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竜炮鳳玉脂泣,羅緯綉幕圍香風。
吹竜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
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注釋】 鍾:一作鐘
【賞析】 《宋書》:"漢《鼓吹鐃歌》十八麯有《將進酒麯》,古辭雲:'將進酒,乘大白。'大略以飲酒放歌為言。"此詩極寫及時行樂情景。李賀長於瑰麗之辭,善用精美物象,喜歡濃豔色彩。一個宴飲歌舞的場面,在他筆下是如此繽紛絢爛,有聲有色,形神兼備,興會淋漓。他善於藉助魔幻般的想像來凝定某種生活場景,時間和空間的程式在他筆下似乎被忽略了,或者說被打亂了。他着意表現的,衹是他對世事人生的強烈感受,哪怕那感受有些迷離恍惚,有些變型,有些怪異,甚至神仙鬼魅和人類全攪在一起,他要的似乎衹是內心深處的靈光一閃,隨即就將其變幻為藝術的永恆。他對世事人生的落差有着極強的敏悟,就如這首詩,極寫美酒佳餚歡歌妙舞,人生之享樂似乎莫過於此,但結尾突然翻轉,出人意料地推出死亡的意念和墳墓的枯寞冷落。在這樣巨大的反差中,他強調的是生的快樂和死的悲哀,而在生死的對比中,詩人實際上是在訴說死固可悲,而生亦無聊。花天酒地的享樂難道就是短暫人生的最佳意義嗎?劉伶死後,他所酷愛的酒對他還有什麽意義呢?
人生總難免面對差別。在差別面前,莊子喜歡否定它,以求心靈的寬慰和淡泊;李賀則喜歡確認它、甚至放大它,以強化主體對生命、生活的敏感和執着。他為此寧願悲憤傷感,寧願陷入感性的深淵而不願自拔。
其實生命總是在對比中存在的。對比是意識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形式和內容、過程和結果。莊子和李賀都要進行對比思惟,衹不過莊子用相對對比思維否定了差別,李賀則用絶對對比思維強調了差別。
李賀是唯美型的詩人,他喜歡把詩句、意象雕飾得很美豔,很奇特,很出人意料,令人過目而難忘。"小槽酒滴真珠紅","烹竜炮鳳玉脂泣","桃花亂落如紅雨","酒不到劉伶墳上土",都是極富感染力的佳句。
其中千古名句為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李賀這首詩以精湛的藝術技巧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的深切體驗。其藝術特色主要可分以下三點來談。
一、多用精美名物,辭采瑰麗,且有豐富的形象暗示性,詩歌形式富於繪畫美。
此詩用大量篇幅烘托及時行樂情景,作者似乎不遺餘力地搬出華豔詞藻、精美名物。前五句寫筵宴之華貴豐盛:杯是“琉璃鍾”,酒是“琥珀濃”、“真珠紅”,廚中餚饌是“烹竜炮鳳”,宴庭陳設為“羅幃綉幕”。其物象之華美,色澤之瑰麗,令人心醉,無以復加。它們分別屬於形容(“琉璃鍾”形容杯之名貴)、誇張(“烹竜炮鳳”是對廚餚珍異的誇張說法)、藉喻(“琥珀濃”“真珠紅”藉喻酒色)等修辭手法,對渲染宴席上歡樂沉醉氣氛效果極強。妙菜油爆的聲音氣息本難入詩,也被“玉脂泣”、“香風”等華豔詞藻詩化了。運用這麽多詞藻,卻又令人不覺堆砌、纍贅,衹覺五彩繽紛,興會淋漓,奧妙何在?乃是因詩人懷着對人生的深深眷戀,詩中聲、色、香、味無不出自“真的神往的心”(魯迅),故詞藻能為作者所使而不覺繁復了。
以下四個三字句寫宴上歌舞音樂,在遣詞造境上更加奇妙。吹笛就吹笛,偏作“吹竜笛”,形象地狀出笛聲之悠揚有如瑞竜長吟──乃非人世間的音樂;擊鼓就擊鼓,偏作“擊鼉鼓”,蓋鼉皮堅厚可蒙鼓,着一“鼉”字,則鼓聲宏亮如聞。繼而,將歌女唱歌寫作“皓齒歌”,也許受到“誰為發皓齒”(曹植)句的啓發,但效果大不同,曹詩“皓齒”衹是“皓齒”,而此句“皓齒”藉代佳人,又使人由形體美見歌聲美,或者說將聽覺美通轉為視覺美。將舞女起舞寫作“細腰舞”,“細腰”同樣代美人,又能具體生動顯示出舞姿的麯綫美,一舉兩得。“皓齒”“細腰”各與歌唱、舞蹈特徵相關,用來均有形象暗示功用,能化陳辭為新語。僅十二字,就將音樂歌舞之美妙寫得盡態極妍。
