的水面,野鹿與美洲馴鹿的足跡,
遠至鋸齒山脈與放棄的金礦區。
薩剋拉門托河,原可引導你,
在長滿多刺橡樹的山丘之間。
然後衹有尤隹利樹林,而你找到了我。
真的,當石南盛開
而海灣晴朗,在春日早晨,
我無可奈何地想到,在那些湖
與立陶宛天空下拉上的網之間,那楝房子。
你從前放衣服的浴室小房間,
已永遠變成一個抽象的水晶品。
如蜜的黑暗在那兒,靠近遊廊,
以及好玩的小貓頭鷹,以及皮革的氣味。
那時一個人怎能活下去,我真的不知道。
神采與服裝若隱若現,朦朦然,
非自足的,趨嚮終局。
我們渴望事物本身的原貌,這要不要緊?
對火般歲月的瞭解燒焦了站在鍛鐵場那些馬,
市場裏那些小圓柱,
那些木梯,以及弗理吉爾托普媽媽的假發。
我們學了那麽多,這點你很知道∶
如何,逐漸地,不可能被剝奪的
被剝奪。人民,鄉村。
而心並沒有死,當人們以為它應該已死,
我們微笑,桌上有茶和面包。
而且衹悔恨我們沒愛
在沙剋森豪森的可憐的骨灰,
以絶對的愛,超乎人的力量。
你已習慣於新的、潮濕的鼕天,
習慣於別墅,那兒,德國主人的血
從墻上被洗掉,而他永遠不再回來。
我也接受可能以外的一切,城市和鄉村。
一個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個湖,
在赤楊的朽葉上,
折斷一道狹長的陽光。
罪,你我的?不是大罪。
秘密,你我的?不是大秘密。
不是,當他們用手帕綁住下顎,將一個小十字架放在手指間,
而某個地方狗吠,第一顆星突然閃亮。
不,不是因為太遠,
那天或晚上你沒有來造訪我。
年復一年,它在我們心中滋長,直到它完全掌握,
我瞭解它,正如你一樣∶泠漠。
杜國清譯
彼岸
有些地獄呈現的景象一如大火之後的房屋
和城市的廢墟,而煉獄的幽靈居住在那兒,
且隱藏着。在較溫和的地獄中,有一種粗
陋茅屋的景象,有些情形,接近於有大街
小巷的城市的樣子。
伊曼紐爾·斯威登堡
落下,我抓住窗簾,
那絲絨是我在這地上所能感覺的最後一樣東西,
當我滑到地板,號叫∶呵呵,呵呵呵
到最後,我不能相信我也必須……
跟每個人一樣。
然後,我踩進輪轍,
在鋪得很差的路上。小木屋,荒野上殘缺的分租房屋。
用鐵絲網圍起來種馬鈴薯的小聲土地。
他們玩仿佛牌,我聞到仿佛捲心菜,
有仿佛伏特加,仿佛污垢,仿佛時間。
我說∶"看這兒......"可是他們聳聳肩,
或避開他們的眼睛。此地不知道任何驚訝。
也不知道花兒。幹天竺葵在錫罐裏,
騙人的草木塗上黏黏的灰塵。
也不知道將來。留聲機在轉動,
不斷重複從來沒發生的事情。
談話重複從來沒發生的事情。
因此沒人該猜測他在哪兒,或為什麽。
我看見餓狗在伸伸縮縮它們的口鼻,
且從雜種狗變成靈BB,又變成獵獾狗,
仿佛在表示它們也許不太是狗。
大群的烏鴉,冰僵在半空,
爆炸在雲層下……
杜國清譯
神的攝理
我沒預料到會生活在這種不尋常的時刻。
當高岩嶺與霹靂的神,
萬軍之主,剋理奧斯·薩貝歐斯,
使萬民的心深懷謙卑,
允許他們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將結論交給他們,一言不發。
那確實是與世代久遠的
王室悲劇的始末不同的景觀。
混凝土支柱的道路,玻璃與鑄鐵的城市,
大於部落領土的飛機場,
突然變成缺乏原則而瓦解。
並非在夢中而是事實,因為,減去了本身,
他們衹能像不能長久的東西那樣持續下去。
從樹中,野地的石頭,甚至桌上的檸檬中,
實質逃逸,而他們的光譜
證明是一個真空,一層薄膜上的煙霧。
物體被奪去,空間群集。
到處是無處而無處是到處。
書中的文字變成銀白,晃動而褪去。
手不能描繪掌痕,追溯河跡或朱鷺的足跡。
