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曼:一块石头也会感动另一块石头
巴赫曼 星期一诗社 2019-06-17
巴赫曼(1926-1973)奥地利女作家。其主要成就是抒情诗创作。她于1953年因发表处女诗集《延迟支付的时间》而一举成名。她的诗多属自由体,往往带有赞歌的音响,使用极其抽象的象征手法,诗中常表现人所遭受的威胁,但也展现人受到拯救的情景。巴赫曼·英格褒(IngeborgBachmann1926奥地利,克拉根福-1973意大利,罗马。巴赫曼被奉为奥地利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和许多著名作家一样,她经历过走红的辉煌,也遭过背运的低谷,褒扬与贬抑一直伴随着她。自从巴赫曼走上文坛,她始终是当代德语文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更为批评家们热衷讨论的对象,并获过多项文学大奖。巴赫曼是奥地利作家。她文学创作的根深深地扎在奥地利文学传统的沃土之中。在思想上,她受到了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批判哲学的影响;在文学上,她把穆齐尔奉为创造文学幻想的楷模。
延迟的时期
更艰苦的日子来了。
延迟取消的时期
在地平线上显然可见。
马上你就得系好鞋带,
把狗赶回到低湿地的院子里。
因为鱼肚肠
在风中已被吹冷了
羽扇豆之灯惨淡地点着
你的眼光向雾中探望,
延迟取消的时期
在地平线上显然可见。
那迫你的恋人陷进沙里,
沙弃到她飘动的头发,
沙打断她的说话,
命她保持沉默,
沙发觉她会死去
而且甘愿在任何一次
拥抱之后告别。
不要回顾。
系好你的鞋带。
把狗赶回去。
把鱼扔进海里。
吹熄羽扇豆之灯!
更艰苦的日子来了。
钱春绮译
给我说明,恋人
你的帽子轻轻地掀起,向人致敬,在风中飘荡,
你那露出的头发使白云迷恋,
你的心别有留恋的地方,
你的嘴摄取新的语言,
数珠茅①在国内不断滋蔓,
夏天吹开了翠菊花,又把它吹散,
看不清雪片似的花瓣,你抬起你的脸,
你笑着,哭着,你自取灭亡,
你还会出现什么情况——
给我说明,恋人!
孔雀,在严肃的惊奇之下开屏,
鸽子掀起它颈部的羽毛,
大气弥漫,充满咕咕的啼声,
雄鸭在叫,整个大地
吸取遍野的蜜,在平静的公园里,
每一个花坛也镶起金色的花粉边。
鱼儿发红,超越过鱼群,
穿过洞窟冲进珊瑚床。
蝎子合着银沙的音乐胆怯地跳跃。
甲虫很远地嗅到最漂亮的雌虫,
我如有它的心情,我也会感到,
在全甲之下闪着羽翼的光辉,
向着遥远的草莓丛中飞去!
给我说明,恋人!
水有谈话的本领,
水波和水波携手同行,
葡萄山上的葡萄长大而跳落。
蜗牛坦坦荡荡地从壳中爬出!
一块石头也会感动另一块石头!
恋人,我无法说明的,请给我说明,
我应当让这短促的恐怖的时间
只跟思想交往而且孤零零地
对爱情不识不知,也毫无爱的行动?
人不能脱离思想?他不会怅然如有所失了
你说:有另一种精神指望着他……
什么也不必对我说明。我看到火精
在一切火焰中来去。
没有恐怖侵袭他,他也毫无所苦。
钱春绮译
①亦称凌风草、爱情草,禾本科植物,细梗上长着悬垂的心形小穗,
在风中抖动作声。
延期偿还的时间
更艰难的日子来临。
可收回的延期偿还的时间
将出现在地平线。
不久,你必系上鞋带
将狗群赶回滩涂院。
因为鱼的内脏
在风中已经变凉。
羽扇豆油灯的火焰奄奄一息。
你的目光在雾里延伸:
可收回的延期偿还的时间
将出现在地平线。
在那边爱人把你埋入沙滩,
他爬上她飘动的云发,
他让她中断语词,
他命令她沉默,
他发现每次拥抱之后
她仿佛死去
并准许告别。
你不要四处张望。
系上你的鞋带。
赶回狗群。
把鱼儿扔下大海。
吹灭羽扇豆油灯!