“行樂須及春”(李白),如果說前面寫的是行樂,下兩句則意味“須及春”。鑄詞造境愈出愈奇:“桃花亂落如紅雨”,這是用形象的語言說明“青春將暮”,生命沒有給人們多少歡樂的日子,須要及時行樂。在桃花之落與雨落這兩種很不相同的景象中達成聯想,從而創出紅雨亂落這樣一種比任何寫風雨送春之句更新奇、更為驚心動魄的境界,這是需要多麽活躍的想象力和多麽敏捷的表現力!想象與聯想活躍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正是李賀形象思維的一個最大特色。他如“黑雲壓城城欲摧”、“銀浦流雲學水聲”、“羲和敲日玻璃聲”等等例子不勝枚舉。真是“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杜牧《李長吉歌詩敘》)。
由於詩人稱引精美名物,運用華豔詞藻,同時又綜合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使詩歌具有了色彩、綫條等繪畫形式美。
二、筆下形象在空間內作感性顯現,一般不用敘寫語言聯絡,不作理性說明,而自成完整意境。
詩中寫宴席的詩句,也許使人想到前人名句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王翰《涼州詞》),“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李白《客中作》),“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杜甫《麗人行》),相互比較一下,能更好認識李賀的特點。它們雖然都在稱引精美名物,但李賀“不屑作經人道過語”(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序》),他不用“琥珀光”形容“蘭陵美酒”──如李白所作那樣,而用“琥珀濃”取代“美酒”一辭,自有獨到面目。更重要的區別還在於,名物與名物間,絶少“欲飲”、“盛來”、“厭飫久未下”等等敘寫語言,衹是在空間內把物象一一感性呈現(即有作和理性說明)。然而,“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諸物象並不給人脫節的感覺,而自有“盛來”、“欲飲”、“厭飫”之意,即能形成一個宴樂的場面。
這手法與電影“蒙太奇”(鏡頭剪輯)語言相近。電影不能靠話語敘述,而是通過一些基本視象、具體畫面、鏡頭的銜接來“造句謀篇”。雖純是感性顯現,而畫面與畫面間又有內在邏輯聯繫。如前舉詩句,杯、酒、滴酒的槽床……相繼出現,就給人酒宴進行着的意念。
省略敘寫語言,不但大大增加形象的密度,同時也能啓迪讀者活躍的聯想,使之能動地去填補、豐富那物象之間的空白。
三、結構奇突,有力表現了主題。
此詩前一部分是大段關於人間樂事的瑰麗誇大的描寫,結尾二句猛作翻轉,出現了死的意念和“墳上土”的慘淡形象。前後似不協調而正具有機聯繫。前段以人間樂事極力反襯死的可悲,後段以終日醉酒和暮春之愁思又回過來表露了生的無聊,這樣,就十分生動而真實地將詩人內心深處所隱藏的死既可悲而生亦無聊的最大的矛盾和苦悶揭示出來了。總之,這個樂極生悲、竜身蛇尾式的奇突結構,有力表現了詩歌的主題。這又表現了李賀藝術構思上不落窠臼的特點。
(周嘯天)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注釋】 江娥:一作湘娥
【賞析】 此詩大約作於元和六年(811)至元和八年,當時,李賀在京城長安,任奉禮郎。李憑是梨園弟子,因善彈箜篌,名噪一時。“天子一日一回見,王侯將相立馬迎”,身價之高,似乎遠遠超過盛唐時期的著名歌手李龜年。他的精湛技藝,受到詩人們的熱情贊賞。李賀此篇想象豐富,設色瑰麗,藝術感染力很強。清人方扶南把它與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相提並論,推許為“摹寫聲音至文”(見方扶南《李長吉詩集批註》捲一)。
詩的起句開門見山,“吳絲蜀桐”寫箜篌構造精良,藉以襯托演奏者技藝的高超,寫物亦即寫人,收到一箭雙雕的功效。“高秋”一語,除了表明時間是九月深秋,還含有“秋高氣爽”的意思,與“深秋”、“暮秋”之類相比,更富含藴。二、三兩句寫樂聲。詩人故意避開無形無色、難以捉摸的主體(箜篌聲),從客體(“空山凝雲”之類)落筆,以實寫虛,亦真亦幻,極富表現力。
