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奥登
W·H·奧登 星期一詩社 2019-10-09
在戰爭時期
十四行詩組,附《詩解釋》
一
從歲月的推移中灑落下種種纔賦,
蕓蕓衆生立刻各分一份奔進生活:
蜜蜂拿到了那構成蜂窠的政治,
魚作為魚而遊泳,桃作為桃而結果。
他們一出手去嘗試就要成功了,
誕生一刻是他們僅有的大學時期,
他們滿足於自己早熟的知識,
他們安守本分,永遠正確無疑。
直到最後來了一個稚氣的傢夥,
歲月能在他身上形成任何特色,
使他輕易地變為豹子或白鴿;
一絲輕風都能使他動搖和更改,
他追尋真理,可是不斷地弄錯,
他羨慕少數的朋友,並擇其所愛。
二
他們不明白那為什麽是禁果。它沒有
教什麽新知識。他們藏起了自傲感,
但在受責備時並不肯聽取什麽,
並確切地知道在外面該怎麽來。
他們離去了:立刻,過去所學的一切
都從記憶裏隱退;現在,他們不再能
理解那些一嚮幫助過他們的狗,
那常和他們策謀的溪水啞然無聲。
他們哭泣,爭吵:自由真是奔放不羈
在前面,“成熟”,當兒童嚮上攀登的時候,
卻像地平綫從他們眼前退避。
危險增加了,懲罰也日漸嚴刻;
而回頭路已由天使們把守住,
不準詩人和立法者通過。
三
衹有嗅覺能有感情讓人知道,
衹有眼睛能把一個方向指出;
泉水的說教本身是孤立的;飛鳥
並無意義,衹有誰把它作為食物
獵取和命名,牠便成了誰的投影。
他在喉嚨裏感到興趣,並且發現,
他能夠派他的僕人去到樹林中,
或僅以聲音吻得他的新娘狂歡。
它們繁殖得像蝗蟲,遮蓋了緑色
和世界的邊沿:他感到沮喪,因為
他終於被他創造的一切所支配;
對他沒見過的事物他恨得發火,
他懂得愛,卻沒有愛的適當對象,
他感到的壓迫遠遠超過了以往。
四
他留下來,於是被囚禁於“占有”中。
四季像衛兵一樣守衛他的習性,
山峰為他選擇他孩子的母親,
像一顆良心,太陽統治着他的日程。
在遠方,城市裏他年輕的弟兄
過着他們高速度的反常的生涯,
他們無所信仰,卻很悠遊自在,
對待外鄉人像對待一匹愛馬。
而他的變化不多,
他衹從土地獲得他的色澤,
而且長得越來越像他的牛羊。
城裏人認為他吝嗇、單純而土氣,
詩人哭了,在他身上看到真理,
壓迫者則把他奉為一個榜樣。
五
他的舉止大方是一個新發明:
因為生活是迂緩的,大地需要豪放,
他便以駿馬和刀吸引少女的註目,
他成了富豪、慷慨和無畏的榜樣。
對於年青人,他來得有如救星,
他們需要他以擺脫母親的牢寵,
從長途的遷移中他們變得機智,
在他的營火旁看到人人是弟兄。
但大地突然變了:人們不再需要他。
他成了寒酸和神經錯亂的人,
他開始飲酒,以鼓起勇氣去謀殺;
或者坐在辦公室裏偷竊,
變成了法律和秩序的贊頌者,
並且以整個的心憎恨生活。
六
他觀察星象,註意雁群的飛翔,
江河的泛濫或帝國的覆沒,
他作過預言,有時尚能應驗,
衹要幸而言中,報酬倒很不錯。
在認識真理前,他就愛上真理,
於是一馬衝進了幻想之邦,
意欲以孤獨和齋戒嚮她求愛,
並嘲笑那以手侍奉她的情郎。
然而真理──他絶無意去蔑視她,
他總在傾聽她的聲音;而當她
朝他召喚時,他就俯首聽命,
跟着她走去,並註視她的眼睛;
其中看到人的一切弱點的反映,
也看到自己和別人沒有兩樣。
七
他是他們的僕人──有人說他是瞎的──
並且在他們的面容和財物間服役;
他們的感情集中於他像一陣風
發出歌唱:他們便叫道:“歌者是上帝。”
於是崇拜他,並把他另眼看待,
這使他虛榮起來,終於變得狂妄:
竟把他的心和腦對每件內部的暴政
所發的小小顫抖都錯認是歌唱。
歌聲不再來了:他不得不製造它。
他是多麽精心構製着每節歌麯!
他擁抱他的悲哀像一塊田地,
並且像一個殺人兇手過鬧市;
他註視着人群衹引起他的厭膩,
但若有人皺眉而過,他就會戰慄。
八
他把他的領域變為一個匯合點,
並且培養出一隻寬容的冷眼,
又形成兌換錢幣者的靈活面容,
從而找到了平等的概念。
對他的時鐘說,陌生人都是兄弟,
他以他的樓塔構成人的天空;
博物館像箱子貯藏着他的學識,
報紙像密探把他的錢跟蹤。
它增長得太快了,布滿他的生活,
以至他忘了一度要掙錢的意圖,
他湊到人群裏衹感到孤獨。
他過得豪奢,沒有錢也應付得了,
卻不能找到他為之付款的泥土,
雖知到處是愛,他卻無法感到。
九
他們死了,像尼姑進入關閉的生活,
連最窮的都失掉些什麽;迫害
不再是事實;自我中心的人們
采取一種甚至更極端的姿態。
那些類似王者和聖徒的人
也分佈到遠洋外和樹林裏,
他們到處觸及我們公開的悲哀,
空氣,江河,地域,我們的性別和道理;
當我們選擇時,就以這些為營養。
我們帶回他們,答應把他們解放,
可是既然我們不斷地背叛他們,
從我們的聲音中,他們聽到他們的
死亡的哀悼,但從我們的知識中知道
我們能恢復他們自由,他們將歡笑。
十
他幼年時能受到最智能的人寵愛,
他感到和他們熟稔得像夫妻一般,
窮苦人把積存的分文都拿給他,
殉道者則把生命當作禮物奉獻。
然而誰能夠坐下來整天和他玩耍?
