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米沃什
星期一诗社 2019-07-31
Conversation with Jeanne
——Czeslaw Milosz
Let us not talk philosophy, drop it, Jeanne.
So many words, so much paper, who can stand it.
I told you the truth about my distancing myself.
I've stopped worrying about my misshapen life.
It was no better and no worse than the usual human tragedies.
For over thirty years we have been waging our dispute
As we do now, on the island under the skies of the tropics.
We flee a downpour, in an instant the bright sun again,
And I grow dumb, dazzled by the emerald essence of the leaves.
We submerge in foam at the line of the surf,
We swim far, to where the horizon is a tangle of banana bush,
With little windmills of palms.
And I am under accusation: That I am not up to my oeuvre,
That I do not demand enough from myself,
As I could have learned from Karl Jaspers,
That my scorn for the opinions of this age grows slack.
I roll on a wave and look at white clouds.
You are right, Jeanne, I don't know how to care about the salvation of my soul.
Some are called, others manage as well as they can.
I accept it, what has befallen me is just.
I don't pretend to the dignity of a wise old age.
Untranslatable into words, I chose my home in what is now,
In things of this world, which exist and, for that reason, delight us:
Nakedness of women on the beach, coppery cones of their breasts,
Hibiscus, alamanda, a red lily, devouring
With my eyes, lips, tongue, the guava juice, the juice of la prune de Cythère,
Rum with ice and syrup, lianas-orchids
In a rain forest, where trees stand on the stilts of their roots.
Death, you say, mine and yours, closer and closer,
We suffered and this poor earth was not enough.
The purple-black earth of vegetable gardens
Will be here, either looked at or not.
The sea, as today, will breathe from its depths.
Growing small, I disappear in the immense, more and more free.
Guadeloupe
和珍妮谈天
玛雅译
不要再谈论哲学了,搁下吧,珍妮。
这些术语,这些论文,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说实话,我已经置身于自我之外
不再为生活的残缺感到焦虑
常人的不幸,在我的身上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三十多年了,我们一直争论不休
就像现在,在这个热带天空下的岛上,也仍然如此。
我们躲开一场大雨,当太阳重新照耀的一刹那
我说不出话来,迷眩于树叶的翡翠般的绿。
浪花飞溅,我们沉浮于泡沫之中
游向更远,一直到那香蕉树丛纠结的水天交接之地
棕榈树叶的小风车旋转。
我被指责:我未胜任我的劳作,
我本该像卡尔*雅斯贝斯那样,
更多地要求自己,
我对这个时代的舆论的鄙视正趋于缓合。
我随波逐流,看白云来去。
你是对的,珍妮,我并不忧虑如何救赎我的灵魂。
一些人被召唤,另外的一些尽力而为。
我只是接受,一切降临于我的都是公正的。
我不会有意否认智识的老年的价值。
难以言说的是,我选择我的栖息地如它现时的样子,
在现世的万物之间,它存在并使我们感到快乐,这些:
海滩上女人的赤裸,她们乳房上翘立的铜红的乳头
木槿, 菟丝花 ,红百合,贪肆地渴饮