優美悅耳的弦歌聲一經傳出,空曠山野上的浮雲便頽然為之凝滯,仿佛在俯首諦聽;善於鼓瑟的湘娥與素女,也被這樂聲觸動了愁懷,潸然淚下。“空山”句移情於物,把雲寫成具有人的聽覺功能和思想感情,似乎比“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更進一層。它和下面的“江娥”句互相配合,互相補充,極力烘托箜篌聲神奇美妙,具有“驚天地,泣鬼神”的魅力。第四句“李憑中國彈箜篌”,用“賦”筆點出演奏者的名姓,並且交代了演奏的地點。前四句,詩人故意突破按順序交待人物、時間、地點的一般寫法,另作精心安排,先寫琴,寫聲,然後寫人,時間和地點一前一後,穿插其中。這樣,突出了樂聲,有着先聲奪人的藝術力量。
五、六兩句正面寫樂聲,而又各具特色。“昆山”句是以聲寫聲,着重表現樂聲的起伏多變;“芙蓉”句則是以形寫聲,刻意渲染樂聲的優美動聽。“昆山玉碎鳳凰叫”,那箜篌,時而衆弦齊鳴,嘈嘈雜雜,仿佛玉碎山崩,令人不遑分辨;時而又一弦獨響,宛如鳳凰鳴叫,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芙蓉泣露香蘭笑”,構思奇特。帶露的芙蓉(即荷花)是屢見不鮮的,盛開的蘭花也確實給人以張口欲笑的印象。它們都是美的化身。詩人用“芙蓉泣露”摹寫琴聲的悲抑,而以“香蘭笑”顯示琴聲的歡快,不僅可以耳聞,而且可以目睹。這種表現方法,真有形神兼備之妙。
從第七句起到篇終,都是寫音響效果。先寫近處,長安十二道城門前的冷氣寒光,全被箜篌聲所消融。其實,冷氣寒光是無法消融的,因為李憑箜篌彈得特別好,人們陶醉在他那美妙的弦歌聲中,以致連深秋時節的風寒露冷也感覺不到了。雖然用語浪漫誇張,表達的卻是一種真情實感。“紫皇”是雙關語,兼指天帝和當時的皇帝。詩人不用“君王”而用“紫皇”,不單是遣詞造句上追求新奇,而且是一種巧妙的過渡手法,承上啓下,比較自然地把詩歌的意境由人寰擴大到仙府。以下六句,詩人憑藉想象的翅膀,飛嚮天庭,飛上神山,把讀者帶進更為遼闊深廣、神奇瑰麗的境界。“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樂聲傳到天上,正在補天的女媧聽得入了迷,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職守,結果石破天驚,秋雨傾瀉。這種想象是何等大膽超奇,出人意料,而又感人肺腑。一個“逗”字,把音樂的強大魅力和上述奇瑰的景象緊緊聯繫起來了。而且,石破天驚、秋雨霶霈的景象,也可視作音樂形象的示現。
第五聯,詩人又從天庭描寫到神山。那美妙絶倫的樂聲傳入神山,教令神嫗也為之感動不已;樂聲感物至深,致使“老魚跳波瘦蛟舞”。詩人用“老”和“瘦”這兩個似平幹枯的字眼修飾魚竜,卻有着完全相反的藝術效果,使音樂形象更加豐滿。老魚和瘦蛟本來羸弱乏力,行動艱難,現在竟然伴隨着音樂的旋律騰躍起舞,這種出奇不意的形象描寫,使那無形美妙的箜篌聲浮雕般地呈現在讀者的眼前了。
以上八句以形寫聲,攝取的多是運動着的物象,它們聯翩而至,新奇瑰麗,令人目不暇接。結末兩句改用靜物,作進一步烘托:成天伐桂、勞累不堪的吳剛倚着桂樹,久久地立在那兒,竟忘了睡眠;玉兔蹲伏一旁,任憑深夜的露水不停在灑落在身上,把毛衣浸濕,也不肯離去。這些飽含思想感情的優美形象,深深印在讀者心中,就象皎潔的月亮投影於水,顯得幽深渺遠,逗人情思,發人聯想。
這首詩的最大特點是想象奇特,形象鮮明,充滿浪漫主義色彩。詩人致力於把自己對於箜篌聲的抽象感覺、感情與思想藉助聯想轉化成具體的物象,使之可見可感。詩歌沒有對李憑的技藝作直接的評判,也沒有直接描述詩人的自我感受,有的衹是對於樂聲及其效果的摹繪。然而縱觀全篇,又無處不寄托着詩人的情思,麯折而又明朗地表達了他對樂麯的感受和評價。這就使外在的物象和內在的情思融為一體,構成可以悅目賞心的藝術境界。
(朱世英)
緑鬢年少金釵客,縹粉壺中瀋琥珀。
花臺欲暮春辭去,落花起作回風舞。
榆莢相催不知數,瀋郎青錢夾城路。
【注釋】 年少:一作少年。
臺城應教人,秋衾夢銅輦。
吳霜點歸鬢,身與塘蒲晚。
脈脈辭金魚,羈臣守迍賤。
【注釋】 螢:一作蛩。
自言漢劍當飛去,何事還車載病身?
醁醹今日酒,緗帙去時書。
病骨猶能在,人間底事無?
何須問牛馬,拋擲任梟盧!
