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屬高秋晚,山中黃葉飛。
【注釋】 山中:一作山山
【賞析】 這是一首抒寫旅愁歸思的詩,大概作於王勃被廢斥後在巴蜀作客期間。
詩的前半首是一聯對句。詩人以“萬裏”對“長江”,是從地理概念上寫遠在異鄉、歸路迢迢的處境;以“將歸”對“已滯”,是從時間概念上寫客旅久滯、思歸未歸的狀況。兩句中的“悲”和“念”二字,則是用來點出因上述境況而産生的感慨和意願。詩的後半首,即景點染,用眼前“高風晚”、“黃葉飛”的深秋景色,進一步烘托出這個“悲”和“念”的心情。
首句“長江悲已滯”,在字面上也許應解釋為因長期滯留在長江邊而悲嘆。可以參證的有他的《羈遊餞別》詩中的“遊子倦江幹”及《別人四首》之四中的“霧色籠江際”、“何為久留滯”諸句。但如果與下面“萬裏”句合看,可能詩人還想到長江萬裏、路途遙遠而引起羈旅之悲。這首詩的題目是《山中》,也可能是詩人在山上望到長江而起興,是以日夜滾滾東流的江水來對照自己長期滯留的旅況而産生悲思。與這句詩相似的有杜甫《成都府》詩中的“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以及謝朓的名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這裏,“長江”與“已滯”以及“大江”與“遊子”、“客心”的關係,詩人自己可以有各種聯想,也任讀者作各種聯想。在一定範圍內,理解可以因人而異,即所謂“詩無達詁”。
次句“萬裏念將歸”,似出自宋玉《九辯》“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句,而《九辯》的“送將歸”,至少有兩種不同的解釋:一為送別將歸之人;一為送別將盡之歲。至於這句詩裏的“將歸”,如果從前面提到的《羈遊餞別》、《別人四首》以及《王子安文集》中另外一些客中送別的詩看,可以采前一解釋;如果從本詩後半首的內容看,也可以取後一解釋。但聯繫本句中的“念”字,則以解釋為思歸之念較好,也就是說,這句的“將歸”和上句的“已滯”一樣,都指望遠懷鄉之人,即詩人自己。但另有一說,把上句的“已滯”看作在異鄉的客子之“悲”,把這句的“將歸”看作萬裏外的傢人之“念”,似也可通。這又是一個“詩無達詁”的例子。
三四兩句“況屬高風晚,山山黃葉飛”,寫詩人在山中望見的實景,也含有從《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遙落而變衰”兩句化出的意境。就整首詩來說,這兩句所寫之景是對一二兩句所寫之情起襯映作用的,而又有以景喻情的成分。這裏,秋風蕭瑟、黃葉飄零的景象,既用來襯映旅思鄉愁,也可以說是用來比擬詩人的蕭瑟心境、飄零旅況。當然,這個比擬是若即若離的。同時,把“山山黃葉飛”這樣一個純景色描寫的句子安排在篇末,在寫法上又是以景結情。南宋瀋義父在《樂府指迷》中說:“結句須要放開,含有餘不盡之意,以景結情最好。”這首詩的結句就有宕出遠神、耐人尋味之妙。
詩歌在藝術上常常是抒情與寫景兩相結合、交織成篇的。明代謝榛在《四溟詩話》中說:“作詩本乎情、景。……景乃詩之媒,情乃詩之胚,合而為詩。”這首詩,前半抒情,後半寫景。但詩人在山中、江邊望見的高風送秋、黃葉紛飛之景,正是産生久客之悲、思歸之念的觸媒;而他登山臨水之際又不能不是以我觀物,執筆運思之時也不能不是緣情寫景,因此,後半首所寫之景又必然以前半首所懷之情為胚胎。詩中的情與景是互相作用、彼此滲透、融合為一的。前半首的久客思歸之情,正因深秋景色的點染而加濃了它的悲愴色彩;後半首的風吹葉落之景,也因旅思鄉情的註入而加強了它的感染力量。
王勃還有一首《羈春》詩:“客心千裏倦,春事一朝歸。還傷北園裏,重見落花飛。”詩的韻腳與這首《山中》詩完全相同,抒寫的也是羈旅之思,衹是一首寫於暮春,一首寫於晚秋,季節不同,用來襯托情意的景物就有“落花飛”與“黃葉飛”之異。兩詩參讀,有助於進一步瞭解詩人的感情並領會詩筆的運用和變化。
(陳邦炎)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Through a mist that makes five rivers one,
We bid each other a sad farewell,
We two officials going opposite ways....