還有其它迫切的需求:工作和床;
於是他們建立了美麗的岩石宮殿,
把他留在那兒去受膜拜和宴饗,
但是他跑了。他們竟盲目得不知道
他來這裏是為了和他們一起勞作,
一起談話和成長,有如一個鄰捨。
那些宮殿成了恐懼和貪婪的中心;
窮人在那裏看到了暴君的城堡,
而殉道者看到重現的劊子手的面貌。
十一
他從他的寶座上,以深邃的智能
俯視着那看守羊群的卑微少年,
並派遣一隻鴿子;鴿子獨自飛回。
那少年雖愛這樂調,卻很快就睏倦。
但他為少年規劃了遠大的前程:
現在,當然,他的責任是要強迫;
因為以後少年將會愛上真理,
並且知道該感激誰。於是鷹降落。
這卻不成功:他的談話很膩人,
使少年聽得打呵欠,呼哨,做鬼臉,
終於從嚴父般的擁抱中掙脫了身;
但少年卻願意隨着鷹的指引
走到任何地方去;他崇拜牠
並從牠學到許多殺戮的門徑。
十二
一個時代結束了,那最後的救世主
懶散不歡而壽終正寢;他們感到輕鬆:
那巨人的大腿肚不再在黃昏時分
突然投下影子在那戶外的草坪。
他們平靜地睡着;當然,在沼澤地帶
隨處都有不傳種的竜在奄奄待斃。
但不過一年,野徑就在荒原上消失了,
山中精靈的敲山聲也歸於沉寂。
衹有雕刻傢和詩人有一些憂傷,
還有魔術團裏精明的一班人馬
也埋怨地走開了。那被擊潰的力量
卻喜於自己化為無形而自由活動:
它冷酷地把迷途走來的男兒擊倒,
姦污着女兒們,並把父輩逼得發瘋。
十三
當然要歌頌:讓歌聲一再揚起
歌唱那在古瓶或臉上的生命,
歌頌那植物般的耐性,動物般的優美,
有些人快樂過,曾經誕生過偉人。
但聽聽早晨底傷痛的哭泣,你就明白:
城市和人紛紛沉落;不義者的意願
從沒有喪失威力;而一切王子仍舊
必須使用相當高貴的團结的謊言。
歷史用它的悲哀來對抗我們的高歌,
“樂土”從未有過;我們的星衹暖育出
一個尚未證明其價值的有希望的民族;
快帶的新西方落了空;巨大,然而錯誤
這默默的花一般的人民已經很久
在這十八個行省裏建設着地球。
十四
是的,我們要受難,就在此刻;
天空像高燒的前額在悸動,痛苦
是真實的;探照燈突然顯示了
一些小小的自然將使我們痛哭。
我們從來不相信它們會存在,
至少不存在我們這裏。它們突地
像醜惡的、久已忘卻的記憶涌來,
所有的炮像良心一樣都在抗擊。
在每個愛社交、愛家庭的眼睛後
一場私下的屠殺在進行摧毀
一切婦女,猶太人,富翁和人類。
山巒審判不了我們,若我們說了謊。
我們是地面的居民;大地聽從着
智能的邪惡者直到他們死亡。
十五
引擎載運他們橫越天空,
他們自由而孤立得有如富豪;
又像學者般淡漠,他們衹能
把這呼吸的城市當作需要
他們施展技能的目標,而從未想到
飛行是由他們憎恨的思想産生,
更沒有看到他們自己的飛機
總是想推進到生命的領域中。
他們選擇的命運並不是他們的島
所強加的。儘管大地教給了我們
適當的紀律,但任何時候都可能
背離自由而使自己受到束縛,
有如女繼承人在母親的子宮裏,
並像窮人的處境那樣孤苦無依。
十六
這兒戰爭像紀念碑一樣單純:
一個電話機在對一個人講話;
地圖插着小旗說明已派去軍隊;
一個僕役端進牛奶。有一個規劃
專為讓活人恐懼生活而製定:
該中午渴的,卻在九點就渴了,
還能既失蹤又存在,想念着妻子,
而且,和觀念不同,能過早地死掉。
但人雖死了,觀念可能是對的,
我們能看到成千個面孔
為一個謊言所燃燒和鼓動,
而地圖真能指出一些地方,
那兒的生活如今十分不幸:
南京,達豪集中營。
十七
他們存在,受苦,不過如此而已。
一條綳帶掩蓋着每人活力之所在;
他們對於世界的知識衹限於
器械以種種方式給他們的對待。
他們各處躺着,彼此相隔如世紀;
真理對他們來說,就是能受多少苦;
他們忍住的不是我們的空談,而是呻吟,
他們遙遠如植物,我們是站在他處。
因為,誰在健康時能成為一隻腳?
連一點擦傷,衹要一旦治好了,
我們就忘卻,但衹喧騰一會兒,
並相信那不受傷者的共同世界,
而不能想象孤獨。唯有幸福能分享,
憤怒也可以,還有那愛之思想。
十八
他被使用在遠離文化中心的地方,
又被他的將軍和他的虱子所遺棄,
於是在一件棉襖裏他閉上眼睛
而離開人世。人傢不會把他提起。
當這場戰役被整理成書的時候,
沒有重要的知識在他的頭殼裏喪失。
他的玩笑是陳腐的,他沉悶如戰時,
他的名字和模樣都將永遠消逝。
他不知善,不擇善,卻教育了我們,
並且像逗點一樣加添上意義;
他在中國變為塵土,以便在他日
我們的女兒得以熱愛這人間,
不再為狗所凌辱;也為了使有山、
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煙。
十九
然而在晚間,重壓之感消失了,
下過了一陣雨,頂峰聚嚮焦點;
在草坪和培植的花朵上飄浮過
有高度教養的人士的會議。
園丁們見他們走過,估計那鞋價;
一個汽車夫在車道上拿着書本瞧,
等待他們把要交換的意見說完;
看來這正是一幅私生活的寫照。
在遠方不管他們如何蓄意為善,
軍隊拿着一切製造痛苦的器械
正等待着他們一句失誤的語言;
一切有賴於他們迷人的舉止:
這年輕人遍遭殺害的一片焦土,
這些哭泣的婦女和惶恐的城市。
二十
他們攜帶恐怖像懷着一個錢包,
又畏懼地平綫仿佛它是一門炮,
所有的河流和鐵路像逃避詛咒,
都從近鄰的情誼嚮各方逃跑。
他們緊緊擁聚在這新的災禍中,
像剛入學的兒童,輪流地哭叫;
因為空間有些規則他們學不會,
時間講的語言他們也掌握不了。
我們活在這裏,在“現在”的未打開的
悲哀中;它的範圍就是我們的內容。
是否囚人應該寬恕他的囚居,
是否未來的時代能遠遠逃避開
但仍感到它源於每件發生過的事情,
甚至源於我們?甚至覺得這也不壞?
二一
人的一生從沒有徹底完成過,
豪邁和閑談將會繼續存在;
但是,有如藝術傢感到纔盡,
這些人行走世間,自知已經失敗。
有些人既難忍,又馴服不了青年,
不禁悼念那曾治世的受了傷的神話,
有些人失去了他們從未理解的世界,
有些人很清楚人一生應受的懲罰。
“喪失”是他們的影子和妻子,“焦慮”
像一個大飯店接待他們,但衹要
他們有所悔恨,那也是無可規避;
他們的一生就是聽禁城的召喚,
看陌生人註視他們,愉快而好奇,
而“自由”則在每傢每棵樹上為敵。
二二
單純得像一切稱心的夢囈,
他們使用心靈幼稚的語言
告訴臂力需要歡樂;那些臨死的
和即將告別的情人把話聽完
必然呼哨起來。他們從不過時,
而反映着我們處境的每一變化,
他們是我們一切行動的證據,
他們直接和我們的迷惘對話。
試想今年在臺上的人最喜歡什麽:
當奧地利滅亡,中國已被遺棄,
當上海在燃燒,特魯埃失而復得,
法國嚮全世界申訴她的立場:
“到處都有歡樂。”美國嚮地球說:
“你是否愛我像我愛你一樣?”