【注釋】 一日:一作十日。猶:一作獨。
【賞析】 這首詩作於元和八年(813)。清人方扶南說:“此當是以父名晉肅不得舉進士而歸。”前四句寫歸傢後的心情。首二句點明時間。“別弟三年後,還傢一日餘”。失意歸來,不免悲傷怨憤;和久別的親人團聚,又感到欣喜寬慰。三、四句“醁醽今夕酒,緗帙去時書”表現的正是詩人這種悲喜交織的復雜心情。弟弟不因“我”落泊歸來而態度冷淡,仍以美酒款待。手足情深,互訴衷腸,自有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樂趣。可是一看到行囊裏裝的仍是離傢時帶的那些書籍,又不禁悲從中來。這裏雖衹字未提名場失意,而仕途蹭蹬的景況,已通過對具體事物的點染,委婉地顯示出來了。詩人善於捕捉形象,執簡馭繁,手法是十分高妙的。
後四句抒發感慨。“病骨猶能在”寫自己;“人間底事無”寫世事。意思是說儘管我身體不好,病骨支離,現在能活着回來,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於人世間,什麽卑鄙齷齪的勾當沒有呢?!詩人一方面顧影自憐,抒發了沉淪不遇的感慨,另一方面又指摘時弊,表達了憤世嫉俗的情懷。這兩種感情交織在一起,顯得異常沉痛。
末二句是回答弟弟關於考試得失的問話。“牛馬”和“梟盧”是古代賭具“五木”(一名“五子”)上的名色,賭博時,按名色决定勝負。“何須問牛馬,拋擲任梟盧”,意思是說,我應試作文,如同“五木”在手,一擲了事,至於是“梟”是“盧”,是成是敗,聽之任之而已,何必過問呢!其實當時“梟”(負采)“盧”(勝采)早見分曉,失敗已成定局,詩人正是悲憤填膺的時候,卻故作通達語,這是悲極無淚的一種表現。表面上愈是裝得“冷靜”、“達觀”,悲憤的情懷就愈顯得深沉激越。
黎簡說:“昌𠔌於章法每不大理會,然亦有井然者,須細心尋繹始見。”(《李長吉集評》)這首詩,當是李賀詩中“章法井然”的一個例子,音韻和諧,對仗亦較工穩。全詩各聯出句和對句的意思表面相對或相反,其實相輔相成。一者顯示悲苦,一者表示欣慰,但其思想感情的基調都是憂傷憤激。詩人裝作不介意仕途的得失,自我解嘲,流露出的正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極大痛苦。
(朱世英)
繞堤竜骨冷,拂岸鴨頭香。
別館驚殘夢,停杯泛小觴。
幸因流浪處,暫得見何郎。
長槍江米熟,小樹棗花春。
嚮壁懸如意,當簾閱角巾。
犬書曾去洛,鶴病悔遊秦。
土甑封茶葉,山杯鎖竹根。
不知船上月,誰棹滿溪雲?
鵲辭穿綫月,花入曝衣樓。
天上分金鏡,人間望玉鈎。
錢塘蘇小小,更值一年秋。
【注釋】 更:一作又。
雲生朱絡暗,石斷紫錢斜。
玉碗盛殘露,銀燈點舊紗。
蜀王無近信,泉上有芹芽。
紫絲竹斷驄馬小,傢住錢塘東復東。
白藤交穿織書笈,短策齊裁如梵夾。
雄光寶礦獻春卿,煙底驀波乘一葉。
春卿拾材白日下,擲置黃金解竜馬。
攜笈歸江重入門,勞勞誰是憐君者。
吾聞壯夫重心骨,古人三走無摧捽。
請君待旦事長鞭,他日還轅及秋律。
【注釋】 歸江:一作歸傢。壯夫:一作丈夫。
鏡中聊自笑,詎是南山期。
頭上無幅巾,苦蘖已染衣。
不見清溪魚,飲水得相宜。
【注釋】 著書:一作看書。相宜:一作自宜。
【賞析】 在這首詩裏,李賀比較具體地描述了自己賦閑在傢的生活和思想狀況。清人方扶南說:“此二(指《詠懷二首》)作不得舉進士歸昌𠔌後,嘆授奉禮郎之微官。前者言去奉禮,後者言在昌𠔌。”(《李長吉詩集批註》)這話與詩歌的內容是吻合的。全詩嘆“老”嗟貧,充滿憂傷絶望的情緒,顯然是遭遇不幸以後的作品。
“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傍晚著書完畢,發現頭上白發忽然象霜似的落下一絲,感到很震驚,不禁感慨萬千。“著書”大約就是寫詩。據前人記載,李賀每天都要騎着毛驢外出遊覽,遇有所得,便寫在紙上,投入身邊錦囊中。晚上在燈下取出,“研墨迭紙足成之,非大醉及吊喪日率如此。”(李商隱《李長吉小傳》)可見他是個非常勤奮的詩人。當然,他成天苦吟,主要是為了排遣沉淪不遇的苦悶。他未老先衰、兩鬢染霜的原因就在於此。
三、四句寫自己看到白發以後的反應。儘管表面顯得很輕鬆,卻掩藏不了內心深沉的痛苦:“鏡中聊自笑,詎是南山期?”──端詳着鏡中早衰的容顔,不禁暗自發笑:象我這樣終日愁苦,年紀輕輕就生了白發,那會有南山之壽哩!顯然,詩人這時已由“早衰”想到“早死”,流露出悲觀絶望的情緒。他的笑,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而已。
