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覺、早梅依舊,清豔枝枝攢曉樹。
弄霽影、盡脂凝香蒂,瓊削纖葩競吐。
對幾處園林,芳菲消息,都因傳去。
取次臺樹,等閑院落,偏宜獨擅芳步。
長恁恐、壽陽妝面,姑射冰膚成暗妒。
笑杏塢、共桃蹊誇麗,一霎狂風驟雨。
又爭似、年年此際,先得東皇為主。
好似雪裏精神,曾解惱、遊人吟顧。
想當時折贈,端的憑誰付與。
蕩醉目、恨同雲阻。
畫角聲將暮。
想異時成實,和羹止渴,還應得路。
濤捲秋容暗淮甸。
去年時、還是今日孤舟,煙浪裏,身與江雲共遠。
別來丹枕夢,幾過滄洲,皓月而今為誰滿。
薄幸苦無端,誤卻嬋娟,有人在、玉樓天半。
最不憤、西風破帆來,甚時節,收拾望中心眼。
賢才並、□時間出,盡一一驚人絶藝。
捧鄉書,氣格飄飄,似閬苑神仙,參差相繼。
縱子墨文章,相如才調,驟覺雷聲平地。
太守賓興當此際。
正瑞靄寒輕,虛堂風細。
舞腰旋、飛塵仿佛,歌管遞、清聲嘹唳。
況相將、桂籍榮登,對酒面鱗江,何妨瀋醉。
但管取明年,宮花重戴,共賞金明春意。
南國驟驚,動人奇豔,未饒西洛,百本千叢。
斬新弄,曉來無比格,半坼斷腸紅。
三月洞天,又還疑是,賦情楚客,窺見墻東。
朱欄幹、遍倚生愁,怕無計、奈雨禁風。
別有瑞煙幕幕,時與遮籠。
便縱使當日,文忠品第,趙昌模寫,難更形容。
應念故園桃李,羞怨春工。
蓮心暗苦,月意難圓。
神京去路三千。
當日風流,有妖饒枕上,軟媚尊前。
何計訪蓬仙。
斷腸中、一葉晴川。
至而今、追思往事,奈嚮夢也難到奴邊。
自恨不如蘭燈,通宵尚照伊眠。
恰道無緣。
被人勸休莫瞞天。
多應是、前生負你,今世使我償填。
十裏金蟲成綴。
裊琅玕、爭罥絳球起。
試新妝、嬉春粉黛,盈盈暗香,結誰傢穠李。
擁緹騎。
簫鼓沸三市。
別指春風畫隼,歸度鰲山影裏。
閑紅翠。
揮觴不待、遊人分袂。
悄朱簾十二。
飛絮綰、殘春歸去。
醖造黃梅雨。
冷煙曉占橫塘路。
翠屏人在天低處。
驚夢斷、行雲無據。
此恨憑誰訴。
恁情卻倩危弦語。
搓得鵝兒黃欲就,天氣清明時候。
去年紫陌青門,今宵雨魄雲魂。
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
【賞析】 這首詞是作者京任職期間為感愛妾之逝而作,為悼亡詞。
全詞以感情為紐帶,把舊時與今時的情景綰合一起,對愛妾寄予了深摯的悼念。
起首二句寫春風輕拂垂柳,語言很通俗,意思也很簡單,但卻層折多變,富於婉約特色。句中的隋堤,指汴河一帶的河堤。相傳隋煬帝時開運河,自洛陽至揚州,沿堤廣植楊柳。初春時節,和煦的東風輕拂隋堤上的楊柳,給人以親切溫柔之感。而“著意”二字,更把東風擬人化。言外之意仿佛是說,自然界的東風對楊柳尚如此多情,而現實生活中的詞人卻如此孤單,再也得不到親人的憐愛。詞中寫的是物態,藴含的乃是人情。這裏特別引人註意的是“依舊”二字,也就是說去年今日,正是東風駘蕩、楊柳婀娜的時節,他和愛妾曾一起欣賞這美好的春光。可是今日重來,東風依舊,人事全非,怎不讓人心傷。第三句蟬聯首二句。東風對楊柳的“著意”,主要體現一個“搓”字上。此字以俗為雅,說東風輕拂楊柳,給人以輕輕搓揉、撫摩之感。東風搓揉之下,柳枝上遂呈現出“鵝兒黃”的顔色。鵝兒黃,指柳色的嫩黃。楊柳初綻的嫩葉,宛如雛鵝的羽絨,而這惹人喜愛的顔色,竟是東風搓出來的,真是奇絶之筆。“天氣清明時候”總括前文,寫景中藴含一股淡淡的哀愁。
過片對仗工整,詞意對比鮮明。“去年紫陌青門”,與上片“東風依舊”相映射,是回憶從前郊外與愛姬共同遊賞之樂。紫陌,指京城的道路,如唐人賈至《早朝大明宮》詩云:“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青門,漢時長安灞城門之別名,此處藉指汴京城門。“雨魄雲魂”,語本宋玉《高唐賦》:“妾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以之形容愛妾死亡之後,魂魄飄蕩,有如朝雲暮雨,非常恰切。詞筆至此,悼念愛妾的主題便趨於明朗化。結尾二句,悲哀的抒發,至於極點。
“斷送一生憔悴”,意即逗引得詞人一生憔悴。是春風多情地撫弄楊柳,是清明時候的惱人天氣,是愛妾業已消逝的雨魄雲魂是這許多撩人愁緒的往事,觸目驚心的現實,逗引得他黯然神傷而導致一生憔悴。尤其黃昏時刻,煙靄迷茫,景色慘淡,“能消幾個黃昏”失去愛妾的詞人看來,仿佛來到一個催人淚下的境界。明人瀋際飛評曰:“‘能消幾個黃昏’,恆語之有情者。‘能’字更吃緊。”(《草堂詩餘正集》捲一)確實,著一“能”字,則加強了感情的深度,更富於感染力量。
這首詞雖悼愛妾,非念正室,但其中沉痛哀傷之情,似不下於東坡的悼妻名作《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如近人俞陛雲所評,“撫今追昔,人之常情。此詞結末二句,何沉痛乃爾!”(《宋詞選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