七嘴八舌的喧囂宣告語言不免一死。
抱怨是被禁止的,因為它對它本身抱怨。
人們,受到莫名其妙的苦惱的折磨,
在廣場上扔掉他們的衣服,因此裸體可能招來審判。
然而,他們徒然渴望恐怖、憐憫和憤怒。
工作和閑暇
都夠不上是正當的理由,
臉不是,頭髮不是,腰也不是,
任何存在都不是。
杜國清譯
逃亡
當我們離開那燃燒中的城市時,
在第一條野徑上,掉頭回顧,
我說∶"讓野草覆蓋我們的腳印吧。
讓無情的先知在火中沉默,
且讓死者告訴生者所發生的事。
我們註定要生出一個新的、勇猛的種族,
免於在那兒昏睡的罪惡與快樂。
我們走吧"於是一把火劍為我們劈開大地。
杜國清譯
赫拉剋賴塔斯
他可憐他們,他本人值得可憐。
因為這是任何語言所不能表現的。
甚至他的句法,晦澀一如指責所說的
字句經如此連結,它們具有三重意義,
但卻無所包含。涼鞋裏的那些腳趾,
在雅特美斯手下如此脆弱的一個女孩的胸脯,
一個海軍男人臉上的油脂、汗珠,
叁與宇宙,各別存在。
我們自己的,當我們昏睡時,衹愛我們自己,
愛着遲早腐朽的肉體的氣味,
愛着陰毛底下的中心熱情,
我們的膝蓋在下巴底下,我們知道"萬有"存在,
而我們徒然渴望。動物的∶那是我們自己的。
特殊的存在使我們遠離光
(那句子也可以倒讀)。
"沒有人像他那樣驕傲和藐視。"
因為他折磨他自己,無法諒解∶
瞬間的意識永遠不會改變我們。
憐憫變成憤怒。因此他逃離以弗所。
不想看見人類的臉。住在山上。
吃草和葉子,一如勞耳修斯所說的。
海洋將波浪鎮壓在亞洲的陡岸底下
(從上面看不見波浪,你衹望着海)。
而那兒,那是聖體匣上叮玲響的鈴聲的回音?
或是"狂亂的歐蘭多"的漂浮的金衣?
或是在淹死於潛水艇裏的無綫電小姐的唇上,
一點一點咬着口紅的魚嘴?
勸告
假如我處於年輕詩人的地位,
(相當的地位,不管時代會怎麽想),
我寧可不說這世界是一個狂人的夢,
一個充滿聲音和憤怒的無聊的故事。
真的,我沒有機會看見正義勝利。
無罪者的嘴唇不能提出要求。
而誰知道,戴着王冠的蠢人,
(手握着酒杯,吼着上帝寵愛他,
因為他毒死、殘殺、弄瞎那麽多人),
是否不會使旁觀者感動得流淚∶他是那麽和藹。
神並不為善良者增多羊群和駱駝,
並不因謀殺和偽證而剝奪什麽。
他一直隱藏,這麽久了,使人忘記
他如何在燃燒的樹叢中顯現他自己,
而在一位年輕猶太人的懷裏,
準備為所有過去和未來的人類受苦。
是否"天理"等待時機以償還
因缺節制和自尊所欠下的∶那並不一定。
人類嚮來習慣於認為
人衹有藉有權者的恩惠才能活下去。
因此讓他們忙於啜飲咖啡,捕捉蝴蝶吧。
為"共和政體"操心的右手將被砍斷。
然而,這世界值得一點兒,一丁點兒的情愛。
並不是我對自然的安慰,以及
巴洛剋裝飾、月亮、圓胖的雲太過認真,
(雖然,當金剛櫻在維裏亞的岸上盛開,那是很美的)。
不,我倒甚至奉勸離開自然遠一點,
離開無限的空間與無限的時間
那些持續不斷的形象,離開在花園小徑上
被毒死的蝸牛,一如我們的軍隊。
有如許多之死,而這正是為什麽情愛
對於辮子,風中顔色鮮明的裙子,
對於並不比我們更持久的紙船……
杜國清譯
論天使
你們被剝奪了一切∶白衣裳,
翅膀,甚至存在。
然而我相信你們,
使者們。
那兒,這世界裏外翻倒的地方,
一塊厚布綉上星星和走獸,
你們漫步,視察那些可靠的綫縫。
你們停留在這兒為時短暫∶
時而在晨禱的時刻,假如天空晴朗,
以一隻鳥重複的旋律,
或以白日將盡時的蘋果的氣味,
當陽光使果樹園變成魔術。
他們說有人創造了你們,
但是對我,這似乎不能使人信服,
因為人類也創造了自己。
那聲音--無疑的這是一個有效的證明,
因它衹能屬於光芒四射的創造物,
輕飄飄的且長有翅膀(畢竟,何不?)