二三
當通訊的一切工具和手段
都證實我們的敵人的勝利;
我們的堡壘被突破,大軍已後撤,
暴力流行好似一場新的瘟疫,
而虐政這個魔術師到處受歡迎;
當我們懊悔何必出生的時候,
讓我們記起所有似乎被遺棄的。
今晚在中國,讓我想着一個朋友:
他默默工作和等待了十年,①
直到他的一切才能體現於米索,②
於是一舉把他的整個奉獻,
懷着完成者的感激之情,
他在鼕夜裏走出,像一個巨獸,
去撫摸了那小小的鐘樓。
二四
不,不是他們的名字,而是後繼者
建造了每條強製的大道和廣場,
以便使人衹能夠回憶和驚訝;
是真正孤獨的,負有罪疚在心上,
而要一切永遠如此繼續下去:
不被愛的總得留下物質遺跡。
但前者要的衹是我們的好臉色,
並定居其中,知道我們將不會記起
我們是什麽人,或我們為何被需要。
土地滋生他們有如海灣滋生漁夫,
或山坡滋生牧人;他們結子而成熟。
那種子附着我們,甚至我們的血
都能使他們復活;他們又成長起來,
抱着對花和潮的願望,溫和而愉快。
二五
沒有恩賜:我們得尋找自己的法律。
巨廈在陽光下互相爭奪着統治;
在它們背後,像一片悲慘的植物
蔓延着窮人矮小的萎縮的房子。
沒有任何命運指定給我們,
除了這身體,一切都不確定;
我們計劃改善自己;唯有醫院
使我們想到人的平等。
這裏確實愛孩子,甚至警察也如此;
孩子體現着大人變為孤獨
以前的年代,而且也將迷途。
衹有公園裏軍樂咚咚的震響,
預告着未來的安樂的王朝。
我們學會了憐憫和反抗。
二六
總是在遠離我們的名字的中心
是那小小的愛情工廠:是的,但我們
關於古代的莊園,久已拋棄的愚蠢
和兒童的遊戲又想得如何天真。
衹有貪利的人才預見一種奇特的
不能銷售的産品,一種能迎合
風雅少年的什物;衹有自私的人
纔把每個不實際的乞丐看做聖者。
我們不相信是我們自己設計了它,
它是我們雄偉計劃的一個枝節,
不費什麽事,我們並沒有註意它。
災禍來了,於是我們驚異地發現
自工廠開工後,它是唯一的設計
在整個循環中呈現持續的盈利。
二七
遊蕩和失迷在我們選擇的山巒中,
我們一再嘆息,思念着古代的南方,
思念着那溫暖赤裸的時代,本能的平衡,
和天真無邪的嘴對幸福的品嚐。
睡在茅屋中,呵,我們是如何夢想着
參加未來的光榮舞會;每個麯折的迷途
都有一個規劃,而心的熟練的動作
能永遠永遠跟蹤它無害的道路。
我們羨慕那些確切的溪水和房捨,
但我們已訂約要給“錯誤”做學徒,
從沒有像大門那樣安詳而赤裸,
也永不能像泉水那樣完美無缺;
我們為需要所迫,生活在自由中,
是一族山民卜居在重疊的山峰。
詩解釋
季節合法地繼承垂死的季節;
星體在太陽的廣大和平的翼護下
繼續着他們的運行;燦爛的銀河
永遠無阻地旋轉,像一個大餅幹:
被他的機器和夏日花朵圍繞的人
在他的小地球上,渺小的他卻在思考
整個宇宙,他就是它的法官和受害者,
這一奇怪角落的珍異生物在註視
使它的族類和真理都微不足道的
各條巨大的軌道。前腦的發育確是有功:
人不像酸漿、介或蟲戚①消失在一灣死水,
他沒有像巨型的蜥蝪一樣滅亡。
他的軟蟲一般無骨的祖先會驚愕於
他直立的地位,乳房,和四心室的心,
這都是在母親蔭蔽下秘密的進化。
“活着就很好,”命定者說,“儘管活得悲慘,”
而從關閉的父母圈子走出的年青人,
對他的不肯定、肯定的年代提出了
無限的焦慮和辛勞的時間表,
但他們衹感到初獲得自由的歡欣,
衹感到新的擁抱和公開談論的快樂。
但生存和哭泣的自由從不能令人滿足;
風圍繞我們的悲傷,無遮的天空
是我們一切失敗的嚴肅而沉默的見證。
這裏也一樣:這個幽默而少毛的民族
像𠔌子一樣繼承着這許多山𠔌,
塔裏木撫育他們,西藏是屏障他們的巨石,
在黃河改道的地方,他們學會了怎樣
生活得美好,儘管常常受着毀滅的威脅。
多少世紀他們恐懼地望着北方的隘口,
但如今必須轉身並聚攏得像一隻拳頭,
迎擊那來自海上的殘暴,敵人的紙房子
表明他們源起於一些珊瑚島嶼;
他們甚至對自己也不給予人的自由,
而是處於孤僻的暴君對大地的幻夢中
在他們猩紅的旗幟下被靜靜地麻痹着。
在這裏,危險促成了一種國內的妥協,
內部的仇恨已化為共同面嚮這個外敵,
禦敵的意志滋長得像興起的城市。
因為侵略者像法官似地堅决而公正,
在鄉村的小徑,從每個城市的天空
他的憤怒既爆發給富人,也爆發給
那居住在貧窮之裂縫裏的一切人,
既對那回顧一生都是艱辛的,也對那
天真而短命的,其夢想産生不了子孫的。
當我們在一個未受損害的國際地區,
把我們歐洲人的影子投在上海,
安全地行經銀行間,顯然起脫世外,
在一個貪婪社會的種種碑記下,伴着友人,
兼有書和錢和旅客的自由,我們卻
被迫意識到我們的避難所是假的。
因為這使虹口變為一片恐怖和死寂,
使閘北變為哀嚎的荒原的物質競爭
衹是一場大鬥爭的本地區的變種;
這場大鬥爭已經席捲了一切人們:
老的,少的,多情的,多思的,手巧的,
還包括那些認為感情是一種科學的,
那些把研究一切可增添和比較的
當做畢生之樂的,和那些頭腦空曠得
像八月的學校的,那些強烈要求行動
以致連念一個字都不安地低語的,
一切在城市、荒漠、海船、港口房捨的,
那些在圖書館發現異邦人的往事的,
那些在一張床上創造自己的未來的,
各懷自己的財寶在笑聲和酒杯中
自信的,或像水老鴉般發呆和孤獨的,
都已使他們的全部生活深深捲入。
這衹是一個戰區,一個階段的運動,
而那總體戰是在死者和未生者之間,
在真實和偽裝之間進行。對那從事創造、
傳達和選擇,並且唯有他意識到“不完美”的
稀見的動物,這戰爭在本質上是永恆的。
當我們從幽室裏出來,在勞豐飲冰室的
溫暖的陽光下眨着眼睛,想到大自然
確是人類的忠誠可喜的近親,
就在這時候,在每一塊土地上
敵對的人們對峙着,原來我們早已
深入到發生傷亡的地域以內。
如今世界上已沒有區域性的事件,
沒有一個種族存在而無它的檔案;
機器已教我們知道:對那無人道的、
落後的、除非報以絶對粗暴的否决
就不懂得講理的愚昧社會來說,
我們的顔色、信仰和性別都是等同的
爭端衹有一個,有的製服是新的,
有的轉變了陣營;然而戰役在繼續:
仍未獲得的是“仁”,那真正的人道。
這是歷史上第三次大幻滅的世紀;
第一次是那蓄奴帝國的崩潰,
它的打呵欠的官吏問道:“什麽是真理?”