我用我的眼睛,嘴唇,舌头,还有醉人的番石榴汁,塞瑟岛李子汁
加冰含糖的郎姆酒,藤兰
在这热带雨林中,树木挺立在它们根上。
死亡,你说,我的和你的,已来日不多了。
我们忍受,贫瘠的土地也不够多。
看也罢,不看也罢,菜园的紫黑的泥土
终将覆盖这里。
大海,现在,仍在它的深处低语。
有如微尘,消失于广大无际之中,我感到日渐自由。
于瓜德罗普岛
跟苒谈心
末微 译
苒,我们撇开哲学,不说它吧。
太多措辞,太多篇张,谁能忍受。
我曾告诉你心里话,我跟自己的隔膜。
我再不去担心我残缺的一生。
这顶多不过是人们常有的不幸。
三十年了,我们还在争论,
在这片热带风情的岛屿上,如同我们现在,
刚躲过倾盆雨,转眼又是红太阳,
绿宝石的树叶光彩夺目,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潜入成排的浪花,
游到远处,直到地平线消失,芭蕉丛
和小风车般的棕树叶交织成片。
我受到谴责,说我和我的作品大有悬殊,
对自己要求不够,
早该去学习雅斯贝尔斯,
面对这个时代的舆论,我的不屑逐渐水落潮平。
我在波浪上翻身,仰望朵朵白云。
你是对的,苒,我不知道该如何超度我灵魂的劫余。
感召是一部分,身体力行才是余下要做的。
我接受这个结果,降临于我的均是理所应得。
我不假作贤老之尊。
难以言传,我选择世间万物的所在,作为
我的归宿,我们开怀,因为它们存在,
沙滩上女人的裸体,她们胸前隆起的紫铜色球果,
木槿,菟丝花,红百合花儿一盏,
用我的眼睛、嘴唇、舌头畅饮番石榴汁、基西拉梅汁,
果汁加冰的郎姆酒,藤蔓穿梭
于雨林,树木悬立在它们的根上。
死亡,你说,我的和你的,越来越近了,
我们忍耐,这可怜的土地没有更多。
植物园紫黑色的泥土,终将留在尘世,
不论人们熟视还是无睹。
大海,一如今日,大息若无。
我消失于无边无际之中,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自由。
Guadeloupe:瓜德罗普岛,法属西印度群岛的背风群岛的二个岛
和珍妮交谈
白色上的白色 译
我们不别谈哲学,抛开它,珍妮。
语词如此众多,篇幅如此浩繁,谁能够忍受。
我告诉你那远去的自我的真相。
我已经不再为我不完整的生活担忧。
它不比通常的人间悲剧更好,也不更坏。
三十年了,我们在不断争论
就像现在,这岛屿上,热带的天空下。
刚从大雨中逃离,马上又回到阳光明媚中
翠绿的树叶耀眼,而我变得无话可说。
我们淹没在一排海浪的泡沫中
我们游得很远,直到天边,那是一片凌乱的香蕉树丛
和长着小风车般的叶子的棕榈树。
而我被指责:我并不胜任我所有的作品,
却并未向自己要求更多,
我对这个时代的观念的嘲讽在变得缓和。
我看着白色的云层,随波逐流。
你说的对,珍妮,我不知道怎样去关心我灵魂的拯救。
其中一些受到了召唤,余下的尽其所能各司其职。
我接受它,那些降临到我身上的是正确的。
我不会有意否认曾有过智慧的时代。
不可言喻的是,我选择在如今,
在这个世界的事物之中安置我的家,它们存在并因此而令我们快乐:
海滩上赤裸的女人,她们胸前古铜色的球果,
木槿,菟丝花,一朵红百合,
被我的眼睛,嘴唇,舌头贪婪地享用,这番石榴汁,西塞尔的李子汁
加冰块和果汁的朗姆酒,下雨的森林中的
紫藤花,那里树木挺立在它们高耸的根部。
我们为此痛苦而这贫瘠的土地还不够。
那些菜园中黑紫色的泥土
仍会在这里,无论是否有我们注视。
海,就像今天,仍会从它的深度中得到呼吸。
我会消失在无边无际中,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自由。
写于瓜德罗普岛
与简妮交谈
星期五译
简妮,我们且不谈哲学,放下它。
道理那么多,卷佚那么浩繁,谁能忍受它们。
我告诉过你,我远去的自我的真相。
我已不再忧虑,对于我不幸的生活。
较之人类通常的悲剧,它不会更好,也不更糟。
三十多年了我们不曾停止过争执
就像现在,在这热带天空下的小岛。
我们逃过大雨倾盆,转瞬又是艳阳高照,
我感觉木然,眩目于树叶的翠绿。
我们浸没于细浪涌起的泡沫,
我们游出很远,直到看见水天一线处,香蕉丛
和棕榈风车似的叶子纠结一团。
而我承受指责:比如我并不堪当我所有的劳作,
比如我对自我的要求还不够,
也许我应该向卡尔•雅斯贝尔斯学点什么,
比如我对这时代种种的说辞轻视得还不够有力。
我随海浪翻转,看着白云朵朵。
你是对的,简妮,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关心我的灵魂救赎。
一些人被召唤,另一些人则各显神通。
我已接受,一切降临于我的都很公正。
我不会为了尊严装出拥有老年的智慧。
言不及意,我仅于眼前所是的一切中安顿,
在这世界现存、而又能够取悦我们的一切事物之中:
沙滩上赤裸的女人,她们胸脯前古铜色的锥体,
木芙蓉,菟丝花,一朵红百合,--吞噬
以我的眼,唇,舌,--那番石榴汁,那Cythère的李子汁
加冰和蜜的朗姆酒,那雨林中的兰花,
--那儿,树木高耸于它们的根部。
你说,死亡,你的和我的,已越来越近,
我们为此承受痛苦,这有限的尘土并不足够。
菜圃里黑紫的尘土
仍将在那儿,无论你我在意与否。
大海,就像今天,仍将从它的深度中呼吸。
越来越小,我消失在这在无边无垠,越来越、越来越自由。
瓜德罗普岛
米沃什
切斯瓦夫·米沃什(波兰语:Czesław Miłosz,1911年6月30日-2004年8月14日),生于今立陶宛,是波兰著名的诗人、翻译家、散文家和外交官,曾在198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也曾是波兰社会主义时期的持不同政见者。2004年逝于克拉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