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經遊,月伴風隨。
值盛世。
觀此江山美。
合放懷、何事卻興悲。
不為回頭,舊𠔌天涯。
為想前君事。
越王嫁禍獻西施。
吳即中深機。
闔廬死。
有遺誓。
句踐必誅夷。
吳未幹戈出境,倉卒越兵,投怒夫差。
鼎沸鯨鯢。
越遭勁敵,可憐無計脫重圍。
歸路茫然,城郭丘墟,飄泊稽山裏。
旅魂暗逐戰塵飛。
天日慘無輝。
那知此際。
熊虎塗窮,來伴麋鹿卑棲。
既甘臣妾,猶不許,何為計。
爭若都燔寶器。
盡誅吾妻子。
徑將死戰决雄雌。
天意恐憐之。
偶聞太宰,正擅權,貪賂市恩私。
因將寶玩獻誠,雖脫霜戈,石室囚係。
憂嗟又經時。
恨不如巢燕自由歸。
殘月朦朧,寒雨蕭蕭,有血都成淚。
備嘗險厄返邦畿。
冤憤刻肝脾。
【賞析】 《薄媚》是大麯的一種。所謂“大麯”,就是指唐宋時的大型歌舞麯,由同一宮調的若幹支麯子組成。宋人王灼《碧雞漫志》說:“凡大麯,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虛催、實催、袞遍、歇拍、殺袞,始成一麯,謂之大遍。”這是相當於一般大麯的結構而言。董穎的《薄媚》大麯,是由排遍第八、排遍第九、第十攧、入破第一、第二虛催、第三袞遍、第四催拍、第五袞遍、第六歇拍、第七煞袞等共十麯組成,題為《西子詞》,歌詠的是我國春秋晚期吳越鬥爭中越王勾踐利用美人西施復仇滅吳的歷史故事。《排遍第九》衹是其中的一支麯子,寫越王勾踐由臣事吳王夫差到返國的全過程,表現了勾踐在爭霸失敗後的痛苦掙紮與悲憤心情。
公元前496年,吳王闔廬出兵與越爭霸,越王勾踐大敗吳師於木雋李(今浙江嘉興南)射傷闔廬。不久,闔廬死去。其子夫差繼位後於前494年出兵復仇,勾踐大敗,棲於會稽山上,乃使大夫文種嚮吳求和,“勾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不許。於是,“勾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被文種勸止,並接受了文種的建議,以美女寶器,買通了吳國擅權貪賂的太宰嚭,求和成功。於是勾踐入事吳王,為夫差“駕車養馬”,在吳三年,至前490年獲釋回國。《排遍第九》反映了上述歷史內容。
勾踐從兵敗到復國成功過程,無疑是悲壯的。作者準確地把握了這個基本點,所以在詞中,敘事抒情抑鬱悲情,壯懷激烈,構成了這首詞的基調。上片首六句,用有力的反跌筆法,將詞中主人公平生不可一世的地位與眼前窮愁卑下的處境相強烈對此,從而表達其悲憤情懷。起調三句,氣勢雄闊,有睥睨天下之慨。平生英氣凌雲,萬裏宣威,多麽悲壯!但由“自笑”道出,“自笑”實為自嘆,如“長歌當哭”之意,造成反跌之勢。接着以“那知”一句轉折,反跌出與平生志氣有天壤之別的悲慘現實,迸發出了主人公的悲憤感情。