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沉虜地,邊草復萋萋。歸來邯鄲市,百尺青樓梯。
感激然諾重,平生膽力齊。芳筵暮歌發,豔粉輕鬟低。
半醉秋風起,鐵騎門前嘶。遠戍報烽火,孤城嚴鼓鼙。
揮鞭望塵去,少婦莫含啼。
冀雪大國恥,翻是大國辱。膻腥逼綺羅,磚瓦雜珠玉。
登樓非騁望,目笑是心哭。何意天樂中,至今奏鬍麯。
官軍收洛陽,傢住洛陽裏。夫婿與兄弟,目前見傷死。
吞聲不許哭,還遣衣羅綺。上馬隨匈奴,數秋黃塵裏。
生為名傢女,死作塞垣鬼。鄉國無還期,天津哭流水。
登樓望天衢,目極淚盈睫。強笑無笑容,須妝舊花靨。
昔年買奴僕,奴僕來碎葉。豈意未死間,自為匈奴妾。
一生忽至此,萬事痛苦業。得出塞垣飛,不如彼蜂蝶。
妾傢青河邊,七葉承貂蟬。身為最小女,偏得渾傢憐。
親戚不相識,幽閨十五年。有時最遠出,衹到中門前。
前年狂鬍來,懼死翻生全。今秋官軍至,豈意遭戈鋋。
匈奴為先鋒,長鼻黃發拳。彎弓獵生人,百步牛羊膻。
脫身落虎口,不及歸黃泉。苦哉難重陳,暗哭蒼蒼天。
可汗奉親詔,今月歸燕山。忽如亂刀劍,攪妾心腸間。
出戶望北荒,迢迢玉門關。生人為死別,有去無時還。
漢月割妾心,鬍風凋妾顔。去去斷絶魂,叫天天不聞。
少年無事學詩賦,豈意文章復相誤。東西南北少知音,
終年竟歲悲行路。仰面訴天天不聞,低頭告地地不言。
天地生我尚如此,陌上他人何足論。誰謂西江深,
涉之固無憂;誰謂南山高,可以登之遊。
險巇惟有世間路,一嚮令人堪白頭。貴人立意不可測,
等閑桃李成荊棘。風塵之士深可親,心如雞犬能依人。
悲來卻憶漢天子,不棄相如傢舊貧。飲酒酒能散羈愁,
誰傢有酒判一醉,萬事從他江水流。
煙生極浦色,日落半江陰。同侶憐波靜,看妝墮玉簪。
涔陽女兒花滿頭,毿毿同泛木蘭舟。
春風日暮南湖裏,爭唱菱歌不肯休。
回頭指陰山,殺氣成黃雲。
上山望鬍兵,鬍馬馳驟速。黃河冰已合,意又嚮南牧。
嫖姚夜出軍,霜雪割人肉。
塞北無草木,烏鳶巢僵屍。泱渀沙漠空,終日鬍風吹。
戰卒多苦辛,苦辛無四時。
晚渡西海西,嚮東看日沒。傍岸砂礫堆,半和戰兵骨。
單於竟未滅,陰氣常勃勃。
城上畫角哀,即知兵心苦。試問左右人,無言淚如雨。
何意休明時,終年事鼙鼓。
北風凋白草,鬍馬日駸駸。夜後戍樓月,秋來邊將心。
鐵衣霜露重,戰馬歲年深。自有盧竜塞,煙塵飛至今。
昨宵西窗夢,夢入荊南道。遠客歸去來,在傢貧亦好。
有興時添酒,無聊懶整冠。近來鄉國夢,夜夜到長安。
十年魂夢每相隨。雖披雲霧逢迎疾,已恨趨風拜德遲。
天下無人鑒詩句,不尋詩伯重尋誰。
風起塞雲斷,夜深關月開。平明獨惆悵,飛盡一庭梅。
水痕侵岸柳,山翠藉廚煙。調笑提筐婦,春來蠶幾眠。
寶鏡窺妝影,紅衫裛淚痕。昭陽今再入,寧敢恨長門。
階雪凌春積,爐煙嚮暝深。依然舊童子,相送出花林。
蔽日高高樹,迎人小小船。清風長入坐,夏月似秋天。
應緣近水花先發,疑是經春雪未銷。
【注釋】 一作張謂詩
黃鶯久住渾相識,欲別頻啼四五聲。
【賞析】 這首詩作於搬傢時,抒寫對故居一草一木依戀難捨的深厚感情。全詩是說,春風駘蕩,景色宜人,我來辭別往日最喜愛的湖上亭。微風中,亭邊柳條、藤蔓輕盈招展,仿佛是伸出無數多情的手臂牽扯我的衣襟,不讓我離去。這情景真叫人愁牽恨惹,不勝留戀;住了這麽久了,亭邊柳樹枝頭的黃鶯,也跟我是老相識了。在這即將分離的時刻,別情依依,鳴聲悠悠,動人心弦,使人久久難於平靜……