And yet, while China holds our friendship,
And heaven remains our neighbourhood,
Why should you linger at the fork of the road,
Wiping your eyes like a heart-broken child?
【白話文】 古代三秦之地,拱護長安城垣宮闕。風煙滾滾,望不到蜀州岷江的五津。
與你握手作別時,彼此間心心相印;你我都是遠離故鄉,出外做官之人。
四海之內衹要有了你,知己啊知己,不管遠隔在天涯海角,都象在一起。
請別在分手的岐路上,傷心地痛哭;象多情的少年男女,彼此淚落沾衣。
【注釋】 一題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賞析】 送別的詩,絶大部分是訴說難分難捨的心情,是憂愁悲苦的。"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徘徊蹊路側,悢悢不能辭!"②可以代表這類詩的基調。有沒有人把離別這件事看得很超脫,唱出豪邁的歌聲呢?有,不多。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要算是其中很出色的一首。
王勃(650-675),字子安,絳州竜門(今山西省稷山縣一帶) 人,初唐四傑之一。他是著名學者王通的孫子,很小的時候就寫得一手好文辭,有"神童"之稱,可惜不到三十歲就在渡海時落水而死了。他做過幾任小官,卻兩次遭到斥逐和除名,短短的一生是在坎坷中度過的。留傳下來的《王子安集》裏,文比較多,詩不足百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要算是他的代表作。這首詩點明送別的地點是長安。他曾幾次到過長安。這首詩有少年進取的精神,沒有消極頽唐的情緒,可能是詩人二十歲以前在長安作朝散郎和任沛王府修撰時所作。少府,是當時對縣尉的通稱。"蜀州",在今四川省崇慶縣,一作"蜀川",指川西岷江流域一帶。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闕",是皇宮前面的望樓。"城闕",指唐的帝都長安城。"三秦",指長安附近關中一帶地方。秦末項羽曾把這一帶地方分為三國,所以後世稱它三秦。"輔",輔佐,這裏可以理解為護衛。"輔三秦",意思是"以三秦為輔"。關中一帶的茫茫大野護衛着長安城,這一句說的是送別的地點。"風煙望五津。""五津"指四川省從灌縣以下到犍為一段的岷江五個渡口。遠遠望去,但見四川一帶風塵煙靄蒼茫無際。這一句說的是杜少府要去的處所。因為朋友要從長安遠赴四川,這兩個地方在詩人的感情上自然發生了聯繫。詩的開頭不說離別,衹描畫出這兩個地方的形勢和風貌。舉目千裏,無限依依,送別的情意自在其中了。
應該指出,詩人身在長安,連三秦之地也難以一眼望盡,至於遠在千裏之外的五津是根本看不見的。那麽為什麽這樣寫呢?作詩,往往超越常人的視力所及,用想象的眼睛看世界,可以置萬山於幾席,覽千春於瞬息。"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③從河源直看到東海。"瞿塘峽口麯江頭,萬裏風煙接素秋",④從三峽直看到長安。這首詩運用這種手法,一開頭就展開一個壯闊的境界,同一般的送別詩衹着眼於燕羽、楊枝,淚痕,酒盞是不相同的。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彼此離別的意味如何呢?我們同是為求官飄流在外的人啊!離鄉背井,已有一重別緒,彼此在客居中話別,又多了一重別緒:其中真有無限凄惻。開頭兩句調子高昂,屬對精嚴,這兩句韻味深沉,對偶不求工整,比較疏散。這固然由於當時律詩還沒有一套嚴格的規定,卻也有其獨到的妙處。開頭如千尺懸瀑,從雲端奔瀉而下,接着便落入深潭,潺潺流來,飛韻清遠,形成了一個大的起伏、一個強的跌宕,使人感到矯夭變化,不可端睨。