在它廢墟上升起了明顯可見的教堂:
為人世共同失敗感團结起來的人們
在它們的巨大陰影下像旅人結營而居,
他們確實的知識是那永恆之域:
那裏有不變的幸福在迎接信徒,
也有永遠的惡夢等待吞噬懷疑者。
在教堂下,一群知名和無名的工作者
並無他意,僅由於使用他們的眼睛,
不知自己在做什麽,卻破壞了信仰;
衹用一顆中立垂死的星代替了它,
沒有正義能來訪問。自我是唯一的城,
每人在這囚室裏尋索他的安慰和苦痛;
肉體衹成了一架有用而得寵的機器,
聽從愛的使喚和管理傢務,而頭腦
在它的書齋中同它自己的上帝對談。
早自殘忍的土耳其人攻下君士坦丁堡,
早自加俐略自言自語說:“但它是在移動,”
早自笛卡爾想“我思故我在”,──那時起
即已在衝刷着人心的浪波,
在今天已經力竭,並靜靜地退去了,
而被退潮捲去的男女是不幸的。
在過去,智力從沒有如此發達過,
心靈也沒有如此受壓抑。人的領域
變得像森林一樣敵視友善和感情。
由無害的牧師和兒童發明的機器,
像磁石般把人們從大地和泥土
吸到煤礦的城市,來享有一種自由──
使節欲者得以和無地者狠狠講價,
由於這一行動而播下了仇恨的種子,
長期孕育在破屋和煤氣燈的地下室裏,
它終於堵塞了我們情誼的信道。
老百姓嘗到了他們殖民的苦難,
這知識使他們疏遠開,像得了羞澀病;
心情疑懼的富人們踱來踱去
在他們窄小的成功的天井裏,每人的
生活方式都被擾亂;像窗臺一樣闖入,
恐懼築起巨大的峰巒,對外面世界
投下沉重的,使鳥沉寂的陰影,
像雪萊,我們的悲哀對着峰巒嘆息,
因為它把我們所感的和所見的隔開,
把願望和事實隔開。那十三個快樂夥伴
如今變得陰沉,像山民一般爭吵起來。
我們在地面遊蕩,或從床到床迷誤地
尋找着傢;我們失敗而哀嘆已喪失的年代,
嚮往於那時,“因為”還沒有變成“好象”,
“可能”也還不是嚴峻的“一定”。卑鄙者們
聽到我們哭,那些粗暴者原想以暗殺
平息我們的罪,已經利用我們的願望了。
他們從各方面提出無恥的建議,
如今在那具有康瓦爾形的天主教國傢
(歐洲起初在那裏成為驕傲的名稱),
在阿爾卑斯北,在黑發變為金發的地方,
在德國,它那沉鬱的平原像是講壇,
沒有一個中心,而今那無恥的呼聲最響亮,
現在,在我們附近的這整齊的火山頂上,
(由於黑流,這裏看不到塔斯卡洛拉海)
呼聲比較安靜,但也更不人道,更驕矜。
通過有綫電、無綫電和各種拙劣的翻譯
他們把他們簡單的信息傳給世界:
“人類如果放棄自由,便可以團结。
“國傢是實在的,個人是邪惡的,
暴力像一隻歌麯能協調你們的行動,
恐怖像冰霜能止住思想的潮流。
“兵營和野營將是你們友善的避難所,
種族的驕傲將像公共紀念碑一樣聳立,
並把一切私人的悲哀予以沒收和保存。
“把真理交給警察和我們吧;我們知道善;
我們能建立時間磨損不了的至善的城,
我們的法律將永遠保護你們像環抱的山,
“你們的無知像兇險的海可以避邪,
你們將在集體的意志中完成自己,
你們的孩子天真可愛,和野獸一樣。”
所有偉大的徵服者都坐在他們的講壇上,
賦與那講壇以他們實際經驗的分量:
有焚燃學者的書籍的秦始皇帝,
有瘋人查卡,他把男女分隔起來,
還有認為人類應被消滅的成吉斯汗
和統治者戴奧剋利先生,都熱烈發言。
拿破侖在鼓掌,他曾發現宗教有益,
還有其它人,或則欺騙過人民,或則能說
“我將促其必行”的,如矮子菲德裏剋。
許多著名的文書也支持他們的綱領:
那對一般人失望的好人柏拉圖
憂鬱而遲疑地在他們的宣言書上簽了名,
商君贊成他們“沒有隱私”的原則,
“君主論”的作者將詰問,霍布斯將嚮
能概括的黑格爾和安靜的波桑奎遊說。
每個家庭和每顆星心靈都浮動了,
大地在辯論,肥沃的新月爭論着;
連通嚮某地的中途小城,那被飛機
現在施加肥料的沙漠中的花朵
都為此而爭吵;在有高海潮和能行船的
河口的遙遠的英國也是這樣;
在西歐,在絶對自由的美國,
在憂鬱的匈牙利,和機伶的法國
(嘲笑曾在那兒扮演過歷史的角色);
這裏也一樣;這些耐心的、被大米養育
又被封建堡壘的道德守衛着的家庭,
有成千戶相信,上百萬在信仰的途中。
我們的領袖毫無辦法,現在我們知道
他們是白費心機,弄巧成拙的騙子,
衹知乞靈於畫廊的祖先,仍在追求那
久逝的光榮,但它的利息已經潛逃。
正如華倫海特在賽爾西阿王國的一角
會低聲說到他一度測量過的夏季。
儘管如此,我們還保有忠誠的支持者,
他們從未喪失過對知識或人類的信念,
而是熱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他們的三餐,
也沒有註意到死亡或老年已經來臨,
衹為自由做準備,好似郭熙準備靈感,
他們靜靜期待它好似盼望着貴賓。
有的用孩子的坦率目光看着虛偽,
有的用女人的耳朵聽着邪惡、不義,
有的選擇“必然”,和她交媾,她誕生了自由。
我們有些死者是著名的,但他們不理。
惡總是個人表現和奇偉壯觀的,
但善需要我們一切人的生活作證,
而且,僅僅使其存在,就必須把它當做
真理、自由或幸福來分享(因為,什麽是幸福,
如果不能在別人的臉上看到歡樂?)