詩人采用擬人化的表現手法,創造了這一童話般的意境。詩中的一切,無不具有生命,帶有情感。這是因為戎昱對湖上亭的一草一木是如此深情,以致在他眼裏不衹是自己不忍與柳條、藤蔓、黃鶯作別,柳條、藤蔓、黃鶯也象他一樣無限癡情,難捨難分。他視花鳥為摯友,達到了物我交融、彼此兩忘的地步,故能憂樂與共,靈犀相通,發而為詩,才能出語如此天真,詩趣這般盎然。
這首詩的用字,非常講究情味。用“係”字抒寫不忍離去之情,正好切合柳條、藤蔓修長的特點,又符合春日和風拂拂的情景,不啻是天造地設。這種擬人化的寫法為後人廣泛采用。宋人周邦彥“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王實甫《西廂記》“柳絲長,玉驄難係”、“柳絲長,咫尺情牽惹”等以柳條寫離情,都是與這句詩的寫法一脈相承的。“啼”字既指黃鶯的啼叫,也容易使人聯想到辭別時離人傷心的啼哭。一個“啼”字,兼言情景兩面,而且體物傳神,似有無窮筆力,正是斫輪老手的高妙之處。
(陳志明)
蟋蟀何自知人愁。四時不得一日樂,以此方悲客遊惡。
寂寂江城無所聞,梧桐葉上偏蕭索。
出門迷轍跡,雲水白浩浩。明日武陵西,相思鬢堪老。
玉勒雕鞍照初日。數裏衣香遙撲人,長衢雨歇無纖塵。
從奴斜抱敕賜錦,雙雙蹙出金麒麟。天子愛婿皇后弟,
獨步明時負權勢。一身扈蹕承殊澤,甲第朱門聳高戟。
鳳凰樓上伴吹簫,鸚鵡杯中醉留客。泰去否來何足論,
宮中晏駕人事翻。一朝負譴辭丹闕,五年待罪湘江源。
冠冕凄涼幾遷改,眼看桑田變成海。華堂金屋別賜人,
細眼黃頭總何在。渚宮相見寸心悲,懶欲今時問昔時。
看君風骨殊未歇,不用愁來雙淚垂。
遮虜黃雲斷,燒羌白草空。金鐃肅天外,玉帳靜霜中。
朔野長城閉,河源舊路通。衛青師自老,魏絳賞何功。
槍壘依沙迥,轅門壓塞雄。燕然如可勒,萬裏願從公。
有淚沾脂粉,無情理管弦。不知將巧笑,更遣嚮誰憐。
山人沒來今已久。當時海內求知音,囑付鬍笳入君手。
杜陵攻琴四十年,琴聲在音不在弦。座中為我奏此麯,
滿堂蕭瑟如窮邊。第一第二拍,淚盡蛾眉沒蕃客。
更聞出塞入塞聲,穹廬氈帳難為情。鬍天雨雪四時下,
五月不曾芳草生。須臾促軫變宮徵,一聲悲兮一聲喜。
南看漢月雙眼明,卻顧鬍兒寸心死。回鶻數年收洛陽,
洛陽士女皆驅將。豈無父母與兄弟,聞此哀情皆斷腸。
杜陵先生證此道,瀋傢祝傢皆絶倒。如今世上雅風衰,
若個深知此聲好。世上愛箏不愛琴,則明此調難知音。
今朝促軫為君奏,不嚮俗流傳此心。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
豈能將玉貌,便擬靜鬍塵。
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
【賞析】 中唐詩人戎昱這首《詠史》,題又作《和蕃》,最早見於晚唐範攄的筆記小說《雲溪友議》“和戎諷”條。據說,唐憲宗召集大臣廷議邊塞政策,大臣們多持和親之論。於是唐憲宗背誦了戎昱這首《詠史》,並說:“此人若在,便與朗州刺史。”還笑着說:“魏絳(春秋時晉國大夫,力主和戎)之功,何其懦也!”大臣們領會聖意,就不再提和親了。這則軼聞美談,足以說明這首詩的流傳,主要由於它的議論尖銳,諷刺辛辣。
這是一首藉古諷今的政治諷刺詩。唐代從安史亂後。朝政紊亂,國力削弱,藩鎮割據,邊患十分嚴重,而朝廷一味求和,使邊境各族人民備罹禍害。所以詩人對朝廷執行屈辱的和親政策,視為國恥,痛心疾首。這首諷喻詩,寫得激憤痛切,直截了當,一針見血。