再接下去,第五六兩句,境界又從狹小轉為宏大,情調從凄惻轉為豪邁。"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遠離分不開真正的知己,衹要同在四海之內,就是天涯地角也如同近在鄰居一樣,我們一秦一蜀又算得什麽呢!詩人高尚的志趣遠遠超出流俗的常情,詩人廣阔的襟懷真的可以囊括世界;這兩行名句發出的光亮簡直要使一切送別詩黯然失色。詩的氣勢到此又掀起更大的波瀾,象大鵬舉起翅膀,挾着渾渾的旋風直衝霄漢,顯出詩人的絶大筆力。從詩的誕生至今,一千多年過去了。這漫長的年代已經抹去了許多王朝,卻沒有能夠使這兩句詩喪失活力,它至今還廣泛流傳,使讀者為之拍案叫絶。
結尾兩句"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兩行詩貫通起來是一句話,意思是;在這即將分手的岔路口,不要同那小兒女一般流淚沾巾啊!是對朋友的叮嚀,也是自己情懷的吐露。緊接前兩句,於極高峻處忽然又落入舒緩,然後終止。拿樂麯做比方;樂麯的結尾,有的於最激越處戛然而止,有的卻要拖一個尾聲。這首詩是采用第二種手法結尾的。全詩僅僅四十個字,卻縱橫捭闔,變化無窮,仿佛在一張小小的畫幅上,包容着無數的丘壑,有看不盡的風光。我們欣賞古代的詩歌,特別是象五律這樣既嚴整又短小的詩歌,不光要吟味它的某些妙句,還要領悟它的章法,它的思路的頓挫、騰躍,變化和發展。文似看山不喜平,詩也如此。
熟悉漢魏詩的人,會發現這首詩同曹子建《贈白馬王彪七首》中的一首有某種聯繫。曹詩是這樣的:"心悲動我神,棄置勿復陳!丈夫志四海,萬裏猶比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殷勤。憂思成疾疹,毋乃兒女仁?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王勃的詩,顯然受到曹詩的影響,是從曹詩脫化而來的,但兩者卻大有不同之處。曹子建滿懷幽憤,⑤他的上述一番話是極無聊賴,強作排遣之詞,所以情思纏綿,語調沉鬱。王勃雖然也經挫折,但畢竟年少,他的一番話是出自肺腑,所以情思矯健、語調明快。有人講,王詩勝過曹詩,我看倒也不見得。但王詩並非簡單的沿襲,而是自有獨到之處,所以同樣應當受到稱贊。
從文學史的角度欣賞這首詩,不難感到它有一股新鮮的氣息。初唐是我國古代一個強盛王朝的開端。唐代詩歌在我國文學史上出現了高峰。延續二百年左右的詩歌的大革新大發展是以初唐為濫觴的。王、楊、盧、駱等當時的詩壇健將是較早出現的開拓者。首先,他們反對唐初那種從六朝承襲下來的浮豔的詩風。楊炯說,王勃"嘗以竜朔初歲⑧,文場變體:爭構纖微,競為雕刻;糅之金玉竜鳳,亂之朱紫青黃;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骨氣都盡,剛健不聞,思革其弊,用光志業。"⑦可見他是有意識地改革詩壇的弊病,提倡剛健的詩風的。就拿王勃的這首詩來說,確實一洗綺麗之習,質樸雄渾,橫溢奔放,必定曾使當時的讀者耳目一新。這種詩風爾後就大大發展起來,成為盛唐詩壇的一種主導的風格。其次,他們對新詩體的形成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就拿五言律詩來說,這種在唐代逐漸成熟和盛行起來的新詩體,在王勃等人的筆下已經開始嘗試和形成了。王勃的這首詩,就是二首相當成熟的五言律詩。再讀一讀王、孟的五律,進而讀一讀李,杜的五律,就會發現這種新詩體在有唐一代的發展如大江奔流,一脈相承,而越往前去波瀾越壯闊。