係着閃電的腰帶。
我在睡眠時好幾次都聽見那聲音,
而奇怪的是,我竟多少瞭解
以非塵世的口舌說出的一種命令或呼籲∶
日子快到了
另一個
做你所能做的。
杜國清譯
主
他們說我的音樂是天使的。
說,當王子傾聽時,
他那藏在視綫後面的臉,變得和藹。
與乞丐他願分享權力。
宮廷女侍的扇子是靜止不動的,
絲綢的觸撫並不誘緻愉快的非非之想,
而裙褶下她的兩膝,遠隔,逐漸麻木。
人人在大教堂裏聽過我的"莊嚴彌撒麯"。
我將來自聖·西西莉亞唱詩班那些女孩的喉嚨
變成一把樂器,而將我們
提升到現實的我們之上。我知道如何
使男從和女人從他們長久生命的記憶中釋放出來,
於是他們站在教堂中殿的煙靄中,
回覆到童年的早晨,
當一滴露珠與山上的一聲呼喊
是這世界的真理。
日落時倚着手杖,
我可能像個種植和栽培出
一棵大樹的園丁。
我並沒浪費脆弱的青春之希望的歲月。
我衡量所完成的。在那邊,一隻燕子
將飛去再回來,改變它那斜傾的飛翔。
腳步將在井邊被聽見,但卻是別人的。
耕犁將除去森林。長笛和小提琴
將永遠吹奏,一如我所命令的。
沒人知道我如何付賬。可笑的是,他們相信
它可以免費獲得。我們被光綫射穿。
他們想要光綫,因為這幫助他們贊美。
或者他們接受民間故事∶從前,在赤楊下,
一個魔鬼出現在我們面前,黝黑如水池,
他以蚊子的一螫,擠出兩滴血,
且將他的紫晶戒指印在臘上。
天上的星球不斷回響。
但是瞬間在記憶中是無法徵服的。
它在夜半回來。那些是誰,燃起火炬,
因此早已過去的呈現在全然的亮光下?
悔恨,徒然,在悠長生命的
每一時刻。哪種美好的工作
將贖回一個活人的心搏?
而對永遠存在的事跡懺悔有什麽用?
當年老而白發在花邊的披巾底下,
在入口處他們將手指浸在盆裏,
在我看來,她可能是他們中的一個。同樣的樅樹
蕭蕭,而湖面閃着淺波。
然而,我愛我的命運。
假如我能輓回時間,我無法猜測
我是否會選擇美德。我的命運綫並沒說明。
上帝是否真的要我們失去靈魂,
因為衹有那時他才能收到無瑕的禮物?
天使的語言在你提到神恩時
當心你並沒有欺騙你自己和別人。
來自我的罪惡的--纔是真的。
杜國清譯
酒神的頌歌
我們在大地上已看了這麽多,然而孔雀石的山巒在日落時經常受到以歌聲和深深鞠躬的致敬
。
同樣的春舞召喚,當玄武岩懸崖的碎石下,群鳥投入小海灣半透明的水中。
而海獺那鰭狀的手隱約出現,當它在洛波斯海??的浪中打滾。
當霧中杜鵑花的豔紅燃燒自水氣彌漫的𠔌底。
不增不減,不多不少,呵,沉靜、完美,不可侵犯的世界。
關於會確實歸於我們的任何事物的記憶,無一留存。
來自遠方,自無盡的歲月或自我們以吻結合在一起的小徑上,傳來口琴的旋律。
亞麻在紡輪上沉睡,蘋果和𠔌物在𠔌倉堆放幹草的地方,褐色的圓圈在托妮亞表妹的乳房上
。
衝鋒槍爆響於掘有反裝甲車戰壕的原野,在黎明的陰雲的破簾下。
誰將肯定,誰將聲稱∶徒勞的、無益的、痛苦地喚回的夢是"我的"?