更艰难的日子来临。
芮虎 译
巴黎
在夜的转轮上处以死刑
迷惘者沉睡不醒
在轰隆隆的过道下,
然而,我们所在之处一片光明。
我们手里抱满了鲜花,
多年的含羞草;
金黄从一道道桥上
无声地跌入河水。
光明即寒冷,
大门前的石头更寒冷,
喷泉的石盏里
只剩下一半水。
如果我们思念故土以致昏沉
直到毛发脱落,将会如何?
停驻在这里发问:如果我们,
让美貌留下又将如何?
我们登上光亮的车
也醒来了,却迷惘,
在英雄的大街之上,
然而,夜在我们不在的地方。
芮虎 译
出海
陆地上炊烟升起。
小小渔棚还留在视线里,
因为你离开柿树里前
太阳将要沉落。
黛黑的水带着千万只眼,
白色的浪花卷起毛睫,
为着看你,大又长,
三十个日子那么久长。
即使船在剧烈颠簸
让步履蹒跚,
依然静立在甲板上。
现在,他们在桌前
吃着烟熏鱼;
然后,男人们将跪着
补缀渔网,
然而在夜晚会入睡,
一两个小时,
于是他们的手会变软,
没有油和盐,
柔软如梦的面包,
他们正在分吃。
夜的第一道浪打击着海岸,
第二道已经打到了你。
然而,当你尽力望过去,
还可以看到那树,
它的枝干依然挺立
——风已经折断了一枝
——于是你想: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
那弯曲的树木可以承受这风暴?
陆地已不再看见。
你希望可以用手抠住沙滩
或者用头发系牢礁石!
用贝壳吹奏着,海的巨兽滑过
波浪的背脊,他骑马,
高举闪亮的马刀将日子砍为碎片,红色的血迹
留在水里,睡神把你放在那里,
放在你剩余的时间里,
于是,你不省人事。
因为缆绳出了问题,
有人呼唤你,有人需要你,
你因此快活。最喜欢
在船上工作,
开到很远的地方,
结缆绳,汲海水,
补甲板,看护货舱。
最好是困倦,在夜里
倒下。最好是在凌晨,
共第一道晨曦醒来,
对着不可移动的天空站立,
无视不可通行的水
将船从浪涛上拉起,
驶向不断靠近的太阳之岸。
芮虎 译
凋落吧,心
凋落吧,心,从时间之树,
凋落吧,叶片,从冷却了的枝干,
它们曾经拥抱过太阳,
跌落吧,如眼泪从张开的眼睛!
卷发依旧在风中整日飞扬
在地神焦褐的额上,
衬衣下的拳头
已经压迫正在开裂的创伤。
因此,当云彩柔软的背再次向你躬身,
也别为所动,
也别在乎赫墨托斯
再次为你填满蜂房。
因为,农夫不在乎荒芜的田里最后一株禾苗,
我们伟大的种族也不在乎一个春秋。
然而,你的心已经证明了什么?
它在昨日与明日之间悬摆,
陌生而无声响,
而它所敲打之物,
已是自己在时间里的一次死亡。
芮虎 译
告别英格兰
我几乎没有踏上你的土地,
沉默的国度,几乎没有触摸一块石头,
我被你的天空高高扬起,
扔在云里雾里,更远的地方,
我的锚抛下的时候,
已经离开了你。
你合上了我的眼睛
用海的气息和橡树的叶片,
用我的眼泪浇灌
使青草丰满,
从我的梦里解脱,
太阳撞了过来,
不过,一切都去了,
当你的一天开始,
一切依旧无可言说。
硕大的灰鸟扑打着翅膀掠过街道
并驱逐着我。
我到过这里吗?
我不愿被人看见。
我的眼睛睁开着。
海的气息和橡树叶片?
在海蛇腹下
我看见,代替你的,
是我灵魂的国度屈服。
我从没有踏上他的国土。
芮虎 译
流亡之歌(选节)
1
棕榈树枝干在雪中折断,
坡道坍塌,
城市僵立着
在异国的冬日里闪亮。
孩童们尖叫,并爬上
饥饿的山岗,
他们吃着白色的面粉
并向天空跪拜。
丰富的冬日饰物,
柑橘金光闪闪,
飘浮在野蛮的风暴里。
血橙滚动不已。
2
然而我独自躺在冰林
伤痕累累。
积雪还没有
包扎我的双眼。
紧压着我的死者,
都缄默不语。
无人怜爱我,
向我摇晃灯盏!