著名文學史傢鄭振鐸在談到王勃的詩對後來詩歌的貢獻時,滿懷激情地說:"正如太陽神萬千縷的光芒還未走在東方之前,東方是先已布滿了黎明女神的玫瑰色的曙光了。⑧"我們不妨把王勃的這首詩看成黎明女神項鏈上的一顆明珠,這樣看,會更能領受它的迷人的魅力。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①古人對於離別是很動感情的,送別是鄭重其事的。那時候,道路崎嶇難行,交通工具又落後,一別動輒多年,能否再見很難說。他們那樣重視離別是可以理解的。士大夫階層送別,不光是備酒餞行、折柳相贈,還常常寫詩文送給行者(送別)或留給居者(留別),藉以抒發別情或者相互勉勵和安慰。所以在古代詩歌遺産中,送別的作品有相當大的數量。
[鑒賞]
首聯屬“工對”中的“地名對”,極壯闊,極精整。第一句寫長安的城垣、宮闕被遼闊的三秦之地所“輔”(護持、拱衛),氣勢雄偉,點送別之地。第二句裏的“五津”指岷江的五大渡口白華津、萬裏津、江首津、涉頭津、江南津,泛指“蜀川”,點杜少府即將宦遊之地;而“風煙”、“望”,又把相隔千裏的秦、蜀兩地連在一起。自長安遙望蜀川,視綫為迷蒙的風煙所遮,微露傷別之意,已攝下文“離別”、“天涯”之魂。
因首聯已對仗工穩,為了避免板滯,故次聯以散調承之,文情跌宕。“與君離別意”承首聯寫惜別之感,欲吐還吞。翻譯一下,那就是:“跟你離別的意緒啊!……”那意緒怎麽樣,沒有說;立刻改口,來了個轉折,用“同是宦遊人”一句加以寬解。意思是:我和你同樣遠離故土,宦遊他鄉;這次離別,衹不過是客中之別,又何必感傷!
三聯推開一步,奇峰突起。從構思方面看,很可能受了曹植《贈白馬王彪》“丈夫志四海,萬裏猶比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的啓發。但高度概括,自鑄偉詞,便成千古名句。
尾聯緊接三聯,以勸慰杜少府作結。“在歧路”,點出題面上的那個“送”字。歧路者,岔路也,古人送行,常至大路分岔處分手,所以往往把臨別稱為“臨歧”。作者在臨別時勸慰杜少府說:衹要彼此瞭解,心心相連,那麽即使一在天涯,一在海角,遠隔千山萬水,而情感交流,不就是如比鄰一樣近嗎?可不要在臨別之時哭鼻子、抹眼淚,象一般小兒女那樣。
南朝的著名文學家江淹在《別賦》裏寫了各種各樣的離別,都不免使人“黯然消魂”。古代的許多送別詩,也大都表現了“黯然消魂”的情感。王勃的這一首,卻一洗悲酸之態,意境開闊,音調爽朗,獨標高格。
(霍鬆林)
居衛仕宋,臣嬴相劉。乃武乃文,或公或侯。
晉歷崩坼,衣冠擾弊。粵自太原,播徂江澨。
禮喪賢隱,時屯道閉。王室如毀,生人多殪。
伊我有器,思逢其主。自東施西,擇木開宇。
田彼河麯,傢乎汾浦。天未厭亂,吾將誰輔。
伊我祖德,思濟九埏。不常厥所,於茲五遷。
欲及時也,夫豈願焉。其位雖屈,其言則傳。
爰述帝製,大蒐王道。曰天曰人,是祖是考。
禮樂鹹若,詩書具草。貽厥孫謀,永為傢寶。
伊餘小子,信慚明哲。彼網有條,彼車有轍。
思屏人事,剋終前烈。於嗟代網,卒餘來紲。
來紲伊何,謂余曰仕。我瞻先達,三十方起。
夫豈不懷,高山仰止。願言毓德,啜菽飲水。
有鳥反哺,其聲嗷嗷。言念舊德,憂心忉忉。
今我不養,歲月其滔。黽勉從役,豈敢告勞。
從役伊何,薄求卑位。告勞伊何,來參卿事。
名存實爽,負信愆義。靜言遐思,中心是愧。
鬆吟白雲際,桂馥青溪裏。別有江海心,日暮情何已。
流水抽奇弄,崩雲灑芳牒。清尊湛不空,暫喜平生接。
竹晦南汀色,荷翻北潭影。清興殊未闌,林端照初景。
驅煙尋澗戶,捲霧出山楹。
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靜,為君起鬆聲。
【賞析】 宋玉的《風賦》雲:“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本篇所詠的“涼風”,正具有這種平等普濟的美德。炎熱未消的初秋,一陣清風襲來,給人以快意和涼爽。你看那“肅肅”的涼風吹來了,頓時吹散濁熱,使林壑清爽起來。它很快吹遍林壑,驅散澗上的煙雲,使我尋到澗底的人傢,捲走山上的霧靄,現出山間的房屋,無怪乎詩人情不自禁地贊美它“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了。這風確乎是“有情”的。當日落西山、萬籟俱寂的時候,她又不辭辛勞地吹響鬆濤,奏起大自然的雄渾樂麯,給人以歡娛。