後四句寫鄉居時的貧苦生活:頭上不戴帽子,也不裹“幅巾”,任憑風吹日曬;身上穿着用苦蘗(bò)染的黃衣,與鄉野之人無異。“苦蘗”通稱“黃蘗”,詩人不用“黃”字,而用“苦”字,暗示通身皆苦,苦不堪言。它寫衣着,兼寫生活和心情,熔敘事、狀物、言情諸種表現手法於一爐,使客觀和主觀和諧地統一起來,做到示之以物,同時動之以情。
寫到極苦處,忽然宕開一筆,故意自寬自解:“不見清溪魚,飲水得相宜?”──那些生活在清溪裏的魚兒,除了水,什麽可吃的東西也沒有,可它們還是怡然自得,盡情嬉戲。同魚兒相比,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這裏形式上是轉折,意義上是發展、深化,詩人表現出的超然態度,有力地烘托了他的悲苦情懷。相反而實相成的哲理,用在詩歌創作上,産生一種異於尋常的表現力。
(朱世英)
江頭楂樹香,岸上蝴蝶飛。
酒杯箬葉露,玉軫蜀桐虛。
朱樓通水陌,沙暖一雙魚。
【注釋】 楂樹:一作櫨樹。
隙月斜明颳露寒,練帶平鋪吹不起。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鵜淬花白鷳尾。
直是荊軻一片心,莫教照見春坊字。
挼絲團金懸簏敕,神光欲截藍田玉。
提出西方白帝驚,嗷嗷鬼母秋郊哭。
【注釋】 吳潭:一作吳江。鬼母:一作鬼姥。
麯沼芙蓉波,腰圍白玉冷。
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捲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竜為君死。
【賞析】 “雁門太守行”係樂府舊題。李賀生活的時代藩鎮叛亂此伏彼起,發生過重大的戰爭。如史載,元和四年(809),王承宗的叛軍攻打易州和定州,愛國將領李光顔曾率兵馳救。元和九年,他身先士卒,突出、衝擊吳元濟叛軍的包圍,殺得敵人人仰馬翻,狼狽逃竄。
從有關《雁門太守行》這首詩的一些傳說和材料記載推測,可能是寫平定藩鎮叛亂的戰爭。
詩共八句,前四句寫日落前的情景。首句既是寫景,也是寫事,成功地渲染了敵軍兵臨城下的緊張氣氛和危急形勢。“黑雲壓城城欲摧”,一個“壓”字,把敵軍人馬衆多,來勢兇猛,以及交戰雙方力量懸殊、守軍將士處境艱難等等,淋漓盡致地揭示出來。次句寫城內的守軍,以與城外的敵軍相對比,忽然,風雲變幻,一縷日光從雲縫裏透射下來,映照在守城將士的甲衣上,衹見金光閃閃,耀人眼目。此刻他們正披堅執銳,嚴陣以待。這裏藉日光來顯示守軍的陣營和士氣,情景相生,奇妙無比。據說王安石曾批評這句說:“方黑雲壓城,豈有嚮日之甲光?”楊慎聲稱自己確乎見到此類景象,指責王安石說:“宋老頭巾不知詩。”(《升庵詩話》)其實藝術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不能等同起來,敵軍圍城,未必有黑雲出現;守軍列陣,也未必就有日光前來映照助威,詩中的黑雲和日光,是詩人用來造境造意的手段。三、四句分別從聽覺和視覺兩方面鋪寫陰寒慘切的戰地氣氛。時值深秋,萬木搖落,在一片死寂之中,那角聲嗚嗚咽咽地鳴響起來。顯然,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正在進行。“角聲滿地”,勾畫出戰爭的規模。敵軍依仗人多勢衆,鼓噪而前,步步緊逼。守軍並不因勢孤力弱而怯陣,在號角聲的鼓舞下,他們士氣高昂,奮力反擊。戰鬥從白晝持續到黃昏。詩人沒有直接描寫車轂交錯、短兵相接的激烈場面,衹對雙方收兵後戰場上的景象作了粗略的然而極富表現力的點染:鏖戰從白天進行到夜晚,晚霞映照着戰場,那大塊大塊的胭脂般鮮紅的血跡,透過夜霧凝結在大地上呈現出一片紫色。這種黯然凝重的氛圍,襯托出戰地的悲壯場面,暗示攻守雙方都有大量傷亡,守城將士依然處於不利的地位,為下面寫友軍的援救作了必要的鋪墊。
後四句寫馳援部隊的活動。“半捲紅旗臨易水”,“半捲”二字含義極為豐富。黑夜行軍,偃旗息鼓,為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臨易水”既表明交戰的地點,又暗示將士們具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那樣一種壯懷激烈的豪情。接着描寫苦戰的場面:馳援部隊一迫近敵軍的營壘,便擊鼓助威,投入戰鬥。無奈夜寒霜重,連戰鼓也擂不響。面對重重睏難,將士們毫不氣餒。“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竜為君死。”黃金臺是戰國時燕昭王在易水東南修築的,傳說他曾把大量黃金放在臺上,表示不惜以重金招攬天下士。詩人引用這個故事,寫出將士們報效朝廷的决心。