值得註意的,詞中寫眼前現實的悲慘,但氣慨不衰。寫主人公“途窮”,而以“熊虎”比擬,雖是“途窮”其威不減;是“熊虎”,卻“來伴麋鹿卑棲”,其拗怒之氣亦隱然可見。這樣就深化了主人公的形象,並使全詞的旋律由起調的高昂轉入悲壯。“既甘臣妾,猶不許,何為計”三句,節奏短促有力,句句緊逼,不容喘息。其前兩句已寫出了形勢的嚴重,“何為計”一句,提出問題,尖銳有力,如驚雷驟至,必須立即作出反應,迅速抉擇國計。同時也藴寓着無限的無奈,在句間結構上,“何為計”一句又具有轉出下文的作用。“爭若”四句,承上而來,回答問題。
這幾句,辭鋒犀利,沉着痛快,聲情悲壯,是血淚語,也是决絶語,表現了主人公的英雄氣概。“天意恐憐之”,則詞婉而意堅,流露了對於求勝的期望。詞至歇拍,尤覺聲情悲愴,“殘月朦朧,寒雨蕭蕭”,是這首詞中唯一的寫景處。“月”是“殘月”,而且“朦朧”:“雨”是“寒雨”,而且“蕭蕭”。“殘月”與“寒雨”是勾踐事吳三年,“備嘗險厄返邦畿”過程中諸般景物的擇要概括,且景物之中寓有山河破碎、傢國風雨飄搖之意。顯然,這裏的寫景,是為了進一步抒情,為“有血都成淚”作烘托。“有血都成淚”、“冤憤刻肝脾”,該肌入骨、深沁肝脾,是本詞敘事抒情的最高點,成為全詞基調中最沉重強烈的音符。
這首詞寫是歷史故事,實是諷喻作者所處的南宋時代,詞中的主人公勾踐是作者刻意塑造出來的人物,中間傾註着詞人強烈的思想感情。詞人這樣淋漓盡致的描敘勾踐,顯然是藉古諷今,指陳時事,抒發感慨,鋒芒直指南宋的統治集團。做敵國的“臣妾”,對勾踐來說,衹是權宜之計,勾踐的屈節事吳,正是為了滅吳;而南宋王朝對金國的納幣稱臣,則是為了乞求苟安。在這裏,可以體會出作者強烈的愛國感情,而那“有血都成淚”、“冤憤刻肝脾”,也正是作者有志難展、報國無門的忠憤。
這首詞是大麯的一遍。王國維《宋元戲麯史》第四章《宋之樂麯》說:“此種大麯,遍數既多,自於敘事為便。”舉此董穎《薄媚》為例。這一首敘事抒情渾為體(上片抒情兼敘事,下片敘事又抒情,互為作用,相輔相承)而抒情為主體。所抒發的人物感情如萬斛涌泉,蔚為大觀。《薄媚》全組十首,用韻皆同部平上去聲通押,平仄間雜,或厲而舉,或清而遠,或明快而嘹亮,相配使用,抑揚有緻,有效地配合了感情的表達,付之歌喉,一定動人諧美。
越勇難施。
破吳策,唯妖姬。
有傾城妙麗。
名稱西子。
歲方笄。
算夫差惑此。
須緻顛危。
范蠡微行,珠貝為香餌。
苎蘿不釣釣深閨。
吞餌果殊姿。
素肌纖弱,不勝羅綺。
鸞鏡畔、粉面淡勻,梨花一朵瓊壺裏。
嫣然意熊嬌春,寸眸剪水。
斜鬟鬆翠。
人無雙、宜名動君王,綉履容易。
來登玉陛。
步步香風起。
斂雙蛾,論時事。
蘭心巧會君意。
殊珍異寶,猶自朝臣未與。
妾何人,被此隆恩,雖令效死。
奉嚴旨。
隱約竜姿怕悅。
重把甘言說。
辭俊雅,質娉婷,天教汝、衆美兼備。
聞吳重色,憑汝和親,應為靖邊陲。
將別金門,俄揮粉淚。
靚妝洗。
香車故國難回睇。