他們並不像那些為了證明自己富有
而衹種瓜的人,他們不是作為特別高貴者
而被人記憶;當我們贊譽他們的名字時,
他們警告地搖搖頭,教訓我們應感激
那卑賤者的無形學府,是這些卑賤者們
多少世紀以來做出一切重要的事情。
而且像平凡的景色環繞着我們的鬥爭,
而且熟稔我們的生活,又像風和水
與染紅每次日落的死者之灰相融合;
給了我們以面對敵人的勇氣
不衹在中國的大運河,或在馬德裏,
或在一個大學城的校園裏。
而且在每個地方幫助我們:在戀人的臥房,
在白色的試驗室,學校,公衆的集會上,
使生命的敵人受到更激烈的攻擊。
如果我們留心聽,我們總能聽到他們說:
“人不會像野獸般天真,永遠也不會,
人能改善,但他永遠不會十全十美,”
“唯有自由者能有做誠實人的意嚮,
唯有誠實者能看到做正直人的好處,
衹有正直者能有做自由人的意志。
“因為社會的正義能决定個人自由,
有如睛朗的天能誘人研究天文,
或沿海的半島能勸人去當水手。
“你們空談自由,但不公正;而今敵人
戳穿了你們的謊言,因為在你們的城市裏,
衹有步槍後面的人才有自由的意志。
“你們雙方有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建立
一個統一的世界,歐洲一度就是那樣:
冷面的亡命者曾在那兒寫過三幕喜劇。
“別悲嘆它的衰亡吧;那貝殼太約束:
個人孤立的年代已有了它的教訓,
而且為了啓蒙之故,那也是必要的。
“今天,在危急的血腥的時刻的掌握中,
你不打敗敵人就自己死亡,但請記住,
衹有尊重生命的人,才能主宰生命,
“衹有一顆完整和快樂的良心能站起
並回答他們蒼白的謊;是在正直人中間,
也衹有在那裏,團结纔與自由相符合。"
夜幕降臨在中國;巨大的弓形的陰影
移過了陸地和海洋,改變着生活,
西藏已經沉寂,擁擠的印度冷靜下來了,
在種姓制度下癱瘓不動,儘管在非洲
植物界仍然像幼雛一樣茁壯生長,
而在承受斜射光綫的城市裏,幸運者
在工作,但大多數仍知道他們在受折磨。
黑夜快觸到他們了:夜底細微跫音
將在夜梟的敏銳耳朵裏清晰地振蕩,
而對焦急的守衛則是模糊的。月亮俯視着
戰場上像財寶一樣堆積的死者,
還有那些在短促擁抱中毀滅的戀人,
還有載着海上亡命者的船衹;在寂靜中
可以清晰地聽到吶喊聲投入到
茫然無感的空間,它從不間斷或減弱,
壓過樹林與河流的永恆的喋喋,
也倔強得超過華爾茲催眠的回答,
或把樹林化為謊言的印刷機的軋軋聲;
我現在聽到它發自上海,在我周身繚繞,
並和那戰鬥的遊擊隊的遙遠呼喚交溶,
這是人的聲音:“哦,教給我們擺脫這瘋狂。”
打亂這冰冷的心的文質彬彬吧,
再一次強迫它變為笨拙而生氣勃勃,
對它受過的折磨做一個哭泣的見證。
從頭腦中清除成堆聳人聽聞的垃圾,
糾集起意志的失迷而顫抖的力量,
把它仍集合起來,再散布在大地上,
直到有一天,作為我們這星體的供獻,
我們能遵從正義的清楚的教導,從而
在它的激揚、親切而節制的蔭護下,
人的一切理智能歡躍和通行無阻。
探索
(十四行詩組,選十首)
門
從這裏出現窮人的未來,
不可解的謎,劊子手和規定,
還有發脾氣的女皇,或者
紅鼻子小醜把愚人來愚弄。
大人物在昏黃中註視它,
可別不慎放進一段隱私生活,
一個傳教士般齜牙笑着的寡婦,
一聲咆哮引來的軒然大波。
我們害怕時用一切堵住它,
我們死時則敲擊着門格,
由於偶然打開一次,它使得
巨大的阿麗思看見了奇境,
在陽光下等待着她,而且,
由於自己太小,使她哭得傷心。
準備
在事情開始的幾周以前,一切
已在最精於此道的工廠裏預訂,
那能測定種種古怪事件的儀器,
和一切能潤腸或潤心的藥品。
當然還有表,來觀測“不耐”飛去,
防黑暗有燈,防日光則有遮光屏;
不詳之感堅持要有一桿槍
和彩色珠子來安慰野蠻的眼睛。
從理論上講,他們在“預計”上很正確,
假如有什麽尷尬的事情發生;
不幸,他們自己就是他們的睏境:
誰都不該把藥交給放毒者,
或把精巧的機械交給魔法師,
更不要把槍交給討厭的厭世者。
誘惑之一
他羞於作自己的悲哀的寵兒,
於是參加了一夥喧騰的傳說,
他的魔術師的才幹很快地,
使這群稚氣的幻影都由他掌握;
那魔力把市區的畸形化為公園,
又把他的饑餓化為羅馬的宴饗,
一切時刻都坐上出租汽車,孤獨
成了黑暗中他阿諛的女皇。
但假如他願望的不是這麽輝煌,
黑夜就會像野獸在身後尾隨,
把他恫嚇,所有的門都喊“防賊!”
而當真象遇見他並伸出她的手,
他就惺惺然靠緊他誇張的信念,
並且像受虐待的兒童悄悄溜走。
誘惑之二
他使用一切關懷的器官註意到
王子們如何走路,婦孺們說些什麽,
他重又打開他心中古老的墳墓
去學習死者一死以抗拒的法則。
於是不太情願地達到如下結論:
“所有書齋的哲人都鬍說八道;
愛別人就是使混亂更加混亂;
同情之歌衹是魔鬼的舞蹈。”
於是他對命運鞠躬,而且很亨通,
不久就成了一切人之主;
可是,顫慄在秋夜的夢魘中。
他看見:從傾圮的長廊慢慢走來
一個影子,貌似他,而又被扭麯,
它哭泣,變得高大,而且厲聲詛咒。
塔
這是為了古怪人的一種建築;
天庭就如此被恐懼者攻取,
正如少女曾一度不自覺地
把她的童貞標榜得好似上帝。
這兒,在黑夜,當勝利的世界睡了,
失意的愛情在抽象思考中燃燒,
亡命的意志藉助史詩回到政治,
在詩中讓它的背叛者哭嚎。
但許多人希望他們的塔變為井;
因為害怕淹死的會死於幹渴,
那洞察一切的會自己變為無形:
這兒,陷於自己幻術的大魔術傢
渴盼一種天然的境界,不禁對着
過路的人嘆息道:“要謹防魔法!”
冒失者
他們看到,每一個情況都指明
要有童貞才能把獨角獸①誘陷,
卻沒有註意那些成功的貞女,
大多數都有一張醜陋的臉。
英雄確如他們想象的那樣猛,
但都沒註意到他特別的童年,
瘸腿的天使曾經教他如何
對失足跌跤予以恰好的防範。
因此,他們僅憑着擅自的猜測,
獨自走上了並非必行的途程,
半途就走不下去了,衹好伴着
沙漠的獅子定居在某個洞中;
不然就改道而行,勇敢得荒謬,
遇見吃人的惡魔,並且變為石頭。②
職業
半信半疑地,他呆視着那官員,
滿有興味地把他的名字填進
聲請受難而被拒絶的人的名單。
筆已停止書寫,雖然要當殉道者
已經太遲了,但還有個位置是
當一名冷言熱語的招引者:
用大人物的小缺點的笑談
來測驗年青人有沒有决心,
用嘲笑的贊揚叫熱心人羞慚。
雖然鏡子暫時可能很討厭,
女人和書本該教給他的中年
一種傢常的防禦的機智,
以堵截一些冷場,並且用一個
世故的微笑關住他慢步的狂熱。
道
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附錄
增添到尋道的百科全書。
既有字義的註釋,也有科學的解答,
還有插圖的普及課本,拼法也現代化。
現在人人都知道了英雄該怎麽做:
他必須挑選老馬,忌酒和規避女色,
而且要物色擱淺的魚,對牠表示友好;
現在誰都認為,衹要他存心就能找到
一條道路穿過荒原,直抵岩石間的教堂,
準可以看見三條彩虹或星鐘的幻相。
卻忘了提供這情報的人大多結過婚,
而且喜歡釣魚,有時也喜歡騎馬飛奔。
而這樣獲得的任何真理怎麽靠得住:
衹憑觀察自己,而後再插進一個“不”?