一般說來,寫悲壯慘烈的戰鬥場面不宜使用表現穠豔色彩的詞語,而李賀這首詩幾乎句句都有鮮明的色彩,其中如金色、胭脂色和紫紅色,非但鮮明,而且穠豔,它們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織在一起,構成色彩斑斕的畫面。詩人就象一個高明的畫傢,特別善於着色,以色示物,以色感人,不衹勾勒輪廓而已。他寫詩,絶少運用白描手法,總是藉助想象給事物塗上各種各樣新奇濃重的色彩,有效地顯示了它們的多層次性。有時為了使畫面變得更加鮮明,他還把一些性質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事物揉合在一起,讓它們並行錯出,形成強烈的對比。例如用壓城的黑雲暗喻敵軍氣焰囂張,藉嚮日之甲光顯示守城將士雄姿英發,兩相比照,色彩鮮明,愛憎分明。李賀的詩篇不衹奇詭,亦且妥帖。奇詭而又妥帖,是他詩歌創作的基本特色。這首詩,用穠豔斑駁的色彩描繪悲壯慘烈的戰鬥場面,可算是奇詭的了;而這種色彩斑斕的奇異畫面卻準確地表現了特定時間、特定地點的邊塞風光和瞬息變幻的戰爭風雲,又顯得很妥帖。惟其奇詭,愈覺新穎;惟其妥貼,則倍感真切;奇詭而又妥帖,從而構成渾融藴藉富有情思的意境。這是李賀創作詩歌的絶招,他的可貴之處,也是他的難學之處。
(朱世英)
青雲教綰頭上髻,
明月與作耳邊璫。
蓮風起,江畔春;
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鯉魚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陽道,緑浦歸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
【注釋】 菖蒲花:一作菖蒲短。
驚石墜猿哀,竹雲愁半嶺。
涼月生秋浦,玉沙粼粼光。
誰傢紅淚客,不忍過瞿塘。
【注釋】 墜:一作墮。竹雲:一作行雲。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鬆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注釋】 夕:一作久。風吹雨:一作風雨吹。
【賞析】 李賀的“鬼”詩,總共衹有十來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然而“鬼”字卻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被人目為“鬼纔”、“鬼仙”。這些詩表現了什麽樣的思想感情,應當怎樣評價,也成了一樁從古至今莫衷一是的筆墨公案。其實,李賀是通過寫“鬼”來寫人,寫現實生活中人的感情。這些“鬼”,“雖為異類,情亦猶人”,絶不是那些讓人談而色變的惡物。《蘇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蘇小小是南齊時錢塘名妓。李紳在《真娘墓》詩序中說:“嘉興縣前有吳妓人蘇小小墓,風雨之夕,或聞其上有歌吹之音。”全詩由景起興,通過一派凄迷的景象和豐富的聯想,刻畫出飄飄忽忽、若隱若現的蘇小小鬼魂形象。
前四句直接刻畫蘇小小的形象。一、二兩句寫她美麗的容貌:那蘭花上綴着晶瑩的露珠,象是她含淚的眼睛。這裏抓住心靈的窗戶眼睛進行描寫,一是讓人通過她的眼睛,想見她的全人之美,二是表現她的心境。蘭花是美的,帶露的蘭花更美。但著一“幽”字,境界迥然不同,給人以冷氣森森的感覺。它照應題中“墓”字,引出下面的“啼”字,為全詩定下哀怨的基調,為鬼魂活動創造了氣氛。三、四兩句寫她的心境:生活在幽冥世界的蘇小小,並沒有“歌吹”歡樂,而衹有滿腔憂怨。她生前有所追求,古樂府《蘇小小歌》雲:“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但身死之後,她的追求落空了,死生懸隔,再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綰結同心,墳上那萋迷如煙的野草花,也不堪剪來相贈,一切都成了泡影。這種心緒,正是“啼”字的內在根據。僅用四句一十六字,形神兼備地刻畫出蘇小小鬼魂形象,表現出詩人驚人的藝術才華。