3
斯波拉登岛屿,
海洋美丽的作品,
在寒流里飘荡,
犹以累累果实问候。
白色的救星,那船
——哦孤独的掌帆手!——
在沉默前,向后
直指陆地。
5
将雪扫出这个味道混杂的城市!
让街道的空气必须充满果味。
将黑葡萄干四处撒落,
带来山柑花蕾和无花果!
让夏天重新生活,
开始新的循环,
诞生,鲜血,粪便和痰液,
死亡——钩挂着鞭痕,
众人的面庞
沟壑纵横
疑惑,懒散和衰老,
灰头土脸,充满油腻,
在争斗中变得狡猾,
在火山之神的愤怒、
天使的烟尘
及该赌咒的炽热
的险境中相互信赖!
6
用了千万本书
进行了爱的教育,
被教导转弯抹角
很少改变的动作
和愚笨的誓言——
爱情已经开幕
然而在这里才——
当火山滑落来
在山脚
它的气息接触了我们,
当筋疲力尽的火山口
最后交出了
这封闭身体的钥匙——
我们进入着魔的空间
并用指尖
将黑暗照得通明。
12
嘴,曾在我嘴里过宿,
眼睛,曾守卫我的眼睛,
手——
曾磨砺我的手,那眼睛!
嘴,曾宣布判决的嘴,
手,曾处我死刑的手!
14
等待我的死亡,并继续听我讲,
雪筐翻倒了,水在歌唱,
在托勒多注入所有声音,它解冻,
一个优美的音调使冰融化。
哦伟大的解冻!
期待你很多!
夹竹桃里的音节,
金合欢里的语词
墙上瀑布拾级而下。
火盆充满,
音乐,
光亮动荡。
15
爱情赢得一次胜利,死亡也一次,
时间和其后的时间。
我们一次也没有。
只有围绕我们的星球的沉落。余光和沉默。
但吟颂其后的尘灰之歌
却会扬起在我们头顶。
芮虎 译
爱情,请给我解释
你轻轻地摘下帽子,向我致意,帽子在风中滑过,
你光裸的头令白云倾心,
你的心飞向别处,
你的口咽下新的话语,
田野间,凌风草萋萋,
夏天吹开了紫菀花,又将它吹灭,
你扬起脸,雪花迷朦了双眼,
你欢笑、哭泣,因自己而死去,
还会发生什么呢,在你的身上——
爱情,请给我解释!
孔雀,一如节日般的新奇,展开尾翼,
鸽子伸长满是羽毛的颈部,
咕咕声弥漫,空气向四周散去
公鸭欢叫,整个国家在
采集野蜂蜜,公园里
泥土为每座花坛镶上金边。
那鱼面红耳赤地,越过鱼群
窜出岩洞,坠入珊瑚丛。
蝎子胆怯地,冲沙中之音,起舞。
雄性甲壳虫嗅出远方诱人的气味;
倘若我拥有它的感觉,我也会感到,
盔甲里双翅闪烁,
踏上那远方草莓灌木丛的征途!
爱情,请给我解释!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没有美味
我不再喜欢什么了。
我应该
用杏仁花
将比喻加以装饰吗?
我应该在光影下
给予句法以重罚吗?
谁会绞尽脑汁
思考这多余的事情——
用这些词语
我学会了理智
它们是
(最下层人的词语)
饥饿
耻辱
眼泪
和
灰暗
我会全然应对
这无法净尽的啜泣,
和绝望
(还在绝望之前,我便绝望)
这对诸多痛苦、
死亡人数、和生命耗费的绝望。
我不忽视字迹,
我忽视我自己。
其他人倒知道
见鬼
如何用词语帮助自己。
而我不是我的助手。
我应该
捕获一个思想,
将它领进一间明亮的句子屋吗?
我应该用最好的词语组合
供给眼睛和耳朵食物吗?
我应该研究一个元音的性欲,
查明我们辅音的收藏价值吗?
我必须
用被冰雪击伤的脑袋,
用在写作中痉挛的手,
在三百个黑夜的重压下
撕破稿纸?