冒險
以前,別人曾由正路嚮左轉,
但那衹是在外界的抗議下:
忿憊的強盜被法律判為非法,
麻瘋病人被受驚者所驚嚇。
現在,沒有誰指控這些人有罪,
他們看來沒有病:舊友們吃驚
而難過地看到他們像大理石
從高談闊論滑到默默無聞中。
一般人更緊緊地抱住傳統、
陽光和馬了,因為正常人都明白
為什麽偶數應該把奇數撇開:
無名者在自由人中不值一談;
成功者都識大體,不會試圖
去看看他們潛逃的上帝的臉。
冒險者
像陀蠃,繞着他們中心的渴望轉,
他們沿着否定的道路走嚮幹旱,
在空虛的天空下,他們傾倒着
自己的記憶像污水,在空虛的洞邊
他們幹渴至死,卻形成一灘泥沼,
魔怪在那裏滋生,強迫他們忘記
他們的誓約所規避的美女,不過
仍以最後一息贊美着荒誕無稽,
他們結實而成為他們的奇跡:
每種怪異的誘惑所呈現的形象
都成了畫傢的最動人的畫意;
不育的婦人和火熱的處女都來
啜飲他們井中的清泉,並願望
在他們的名下獲得孩子和情郎。
美術館
關於苦難他們總是很清楚的,
這些古典畫傢:他們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會産生,
當別人在吃,在開窗,或正作着
無聊的散步的時候;
甚至當老年人熱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異的降生時,總會有些孩子
並不特別想要它出現,而卻在
樹林邊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們從不忘記:
即使悲慘的殉道也終歸會完結
在一個角落,亂糟糟的地方,
在那裏狗繼續過着狗的生涯,
而迫害者的馬
把無知的臀部在樹上摩擦。
在勃魯蓋爾的“伊卡魯斯”裏,比如說;
一切是多麽安閑地從那樁災難轉過臉:
農夫或許聽到了墮水的聲音
和那絶望的呼喊,
但對於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敗;
太陽依舊照着白腿落進緑波裏;
那華貴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見
一件怪事,從天上掉下一個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靜靜的航行。
正午的車站
一列稀奇古怪的快車從南方開到,
剪票欄外擁擠着人群,一張面孔──
市長沒準備喇叭和彩帶迎接它:
他的嘴角露着驚詫和憐憫的表情
使遊來的目光感到迷惑。天空在飛雪
他抓緊手提箱輕快地走出站臺
來傳染一個城市,呵,這個城市
也許是剛剛面臨它可怕的未來。
悼念葉芝
(死於1939年1月)
1
他在嚴寒的鼕天消失了:
小溪已凍結,飛機場幾無人跡
積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
水銀柱跌進垂死一天的口腔。
呵,所有的儀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陰暗。
遠遠離開他的疾病
狼群奔跑過常青的樹林,
農傢的河沒受到時髦碼頭的誘導;
哀悼的文辭
把詩人的死同他的詩隔開。
但對他說,那不僅是他自己結束,
那也是他最後一個下午,
呵,走動着護士和傳言的下午;
他的軀體的各省都叛變了,
他的頭腦的廣場逃散一空,
寂靜侵入到近郊,
他的感覺之流中斷:他成了他的愛讀者。
如今他被播散到一百個城市,
完全移交給陌生的友情;
他要在另一種林中尋求快樂,
並且在迥異的良心法典下受懲處。
一個死者的文字
要在活人的腑肺間被潤色。
但在來日的重大和喧囂中,
當交易所的兼客像野獸一般咆哮,
當窮人承受着他們相當習慣的苦痛,
當每人在自我的囚室裏幾乎自信是自由的
有個千把人會想到這一天,
仿佛在這天曾做了稍稍不尋常的事情。
呵,所有的儀表都同意,
2
你像我們一樣蠢;可是你的纔賦
卻超越這一切:貴婦的教堂,肉體的
衰頽,你自己;愛爾蘭刺傷你發為詩歌,
但愛爾蘭的瘋狂和氣候依舊,
因為詩無濟於事:它永生於
它辭句的𠔌中,而官吏絶不到
那裏去幹預;“孤立”和熱鬧的“悲傷”
本是我們信賴並死守的粗野的城,
它就從這片牧場流嚮南方;它存在着,
是現象的一種方式,是一個出口。
3
泥土呵,請接納一個貴賓,
威廉•葉芝己永遠安寢:
讓這愛爾蘭的器皿歇下,
既然它的詩已盡傾灑。
時間對勇敢和天真的人
可以表示不能容忍,
也可以在一個星期裏,
漠然對待一個美的軀體,
卻崇拜語言,把每個
使語言常活的人都寬赦,
還寬赦懦弱和自負
把榮耀都嚮他們獻出。
時間以這樣奇怪的詭辯
原諒了吉卜林和他的觀點,
還將原諒保爾•剋勞德,
原諒他寫得比較出色。①
黑略的惡夢把一切籠罩,
歐洲所有的惡犬在吠叫,
尚存的國傢在等待,
各為自己的恨所隔開;
智能所受的恥辱
從每個人的臉上透露,
而憐憫的②海洋已歇,
在每衹眼裏鎖住和凍結。
跟去吧,詩人,跟在後面,
直到黑夜之深淵,
用你無拘束的聲音
仍舊勸我們要歡欣;
靠耕耘一片詩田
把詛咒變為葡萄園,
在苦難的歡騰中
歌唱着人的不成功;
從心靈的一片沙漠
讓治療的泉水噴射,
在他的歲月的監獄裏
教給自由人如何贊譽。
旅人
他站在一棵特異的樹下
把遠方高舉到面前,專尋找
抱有敵意的不熟悉的地方,
他想看的是異地的奇奧,
當然那裏將不接待他居留;
他得盡力使自己保持原樣:
即一人愛着遠方的另一人,
原有着傢,頂着父名在頭上。
然而他和對方總是一套:
他一離開輪船就踏上港口,
照例是溫柔,甜蜜,易於接受;
城市像簸箕般盛着他的感情;
人群不怨一聲地為他讓開,
因為大地對人生總能夠忍耐。
太親熱,太含糊了
如果講愛情
衹憑着癡心
照定義而行,
那就隔着墻壁,
從“是”走到“不”
就通不過去,
因為“不”不是愛,“不”是不,
是關一道門戶,
是綳緊了下齶,
能意識到的難過。
說“是”吧,把愛情
變為成功,
憑欄看風景,
看到陸地和幸福,
一切都很肯定,
沙發壓出吱扭聲。
如果這是一切,愛情
就衹是頰貼着頰,
親熱話對親熱話。
聲音在解釋
愛的歡欣,愛的痛苦,
還輕拍着膝,
無法不同意,
等待心靈的吐訴
象屏息等待的攻擊,
每種弱點原封不動,
相同對着相同;
愛情不會在那裏
愛情已移到另一個座椅。
已經知道了
誰挨近着你,
不感到為難,
也不會昏眩,
就會有禮貌地
離開北方自得其所,
而不會集合起
另一個對另一個,
這是設計自己的不幸,
預言自己的死亡和變心。
步父輩的後塵
我們遊獵的父輩講過
動物的可悲的故事,
憐憫它們固定的特徵
有一種匱乏和限製;
在獅子不耐的視綫裏,
在獵物臨死的目光中,
“愛”在渴求個人的榮譽,
而那衹有理性的賦予,
衹有慷慨的嗜好和能力,
以及神的正確能增進。
從那美好傳統長大的人,
誰能夠預料這種結果:
“愛”在本質上竟款通
罪惡的復雜的麯徑?