詩人以風喻人,托物言志,着意贊美風的高尚品格和勤奮精神。風不捨晝夜,努力做到對人有益。以風況人,有為之士不正當如此嗎?詩人少有才華,而壯志難酬,他曾在著名的《滕王閣序》中充滿激情地寫道:“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在這篇中則是藉風詠懷,寄托他的“青雲之志”。宋計有功《唐詩紀事》稱此詩“最有餘味,真天才也”,這大概就是其“餘味”之所在了。
此詩的着眼點在“有情”二字。上面從“有情”寫其加林壑以清爽,下面復由“有情”贊其“為君起鬆聲”。通過這種擬人化的藝術手法,把風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首句寫風的生起,以“肅肅”狀風勢之速。風勢之緩急,本來是並無目的的,但次句用了一個“加”字,就使之化為有意的行動,仿佛風疾馳而來,正是為了使林壑清爽,有意急人所需似的。下面寫風的活動,也是抓住“驅煙”、“捲霧”、“起鬆聲”等風中的動態景象進行擬人化的描寫。風吹煙霧,風捲鬆濤,本來都是自然現象,但詩人用了“驅”、“捲”、“尋”、“出”、“為君”等字眼,就把這些自然現象寫成了有意識的活動。她神通廣大,猶如精靈般地出入山澗,驅煙捲霧,送來清爽,並吹動萬山鬆濤,為人奏起美妙的樂章。在詩人筆下,風的形象被刻畫得維妙維肖了。
(閻昭典)
常希披塵網,眇然登雲車。鸞情極霄漢,鳳想疲煙霞。
道存蓬瀛近,意愜朝市賒。無為坐惆悵,虛此江上華。
翕爾登霞首,依然躡雲背。電策驅竜光,煙途儼鸞態。
乘月披金帔,連星解瓊珮。浮識俄易歸,真遊邈難再。
寥廓沉遐想,周遑奉遺誨。流俗非我鄉,何當釋塵昧。
歌齊麯韻,舞亂行紛。若嚮陽臺薦枕,何啻得勝朝雲。
桂棹蘭橈下長浦,羅裙玉腕輕搖櫓。葉嶼花潭極望平,
江謳越吹相思苦。相思苦,佳期不可駐。
塞外徵夫猶未還,江南採蓮今已暮。今已暮,採蓮花。
渠今那必盡娼傢。官道城南把桑葉,何如江上採蓮花。
蓮花復蓮花,花葉何稠疊。葉翠本羞眉,花紅強如頰。
佳人不在茲,悵望別離時。牽花憐共蒂,折藕愛連絲。
故情無處所,新物從華滋。不惜西津交佩解,
還羞北海雁書遲。採蓮歌有節,採蓮夜未歇。
正逢浩蕩江上風,又值裴回江上月。裴回蓮浦夜相逢,
吳姬越女何豐茸。共問寒江千裏外,徵客關山路幾重。
鸞歌鳳吹清且哀。俯瞰長安道,萋萋禦溝草。
斜對甘泉路,蒼蒼茂陵樹。高臺四望同,
帝鄉佳氣鬱蔥蔥。紫閣丹樓紛照耀,璧房錦殿相玲瓏。
東彌長樂觀,西指未央宮。赤城映朝日,緑樹搖春風。
旗亭百隧開新市,甲第千甍分戚裏。朱輪翠蓋不勝春,
疊榭層楹相對起。復有青樓大道中,綉戶文窗雕綺櫳。
錦衾夜不襞,羅帷晝未空。歌屏朝掩翠,妝鏡晚窺紅。
為君安寶髻,蛾眉罷花叢。塵間狹路黯將暮,
雲間月色明如素。鴛鴦池上兩兩飛,鳳凰樓下雙雙度。
物色正如此,佳期那不顧。銀鞍綉轂盛繁華,
可憐今夜宿娼傢。娼傢少婦不須顰,東園桃李片時春。
君看舊日高臺處,柏梁銅雀生黃塵。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捲西山雨。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賞析】 唐高宗上元三年(676),詩人遠道去交趾探父,途經洪州(今江西南昌),參與閻都督宴會,即席作《滕王閣序》,序末附這首凝煉、含蓄的詩篇,概括了序的內容。第一句開門見山,用質樸蒼老的筆法,點出了滕王閣的形勢。滕王閣是高祖李淵之子滕王李元嬰任洪州都督時所建。故址在今江西新建西章江門上,下臨贛江,可以遠望,可以俯視,下文的“南浦”、“西山”、“閑雲”、“潭影”和“檻外長江”都從第一句“高閣臨江渚”生發出來。滕王閣的形勢是這樣的好,但是如今閣中有誰來遊賞呢?想當年建閣的滕王已經死去,坐着鸞鈴馬車,挂着琳琅玉佩,來到閣上,舉行宴會,那種豪華的場面,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第一句寫空間,第二句寫時間,第一句興致勃勃,第二句意興闌珊,兩兩對照。詩人運用“隨立隨掃”的方法,使讀者自然産生盛衰無常的感覺。寥寥兩句已把全詩主題包括無餘。
