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批評·悼念徐中玉 | 徐中玉:讀書雜談
徐中玉 文藝批評 2019-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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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中玉先生
編者按
2019年6月25日凌晨3點35分,著名文藝理論傢,作傢,語文教育傢,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終身教授徐中玉先生去世,享年105歲。1915年出生於江蘇江陰,1939年畢業於中央大學中文係,1941年又畢業於中山大學研究院中國文學部。歷任中山、山東、同濟、復旦、滬江諸大學中文係講師、副教授、教授。
徐先生從1934年開始發表作品,抗戰時期出版編著五種,後著有《魯迅遺産探索》、《古代文藝創作論》、《激流中的探索》、《徐中玉自選集》、《美國印象》等,主編文學研究叢書七套、大學教材《大學語文》五種及《大學寫作》、《古代文學作品選》等。1952年起任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教授,歷任係主任、名譽主任、文學研究所所長,兼任全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指導委員會中文專業委員會主任、中國文藝理論學會會長,古代文學理論學會會長、中國作傢協會上海分會主席和《文藝理論研究》、《古代文藝理論研究》主編等,作品多次獲全國奬,2014年12月獲第六屆上海文學藝術奬“終身成就奬” 。
徐中玉先生的文章《讀書雜談》原刊於《語文學習》1990年第8期。“文藝批評”公衆號特別推送,藉此悼念!
大時代呼喚真的批評傢
讀書雜談

徐中玉先生
從識字開始至今讀書已七十年,應讀未讀,讀過還需再讀三讀的書難計其數。可談的問題太多,可能每一個讀書人對這種問題都永遠談不完。不僅對許多書,即使衹對某幾本“光景常新”的書來說,也是如此,書還是老樣子,但時代變了,自己的情況亦不斷在變,觀念識見、角度方法隨時都在逐漸變化,反映在讀書上,昨非而今是的固多,昨是而今非也未嘗沒有。但有一點總敢肯定,除卻那些公認真正反動、躅朽、坑害青年的壞書之外,多讀書、勤讀書甚至苦讀書,總是件大好事。無知纔會愚蠹,愚蠢而還心安理得,自命聰明,就不可救藥十。
青年讀書,衹要是好或較好的書,衹要能大致讀懂,自己有興趣,範圍盡可廣一些。就是說,不妨“雜、先博後專,有了較廣的視野,較多的知識,才能體會到“專”的必要,“專”的途徑,逐漸找到自己“專”的方向、重點。“雜學”“閑書”過去為鄙薄之辭,實由閉塞慣了,知一不知萬。當然也不能一輩子都衹是東張西望,而無專精。就是有了“專精”還得不斷擴大視野,以便“精益求精”。希望今天的教師同志適當鼓勵學生這樣做。光讀幾本語文教材太不夠,决難成材,放任自流讓學生沉溺到如潮的壞書中去,又會誤人子弟,哪一極端都不好。
讀書有了一定辨別力後,標準自會逐漸高起來。有些書衹值得掃描式的瀏覽一下,例如那些老生常談,教條八股。真正精采的書就不能這樣對待了。那就必須集中思想,仔細閱讀,先求大致讀懂讀通。有些深奧的書,確不是讀一遍就能全懂全通的,甚至讀幾遍也仍難做到。不過這種書實際若非隔行太遠,同行中的畢竟不多。多數堪稱好書的,是其中有些部分比自己所知更深廣,或自己尚無所知,讀後就大致豁然了。遇到這種書,我總先通讀—遍,對其深廣處、創新處做點記號,不中斷通讀過程,以知全書總體情況,內容梗概。再讀第二遍,集中研究其深廣、創新處。這時一面讀,一面思考、比較,同時做點摘錄,在書上或卡片上記下當時自己贊同、補充、或另外的看法。這樣做不僅印象深,記得住,而且是開動了腦筋,比較主動,贊同的東西也不會變成沒有個性的盲從。閱讀當時是在進行復雜的思維活動,並非一昧的接受,在這科學發達愈來愈快,社會發展也一日千裏的時代,任何書都不可能句句是真理,永遠有同樣的價值。有考之士必須不斷培養、鍛煉、提髙自己的辨識力,多“勤讀”而不是死讀。要做革新的闖將,非“兩腳書櫥”。
《大學語文》2006年版


《大學語文》第十版(2013)
生也有涯,知也無涯,這避客觀事實,誰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衹要作了努力,對國傢、對社會有了點哪怕很微小的貢獻,問心無愧,就非白活了。努力之道多端,如能充分利用有限的生存時間,當是很重要的一端。各人具體情況不同,充分利用時間的方法、途徑也不會一樣。例如我沒有午睡的習慣,但仍需要略作休息,便利用午間在躺椅上翮看報紙,或讀些篇幅短小、饒有趣味、隨時可拿起放下的作品,而把較費腦筋,必須一口氣讀完的長篇留到晚間去讀。白天客來客去之間,參加會議的間歇之中,有時也能翻看些小東西,即使看幾段也好,有怠為之,積年纍月,覺得可以省出大段時間。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有些零碎的時間,總有可能利用中間的一部分。我並不主張天天開夜車,加班加點,“孤註一擲”,做“拚命三郎”讀書之益,往往在實踐後纔見,不能過分趕時間。
孔子早就既反對“思而不學”,也反對“學而不思”很有道理。讀書必須與自己的思考密切結合。“學而不思,自己决難長進,有所創新,對社會至少很難多作貢獻,因為分明有潛力卻沒有積極發揮出來,讀和寫也要密切結合,光是思考,顯示不出成果。即使講出來過,也不容易很細密。衹有自己再把思考成熟的東西寫出來,纔是更能發生作用的成果。寫出來的過程也是幾度再加工,進一步思考,使自己的閱讀心得、感受更條理化、深化的過程。讀書應是為了行事,寫出來於己於人都更便於行事,而且還易於得到別人的理解與幫助。讀而不寫,述而不作,都是很可惜的事。自以為成熟當然不等於客觀上成熟,真正高明之士誰敢說他已全能做到這一點?如果自己也毫無把握,甚至明知自己乃在鬍吹、投機、取利,這就是另一回事了,說明這樣的人實遠未到達該寫的時候。寫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寫的有價值對人們有益處,先應通過讀書逐步使自己成為—個對國傢社會有益的人。
“讀書人”在我們這裏過去一嚮很受尊重,認為讀書人都是明理、講理、行為合理的人。這樣的人果有不少,確亦有讀了書反更會使壞的社會蟊賊,叫嚷“知識越多越反動”的這幫禍國殃民的傢夥,不是已被歷史無情地掃進垃圾堆裏去了嗎!

徐中玉先生(張建永攝)
本文原刊於《語文學習》199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