而人的聯繫竟能如此
改變他南方的姿態,
使他在成熟的考慮下,
衹思索我們的思想,
並且違法地祈望,工作,
還力圖保持默默無聞?
請求
先生,你寬恕一切,不與人為敵,
衹不過意願他倒轉,請別吝惜:
給我們權利和光,以神效之方
治療那難以忍受的神經發癢,
斷癮後的疲憊,說謊者的扁桃腺炎,
還有內在的童貞的變態表現。
請斷然製止那經過預演的反應,
把懦夫煞有介事的姿勢糾正;
及時以笑顔鼓舞那些退卻者,
使他們轉回身去,儘管情況險惡;
公佈住在城市的每一個治療人,
或住在車道盡頭別墅裏的也行;
擾亂那死者之屋吧;欣然觀看
建築的新風格,心靈的改變。
我們的偏見
時漏對着獅子的爪低低勸告,
鐘樓無日無夜不嚮花園吐訴:
時間對多少謬誤都耐心等待,
他們永遠正確是多麽錯誤。
可是不管時間流得多麽快速①,
也不管它的聲音多麽洪亮或深沉
它從沒有阻止過獅子的縱躍,
也沒有動搖過玫瑰的自信。
因為他們要的仿佛盡是成功;
而我們在措辭時,總是量音取捨,②
判斷問題也總怕把事情弄拙;
時間對我們總是多多益善。
我們幾曾願意筆直地走到
目前的處境,而不是兜一個圈?
大船
街道燈火輝煌,我們的城市力求整潔:
三等旅客玩最髒的牌,頭等客下大賭註;
睡在船頭的乞丐們從來看不到
特等艙裏能幹什麽;沒有人問那緣故。
情人們在寫信,運動員在打球,
有人懷疑妻子的貞操,或則妻子的美;
一個男孩雄心勃勃,也許船長恨我們大夥,
也許有人在文明的生活中陶醉。
正是我們的文化如此平穩地
在海之荒原上行進,在前面某個地方,
是腐爛的東方,戰爭,新花和新衣裳。
在某個地方,奇異而機警的“明天”睡下,
並籌劃着對歐洲人的考驗,沒有人能猜想
誰將最羞愧,誰變為富有,誰將死亡。
不知名的公民
(為JS/07/M/378號公民,國傢立此石碑)
據國傢統計局的戶册,他是個好公民,
從沒有製造任何違法亂紀的事故,
各方面對他的品行的調查都指明:
用一個舊詞的新義來說,他是個聖徒,
因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為社會服務。
除戰時不算外,直到他退休之日
他一直在工廠工作,從沒有被免職,
而是盡心竭力地效勞雇主,福吉汽車公司。
但他不是工賊,也沒有偏激的政見,
因為據工會反映,他交會費從不拖延,
(據我們調查,他加入的工會也很正派)
我們的社會心理學家經過調查,
發見他愛喝點酒,和同伴都處得不壞。
新聞界確定他每天都買一份報看,
對廣告的反映也很正常,不管哪一方面。
保險單有他的名字,證明他完全保險了,
醫療册寫着他住過一次院,但病已痊好。
廠商研究所和高級起居促進會宣稱
他對分期付款辦法的優點完全看得清,
並且擁有一個現代化人必不可少的條件:
一架電唱機,一輛汽車,電冰箱和收音機。
我們的社會輿論調查員表示欣慰於
逢年論月他的見解都是恰如其分:
在和平時,他贊助和平;打仗了,他就參軍。
他結了婚,給全國人口添了五個子女,
據我們的優生學家說,對他那一代父母
這麽多子女不算多,而是正確的數目。
又據教師反映:他從不干涉他們的教育。
他自由嗎?他快樂嗎?這問題問得太可笑:
如果出了什麽毛病,我們當然不會不知道。
這兒如此沉悶
在心靈的這個村落定居下來,
親愛的,你受得了嗎?確實,那大廳,
那水鬆和著名的鴿子房還在,
一如我們兒時,但那一對老人
曾如此同等愛我們的,卻已死了。
現在它成了過客的旅館,
並不怎麽嚴格:有一條公路幹綫
就在它的門口經過,一夜間
一些淡飲料的小店林立起來。
那廉價的裝飾,尖叫的遊泳池,
那到處一樣的小鎮的時髦感,
你真的能把這一切當做傢,而不是
寄希望於和一個陌生人的無心之美
做偶然的、羞怯的邂逅?
呵,你果真能在我們的笨拙中看到
鄰居們想協助和愛的強烈願望?
要當心
在這條鋼絲上,在冒險之間,
出於善良的天性繼續相會吧,
那善良已在和顔悅色中畢現。
用親昵的名字彼此稱呼,
微笑着,拉一隻情願的手臂
表示出一種競賽中的友誼。
但假使由於誇張或者沉醉
而比這走鋼絲更狂放一些,
前前後後都充滿了威脅。
別讓步子朝任何一邊滑去,
以至侵入“經常”,或探進“從未”,
因為那就是恨,那就是恐懼。
站在狹隘上吧,因為陽光
衹是在表面上纔最光明;
沒有憤怒,沒有背叛,衹有和平。
我們都犯錯誤
請看他天天若無其事地漠然停下,
再看他靈巧地整一下圍巾,當他
隨後登入汽車,讓窮人看得眼花。
“這纔是無憂的人。”人們說,然而說錯。
他並不是那凱旋而歸的勝利者,
更不是航行過兩極的探險者,
而是平衡在剃刀鋒上,左右是深淵,
生怕跌落,他學會這種矜持的身段,
既有殷勤的側影,又挺立不凡。
那血液的歌,它變化莫測的行動
將會淹沒鐵樹林中的告警,
將會消除這被埋葬者的墮性:
在白天,從一傢到一傢的旅行
是通嚮內心平靜的最遠的路程,
懷有愛的弱點,也有愛的忠誠。
讓歷史作我的裁判
我們盡可能做了準備,
開列出公司的名單,
不斷刷新我們的估計
並且分配了農田,
發佈了一切及時的指令
以應付這種事變,
大多數是順從的,如所預料,
雖然也有人發牢騷,當然;
主要是反對我們行使
我們古老的權利來濫用職權,
甚至有類似暴動的企圖,
但那衹是頑童的搗亂。
因為從沒有任何人
有過任何嚴肅的懷疑,
當然,他們談不到有什麽生路,
若不是我們勝利。
一般公認的看法是
我們沒有藉口可循,
可是按照最近的研究
許多人會找出原因。
認為在於一種並非稀見的
恐怖方式;另有人更機靈,
他們指出在一開始
就有犯錯的可能性。
至於我們呢,至少還有
我們的榮譽不能放手,
也有理由可以保持
我們的能力直到最後。
西班牙
昨天是陳跡,是度量衡的語言
沿着通商的途徑傳到中國,是算盤
和平頂石墓的傳播;
昨天是在日照的土地上測量陰影。
昨天是用紙牌對保險作出估計,
是水的占卜;昨天是車輪和時鐘的
發明,是對馬的馴服;
昨天是航海傢的忙碌的世界。
昨天是對仙靈和巨怪的破除,
是古堡像不動的鷹隼凝視着山𠔌,
是樹林裏建築的教堂;
昨天是天使和嚇人的魔嘴溝口的雕刻。
是在石柱中間對邪教徒的審判;
昨天是在酒店裏的神學爭論
和泉水的奇異的療效;
昨天是女巫的歡宴。但今天是鬥爭。
昨天是裝置發電機和渦輪機,
是在殖民地的沙漠上鋪設鐵軌;
昨天是對人類的起源
作經典性的講學。但今天是鬥爭。
昨天是對希臘文的價值堅信不疑,
是對一個英雄的死亡垂落戲幕;
昨天是嚮落日的祈禱
和對瘋人的崇拜。但今天是鬥爭。
詩人在低語,他在鬆林中感到震驚,
或處身在瀑布歌唱的地方,或直立
在山崖上的斜塔旁:
“噢,我的幻象。送給我以水手的好運!”