三四兩句緊承第二句,更加發揮。閣既無人遊賞,閣內畫棟珠簾當然冷落可憐,衹有南浦的雲,西山的雨,暮暮朝朝,與它為伴。這兩句不但寫出滕王閣的寂寞,而且畫棟飛上了南浦的雲,寫出了滕王閣的居高,珠簾捲入了西山的雨,寫出了滕王閣的臨遠,情景交融,寄慨遙深。
至此,詩人的作意已全部包含,但表達方法上,還是比較隱藏而沒有點醒寫透,所以在前四句用“渚”“舞”“雨”三個比較沉着的韻腳之後,立即轉為“悠”“秋”“流”三個漫長柔和的韻腳,利用章節和意義上的配合,在時間方面特別強調,加以發揮,與上半首的偏重空間,有所變化。“閑雲”二字有意無意地與上文的“南浦雲”銜接,“潭影”二字故意避開了“江”字,而把“江”深化為“潭”。雲在天上,潭在地下,一俯一仰,還是在寫空間,但接下來用“日悠悠”三字,就立即把空間轉入時間,點出了時日的漫長,不是一天兩天,而是經年纍月,很自然地生出了風物更換季節,星座轉移方位的感慨,也很自然地想起了建閣的人而今安在。這裏一“幾”一“何”,連續發問,表達了緊湊的情緒。最後又從時間轉入空間,指出物要換,星要移,帝子要死去,而檻外的長江,卻是永恆地東流無盡。“檻”字“江”字回應第一句的高閣臨江,神完氣足。
這首詩一共衹有五十六個字,其中屬於空間的有閣、江、棟、簾、雲、雨、山、浦、潭影;屬於時間的有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今何在,這些詞融混在一起,毫無疊床架屋的感覺。主要的原因,是它們都環繞着一個中心──滕王閣,而各自發揮其衆星拱月的作用。
唐詩多用實字(即名詞),這與喜歡多用虛字(尤其是轉折詞)的宋詩有着明顯的區別。例如,三四兩句中,除了“飛”字和“捲”字是動詞以外,其餘十二個字都是實字,但兩個虛字就把十二個實字一齊帶動帶活了,唐人的善用實字,實而不實,於此可見。
另外,詩的結尾用對偶句法作結,很有特色。一般說來,對偶句多用來放在中段,起鋪排的作用。這裏用來作結束,而且不象兩扇門一樣地並列(術語稱為扇對),而是一開一合,采取“側勢”,讀者衹覺其流動,而不覺其為對偶,顯出了王勃過人的才力。後來杜甫的七言律詩,甚至七言絶句,也時常采用這種手法,如“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嚮洛陽”,“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流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等。可見王勃對唐詩發展的影響。
(瀋熙乾)
瑤軒金𠔌上春時,玉童仙女無見期。紫露香煙渺難托,
清風明月遙相思。遙相思,草徒緑,為聽雙飛鳳凰麯。
影飄垂葉外,香度落花前。興洽林塘晚,重岩起夕煙。
玉笈三山記,金箱五嶽圖。蒼虯不可得,空望白雲衢。
重門臨巨壑,連棟起崇隈。即今揚策度,非是棄繻回。
悲涼千裏道,凄斷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賞析】 抒寫離情別緒之作,歷代詩歌中不計其數。但是,“詩要避俗,更要避熟”(劉熙載《藝概·詩概》)。《別薛華》則堪稱是一首含意雋永,別具一格,意境新穎的送別詩。