扫却这精心策划的用词语上演的歌剧?
就这样消失了:我你和他她它
我们你们。
(当然应该。其他人也应该。)
属于我的,理应失去。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主题与变奏
夏日,蜜蜂外出未归。
蜂王带领群蜂飞走,
一夜间,草莓花坛变得枯萎,
采集浆果的人早已回家。
这全部的香甜气味携带着光线
进入梦乡。谁先入睡?
蜜蜂还是浆果?他没有痛苦,
对于降临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不缺少什么。
他不缺少什么,除了少许,
用来休息,或为了保持站立。
洞穴使他深深地屈身,影子也是,
因为没有土地接纳他。
即使在山里,他也不确信
——一个游击队员,世界把他交给了
那些已经死去的卫星,月亮。
他没有痛苦,对于降临在他身上的一切,
而什么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甲克虫的
步兵队在他的手中交战,大火
在他的脸上堆积起伤疤,清泉
吐火女怪般莅临他的眼前,
而她并不在那里。
蜜蜂和浆果?
倘若他嗅出这缕气味,他早就
长时间地将它跟随!
梦游者在行走中的睡眠,
谁先入睡?
是那、是那出生晚,
却须早入黑暗的一个。
这全部的香甜气味携带着光线
拂过他的身旁。
他向矮树丛喷射咒语,
咒语带来了干旱,他喊叫
那喊叫被听到:
采集浆果的人早已回家!
当根隆起
咻咻作声,跟随它们滑行,
树的蛇皮始终是其最后的护佑。
一夜间,草莓花坛变得枯萎。
村庄的下方,桶空竖
在院中,为鼓而准备,
于是太阳猛烈地击打
卷起死者。
窗户关上了,
蜂王带领群蜂飞走,
没人阻止它们飞翔。
荒野接纳它们,
蕨类植物中,这棵空心的树
接纳这第一个自由的国度。
树上的刺刺向这最后一人——没有痛苦。
夏日,蜜蜂外出未归。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请稍作停留
旅行结束了,
行驶中的风留在了外边。
轻盈的纸牌房屋
落在你的手中。
饰有插图的纸牌
各有其位。
你描述世界
并将世界与词语混同。
一轮激烈的牌局,
眼看就要形成!
请稍作停留,为了抽取那,
人们用它便能赢局的纸牌。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走吧,思想
走吧,思想,只要一个清晰的、飞翔的词语
是你的双翼,托起你,去向那里,
那轻金属随风摇摆的地方,
那寒气逼人、
头脑清新的地方,
那唯一的方式
是武器的地方。
捍卫我们吧,在那里!
巨浪将浮木抛向高处,复又吞没。
狂热占据了你,使你沉沦。
信念只能移动一座山。
让那站立的仍然站立,走吧,思想!
在我们内心,没有别的,只有痛苦。
彻底满足我们吧!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在夏天
在睡眠与梦幻之间
在繁茂的草地上
我的目光游向
那无际的高度。
多么令人激动的生活!
一朵朵云彩漂浮而去
宛如这些热烈的时刻,
它们沉落
在那黑暗的痛苦中间
这痛苦属于一个满是沼泽的池塘。
我的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情感,
由于这个正在减弱的炎热
我被抛入一片安静之中。
一天接着一天。
我的双眼总是朝向它,
这个金色的太阳。
有一次,它将驻留,
在那影子浮现的地方。
痛苦的是那些曾被荒废掉的。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在玫瑰的风暴里
在玫瑰的风暴里,无论我们向哪里祈求
黑夜总被刺照亮,而树叶间的
雷声也是,叶子如此轻盈,在灌木丛中,
而今将我们紧紧跟随。
陆水若 刘国鹏 译
灰色的日子之后
哪怕仅有一个小时是自由的!
自由!远方!
犹如界限之内的夜曲。
我愿
穿越这些日子的上空高高飞翔
并把遗忘寻找——
涉足黑暗的水流,走向
那白色的玫瑰,
我愿,给我的灵魂以双翼
哦上帝,不会再洞悉
那漫长黑夜的痛苦了,
在这些黑夜里,眼睛变大
由于那无名的困苦。
眼泪在我的面颊流淌
在神经错乱的夜晚,
在美丽幻梦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