以文藝復興時裝的悉索聲,我們死去的女人走過,轉身而將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穿戴盔甲的同伴,在棋盤前坐下,將頭盔的面甲撥到一邊。
而愛的統治權,血中的活金,將我們的空名永遠消滅。
杜國清譯
白色
呵,白、白、白。白色的城市,那兒女人帶着面包和蔬菜,在永遠旋轉的黃道十二宮下誕生
的女人。
噴泉的上下顎在緑色陽光中噴水,如在婚禮過後,在寒冷的晨曦中從一個郊區到另一個郊區
的散步過後的日子裏。
在這稠密地上某處的學童腰帶的帶扣,地堡以及黑莓繩索綁着的石棺。
碰觸的啓示,一再新的開始,沒有知識、沒有記憶曾被接受。
一個蹣跚的過路人,我在失去言語之後走過街頭市場。
徵服者帳篷裏的燭臺溢出臘,憤怒已離開我而鼕季蘋果的酸味在我舌頭上。
兩個吉普賽女人從骨灰中起來,敲着小鼓,為不死的人們手舞足蹈。
在有人或無人居住(誰都不在乎)的天空中,衹有鴿子和回聲。
在不要求、不知道、不命名,但是存在於過去、且將存在於未來的白色城市裏。
杜國清譯
歲月
我在未知的年裏環顧,意識到從那麽遠來的人很少,我浸透了陽光,正像植物浸透了水。
那是個遙遠的歲月,狐色的,像橫鋸的紅杉樹樁或者十一月山丘上的藤葉。
在它的小樹林和室內,音樂的律動強烈地拍擊,自黑暗的山上奔下,支流糾纏。
穿着邊緣以小鈴裝飾的花樣禮服的時代,迎接我心康茄鼓的猛敲。
我重複着他們那入神絶望的喉音歌聲,走在海邊,當它帶進衝浪板上的男孩,且將我的腳印
洗掉。
就在有人居住的時間的邊境,同樣的功課在學習,如何以兩腳走路,如何念出我們人類那永
遠幼稚的書中所追溯的記號。
要是我知道方法,我該會描述出任何記憶所能想起以贊美人類的事情。
呵,太陽,呵,衆星,我是說,神聖、神聖、神聖的是我們在天堂底下的存在、這日子、以
及我們不斷的聖餐。
杜國清譯
禮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裏幹活。
蜂鳥停在忍鼕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擁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我曾遭受的任何惡禍,我都忘了。
認為我曾是同樣的人並不使我難為情。
在我身上我沒感到痛苦。
當挺起身來,我看見藍色的海和帆。
杜國清譯
吹彈集
1
那賦與未曾有名稱。我們活着,而頭上忍受炙熱的陽光,被創造。
岩石尖坡上的城堡,河𠔌裏的草木植物,傾入33木下的海灣的斜坡。
所有過去以肉體的戰爭,所有愛情,凱爾特族的海蠃貝殼,峭壁邊的諾曼底人的船衹。
一呼、一吸、呵,"伊理鄉",我們跪拜,親吻大地。
一個裸體女孩穿過長滿青苔的小鎮,而蜜蜂回來,重沉沉的,為傍晚擠奶。
物種的迷宮,在我們的頭枕,一直到石灰岩洞入口處含磷的森林茂密的地方。
以及夏季暴風雨,吹滅黑暗的村莊廣場上的紙燈籠,笑着逃亡的夫婦們。
黎明時被加力騷島蒸發的水,那兒,黃鶯戴着白楊樹的白冠拍動翅膀。
我望着停在對岸的漁人的小船,而歲月又再轉回,葡萄收穫季開始。
2
我的意識,我跟你講,當一個悶熱的晚上,受到閃電的射擊,飛機正降落在包菲或卡拉馬茹
。
而空中小姐悄悄走來走去,以免吵醒任何人,當蜜蜂臘窩狀的城市隱約出現在下面。
我過去相信我會瞭解,但現在太遲了,而我除了笑與哭泣以外一無所知。
肥沃三角洲的濕草把我從時間中滌淨,將一切變成無始無終的現在。
我消失在建築物的蠃旋中,在水晶體的綫中,在森林裏彈奏的樂器聲中。
又一次我回到過剩的果樹園,而衹有回聲在那山丘上百年榛木下的屋子裏尋找我。
然則,你怎能追上我,你,衡量着功過,當現在我不記得我此刻是誰,過去是誰的時候?