中間六句寫蘇小小鬼魂的服用:芊芊緑草,象是她的茵褥;亭亭青鬆,象是她的傘蓋;春風拂拂,就是她的衣袂飄飄;流水叮咚,就是她的環珮聲響。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車,如今還依然在等待着她去赴“西陵鬆柏下”的幽會。這一部分,暗暗照應了前面的“無物結同心”。用一個“待”字,更加重了景象、氣氛的凄涼:車兒依舊,卻衹是空相等待,再也不能乘坐它去西陵下,實現自己“結同心”的願望了。物是人非,觸景傷懷,徒增哀怨而已。
最後四句描繪西陵之下凄風苦雨的景象:風凄雨零之中,有光無焰的鬼火,在閃爍着暗淡的緑光。這一部分緊承“油壁車,夕相待”而來。翠燭原為情人相會而設。有情人不能如約相會,翠燭豈不虛設?有燭而無人,更顯出一片凄涼景象。“翠燭”寫出鬼火的光色,加一“冷”字,就體現了人的感覺,寫出人物內心的陰冷;“光彩”是指“翠燭”發出的光焰,說“勞光彩”,則藴涵着人物無限哀傷的感嘆。不是麽,期會難成,希望成灰,翠燭白白地在那裏發光,徒費光彩而一無所用。用景物描寫來渲染哀怨的氣氛,同時也烘托出人物孤寂幽冷的心境,把那種悵惘空虛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首詩以景起興,通過景物幻出人物形象,把寫景、擬人融合為一體。寫幽蘭,寫露珠,寫煙花,寫芳草,寫青鬆,寫春風,寫流水,筆筆是寫景,卻又筆筆在寫人。寫景即是寫人。用“如”字、“為”字,把景與人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既描寫了景物,創造出鬼魂活動的環境氣氛,同時也就塑造出了人物形象,使讀者睹景見人。詩中美好的景物,不僅烘托出蘇小小鬼魂形象的婉媚多姿,同時也反襯出她心境的索寞凄涼,收到了一箭雙雕的藝術效果。這些景物描寫都圍繞着“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這一中心內容,因而詩的各部分之間具有內在的有機聯繫,人物的內心世界也得到集中的、充分的揭示,顯得情思脈絡一氣貫穿,具有渾成自然的特點。
這首詩的主題和意境顯然都受屈原《九歌·山鬼》的影響。從蘇小小鬼魂蘭露啼眼、風裳水珮的形象上,不難找到山鬼“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影子;蘇小小那“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的堅貞而幽怨的情懷,同山鬼“折芳馨兮遺所思”、“思公子兮徒離憂”的心境有一脈神傳;西陵下風雨翠燭的境界,與山鬼期待所思而不遇時“雷填填兮雨冥冥”、“風颯颯兮木蕭蕭”的景象同樣凄冷。由於詩人采用以景擬人的手法,他筆下的蘇小小形象,比之屈原的山鬼,更具有空靈縹緲、有影無形的鬼魂特點。她是那樣的一往情深,即使身死為鬼,也不忘與所思綰結同心。她又是那樣的牢落不偶,死生異路,竟然不能了卻心願。她懷着纏綿不盡的哀怨在冥路遊蕩。在蘇小小這個形象身上,即離隱躍之間,我們看到了詩人自己的影子。詩人也有他的追求和理想,就是為輓救多災多難的李唐王朝做一番事業。然而,他生不逢時,奇才異能不被賞識,他也是“無物結同心”!詩人使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通過蘇小小的形象得到了充分流露。在綺麗穠豔的背後,有着哀激孤憤之思,透過凄清幽冷的外表,不難感觸到詩人熾熱如焚的肝腸。鬼魂,衹是一種形式,它所反映的,是人世的內容,它所表現的,是人的思想感情。
(張燕瑾)
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賞析】 在這首詩中,詩人夢中上天,下望人間,也許是有過這種夢境,也許純然是浪漫主義的構想。
開頭四句,描寫夢中上天:“老兔寒蟾泣天色”──古代傳說,月裏住着玉兔和蟾蜍。句中的“老兔寒蟾”指的便是月亮。幽冷的月夜,陰雲四合,空中飄灑下來一陣凍雨,仿佛是月裏玉兔寒蟾在哭泣似的。
“雲樓半開壁斜白”──雨飄灑了一陣,又停住了,雲層裂開,幻成了一座高聳的樓閣;月亮從雲縫裏穿出來,光芒射在雲塊上,顯出了白色的輪廓,有如屋墻受到月光斜射一樣。
“玉輪軋露濕團光”──下雨以後,水氣未散,天空充滿了很小的水點子。玉輪似的月亮在水氣上面輾過,它所發出的一團光都給打濕了。
以上三句,都是詩人夢裏漫遊天空所見的景色。
第四句則寫詩人自己進入了月宮。“鸞珮”是雕着鸞鳳的玉珮,這裏代指仙女。這句是說:在桂花飄香的月宮小路上,詩人和一群仙女遇上了。
這四句,開頭是看見了月亮;轉眼就是雲霧四合,細雨飄飄;然後又看到雲層裂開,月色皎潔;然後詩人飄然走進了月宮;層次分明,步步深入。