觀測者在瞄着他的儀器,觀望到
無人煙的區域,有活力的桿菌
或巨大的木星完了:
“但我朋友們的生命呢?我要問,我要問。”
窮人在不生火的陋室裏放下晚報說:
“我們過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噢,讓我們
看到歷史是動手術者,
是組織者,時間是使人蘇生的河。”
各族人民集起了這些呼聲,召喚着
那塑造個人口腹的,並安排私自的
夜之恐怖感的生命:
“你豈不曾建立過海綿的城邦?
“豈不曾組織過鯊魚和猛虎的
大軍事帝國,成立過知更雀的英勇小郡?
干涉吧,降臨吧,作為鴿子,
或嚴父,或溫和的工程師。但請降臨。”
然而生命不予回答,或者它的回答
是發自心眼和肺,發自城市的商店
和廣場:“呵,不,我不是動力,
今天我不是,對你們不是;對於你們
“我是聽差遣的,是酒館的夥計和傻瓜,
我是你們做出的任何事情,你們的笑話,
你們要當好人的誓言;
我是你們處事的意見;我是你們的婚姻。
“你們想幹什麽?建立正義的城嗎?好,
我同意。或者立自殺公約,浪漫的死亡?
那也不錯,我接受,因為
我是你們的選擇和决定:我是西班牙。”
許多人聽到這聲音在遙遠的半島,
在沉睡的平原,在偏僻的漁島上,
在城市的腐敗的心髒,
隨即像海鷗或花的種子一樣遷移來。
他們緊把着長列的快車,蹣跚駛過
不義的土地,駛過黑夜,駛過阿爾卑斯的
山洞,漂過海洋;
他們步行過隘口:為了來奉獻生命。
從炎熱的非洲切下那乾燥的方塊土地
被粗糙地焊接到善於發明的歐洲:
就在它江河交錯的高原上,
我們的熱病顯出威脅而清楚的形象。
也許,未來是在明天:對疲勞的研究
包裝機運轉的操縱,對原子輻射中的
八原子群的逐步探索,
明天是用規定飲食和調整呼吸來擴大意識。
明天是浪漫的愛情的重新發現;
是對烏鴉的拍照,還有那一些樂趣
在自由之王的蔭蔽下,
明天是賽會主管和樂師的好時刻。
明天,對年輕人是:詩人們像炸彈爆炸,
湖邊的散步和深深交感的鼕天;
明天是自行車競賽,
穿過夏日黃昏的郊野。但今天是鬥爭。
今天是死亡的機會不可免的增加,
是自覺地承擔一場殺傷的罪行;
今天是把精力花費在
乏味而短命的小册子和膩人的會議上。
今天是姑且安慰,一支香煙共吸;
在𠔌倉的燭光下打牌,亂彈的音樂會,
男人們開的玩笑;今天是
在傷害別人面前匆忙而不稱心的擁抱。
星辰都已消失,野獸不再張望:
衹剩下我們面對着今天;時不待人,
歷史對於失敗者
可能嘆口氣,但不會支持或寬恕。
(1937)
歌
——第27麯
噢,誰能以充分的詞藻
贊美他所信仰的世界?
在挨近他傢的草坪上
魯莽的童年在玩耍,
在他的林中愛情不知災禍,
旅客都安詳地騎馬而過,
在墳墓的冷靜的陰影下
響着老年的信任的腳步。
噢,誰能夠描繪幻想的①
栩栩生動的一草一木?
可是創造它並保衛它
將是他的整個報酬:
他將守望着,他將哭泣,
拒絶他父親的全部的愛,
對他母親的子宮失迷了,
八夜睡了一回荒唐的覺,
而後第九夜,將要成為
一個幽靈的新娘和犧牲,
並且被投進恐怖的洞裏,
把天降的懲罰獨自承受。
——第28麯
據說這個城市有一千萬人口,
有的住在大廈,有的住在鄙陋的小樓;
可是我們沒有一席之地,親愛的,我們沒有一席之地。
我們曾有過一個祖國,我們覺得它相當好,
打開地圖你就會把它找到;
現在我們可無法去,親愛的,現在我們可無法去。
在鄉村教堂的墓地有一棵老水鬆,
每一年春天它都開得茂盛:
舊護照可辦不到,親愛的,舊護照可辦不到。
領事官拍了一下桌子說道,
“如果你得不到護照,對官方說你就是死了;”
但是我們還活着,親愛的,但是我們還活着。
去到一個委員會,他們要我坐下;
有禮貌地告訴我明年再來找它;
但我們今天到哪兒去,親愛的,但我們今天到哪兒去?
參加一個集會;演說人站起來說道:
“要是收容他們,他們將偷去我們的面包;”
他指的是你和我呀,親愛的,他指的是你和我。
我想我聽到了天空中一片雷響,
那是希特勒馳過歐洲,說:“他們必須死亡;”
噢,我們是在他心上,親愛的,我們是在他心上。
看到一隻獅子狗裹着短襖,別着別針,
看到門兒打開,讓一隻貓走進門;
但他們不是德國猶太人,親愛的,但他們不是德國猶太人。
走到碼頭邊,站在那裏面對着水流,
看見魚兒遊泳,仿佛牠們很自由;
衹不過十呎相隔,親愛的,衹不過十尺相隔。
走過一座樹林,看見小鳥在樹上,
牠們沒有政客,自在逍遙地歌唱;
牠們並不是人類,親愛的,它們並不是人類。
在夢中我看見一座千層高的樓
它有一千個窗戶和一千個門口;
卻沒有一個是我們的,親愛的,卻沒有一個是我們的。
站在一個大平原上,雪花在紛飛,
一萬個士兵操練着,走去又走回;
他們在尋找你和我,親愛的,他們在尋找你和我。
奥登
威斯坦·休·奧登(英語:Wystan Hugh Auden /ˈwɪstən ˈhjuː ˈɔːdən/,1907年2月21日-1973年9月29日,著作多以W. H. Auden出版), 英國-美國詩人,20世紀重要的文學家之一,中國抗日戰爭期間曾在中國旅行,並與其同伴小說傢剋裏斯托弗·依修伍德合著了《戰地行》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