同時在許多的海浜,我躺着,臉頰在沙灘上,而同樣的海洋奔來,敲着狂喜的鼓聲。
3
而整個下午,蟬喋喋不休的談話,當他們在山坡上喝着旅人酒杯裏的酒。
手指撕着肉,果汁在灰白鬍子上滴淌,也許一枚戒指,或者脖子上一條金鏈子的閃亮。
一個美人來到,自遮有天篷的床,自搖籃,讓她母親的手洗澡和梳發,於是,解開她的頭髮
,我們拿掉玳瑁梳子。
皮膚塗上香油,弓形的眉毛在都市廣場上,她的乳房適合我們杯狀的兩掌,在底格裏斯河與
幼發拉底河的花園裏。
然後他們敲打琴弦,在高地叫嘯,而下面於河流轉彎處,野營地區的橙黃帳篷逐漸屈服於暮
色。
4
衹有笑與哭泣。恐怖且無防禦而手臂拉着手臂他們把我拖到亂骨橫陳的坑裏。
不久我將加入他們的舞蹈,與地主管傢、村姑娘和國王,正像從前在節慶歡宴的桌布上所畫
的。
"偉大的小醜"提着我的大氅的拖??;有翼的"命運"帶來甜蜜的年代,不是給我,衹是給"罪人
"。
嚮他們,三個戴面具的斯拉夫魔鬼,度裏班、柯斯突班、蒙最拉,長聲尖叫,放着屁,將獻
出巨大的煙盤。
手指抓住手指,舌頭私通舌頭,但觸覺不是我的,知覺不是我的。
在七座岩山那邊,我追尋我的"導師",然而我此刻在這兒,不是我自己,在亂骨橫陳的坑裏
。
我正站在戰場上,驚訝於最後的景象,傀儡"死神"具有黑色的肋骨而我仍然不能相信。
5
剛割的三葉草的氣味贖回滅亡的軍隊,而在汽車的前燈裏,草地永遠閃亮。
七月一個無邊的夜以雨的滋味充滿我的嘴,而在普伊布倫附近的橋邊,我的童年給還回。
蟋蟀的溫暖營地在低雲下嗚叫,正像在我們失去的故鄉,那兒木輪馬車走動時吱吱嘎嘎地響
。
不可理解的力量所誕生,一個世紀已去,我聽見,在黑暗中搏動的,死者與生者的心。
6
什麽分散,落下。然而,我的尖叫聲"不"仍可聽見,雖然那聲音已在風中焚毀。
衹有分散的纔不落下。其餘的不勝堅持。
我要描述這個而不是那個蔬菜籃子,那上面橫放着一個紅頭的韭蔥娃娃。
以及在椅臂上的一支長襪,一件壓皺的衣裳,就像過去那樣,不是別的。
我要描述的是她,不是別人,趴着睡,因他的腳的溫暖而感到心安。
以及一個傢夥在唯一的高樓上,當他寫作他那值得紀念的書時,滿足地嗚嗚叫。
不是每衹船而是一隻帆角上有一塊藍色的船。
不是每條街,因為從前有一條街,挂着一傢商店的招牌∶"SchuhmacherPupke"。
我枉費心力,因為留存的衹是一再重現的籃子。
而且不是她(她的皮膚,或許,在所有人中,我所愛的),而是一個語法的形式。
誰也不在意這個傢夥的確寫了《鐵勒馬卡斯冒險記》。
而那街道將永遠衹是許多無名街道中的一條。
7
讓一隻死狐從未受洗的嬰孩與動物靈魂所去的地獄邊境踏出,為語言作見證。
片刻站立在鬆葉的蟻翼的光中,在四十年後被召去講述關於它的一個男孩於面前。
不是一般的,狐類思想的全權大使,披着有宇宙原理之綫條的大氅。
但是它,來自哲隹裏村附近的針葉樹林。
我將它起訴於高等法庭,為自己辯護,因為欲望之後留下的衹是懷疑和諸多悔恨。
而有人跑走,航過群島,希望找到永遠擁有的地方。
直到耶洛伊絲或安娜房間裏的枝形吊燈熄滅,而天使們在雕刻的床階上吹着喇叭。
慘淡的黎明進展到棕櫚羅列的巷子那邊,由隆隆拍岸的浪濤大聲宣告。