首聯即切題。“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是說送了一程又一程,面前有多少荒寂艱難的路。當友人踽踽獨去,沿途問路時,心情又該是多麽的惶惶不安。此聯中一個“窮”字、一個“獨”字,真乃傳神之筆:窮路凄孤送摯友,把悲苦的心情,渲染得十分真切。但是,它又不僅僅是作者,也是遠行人──薛華心情的真實寫照,語意雙關。
頷聯和頸聯俱是工穩而妥貼的對子。近體詩到初唐“四傑”手中,已日臻成熟,從此詩亦可略窺一斑。
頷聯“悲涼千裏道,凄斷百年身”,緊承上聯“窮路”、“問津”而深入一層述說:在這迢迢千裏的行程中,惟有一顆悲涼失意的心作伴,這簡直會拖垮人生不過百年的孱弱身體。詩中“千”字極言其長,並非實指。這二句是作者發自肺腑之語。王勃早年因“戲為檄英王雞文”,竟觸怒了唐高宗,從此不得重用。此詩是王勃入蜀之後的作品,時年僅二十出頭,仕途的坎坷,對於王勃這樣一個少年即負盛名,素有抱負,卻懷才不遇、不得重用的人來說,其感慨之深,內心之苦,是可以想見的。所以,詩意就不能僅僅理解為衹是在嚮遠行人指出可能會遭受的惡運,其實也是作者在短短的人生道路上所親身感受到的切膚之痛。
寫到這兒,作者仍覺得意猶未盡,還不足以傾訴心聲,更不忍與知音就此分手,於是又說:“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意思是:你我的心情,都象浩渺江水上漂泊不定的一葉小舟;而生活呢,也是一樣的辛酸凄苦。這一方面是同情與勸慰對方,一方面也是用以自慰,大有“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的情意。
但是,離別卻又是不可避免的。這樣,就順理成章地逼出了尾聯“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兩句:離開的人,還是留下的人,彼此都會在對方的夢中出現。杜甫《夢李白》的“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便是這個意思。而這篇在訣別之時,斷言彼此都將互相入夢,既明說自己懷友之誠,也告訴對方,我亦深知你對我相思之切。“俱是夢中人”的“俱”字,似乎雙方對等,而由作者這方面寫出,便占得了雙倍的份量。
袁枚說:“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何也?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惻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豔。”(《隨園詩話》)此話說得不確的地方是,情和景是不能截然分開的。但是,就“言情難”而言,把這段話用在王勃這首詩中倒是十分妥貼的。由於此詩講究匠心經營,反復詠嘆遭遇之不幸,仕途之坎坷,絲絲入扣,字字切題,又一氣流轉,綴成渾然一體,確是感人至深。據作者《秋夜於錦州群官席別薛昇華序》所說,作者不僅和薛是同鄉、通傢,也是良友;又據《重別薛華》一詩來看,兩人之間確有非同一般的深情厚意。而此時王勃正當落魄失意之際,不平則鳴,因此,面對摯友,他以肺腑相傾。寫法上,詩不着意寫惜別之情,而用感人的筆觸,抒發了悲切的身世之感,使人感到這種別離是何等痛苦,更顯出這對摯友的分手之難。詩中所藴含的深邃而綿邈的情韻,堪稱自出機杼。這首詩與作者的另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相比,雖題材同為送別,而風格情調迥異,前後判若兩人。這是由於作者在政治上屢遭挫折,未能擺脫個人的哀傷情緒所致。
(施紹文)
旅泊成千裏,棲遑共百年。窮途唯有淚,還望獨潸然。
蘿幌棲禪影,鬆門聽梵音。遽忻陪妙躅,延賞滌煩襟。
開襟方未已,分袂忽多違。東岩富鬆竹,歲暮幸同歸。
鷹風凋晚葉,蟬露泣秋枝。亭臯分遠望,延想間雲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