芳心漸搖,迤邐吳都繁麗。
忠臣子胥,預知道為邦祟。
諫言先啓。
願勿容其至。
周亡褒姒。
商傾妲己。
吳王卻嫌胥逆耳。
纔經眼、便深恩愛。
東風暗綻嬌蕊。
彩鸞翻妒伊。
得取次、於飛共戲。
金屋看承,他宮盡廢。
粉菡萏,籠蟾桂。
揚翠袖,含風舞,輕妙處,驚鴻態。
分明是。
瑤臺瓊榭,閬苑蓬壺,景盡移此地。
花繞仙步,鶯隨管吹。
寶暖留春,百和馥鬱融鴛被。
銀漏永,楚雲濃,三竿日、猶褪霞衣。
宿酲輕腕,嗅宮花,雙帶係。
合同心時。
波下比目,深兩底。
迷樂事。
宮闈內。
爭知。
漸國勢凌夷。
姦臣獻佞,轉恣奢淫,天譴歲屢饑,從此萬姓離心解體。
越遣使。
陰窺虛實,蚤夜營邊備。
兵未動,子胥存,雖堪伐、尚畏忠義。
斯人既戮,又且嚴兵捲土,赴黃池觀釁,種蠡方雲可矣。
庭喋血,誅留守,憐屈服,斂兵還,危如此。
當除禍本,重結人心,爭奈竟荒迷。
戰骨方埋,靈旗又指。
勢連敗。
柔荑攜泣。
不忍相拋棄。
身在兮,心先死。
宵奔兮,兵已前圍。
謀窮計盡,唳鶴啼猿,聞處分外悲。
丹穴縱近,誰容再歸。
垂暮日,置荒隅,心知愧。
寶鍔紅委。
鸞存鳳去,辜負恩憐,情不似虞姬。
尚望論功,榮還故裏。
降令曰,吳亡赦汝,越與吳何異。
吳正怨,越方疑。
從公論、合去妖類。
蛾眉宛轉,竟殞鮫綃,香骨委塵泥。
渺渺姑蘇,荒蕪鹿戲。
青春更纔美。
風流慕連理。
耶溪一日,悠悠回首凝思。
雲鬟煙鬢,玉珮霞裾,依約露妍姿。
送目驚喜。
俄迂玉趾。
同仙騎。
洞府歸去,簾櫳窈窕戲魚水。
正一點犀通,遽別恨何已。
媚魄千載,教人屬意。
況當時。
金殿裏。
錯倒蔡邕屣,初無匡鼎詩。
病多殊怕酒,算少敢談棋。
願見纖纖玉,經紅擘荔枝。
扁舟欲趁晚潮發,別袂莫煩樽酒留。
鬆菊有情供好夢,氛埃無賴犯徵裘。
明年驛使相逢處,還折梅花寄我不。
駸駸和氣隨千騎,籍籍英聲慰十州。
士識朝宗方定價,客依劉表衹銷憂。
三朝開濟元勳後,蟬冕還應映黑頭。
試問清香凝寐處,何如夜雨對床時。
風流雲散心方折,月落參橫角更悲。
堂下為公理修竹,琳琅他日照幽姿。
先聲消鼠輩,善頌到牛童。
八境風煙上,千篇咳唾中。
鰲頭聊爾耳,歸覲大明宮。
旌旗光動遲遲日,鼓角聲傳盎盎春。
風采十州安撫使,典刑四海老成人。
屯田小試營平策,蚤晚論思從紫辰。
那復謝玄將淝水,政煩汲黯守淮陽。
咄嗟萬戶無窮惠,清淨三州已試方。
餘事不妨哦妙句,韋郎韻勝寢凝香。
去郭十裏近,而無車馬音。
鶴怨不應聞,鷗盟政爾尋。
九畹蘭荃富,三徑蓬蒿深。
窗間焦尾麯,聊答清風吟。
英英彼白雲,出岫得無心。
淵明既容膝,那復歷嶇嶔。
狂夫十年狂,客鬢吳霜侵。
因君發深省,杖藜合從今。
寄傲有餘地,不妨成盍簪。
畏途君莫問,何啻上天難。
飛流濺沫知何處,環佩餘青到枕前。
先生道義為舟楫,可但三江與五湖。
黑霧玄霜遮縞袂,玉妃謫墮畏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