而曾經進入五官的閉室的任何東西,現在被點綴在時髦的織錦中。
它,廷上監察,並不識別特殊的案件。
8
黎明時灝空升起,浩瀚的水平的白色伸展到塔馬派斯的斜坡。
它被撕毀,而在煙霧的毛絨中,一群島嶼和海??在潮濕的牧場上。
微光中的小刀,藍,玫瑰色澤中的錫,液體的銅,碧玉、緑剛石。
滿筒陽光所觸射的建築物∶奧剋蘭,三藩市,於移動的雲母在下面點亮之前∶柏剋萊,厄爾
·塞裏托。
在海洋風中,尤隹利果莢互相碰響和解開。
高度、長度和寬度將一隻在睡眠中的軀體被輾的毛蟲抱在懷裏。
而且將它帶到鋸齒山脊的冰凍荒地那邊,直到大陸內地最遙遠的地方。
重層的聖誕節金屬飾片旋轉,城市在海灣上,被三座橋的夜光欄索扣住。
長夜將盡的時刻,使人驚異的是為此一身軀的蘇醒而指定的,這個地方,這個時候。
9
我問,是什麽日子。那是聖·安德烈前夕。
她和她那粉碎的小鏡子在雜草和雪中,合衆國和旗幟也在那兒腐朽。
深及輪軸的泥濘中的偏僻地區,衹有我記得的名字∶Gineitai,Apytalakys。
在紡車停止的靜默中,因兩支臘燭的火焰、搔颳的老鼠、幽靈的婚禮而引起的恐懼。
在電子音樂中,我聽見歌聲悲哀的海妖,人們驚慌的叫喊被碾碎為顫振與沙沙聲。
我坐在鏡前,但是沒有手自黑暗伸出碰觸我的肩膀。
那兒,在我背後,一閃又一閃,鳥群一再飛離春冰的河岸。
扇動四個翅膀,鸛鳥站在巢上進行莊嚴的交配。
我那不誠實的記憶什麽也沒留存,除了無名的誕生的勝利。
當我聽到一種聲音,我似乎在那聲中辨認出寬恕的話語。
10
夜間所有人們共有的夢中住有居民,一些有毛動物。
那是個巨大而舒適的森林,進去的人都以四肢走動,直到天亮穿過極其糾纏的深處。
穿過金屬體進不去的原始,它擁抱一切像一條溫暖的深河。
在緞子的隧道裏,觸覺區別蘋果及其毫不使人憶起任何真實事物的顔色。
一切都是四足動物,它們的大腿歡??於??熊的柔軟,它們那玫瑰色的舌頭舐着彼此的毛皮。
"我"以心搏的驚訝被感覺到,但是太大了,無法讓大地以其季節充滿。
守衛着不同本質的皮膚也無法追溯出任何疆界。
後來,在天然的光中,分成你和我,他們以赤腳試走地面的卵石。
兩腳的,有的嚮左,有的嚮右,穿帶皮帶,吊襪帶,褲子和涼鞋。
他們踏着高蹺走動,嚮往森林的傢,嚮往低低的隧道,嚮往回到"它"那兒的命令。
11
腔腸動物的體腔,所有搏動的肌肉,動物花。
所有火,以性的黑針接在一起的、墜落的軀體所湊成。
它在銀河係的中心呼吸,吸引一顆星又一顆星。而我,它的持續期的瞬間,在穿過半開的山
巒的多道公路上。
光禿的山長滿一種草,沒有年歲,被吹開且凍結於從前世世代代以來的日落。
在大致轉彎的地方,人們看見貯水槽或透明的、可能是飛彈的、高塔的住所。
沿着海浜附近的褐色漏出物,銹色的岩石與屠宰場,那兒,四等分的鯨魚被磨成粉。
我想成為法官,可是我稱為"他們"的那些人變成了我自己。
我在擺脫我的信念,以便不致於比衹確知他們不知道的那些男人和女人更好。
而在我那地球上的故鄉的道路上,與天體的音樂一起旋轉。
我想,我所能做的,有一天會做得更好。
杜國清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