下面四句,又可以分作兩段。“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是寫詩人同仙女的談話。這兩句可能就是仙女說出來的。“黃塵清水”,換句常見的話就是“滄海桑田”;“三山”原指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這裏卻是指東海上的三座山。它原來有一段典故。葛洪的《神仙傳》記載說:仙女麻姑有一回對王方平說:“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嚮到蓬萊,水又淺於往日會時略半耳。豈將復為陵陸乎?”這就是說,人間的滄海桑田,變化很快。“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古人往往以為“神仙境界”就是這樣,所以詩人以為,人們到了月宮,回過頭來看人世,就會看出“千年如走馬”的迅速變化了。
最後兩句,是詩人“回頭下望人寰處”所見的景色。“齊州”指中國。中國古代分為九州,所以詩人感覺得大地上的九州有如九點“煙塵”。“一泓”等於一汪水,這是形容東海之小如同一杯水打翻了一樣。
以上這四句,詩人盡情馳騁幻想,仿佛他真已飛入月宮,看到大地上的時間流駛和景物的渺小。浪漫主義的色彩是很濃厚的。
李賀在這首詩裏,通過夢遊月宮,描寫天上仙境,以排遣個人苦悶。天上衆多仙女在清幽的環境中,你來我往,過着一種寧靜的生活。而俯視人間,時間是那樣短促,空間是那樣渺小,寄寓了詩人對人事滄桑的深沉感慨,表現出冷眼看待現實的態度。想象豐富,構思奇妙,用比新穎,體現了李賀詩歌變幻怪譎的藝術特色。
(劉逸生)
骨重神寒天廟器,一雙瞳人剪秋水。
竹馬梢梢搖緑尾,銀鸞睒光踏半臂。
東傢嬌娘求對值,濃笑書空作唐字。
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
【注釋】 真:一作奇。書空:一作畫空。
石榴花發滿溪津,溪女洗花染白雲。
緑章封事咨元父,六街馬蹄浩無主。
虛空風氣不清冷,短衣小冠作塵土。
金傢香弄千輪鳴,揚雄秋室無俗聲。
願攜漢戟招書鬼,休令恨骨填蒿裏。
【注釋】 青霓:一作青猊。
上樓迎春新春歸,暗黃著柳宮漏遲。
薄薄淡靄弄野姿,寒緑幽風生短絲。
錦床曉臥玉肌冷,露臉未開對朝暝。
官街柳帶不堪折,早晚菖蒲勝綰結。
首句一作正月上樓迎春歸。幽風:一作幽泥。
二月
二月飲酒采桑津,
宜男草生蘭笑人,
蒲如交劍風如薫。
勞勞鬍燕怨酣春,
薇帳逗煙生緑塵。
金翹峨髻愁暮雲,
沓颯起舞真珠裙。
津頭送別唱流水,
酒客背寒南山死。
首句一作飲酒采桑津,無二月兩字。
交劍:一作絞刀。生緑塵:一作香霧昏。
三月
東方風來滿眼春,花城柳暗愁殺人。
復宮深殿竹風起,新翠舞衿淨如水。
光風轉蕙百餘裏,暖霧驅雲撲天地。
軍裝宮妓掃蛾淺,搖搖錦旗夾城暖。
麯水漂香去不歸,梨花落盡成秋苑。
愁殺人:一作愁幾人。秋苑:一作愁苑。
四月
曉涼暮涼樹如蓋,千山濃緑生雲外。
依微香雨青氛氳,膩葉蟠花照麯門。
金塘閑水搖碧漪,老景沉重無驚飛,
墮紅殘萼暗參差。
青氛氳:一作過清氛。沉重:一作沉帖。
五月
雕玉押簾額,輕縠籠虛門。
井汲鉛華水,扇織鴛鴦紋。
回雪舞涼殿,甘露洗空緑。
羅袖從徊翔,香汗沾寶粟。
簾額:一作簾上。羅袖從徊翔:一作羅綬從風翔。
六月
裁生羅,伐湘竹,
帔拂疏霜簟秋玉。
炎炎紅鏡東方開,
暈如車輪上徘徊,
啾啾赤帝騎竜來。
七月
星依雲渚冷,露滴盤中圓。
好花生木末,衰蕙愁空園。
夜天如玉砌,池葉極青錢。
僅厭舞衫薄,稍知花簟寒。
曉風何拂拂,北斗光闌幹。
空園:一作故園。
八月
孀妾怨長夜,獨客夢歸傢:
傍檐蟲緝絲,嚮壁燈垂花;
簾外月光吐,簾內樹影斜;
悠悠飛露姿,點綴池中荷。
孀妾:一作宮妾。緝絲:一作織絲。簾內:一作簾中。
九月
離宮散螢天似水,竹黃池冷芙蓉死。
月綴金鋪光脈脈,涼苑虛庭空澹白。
露花飛飛風草草,翠錦斕斑滿層道。
雞人罷唱曉瓏璁,鴉啼金井下疏桐。
散螢:一作散雲。露花:一作霜花。
十月
玉壺銀箭稍難傾,
缸花夜笑凝幽明。
碎霜斜舞上羅幕,
燭籠兩行照飛閣。
珠帷怨臥不成眠,
金鳳刺衣著體寒,
長眉對月鬥彎環。
燭籠:一作燭竜。
十一月
宮城團回凜嚴光,白天碎碎墮瓊芳。
撾鐘高飲千日酒,卻天凝寒作君壽。
禦溝泉合如環素,火井溫泉在何處。
卻天:一作戰卻。泉合:一作冰合。溫泉:一作溫湯。
十二月
日腳淡光紅灑灑,薄霜不銷桂枝下。
依稀和氣排鼕嚴,已就長日辭長夜。
排:一作解。
閏月
帝重光,年重時。
七十二候回環推,
天官玉管灰剩飛。
今歲何長來歲遲,
王母移桃獻天子,
羲氏和氏迂竜轡。
玉管:原文作玉琯。