在中唐,詠漢諷唐這類以古諷今手法已屬習見,點明“漢傢”,等於直斥唐朝。所以首聯是開門見山,直截說和親乃是有唐歷史上最為拙劣的政策。實際上是把國傢的安危托付給婦女。三聯更鞭闢入裏,透徹揭露和親的實質就是妄圖將女色乞取國傢的安全。詩人憤激地用一個“豈”字,把和親的荒謬和可恥,暴露無遺。然而是誰製訂執行這種政策?這種人難道算得輔佐皇帝的忠臣嗎?末聯即以這樣斬釘截鐵的嚴峻責問結束。詩人以歷史的名義提出責問,使詩意更為嚴峻深廣,更加發人思索。此詩無情揭露和親政策,憤激指責朝廷執政,而主旨卻在諷諭皇帝作出英明决策和任用賢臣。從這個角度看,這首詩雖然尖銳辛辣,仍不免稍用麯筆,為皇帝留點面子。
對於歷史上和親政策的是非得失要作具體分析,詩人極力反對的是以屈辱的和親條件以圖苟安於一時。由於“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一聯,擊中了時政的要害,遂成為時人傳誦的名句。
(倪其心)
雪聲偏傍竹,寒夢不離傢。
曉角分殘漏,孤燈落碎花。
二年隨驃騎,辛苦嚮天涯。
【賞析】 戎昱在廣德至大歷年間,先後在荊南衛伯玉、湖南崔瓘幕下任職,大歷後期宦遊到桂州(州治今廣西桂林),任桂管防禦觀察使李昌巙的幕賓。此詩是他到了桂州第二年的歲暮寫的,抒發臘夜懷鄉思歸之情。
開頭兩句寫除夕守歲,直坐到三更已盡。這是在離鄉萬裏,思歸無計的處境中獨坐到半夜的。一個“盡”字,一個“賒”字,對照寫出了鄉思的綿長,故鄉的遙遠。一個“仍”字,又露透出不得已而滯留他鄉的凄涼心境。
三四兩句寫三更以後詩人凄然入睡,可是睡不安穩,進入了一種時夢時醒的蒙矓境地。前句說醒,後句說睡。“雪聲偏傍竹”,雪飄落在竹林上,藉着風傳進一陣陣颯颯的聲響,在不能成眠的人聽來,就特別感到孤方凄清。這把南寂寒夜的環境氣氛渲染得很足。那個“偏”字,更細緻地刻畫出愁人對這種聲響所特有的心靈感受,似有怨惱而又無可奈何。“寒夢不離傢”,在斷斷續續的夢中,總是夢到傢裏的情景。在“夢”之前冠一“寒”字,不僅說明是寒夜做的夢,而且反映了詩人心理上的“寒”,就使“夢”帶上了悄愴的感情色彩。
五六句敘時斷時續的夢大醒以後再不能入睡時的情形。“曉角分殘漏”。寫所聞。古代用滴漏計時,夜間憑漏刻傳更,殘漏指夜將殘盡時的更鼓聲。天亮後號角一響,更鼓聲歇,表明長夜過去,清晨來臨。“分”,是以聽覺上的不同,反映時間上的劃分,透露了詩人夢斷以後聞角聲以前,一直眼睜睜地躺在床上耳聞更聲,其凄苦之情可知。“孤燈落碎花”寫所見,青燈照壁,詩人長時間地望着那盞孤零零的昏暗油燈掉落着斷碎的燈花。“孤”字既表現了詩人環境的冷清,也反映了他主觀感受上的寂寞。此聯通過一聞一見,把作者的鄉思表現得含而不露,情在詞外。
“二年隨驃騎,辛苦嚮天涯。”最後一聯和首聯相呼應,點出離傢萬裏,歲暮不歸的原因,收結全詩。驃騎,是驃騎將軍的簡稱,漢代名將霍去病曾官至驃騎將軍,此處藉指戎昱的主帥桂管防禦觀察使李昌巙。這首詩寫了除夕之夜由坐至睡、由睡至夢、由夢至醒的過程,對詩中所表現的鄉愁並沒有說破,可是不點自明。特別是中間兩聯,以渲染環境氣氛,來襯托詩人的心境,藝術效果很強。那雪落竹林的凄清音響,回歸故裏的斷續寒夢,清曉號角的悲涼聲音,以及昏黃孤燈的斷碎餘燼,都暗示出主人公長夜難眠、悲涼落寞、為思鄉情懷所睏的情景,表現了此詩含蓄雋永、深情綿邈的藝術風格。
(吳小林)
養驥須憐瘦,栽鬆莫厭秋。今朝兩行淚,一半血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